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年華 - 第21章

青衫落拓



任世晏沒料到她提起如此遙遠的往事反駁他,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進去坐吧,外面太熱。」

任苒關上陽台門,請父親坐下,給他端來一杯茶,「我知道你總想有個人愛我,好好照顧我,你才能放心一點。沒事的,爸爸,我一個人生活也能照顧好自己。」

任世晏嘆扣氣,「這麼多年,我並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從你去澳洲留學開始,你就是自己照顧自己,去年你出了那麼多的車禍,我本該把你接回身邊的。不過,當時方平跟我……有了很大矛盾,我怕把你接回Z市後,反而會干擾到你的治療,只好把你留在北京,你不怪爸爸把。」

任苒沒料到父親會直接講起他的第二次婚姻出現問題。她搖搖頭,遲疑一下才說:「我不是已經好了嗎?別說那些事了。爸爸,你和季律師……」

「我們相處得很不好。我甚至跟他提出,與其這樣下去,不如離婚。但她不同意。」

任苒並不祝福父親的第二次婚姻,可也從來沒希望過他們婚姻破裂,「既然她還重視婚姻,你們還是儘量好好溝通吧。」

「溝通?」任世晏搖頭,「我們之間的溝通總能演變成爭吵,她說除非我把祖宅過戶給她,她才相信我有維持婚姻的誠意;如果要離婚,也得把那所房子給她,她才可能同意,還怎麼溝通得下去?」

任苒大吃一驚,怔怔地看着父親。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房子是任家幾代傳下來的產業,我早說過要把房子過戶給你,不可能給別人。不過你留學出去時,那裡正面臨重新規劃,凍結了過戶手續。後來你回國了,我每一次準備叫你回來辦手續,她都認為我是蓄謀轉移財產,必定要跟我吵鬧不休,這件事就一直耽擱了下來。」

任苒的確向父親提出過要求,就算他結婚,也不可以帶季方平住進家裡的祖宅,不過她根本不是從財產角度考慮,而是單純不能忍受曾破壞她母親幸福的女人占據他們一家人幸福生活過的地方。她沒想到這一點成為他們夫妻的矛盾焦點,此時她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小苒,這事跟你完全沒關係。我和她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有很多問題,我願意息事寧人,主動去把眼下住的房子寫成她的名字,她還是不干,她揪住祖宅不放,只是借題發揮而已。」

「那現在怎麼辦?」

「要不是不想弄得滿城風雨,我早就分居圖個清靜了。」

任苒知道,父親現在擔任着Z大的法學院院長職務,又是全國政協委員,名聲早已經不限於專業領域。以前他在沒擔任要職時就曾傳出婚外情,不得不遠走他鄉避風頭。如果在年過五旬以後,第二次婚姻破裂,對他名譽的損害不可小覷。

她只是苦笑,「你們……婚外都戀愛了八年之久,好容易結婚,怎麼婚姻反而這麼不穩固。」

「我這一生,在感情問題上十分失敗。」任世晏如同在法庭上總結陳詞一般,給自己下了一個結論,「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幸福,小苒。」

「幸福?」任苒重複着這個詞,「我的願望沒那麼奢侈,能夠儘量過得開心一點,充實一點就可以了。」

「小苒,我帶來了一些東西給你,都是你媽媽留下來的。」

任世晏打開公文包,取出一個陳舊的木製首飾盒。他先打開首飾盒,先取出一枚金戒指,戒面鐫刻着一個福字,「這是你奶奶帶過的戒指,我跟你媽媽領結婚證後,奶奶把這個給了她。以前大家都不講究買結婚戒指,這個能算吧。」

任苒一下記起,在她家的祖宅里,季方平曾得意地對她舉起左手,亮出無名指上的一枚戒指,告訴她,她的父親已經向她求婚。那個景象刺激得她險些做出前所未有的暴烈舉動。將當時懷了身孕的季方平推下樓去。現在想起來,她心底仍有痛楚,伸手觸一下那枚金戒指,什麼也沒說。

任世晏再取出一串施華洛世奇的水晶項鍊,細細的白色金屬鏈子上懸着一個稜柱狀藍色水晶,周圍鑲了碎鑽,「這是我第一次去香港時,在機場免稅店給你媽媽買的。當時手頭太拮据,只買得起這種人造水晶,不過你媽媽很喜歡。」

