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年華 - 第16章

青衫落拓

  

  任苒收起指甲銼,將瑞士軍刀扔到茶几上,抬起了頭,迎着他的目光,

「你當我是玩失蹤遊戲嗎?我今年26歲,早就不是無知少女了,哪裡還有玩遊戲的心情。」

  「你當然不是18歲的小女生,可是任苒,有一點你一直沒變,你懲罰不了別人,就會一直懲罰自己。」

  他目光依舊銳利,任苒卻再沒有避開,「以前我很幼稚,確實希望用懲罰自己來讓別人難過,到後來我發現,還是你說得對,任何一種懲罰,如果同時賠上了自己的生活,就根本不可能有報復的快感。至於現在,我哪裡還有懲罰別人的資格?我只是想離開北京,重新開始好好生活。」

  「所謂好好生活,就是不打招呼一走了之嗎?」

  任苒澀然一笑,「對不起,那晚以後,我沒法面對你,而且覺得沒有當面告別的必要。」

  「如果你真打算好好生活,在哪裡都可以一樣開始,不必離開北京。」

  「被你那樣一直縱容下去嗎?」她聳聳肩,「時間越久,我只會越來越依賴你,遲早淪落到不能自理的程度。」

  「你介意的究竟是被我照顧,還是差點不明不白跟我上~~~~~~~~床?」

  「我都介意。我沒權利坦然享受你的照顧,更不應該跟你有進一步的糾葛。請別為我操心,我既不清高,也沒什麼浪漫情懷,不準備兩手空空亡命天涯。托你的福,現在我手頭還有一點錢,只要欲望不太高,不管是讀書還是另找一份工作,去哪兒都能生活得不錯。」

  「你需要繼續接受治療,不管是藥物,還是跟心理醫生的談話,都不能中斷。」

  「這個你放心,白醫生早告誡過我。這兩天我被關在拘留室里,也沒忘記服藥。至於要不要繼續心理諮詢,我會看情況而定的。」

  陳華冷笑了:「任苒,你不至於以為我需要讓心理醫生來跟我匯報你們的談話內容,以便更好控制你吧?」

  任苒搖頭:「那倒沒有,你一向似乎能看透所有人,根本不必費那個周折。而且白瑞禮醫生的專業跟操守我都沒有理由懷疑,他對我幫助很大,我很感激他。」

  「如果你以為我會由着你去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在陌生人中間,不受打擾地沉浸在往事裡面,就大錯特錯了。」

  「我準備怎麼生活跟你沒關係,你對我沒有責任,陳總。不過你既然這麼不放心,我還是可以跟你保證,我會對自己負責,並不打算去過靡亂頹廢混吃等死的生活。這一點請你放心。」

  陳華揚起了眉毛,冷笑道:「這樣說起來,你倒是在為我考慮了。」

  他突然站起身,起到她面前,將她拉起來摟進懷裡,「有一點你確實沒弄錯,你當面跟我告別的話,我不可能放你走。」

  

  兩人如此迫近,陳華發現,正如他從來不會出錯的記憶里深深鐫刻着的一樣,任苒的眸子並不純黑,帶着點琥珀色,其中有晶瑩的光,如同暗夜星辰般閃爍不定。

  他可以聞到她沐浴後的清香,清晰看到自己的影像印在她的瞳孔里。他手臂收緊,唇輕輕觸碰上了她濃密的睫毛。

  她沒有掙扎,可是睫毛顫動,一下一下,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般,柔軟地掃過他的嘴唇。

  「跟我在一起,沒你想象的那麼困難,任苒。你可以做你喜歡做的事情,慢慢讓一切恢復正常。」

  「我做不到,我不可能像過去那樣愛一個人……」

  「你當然能,我們有的是時間。如果你覺得這樣沒安全感,我們回北京後就結婚。」

  「你為了拯救我,甚至願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謝謝。」任苒嘲諷地笑,「可是,我的問題不是需要安全感,我沒打算跟任何人結婚。」

  

  一陣沉默以後,陳華冷冷地說:「任苒,祁家駿已經死了。」

  任苒的身體一下僵直了,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一年多來,除了白瑞禮在治療時以外,再沒人跟她提起那個名字,仿佛那個年輕男人從來不曾長久地存在於她的生活之中。她尤其不能忍受陳華提到他。

  「請接受現實,你既不是他妻子,也不是他女友,不用擺出這樣心如死灰的姿態給他守節。」

  她毫無反應。

  「我不介意你繼續想念他,可是我不會聽任你拿自己的生活給他殉葬。現在你聽好了,他的死,跟你沒關係,只是一個意外。如果他像你認為的那樣愛你,那他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把自己弄成一個未亡人……」

