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年華 - 第17章

青衫落拓

這次真的再見了,明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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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場暴雨結束了連日反常的悶熱後,J市氣溫恢復正常。炎熱的白天過後,夜晚變得十分涼爽宜人。田君培在警察局便接到吳畏的電話,他跟老孫告辭,趕去吳畏的約會。

他選了花都夜總會,吳畏介紹旁邊的人給他認識,他着實吃了一驚,對方居然就是那位貨不對板,給旭昇造成損失不小的供應商劉經理。

田君培一邊和劉經理握手,一邊在心裡長嘆,實在想不通吳畏這樣的挖他父親的牆角的行為所為何來。

不過,他一向有着職業的謹慎,並不從道德理論角度評判別人的行為,當然在那人的着意結納下更維持着不動聲色。不管對方說什麼,他都不置可否。

吳畏知道田君培素來不熱衷此道,早習慣了他不投入的態度,但劉經理有備而來,見他全然不理會旁邊撒嬌的陪酒女郎,多少有點着急了,與吳畏商量換地方換節目。

走出來之後,田君培聲稱累了,明天還要趕回省城,想早點休息。吳畏對劉經理使了個眼色,他心領神會,從皮包里拿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聲稱久仰田君培的名氣,有意請田律師就若干個法律問題進行諮詢。

田君培退後一步,正色看着吳畏:「吳總,相信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現在不方便給劉經理提供任何諮詢,不然問題就弄複雜了。」

吳畏打了個哈哈:「君培,你一向聰明,當然知道老劉是什麼用意。」

「這件事最後的決定權不在我,在吳董事長那邊。」

「這個你放心,我家老爺子由我搞定。」

田君培莞爾,「要不要起訴,最後由吳董事長決定。我是旭昇的常年法律顧問。旭昇對我的年底續聘也不是按照官司的數量來得,所以」他推開劉經理再次遞來的信封,「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劉經理看上去仍有話說,田君培不願意再跟他糾纏不清,接着接聽手機,稍微落後一點兒。等他走出來,只見吳畏正攔住一個身材苗條的女子講話,他暗自好笑,正準備打個招呼先走,卻一眼看到那個女子手裡拎的一個LV旅行袋,是幾天前他在公安局細細的審視過的。

他走近一看,發現站在吳畏對面的正是任苒,她換了一件墨綠色絲絨運動上衣,布質長褲,長發草草挽起,有些鬆散零亂,幾綹髮絲被風吹得飄拂不定,襯得面孔更加蒼白。她根本不看吳畏手中若不經意晃動着的車鑰匙,只心不在焉對着前方說:「~~~謝謝你,我去坐出租車就行了。」

「任小姐,你好。」

田君培沒有想到再度遇上任苒,不過更讓他意外的是,眼前的任苒恢復了整潔秀麗,可是在霓虹燈光映照下,她原本蒼白的臉上帶着異樣的嫣紅,目光卻幽深而淡然,神色有些恍惚,如同迷路的小孩子一般,流露出微弱茫然。

這是他第三次見到她,短短几天,每次見到她,似乎都有不同的觀感。

見到他叫她,任苒看着他,那目光依然是茫然的,停了一會,她的神情突然恢復鎮定,如同一個夢遊的人返回到了現實,注意力集中起來,搜索了一下記憶,禮貌的說:「你好,田律師」

吳畏馬上放棄搭訕,對田君培擠了一下眼睛更,哈哈一笑告辭,與供應商走向停車場,上了他的保時捷揚長而去。田君培再度看着任苒手裡提的旅行袋,「你要去哪裡,任小姐」

「我想~~~~另外找間酒店。」

「我送你把,這裡不比大城市,這個時間不大好攔出租車,滿街跑的黑車也不夠安全。」

任苒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好,謝謝你。」

兩人走向花都夜總會後面的停車場,田君培幫她將旅行袋放入後備箱,然後給她拉開副駕座車門,一邊說,「把座位上的那兩本書放入雜物箱去。」

任苒拿起書,打開雜物箱正要放進,手卻停住,借着停車場昏暗的燈光細看其中一本書的書名,田君培不免奇怪:「你對法律有興趣嗎?」

「沒有。」停了一會,她將書放入雜物箱,「不過,這本《實用商法案例評析》的作者是我父親」

田君培大吃一驚:「任世晏教授是你父親?」

「你看到法學家的女兒好像是一個標準的法盲,大概很意外吧?」任苒嘴角一彎,露出自嘲的笑意,上車坐好。

田君培繞過車頭也上了車,系好安全帶,笑道:「我的確很意外,當年考法學碩士,我曾想考鄰省漢江是的財經政法大學,師從任教授,想想看,如果我沒有改主意去北京讀研,我們或許早就認識了。」

「那也不一定,我很早就離開家了。」

「任教授是我很景仰的法學權威,一直在公司法、商法領域享有盛名。他的這本書出版之後幾乎成了律師的教科書。我白天在書店看到最新的修訂本,馬上就買了。對了,幾年前我在北京聽過他的一場講座,一直期待他相關於公司法解讀的著作早點問世。」