「我記得媽媽經常戴這條項鍊,」任苒幾乎想跟小時候一樣咬上一口,體驗長存於她記憶之中的那份冰涼堅硬的感覺。可是那樣大概會嚇壞爸爸,她只能摩挲着延長鏈墜子上那個小小的天鵝標誌,「小時候我喜歡扯着玩,媽媽總是囑咐我要輕一點。」

「她不穿耳洞,平時最多戴一條項鍊。她說這條項鍊最好配夏天穿的裙子,後來這裡掉了一粒碎鑽,她心疼了好久。」

那個小小的缺失處在天鵝標誌的尾部,並不顯眼,如果不是任世晏指給她看,她不會注意到。

「這大概是我送給她最貴的一件禮物,拿第一本書的稿費給她買的。」任世晏又拿出一個黃金手鐲遞給任苒。這手鐲放在掌心沉甸甸的,分量不算輕,上面鏤刻着工藝複雜而精巧的龍鳳呈祥圖案,「那個時候只流行24K黃金,買回來後,她說她喜歡,可是我只感覺她覺得覺得這東西又貴又俗氣,幾乎從來沒見她戴過。」

任苒確實沒法將這個手鐲跟媽媽聯繫起來。

任世晏喟然嘆道:「想想看,你媽媽沒對我提過要求,我給她的實在太少。」

「媽媽一向不在乎這些物質方面的東西,她……」

任苒驀地打住。當然,她母親最在乎的是感情,是家庭。可是她離世時,她努力維繫的家庭只保持着名義上的完整,她的婚姻千瘡百孔。想到這一點,任苒的眼底頓時酸澀難當。

「怎麼突然想起拿這些給我看?」

「你媽媽的遺物,由你來保存最合適。」任世晏合上首飾盒,「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小苒,你再怎麼恨我,我都無話可說。」

她怎麼還可能恨她?跟前坐的這個男人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雖然仍腰背筆直,風采不減,卻也初現蒼老之態,鬢邊有了絲絲白髮,婚姻面臨失敗。任苒無法再去質問、責備他。她伸手接過首飾盒,鄭重地說:「爸爸,我會好好保管這些東西的。」

「以前你問到我為什麼要背叛你媽媽,我說過等你長大了,你才會理解感情這件事很複雜。」

「我想過很久,爸爸,比如感情為什麼會有變化,婚姻為什麼不能永恆……聽着很幼稚是不是?不過當時的感情就是不把這些問題弄明白,簡直就沒法好好活下去,後來我跟你說的一樣,長大了,只能接受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感情也不是非此即彼,不知道這算不算理解了感情的複雜程度。」

「你媽媽是無可挑剔的好妻子、好母親,她溫柔、賢淑,有犧牲精神,放棄了自己事業上的追求,一心支持我。我沒跟其他同學一樣,去當職業律師掙錢養家,也沒有在教書之餘去做兼職律師賺外快讓她過更舒適的生活,而是一直做清貧的理論研究工作,在當時經商氣息那麼濃厚的南方,我的收入算少的可憐,可她從來沒抱怨,我不記得她曾苛求過我任何一件事。」

可是這樣也沒能阻止你開始長達八年的婚外戀。

任苒矛盾地看着父親,她一時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聽父親講下去,對母親的生活了解得多一點,還是想迴避揭開傷口,以免知道更多真相,喚來更多心痛。

任世晏陷入回憶之中。

「我跟你媽媽結婚以後,過了很長時間清貧的生活,不過也很幸福。後來,我們有了你,我在學術上取得了一點成績。當然我十分滿足,有時候甚至會想,我何德何能,配得上她這一全心全意對我的付出。」

難道真的像有的精神分析理論所說的那樣,面對一個無可挑剔的女人,男人會有道德上的焦慮感,所以會選擇出軌減壓——任苒這一年多讀的心理學方面的專著實在不少,心裡一下閃過這個念頭,然而,套用這樣的理論分析父母的感情,她馬上有強烈的不適,不願意再想下去。

「我想過要盡力回報她,讓她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不過,我到底只是一個自私的男人,的確並不配她那樣對我。人到中年,最初只是一念之差,我放縱了自己,後來……就漸漸難以擺脫,甚至習以為常了。」

