虛無的十字架 - 第8章
東野圭吾
那天晚上,小夜子才終於獲釋。中原在電話中說要去接,但刑警說,會派警車送她回家,所以他不需要多跑一趟。兩個小時後,一輛警車停在老家房子的門口。從警車上走下來的小夜子宛如行屍走肉般面容憔悴,步履蹣跚,靈魂好像出竅了。
「小夜子,」中原叫着她的名字,「你沒事吧?」
小夜子沒有回答,可能並沒有聽到他說話,而且好像並沒有看到丈夫,視線在虛空中飄忽不定。
中原抓住了小夜子的肩膀:「喂!你醒醒!」
她的雙眼終於漸漸聚焦,似乎終於發現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丈夫。她用力吸了一口氣,整張臉都痛苦地扭曲起來。
嗚啊啊,嗚啊啊——她哭着緊緊抱住了中原。中原抱緊她的身體,忍不住再度落淚。
父母貼心地走開了,讓中原和小夜子獨處。小夜子心情稍微平靜後,把前一天發生的事告訴了他。她說的內容條理清晰,難以想象前一刻還六神無主的人說話這麼井然有序。中原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小夜子嘴角露出落寞的笑容說:「因為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她說的內容大致如下。
下午三點多,愛美從學校放學回家。她在學校的美勞課上用牛奶紙盒做了車子,似乎做得很不錯。小夜子一邊聽女兒得意地自誇,一邊為她準備點心。
下午三點半時,小夜子坐在客廳的電視前。因為電視上正在回放她喜歡的連續劇。至於為什麼不乾脆錄像,她回答說:「因為我覺得還不到需要錄像的程度。」她在看電視時,愛美吃了點心,開始玩外婆之前送給她的玩具。
連續劇在四點半前演完了,小夜子關上電視,思考晚餐的菜譜。原本她覺得用冰箱裡的食材就夠了,但想了一下後,發現少了幾樣食材。雖然不是非要不可,但她還是力求完美。小夜子決定在女兒可以獨自在家之前,要當專職的家庭主婦,所以嚴格禁止自己在家務上偷懶。
走路到附近的超市只要十分鐘,平時她總是帶愛美一起去。當時她也問了愛美的意願。「愛美,媽媽要去超市買東西,你要不要一起去?」
愛美回答說:「不要,你自己去吧。」
她似乎對新玩具愛不釋手。她之前很黏媽媽,上了小學之後,這種情況慢慢有了改變。小夜子鬆了一口氣。因為她覺得帶愛美一起去買菜很麻煩。反正一會兒就回來了,之前也曾經多次讓愛美短時間獨自留在家。不要接電話;有人敲門或是按門鈴都不要應門;窗簾拉起來——愛美總是乖乖遵守小夜子的指示。
「那你一個人在家沒關係嗎?」小夜子向她確認。
「嗯。」愛美明確回答。中原覺得事實應該就是如此,因為最近感覺愛美長大了。
小夜子在五點多買完菜回家,最先看到院子的門微微敞開着,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她出門時,都會把門關好,所以,她以為丈夫臨時有事回家了。
她準備打開玄關的門鎖時,發現門沒有鎖。她心想,果然是丈夫回家了。
但是,一踏進家門,小夜子看到了意外的景象。
通往客廳的門敞開着,矮櫃的抽屜全都拉了出來,抽屜里的東西散落一地。小夜子倒吸了一口氣。仔細一看,發現地上有鞋印。
有小偷來過。她立刻察覺到這件事。到底偷了什麼?她看着散落一地的東西,但一剎那,立刻想到必須先確認另一件事。
小夜子叫着女兒的名字,衝出了客廳。但是,沒有聽到女兒的回答。在睡覺嗎?小夜子衝上樓梯,跑向二樓的臥室。如果愛美在睡覺,就會去那個房間。但是,臥室內不見女兒的身影,也不在二樓的另一個房間內。
她回到一樓,走到客房使用的和室,女兒也不在那裡。
被小偷帶走了——小夜子立刻這麼想。她準備回到客廳,想要立刻報警,但走到一半時,發現廁所的門虛掩着。
她戰戰兢兢地走過去,向廁所里探頭張望。
一頭短髮的愛美躺在廁所的地上,雙手和雙腳都被膠帶捆住,嘴裡不知道被塞了什麼東西,所以臉頰鼓了起來。她痛苦地閉着眼睛,粉嫩的皮膚上完全沒有血色。
小夜子說,之後的事,她都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不顧一切地把塞在女兒嘴裡的東西拿出來,然後拆開膠帶,卻不記得什麼時候知道愛美已經死了這件事。當她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坐在警車內。她報了警,之後又打電話給中原,但她似乎對這些記憶都很模糊。
警方向她了解案情時,一再追問為什麼把一個八歲的孩子獨自留在家裡。
「他們對我說,通常父母不會做這種事,不會有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小夜子呻吟般地說道,捂住了臉,「他們說得對,我為什麼會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為什麼沒有想到,她獨自在家時,小偷可能會闖進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刑警會用那種方式說話,應該只是為了確認小夜子證詞的真實性,但她覺得刑警在指責她的過失。中原內心也想要責備她,但很快就發現,那只是在推卸責任。因為他之前就知道愛美有時候會短時間獨自在家,並沒有對此多說什麼。
除此以外,警方還問了很多令人不愉快的問題。當時,愛美的小腿上有三厘米左右的擦傷,那是她在上體育課時跌倒造成的,警方對這個傷口也一問再問。小夜子說,他們可能懷疑愛美遭到了虐待。
但是,警方長時間向小夜子調查案情並不光是因為警方懷疑她,更因為她破壞了現場。必須詳細問清楚各個細節,才能正確還原現場。尤其關於屍體的狀態,更是要求她巨細靡遺地說明所有細節。比方說,因為小夜子把愛美抱了起來,所以無法得知愛美以怎樣的姿勢倒在廁所里。她拆下了捆住女兒手腳的膠帶這件事,也讓偵辦人員傷透了腦筋,但她用圖示的方式努力說明了當時的情況。她說,因為她不太會畫畫,所以費了很大的功夫。
小夜子說,愛美的雙手被捆在背後,雙手雙腳都被膠帶捆住了,而且還捆了好幾圈。塞在她嘴裡的是海綿球。那是愛美小時候的玩具,中原最近也不時在地上看到那個球。
「死因呢……死因是什麼?」
小夜子搖了搖頭:「我也問了,但他們沒有告訴我。」
「傷勢呢?愛美身上有沒有流血?」
「應該沒有。因為我事後看了自己的手,沒有發現血跡。」
「脖子呢?有沒有勒痕?」
「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如果沒有刀傷,也不是用繩子勒死,到底是怎麼死的?難道是毆打致死?用什麼重物毆打嗎?中原在思考這些事的同時,很納悶自己為什麼會在意這件事。
然後他發現,原來自己想了解女兒最後的樣子。雖然警方通知他愛美已經死了,但他至今仍然沒有看到屍體。
「兇手是從哪裡進來的?」
小夜子聽了中原的問題回答說,應該是浴室的窗戶。
「浴室?」
「對,因為刑警問我,在命案發生之前,浴室的窗戶是否有異常,所以,我猜想窗戶應該遭到了破壞。」
中原回想起家裡的浴室窗戶,小偷的確很容易從那個窗戶爬進屋內。他這才發現自己家的安全多麼脆弱。
小夜子說,應該只有客廳矮櫃抽屜里的四萬元現金遭竊。那是案發前一天,她去自動提款機取的錢。
「只為了這麼一點錢……」
中原的全身因為憤怒而顫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