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的十字架 - 第9章
東野圭吾
這是他在案發之後第一次踏進家門。原本雜亂的客廳稍微整理過了,散落在地上的物品可能拿去採集指紋了。
「如果發現有什麼異常,請立刻告訴我們。」之前負責向中原問案的淺村說道,他似乎是現場的負責人。
他和小夜子一起檢查了所有的房間,果然不出所料,浴室窗戶的玻璃被打破了。
「打破的時候沒有發出聲音嗎?」
淺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同行的佐山小聲告訴他:「因為用了膠帶。窗戶外發現一些粘了膠帶的玻璃碎片,可能是在打破窗戶之前貼了膠帶,因為這樣可以降低玻璃被敲破時發出的聲音。」
「佐山!」淺村呵斥了一聲,阻止佐山繼續說下去,但他的表情並沒有很嚴厲。
他們也去看了廁所,但廁所內並沒有異常,中原想到愛美嬌小的身體躺在那裡的情景,不由得感到心碎。小夜子不敢看廁所。
只有客廳、廚房和走廊上發現了外人入侵的痕跡,二樓和一樓的和室並無異常。
「果然是這樣。」淺村說。
「果然……是什麼意思?」
「兇手穿着鞋子走進來,目前只在客廳、冰箱前、浴室和走廊上發現了鞋印。」
中原聽後,終於了解了這起命案的大致輪廓。兇手打破浴室的窗戶玻璃後進屋,經過走廊,在客廳搜刮錢財。小夜子說,玄關的門沒有鎖,可見兇手是從大門逃走的,而且在犯案過程中殺了愛美。
他們暫時無法回家住,佐山開車送他們回到三鷹的老家。中原和小夜子在車上終於知道愛美是被掐死的。
「兇手用手掐她的脖子嗎?」
「對。」佐山看着前方回答,「你女兒的遺體應該很快就會被送回來,但會留下解剖的痕跡。」
聽到「解剖」這兩個字,中原再度陷入了絕望。
「要安排葬禮的事。」小夜子在一旁小聲地說。
愛美的遺體隔天就被送回來了。愛美躺在小棺材內,臉上留下了縫合的痕跡,但中原和小夜子還是一次又一次撫摸着女兒的圓臉,放聲大哭着。
那天晚上是守靈夜,隔天舉行了葬禮。數十名愛美的同班同學前來悼念突然離開人世的同學,中原和小夜子看到他們,忍不住想起愛女,再度淚流滿面。
無盡的痛苦和失落無處宣洩。既然愛美無法復活,他們只剩下一個心愿,那就是早一秒把兇手逮捕歸案。
他們一天又一天等待着警方的通知。佐山告訴中原,警方終於排除了小夜子的嫌疑。但在此之前,他把一張相片放在他們面前。相片上是一雙運動鞋,佐山問他們以前有沒有看到過那雙鞋。中原和小夜子都說沒有。
「這應該是兇手穿的鞋子,我們根據現場留下的鞋印,分析出是這雙鞋子。我們在屋內和周圍徹底尋找,都沒有發現這雙鞋子,猜想兇手可能穿着這雙鞋子逃走了。」
聽到佐山這麼說,中原覺得根本是廢話。因為兇手不可能光着腳逃跑。佐山似乎察覺了他的疑問,又補充了一句:
「這代表內部的人犯案後,用鞋印偽裝成外人犯案的可能性極低。」
中原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警方原本懷疑是小夜子故意製造了那些鞋印。
雖然警方已經認定是外人入侵犯案,但仍然無法斷定是單純的盜竊殺人。
「也有可能是因為怨恨、金錢糾紛或是感情糾紛犯案,卻偽裝成盜竊殺人。也可能有人想要借殺害令千金折磨你們,如果你們想到什麼,請隨時告訴我們,任何小事都無妨。」佐山對他們說。
中原一再說明,之前從來沒有和他人結怨,也沒有遇過任何惡作劇,但佐山囑咐道只要發現任何線索,就上門向他們確認。比方說,中原幾年前在公司捲入了糾紛,或是小夜子在愛美就讀幼兒園時曾經和其他孩子的母親有摩擦。沒想到他竟然連這種芝麻小事都可以查到。中原不光是驚訝,更是不由得感到佩服。
然而,這起事件最後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解決了,而且和佐山以及其他刑警的努力完全無關。案發第九天,兇手被捕。