  「別說了。」任苒打斷陳華,心灰意冷地說,「我當然知道,他已經死了,我欠他的,永遠都還不清。我甚至沒資格想念他。」

  「你在胡說些什麼?如果接受近一年的心理諮詢治療,只得出這麼一個結論,我確實應該早點把你接回家。我再跟你說一次,你不應該為他的死自責……」

  「我不想跟你討論他。」她再度打斷他,

「看看我,陳總,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他深深地凝視她。

  「需要接受現實的不止是我,」她的面孔離他只有幾公分,清瘦的面孔上掛着一個慘澹的笑,「我仍然叫任苒,可是我早就不是那個留身份證複印件給你的女孩子了。我們分開太久,我沒有當初的勇氣,我不再愛你,我的生活一團糟,做了那麼長時間心理治療,還需要藉助藥物維持表面的正常。這是你需要接受的現實。」

  「我清楚知道你是什麼樣子,那並不妨礙我對你感情。」

  「那不是愛,只是對過去的一點回憶再加上同情罷了。現在的我,可以說沒有任何有趣的成份。我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但我不應該繼續利用你的一點負疚心理困住你,我也沒辦法回報你,請你放開我,讓我走吧。」

  「你說過我的錯誤是為你做決定,任苒。」陳華看着她,目光犀利,仿佛要直接刺穿她,看入她心底,「那麼現在我告訴你,你也不用試着分析我的感情,給我做決定。我清楚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是什麼,我一直想要的是誰。」

  

  任苒的手抵住他的胸膛狠狠推着,試圖掙脫他的懷抱。然而,他不容她再次推開他了。他的手臂緊緊收攏,將她固定在胸前,她再怎麼用力也不能撼動,反而只覺得氣喘吁吁,呼吸侷促而急迫,有近乎於窒息的感覺。

  「請不要這樣。」

  「我一直試圖耐心對你,給你充足的時間,等你做出決定,任苒。可是你太矛盾,太自責,一直做不必要的懺悔。我不能由你這樣下去了。」

  不等她說話,陳華吻住了她。

  這個吻如同前幾天一樣,突如其來,不容她作出任何反應,就已經占據了她。

  沒有酒精麻痹神經,她所有的感受變得分外清晰明確。他的擁抱束縛着她的身體,他的吻衝擊着她,他的氣息充盈着她的呼吸。

  這是那天酒醒之後仍然充斥於她所有感官的記憶。她的推拒變得只是徒勞,神智漸漸渙散開來。

  他是怎樣將她抱入臥室,她完全沒有感覺。

  一片黑暗與迷濛之中,她身下仿佛有一個看不到底的漩渦,她身不由己被捲入其中,陷入目眩神離的墜落,卻始終到不了盡頭。她本該感到恐懼,可是她所有的意識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抹得乾乾淨淨,一片空白之中,他的嘴唇一路向下,粗暴、猛烈,讓她有疼痛感。這種疼痛慢慢放大,在一個瞬間忽然變得尖銳,不可抵擋。

  她的呻吟來不及衝口而出,已經被他吞噬。他用一個又一個吻封住了她的嘴唇,似乎要將她所有的拒絕堵住,他的身體同時衝撞着索取更多。

  有一瞬間,她以為她置身海上,頭一次遭遇她想象不到的巨大風浪,漁船隨波濤上下顛簸起伏,甚至她的耳邊也有了海風的呼嘯,海水奔騰起伏,沒有止息。她的手指痙攣地抓緊唯一能夠攀附的他的身體,似乎只有如此,才不至於被滔天波浪捲走。

  在他的懷抱中,她的軀體比他記得的少女時期剛剛發育完全時還要顯得單薄,她的四肢冰涼,額頭沁着冷汗,面孔扭曲,□的體內卻有着反常的熱度,如同岩漿般灼熱翻湧……

  正如白瑞禮所說,人的記憶是非常奇妙的系統,她記得他抵達她身體深處的感覺,這一刻,他不再是陳華,而是祁家驄;而他記得那份將他充盈包圍的溫暖,從第一次,到告別的那個夜晚。

  然而,這不是一個舊夢重溫。往事與現實交織在一起,時空在混亂的意識中變得紊亂。在漫長的分別與等待以後,一切都變得陌生而又熟悉。

  他們頭一次體驗到這樣複雜的感受。最後的釋放來得如同火山噴發,強大洶湧,席捲一切,讓生理上的單純快感被徹底淹沒,顯得微不足道。

  

  陳華長久地抱着任苒,她木然躺在他懷中,好象已經精疲力竭,無力做出任何反應。

  這樣的沉默讓他不安,「我帶你去洗澡。」

  她搖搖頭,眼睛緊緊閉着,過了好一會兒,才突然開口:「麻煩你另外開一間房,讓我一個人待着。」

  「任苒,不要糾結了……」

  「那我自己去開房好了。」

  她剛一動,陳華先坐了起來,一把按住了她,他在黑暗中盯着她:「別這樣折磨你自己。」

  借着從客廳透進來的光線,可以看到他那張輪廓冷峻的面孔,□的身體上清晰卻不張揚的肌肉線條泛着隱隱汗光。她沒有如同往常那樣避開視線,只疲憊地說:「你比我更清楚我剛才的表現,其實我一直在放縱自己,談不上折磨。請給我一點空間好嗎?至少今晚讓我一個人待着。」