「爸爸,」任苒緊盯着任世晏,啞着嗓子說,「為什麼要跟我講這些?你是想讓我理解,你麻木的錯誤就是她用她的一無所求侵擾了你,你不能回應回報她,於是你有欠債一樣的負疚和罪惡感,索性一步步變得更壞,走得更遠來平衡內心,並且試探她能包容你到什麼程度嗎?」

「不是你想的這樣,小苒,爸爸今天不是來懺悔,或者推卸責任的。」任世晏並不迴避女兒的目光,「我知道你對你媽媽的感情,我已經徹底辜負了她,無可挽回,沒資格求得諒解,怎麼可能在你面前詆毀她?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只是要你知道,所有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我不想讓你生活在往事的陰影里。」

「可是她的犧牲有一部分是為我,我知道這一點,就不可能不負疚。」

「不,這一點你不需要自責,當年你媽媽知道我和季方平的事後,她很憤怒。」

「她是害怕婚姻破裂傷害我,就忍了下去嗎?」

「她並沒有隱忍,她只是不願意再你面前與我爭吵。我頭一次看她爆發了,摔了廚房裡的一套餐具,打了我一記耳光。」

任苒完全呆住,她想象不到母親會有這樣的時刻,而她卻一無所知。

「冷靜下來以後,我們商量過離婚,她只要求你的撫養權,但先反悔的那個人是我。我捨不得放棄她好,也捨不得放棄你。我求她原諒,再給我一次機會。她猶豫了很長時間,還是同意了。可是我看的出來,她再沒有快樂起來。」

任苒想,要原諒一個出軌的丈夫,需要多強的意志能力,又怎麼可能輕易快樂起來。

「她唯一的錯誤是對我太寬容,委屈自己給了我機會。後來,她病了,竟然瞞着我,一個人悄悄去做檢查,拿到檢查結果,馬上再次跟我提出離婚。」

任苒屏住了呼吸,任世晏拿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顫抖,停了一會兒,他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房間裡一時安靜得可怕,可以清楚地聽見空調運行的聲音。

「那一段時間,家裡的氣氛很沉悶,我們都只是在你面前強顏歡笑。我以為她還是不想原諒我,不免想到,我已經掉進泥沼里,沒權利再要求什麼。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差點就答應了離婚。可是我不理解,這次她怎麼會願意將你的撫養權交給我。無論我問什麼,她都不肯多做解釋,如果我沒有無意中看到她吃的藥,再去查病歷,那我就是一個徹底的混蛋了。」

又一陣沉默後,任世晏重新開了口:「當然,我還是一個混蛋,這一點沒法改變了。我向你媽咪保證會和季方平斷絕關係,陪她好好治療,求她不要離婚。」

「這麼說,你並沒有做到你的保證。」

「是的,有差不多一乃乃時間,我確實沒跟季方平來往。不赴她的約會,不看她的來信,不接她的電話。然後,。面對你媽媽的病情,我很苦悶,甚至恐懼,一切又開始了……我沒什麼可辯解的。」

任苒不由自主地設想着,媽媽是什麼時候再度知道這一事實呢?她的病情越來越沉重,是不是已經沒有餘力再去計較丈夫的背叛?想到母親病痛中的絕望,她低下頭,一時喉頭哽咽地說不出話了。

「我沒惡劣到一心等你媽媽去世,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小苒,如果可能,我甚至願意拿我的健康去挽回她的生命。」

「是不是對男人來講,確實可以做到同時愛兩個人,又或者說,性和愛是可以分開的?」

「關於感情的問題,我還是沒辦法給你正確的答案,我只能告訴你,我不夠有擔當。看着你媽媽一天天衰弱下去,我很害怕。跟季方平在一起,似乎可以放縱自己逃避現實。」

「媽媽知道後,說了什麼?」

「她什麼也沒說,到最後她看着我的眼神甚至是憐憫的。我想跟她悔過,說我再也不會那樣了。可是我知道我不配,我已經如此卑劣,哪裡還有資格借着懺悔減輕自己良心上的譴責。如果你不在旁邊,她就一直看書,哪怕我坐在旁邊,她也不再看我。」

任苒當然記得,那段時間,她代媽媽一次又一次去圖書館,按她開的書單借回她要的書。她站起身,去臥室拿出那本《遠離塵囂》。任世晏接過去,眼睛中瞬間充滿沉重的傷痛,輕輕摩挲着陳舊的封皮。