淺村和其他刑警上門向中原夫婦說明了相關的情況,大致內容如下。
破案的契機是有人在芳鄰餐廳吃霸王餐。一個男人用餐結束,準備結賬時,拿出了兩張優惠券。那是只要在餐廳消費,就可以折抵五百元消費金額的優惠券。但因為優惠券的使用期限已經過期,所以收銀台的女員工拒絕接受,而且,即使沒有過期,每次也只能用一張。
那個男人怒不可遏,他說原本以為可以免費享用一千元的餐點,所以才會走進這家餐廳,說完之後,揚長而去。女員工嚇壞了,不敢去追他,急忙聯絡了店長。
轄區分局接到報案後,數名警官在附近巡邏,最後在車站附近發現了和女員工描述的特徵完全一致的男人。那個男人正打算買車票。警官叫住他時,他拔腿就跑,於是當場把他逮捕。
警官把他帶回分局,請芳鄰餐廳的女員工前來確認,發現正是此人無誤。警官立刻開始偵訊,但男人始終不願說出自己的名字,只好比對指紋。當時已經建立了指紋比對系統,如果曾經有前科,只要兩個小時左右就可以查到。
比對指紋後,發現了重大的情況。這個男人叫蛭川和男,今年四十八歲,因為搶劫殺人被判處無期徒刑,半年前剛從千葉監獄假釋出獄。
搜查他的隨身物品後,在他口袋中發現了三張萬元紙鈔。即使問他錢從哪裡來,他也無法清楚交代。
這時,一名刑警發現了一件巧合的事。蛭川向芳鄰餐廳出示的那張優惠券上蓋了分店的章,東長崎的地名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名刑警想起一周前發生的盜竊殺人事件。被害人是一名八歲的女童,因為那名刑警也有一個年紀相仿的女兒,所以對那起命案留有深刻的印象。
他跟特搜總部聯絡,再度比對了指紋,然後又鑑定了蛭川持有的一萬元紙鈔,和在餐廳優惠券上的指紋。結果在其中一張一萬元紙鈔上,發現了被害人的母親,也就是中原小夜子的指紋。蛭川鞋子的鞋印也和在中原家留下的鞋印完全一致。於是,蛭川立刻被移送到特搜總部,搜查一科展開調查後,蛭川供述了犯案過程。
中原和小夜子對蛭川的供述幾乎一無所知,佐山只告訴了他們零星的事項,但他似乎也不了解所有的情況。然而,終於找到了兇手這個具體憎恨的對象一事,對中原和小夜子具有重大的意義。因為他們終於有了目標——等待那個兇手被判死刑。
曾經犯下搶劫殺人案,被判處無期徒刑的人在假釋期間再度犯下盜竊殺人案——根本沒有任何讓法官酌情減輕量刑的空間,他理所當然應該被判處死刑。
然而,在調查過去的判例後,中原漸漸開始感到不安。他發現之前曾經有過幾起類似的案例,但兇手並不一定都被判死刑。不,正確地說,判死刑的案例反而比較少。
被告有悔改之意、有教化可能、不是預謀犯案、有值得同情之處。法官似乎千方百計為避免做出死刑判決找藉口。
有一次,他和小夜子聊起這件事。小夜子空洞的眼神突然露出異樣的光芒,面色凝重地說:「我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她的聲音低沉沙啞,中原以前從來沒有聽過她用這種聲音說話。接着,她露出凝望遠方的表情說:「如果不判死刑,那就讓他趕快出獄,我會親手殺了他。」
「我也和你一起動手。」中原說。
案發四個月後,第一次開庭審理。中原和小夜子第一次詳細了解了所有案情。
案發當天,居無定所的蛭川身無分文,前一天在公園長椅上睡了一夜。他已經兩天沒有進食,正準備去附近的超市,看有沒有試吃品。他身上只有一個小背包,裡面有手套、膠帶和鐵錘。因為他覺得「闖空門時也許可以用到」,所以從之前上班的地方偷來了。
當他走在住宅區內時,看到一個像家庭主婦的女人從獨棟的房子內走出來。玄關的門上有兩道鎖,看到她把兩道鎖都鎖上了,他猜想家裡一定沒人。
主婦走出家門後,沒有回頭看蛭川一眼,直接走向和他來路相反的方向。蛭川猜想她應該是去買晚餐的食材,所以不會馬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