「他最近幾年會Z大擔任法學院院長,行政事務比較多,花在學術研究,學術著作的時間沒有以前多了。」

田君培注意到任苒的神情和語氣同樣淡漠,就事論事,顯然並不以父親引人注目的成就為榮,連忙轉移話題問她:「其實高登就是本地最好的酒店了,其他酒店恐怕條件不如它,你想去那家?」

「我沒來過這地方,麻煩你幫我推薦一家,無所謂條件,安靜一點就行。」

「我每次過來出差,都是住在市郊的樟園風景區度假村,並不算遠,也很安靜,你願意去哪裡嗎?」

任苒有些心不在焉,停了一會才說:「郊區會不會蚊子很多?我這幾天真被咬怕了。」

「我最喜歡哪裡的一點就是,那邊有一大片香樟樹林,夏天基本上沒有蚊子。」

任苒馬上點頭,「好,就去那裡。」

車開了一會兒,任苒突然叫停:「麻煩你在前面藥房聽一下,我想買點藥。」

「不舒服嗎?要不要看醫生。」

她搖搖頭,「不用,只是有點感冒。」

她拿了背包下車,按了24小時營業招牌的藥店門鈴,隔了好一會兒,一個睡眼惺忪的店員開門放她進去,她很快買好藥回到車上。

J市是一個不算大的工業城市,污染問題很突出。並沒有什麼旅遊資源。樟園風景區就在城東郊區,院裡集中於城西的各類工廠,有濕地、湖泊和一大片相對原生態的香樟樹林,其實只能算一個面積頗大的公園而已。

度假村是一排仿西式三層建築,素雅的白牆,外挑的大露台,掩映在香樟樹林中,明顯門庭冷落,十分安靜。下車以後,任苒深深呼吸,神態怔忡不定。

她四下看着,突然轉移話題:「奇怪,怎麼會有人想到在這裡修個度假村,J市明顯不是個旅遊城市,這裡號稱風景區,可是景色也不特別,離市區又太近,恐怕生意會很一般。」

田君培啞然失笑,「說的沒錯,外地人不會特意來此觀光,本地人傾向去外地旅遊,這個度假村除了承接會議時會熱鬧一下外,平時的確沒有什麼生意,我跟這邊的老闆談起來,他也承認他的本意是想跑馬圈地,做這一帶的房地產開發,可是政策有變,他剛建起幾棟別墅,這裡就被劃為濕地保護區,凍結了所有的商業開發。讓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好在他財大氣粗,賠得起。」

兩個人走近大廳,只見燈光昏暗,值班的前台人員伏在櫃檯里睡的正香,田君培不得不敲桌子叫醒她。

他是這邊的常客,交代好按他的價格給任苒開房間,那伶俐的女孩馬上說:「田律師,就開你隔壁房間好不好,南面對湖的大房床只剩下那間了。」

田君培想,他若是點頭未免唐突,顯得他帶她來這邊住別有用心,可是任苒看上去深思不屬,仿佛沒有聽到一樣,他只好咳嗽一聲,重新問她:「你喜歡哪邊的房間,對湖還是對着樹林?」

任苒回過神來,「剛才進來的時候我就在想,那個露台很不錯,對着湖的話,景觀一定很漂亮。」

工作人員接過任苒的身份證開着房間,田君培解釋道:「說是湖,其實是個大水庫,不過景色還是不錯的。」

拿了房卡後,兩人一同上樓,倒了晚安,分別進去相鄰的兩個房間。

室內有長期關閉的氣味,任苒丟下旅行袋,先將窗子打開通風。她臉上勉強掙扎出來的笑意一下退去,覺得疲憊不堪,幾乎只想撲到床上,可還是沖入浴室,脫掉衣服,再次長時間淋浴。

然而,激射而出的水流根本不能幫她抹去陳華留在她身上的痕跡,就如同從哪個市區酒店轉到郊區度假村,似乎都是一種完全徒勞的折騰。

這是比離開北京更不徹底的不告而別,她完全能想到陳華醒來後的暴怒,可是她沒有辦法和他呆在一起,過去經歷的一切,就像一條無形的鴻溝,將他們阻隔開來。

「任苒,祁家駿已經死了。」

陳華的聲音再度在她耳畔響起,冷靜,客觀,如同往常一樣陳述事實,沒有加入任何感情。

當然不需要他的提醒,她清楚的知道,祁家駿已經死了。

她不給祁家打電話問及祁家駿的身後事,她父親偶爾想提到他,她都馬上把話題扯開,她拒絕和白瑞禮詳細談起他,她甚至不育他的姐姐祁家鈺見面。

這樣絕望的鴕鳥態度,只是她無法接受再一次面對死亡,然而,唯一不容許她有任何迴避的人是陳華。

此時,還有更不容迴避的問題等着她。

她蹣跚走出浴室,拿出睡衣穿上,再拿起床頭的背包,取出剛才買的藥,那當然不是感冒藥,而是事後避孕藥。

一個小時前的做愛,陳華沒有採取任何防護措施。

她記不起過程,不知道她表現的究竟是掙扎、順從還是有所響應,可是困擾她的不是這些,他的吻如同一個個烙印,給他的身體打下記號,她的呼吸里仿佛充滿了他純粹男性的、具有侵略性的氣息。她幾乎還能感覺到那樣近乎野蠻的衝擊,在她體內爆發迸射的力道,仿佛有電流持續掠過,一陣陣寒意讓她有控制不住的寒意。