  陳華默然,按在她肩上的手輕輕向上,帶着薄繭的手指滑過她的頸項,將零亂濡濕的頭髮理順,再撫過她的面孔。這個緩慢的動作將時間拉得悠長,接近停滯一般。

  突然,他輕聲說:「好,我去開隔壁房間。」

  他下了床,將毛毯搭在她身上,然後撿起衣服穿上,一邊扣着襯衫紐扣,一邊說:「如果你想回家看看,明天我開車送你回Z市。」

  任苒閉上眼睛,沒有回答,卻意識到床突然微微向下一陷,他坐到床邊,再度俯身看着她,「我愛你,任苒。」

  她的身體僵住,手指下意識抓住了床單。

  「答應我,別胡思亂想,好好睡一覺。」

  他耐心等着她的回應,她再也無法忍受他貼得如此之近,偏過頭去,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似乎對她這個反應滿意了,站起身走了出去,關上客廳的燈,門「喀」地一響,室內歸於寧靜。

  

  任苒一動不動躺着,直到逐漸重新意識到自己身體的存在,她緩慢地挪動着下了床,用最快的速度撿起地上的衣服穿好。

  她的眼睛早已經適應了黑暗,並不開燈,向客廳走去,拿起自己的旅行袋和背包,突然頓住。她回到通往臥室的門邊,扶着門框看過去,借着月光,只見床鋪上凌亂不堪。

  一瞬間,她仿佛游離於自己的身體之外,以靈魂出竅的狀態看到了剛才他洶湧不可抵擋的熱情,她完全徹底的迷失。一陣恐懼順着脊背冰涼地竄下來,讓她戰慄了一下,腿軟得幾乎無力支撐。

  她深深呼吸,斷然轉身,走了出去。

  

  已經接近午夜時分,酒店走廊靜悄悄的,燈光昏黃,電梯迅速無聲地停在任苒面前,她走進去後,按了一樓,對着鏡子,不如意料地發現,她比幾個小時前進來時好不了多少。她機械地對着鏡子整理零亂的頭髮,再從旅行袋裡胡亂扯出一件長袖絲絨運動上衣穿上,將拉鏈一直拉到下巴底下。

  酒店大堂空蕩蕩的,門僮不知道去了哪裡,她穿過旋轉門,走上街道,清冷的空氣迎面而來,讓她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

  對面那個巨大而囂張的霓虹招牌將夜色下的街道印得益發光怪陸離,變幻不定。她四下看看,只見對面路邊停着一排各種牌子的經濟型小車,竟然沒一輛掛着出租車招牌,可是有一個人走過去,與最前一輛車司機討價還價,然後上車開走。

  顯然這些都是非法營運的黑的。她猶豫一下,還是穿過馬路走了過去,司機正靠在椅背上打盹,她敲了一下車窗,司機睜開眼睛:「去哪裡?」

  她躊躇着:「我想出城。」

  司機狐疑地看着她:「出城?也得有個具體地點吧。」

  她迅速盤算着,然而離開車載GPS,規劃好的路線變得模糊,「我打算去Z市,你不需要跑那麼遠,送我去下一個城市就行。」

  司機斷然搖頭:「我不跑長途,你找別人吧,小姐。」

  任苒只得站直身子,走向後面另一輛出租車。

  那個胖胖的中年司機同樣拒絕了她,不過加了一點解釋,「你開再多錢也沒用,小姐,本市前不久出過兩起出租車劫殺案,公安局發過警告,要求我們深夜不能隨便出城跑長途。」

  

  任苒無可奈何。她沉吟着,想也許還是另找一家酒店住下,明天再找車離開比較現實。突然身後有人說:「小姐,你要去哪裡?我可以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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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再更新一章,這是本文唯一的船戲,算是提前祝各位新年快樂吧。

年底我非常忙,當然這只是理由之一,理由之二是我只能在有感受、自認為有必要的時候寫,所以番外這事請各位體諒。

作為一個出了幾本書,沒有最初興奮與患得患失感的作者,出書後贊彈由人,不過看到意料之外的盛讚,我仍會難為情——放心,我挺得住,而且不會因此高估自己;看到諸如「她不過是個小言作者」這樣的批評呢,嗯,放心,既然我們相會在JJ這樣一個地方,我不會說您「不過是一個小言讀者」的,哈哈。。。

由於編輯出差,我還沒拿到書,但我對書中出現的校對錯誤表示歉意

拿到書的讀者不少,劇透批評的讀者也不少,希望沒看的讀者不用抱不切實際的希望,我給的是我認為合理必然的人物走向,再度說明,沒有乾柴烈火,燃燒的狀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未來怎麼樣,靠祁家驄去把握,靠任苒去感知,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