她才開手裡藥盒的外包裝,發現自己的手在不自覺的顫抖。她努力鎮定着,拿出說明書,薄薄的一張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複雜的成分說明,藥理結構,看起來完全不是她熟悉的漢字,幾乎沒法組合出具體的含義。她的目光轉移到服用說明————「72小時內服用第一次」,她想,她還有時間,然而,這個念頭並不令她寬慰。

這時,一陣微風佛動窗簾,帶來她熟悉的香樟獨特的清香。

她本來以為,按照她的計劃行程,她要穿過此地,在越過她曾生活了幾年,但並不算停留的那個相鄰省份,回到自己的故鄉,站在位於Z市舊居內,從會聞到從童年起就圍繞着自己的這個味道。

任苒放下藥盒,過去拉開落地玻璃門,一股涼風撲面而來,她走到露台,才發現兩個相鄰的房間公用一個露台,靠近欄杆的地方放置着遮陽傘和兩把藤椅,不遠處是一個看不到邊際的湖泊——或者按照田君培的確切的定義,那是一個水庫,不過任苒並不清楚這兩者有什麼區別,放眼看去,大半輪月亮懸在暗藍色的天際,月光皎潔的灑下來,與水面溶為一體,波光粼粼,隨風輕動。

眼前如此寧靜安詳的景象安撫了她,幾個小時以來,她一直不規則跳動的心終於慢慢恢復了正常節奏,平靜下來。

她根本沒有睡意,回房間披上運動外套,再走出來坐下,開始考慮實際的問題。

隔壁落地玻璃門突然被打開,田君培拿着手機,一邊講電話一邊從房間裡走出來。

他接到的是前女友鄭悅悅的電話,兩人分手有一段時間,今晚她再次帶着醉意打過來,一時哭一時笑,一時撒嬌,他無計可施,心底多少有些煩躁,本來想出來吹吹風冷靜一下,可是沒有想到任苒就坐在露台上。

任苒沒有回頭,他也不好意思就此折返,便走到露台的另一邊,繼續講着電話。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然而這裡遠離市區,實在是太安靜了,甚至鄭悅悅的聲音都好像通過話筒被放大了,聽起來有突兀感。他匆匆的說:「你倒是看看現在幾點了,明天我還要工作,你也得上班,不要鬧了,乖乖回去睡覺,我掛了。」不等鄭悅悅再說什麼,便結束了通話。

那邊任苒仍然一動沒動。他走過去,做到她旁邊的藤椅上,「不好意思,一個朋友打過來的,她有點喝多了。」

任苒滿懷心事,深思不屬,隔了一會兒,泛泛的哦了一聲。

田君培看到她漠然的神態,知道她根本並沒有在意他說了什麼,便輕鬆下來,

「任小姐,睡不着嗎?」

「我一向有點失眠」

「有些人剛開始會不習慣這裡的香樟樹的味道,你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老家院子裡就有一顆大樟樹,不過味道沒有這麼強烈,從小聞習慣了,感覺很親切。」

「似乎每個人的童年回憶都跟周圍的樹有關係,我住的W市那條街道以前種的最多的是泡桐,一到春天就開滿紫色的花,其實那種話說不上很漂亮,中在鬧市,蒙上灰塵看得有些髒髒舊舊的,不過以後走到哪裡看到泡桐就會忍不住想到小時候。」

「聽你這麼一說,果然是的,我媽媽以前就總跟我說,她小時候住的地方到處都是法國梧桐。她雖然有點兒過敏性鼻炎,每到春天法國梧桐絨毛亂飛,她就只好儘量不出門,可是還是很喜歡那種樹。」

「我記得江漢市就種了很多法國梧桐,想來任教授在那邊財經政法大學任教的時候,你媽媽應該很喜歡那邊。」

「我母親在父親調動工作之前就病逝了,沒去過漢江市。」

田君培暗悔唐突,連忙道歉;「對不起。」

任苒淡淡的說:「沒有關係,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這時,田君培的手機再度響起,仍然是鄭悅悅打來的,他無可奈何,只得接聽。不等他說話,鄭悅悅已經先發問了:「你今天為什麼這麼急着掛斷,是不是旁邊有別的女人?」

鄭悅悅的聲音十分清脆,田君培深恐任苒聽到,只得攏住話筒,低聲說:「悅悅,我說過了,你這樣弄得大家都很難堪。」

「我現在在九州飯店的頂樓天台上,上午下了暴雨,空氣很好,月亮看上去明亮的不可思議。」

他跟不上她跳躍的思維,也實在沒有陪同她聊下去的心情。「有什麼事情等我回來好嗎?」

「好。」這次,她十分痛快的先掛了電話。

「的確不可思議,我在北京就沒有看到這麼亮的月亮。」任苒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