「是的,她最後看的就是這本書。那天我在醫院,坐在病床邊,看她專注看書,我再也忍受不下去,奪下她的書,對她說,如果她願意罵我,我會好受一些。她仍然不看我,閉上眼睛說,可惜中國沒有安樂死,不然可以讓她讓我都早些解脫。那是她生病以後,唯一一次流露出她再也沒法忍受折磨了。」

任苒的雙手緊緊扣在一起,關節用力到泛白。她記憶中的媽媽一直保持着鎮定,從沒有抱怨。當然,那只是媽媽努力在她面前表現得輕鬆,最大限度減輕她的恐懼。

「她說,不比懺悔了,她願意寬恕、原諒,把一切帶進墳墓,只希望女兒不要既失去媽媽,又失去對爸爸的尊重。她唯一不放心的人是你。那天她把存摺當着我的面交給你時,我知道,她已經徹底不再信任我了。我無地自容,後來獨自去醫院頂樓待了很久,把一包煙抽完才下來。」

哪怕是血肉至親,他們一家三口也受着各自的折磨。她母親靜靜等待着大限到來,她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恐懼與僥倖交替在腦海里交戰;她父親受着良心的拷問,無力自拔。這樣痛苦的回憶,讓任苒心情沉重。

「她聞到我身上的煙味,終於對我說了幾天來唯一的一句話,別再抽煙了,女兒已經快沒了媽媽,不能再沒父親。我對自己說,不管怎麼樣,我都必須好好照顧好你,可是,這一點我也沒能做到。」

任苒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而落。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母親犧牲自己,隱忍恥辱,接受背叛與傷害,只為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和表面的幸福,她感激母親的同時,內心充滿了依戀、悔恨與矛盾的憤怒。她千百次設想過,媽媽如果選擇別的生活方式會怎麼樣,有時她甚至覺得,媽媽是把一份她承受不起的犧牲強加給了她,她為媽媽經歷的一切感到痛心。

而這一刻,聽完父親徹底的坦白,她終於理解了母親所有的心路歷程。

方菲不僅是一個母親,更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她有她的尊嚴,並沒有放棄原則而無條件犧牲。她太愛丈夫和女兒,以至於無法斷然割捨。也正是這份愛,讓她選擇最大限度保全女兒對父親的信任。她每一步的選擇,都顯示了她的決心、智慧和勇氣。

「只有在真正失去你媽媽以後,我才知道,我有多依賴她。」

我也是,直到現在,我仍然懷念她。任苒在心底說。

任世晏的聲音沙啞,「帶你離開Z市,我並不完全是顧及自己的名聲。你媽媽希望我在你面前保留一個完整的父親形象,我也想擺脫那段孽緣。我跟季方平正式告別,不過,我沒想到她會放棄工作,跟到江漢市來找我。」

任苒不願意再評價季方平的行為,保持着沉默。

「她說她願意等我放下心結,慢慢讓你接受她。我始終是一個自私的男人,明知道最正確的選擇是徹底拒絕她,卻沒有做到。」

她不得不問:「你愛季方平嗎?」

「季方平也反覆問過我這個問題。可是後來討論這些,已經太晚了。我們從一開始就錯了,她放縱她的任性,從二十六歲時跟我攪在了一起,浪費了她大好青春。我們懷着僥倖心理,以為可以讓一段錯誤的感情走上正確的軌道。不過,她跟我都沒想到,一個辜負了第一段感情,總帶着愧疚,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補救的男人,的確再也沒有能力處理好第二段感情。我們的婚姻有很糟糕的開始,患得患失,疑心重重,再怎麼盡力,也沒法做到坦然幸福。」

如果對一個男人苦苦痴纏八年,大概也能算愛吧。眼看對她來說最大的障礙已經不復存在,她當然不願意就此放棄。可是誰能想到,終於修成正果的結婚,並不意味着童話般的幸福生活從此開始。婚姻來得如此不如意,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強烈的愛一旦落空,不可避免地轉換成同等分量的恨,這大概只是季方平在房子問題上表現得毫不退讓的原因。

停了一會兒,任世晏慘澹地笑,「是的,太晚了。小苒,今天爸爸把自己完全剖析給你看,只希望我能多少做到對你媽媽的承諾,讓你擺脫心底的陰影,好好生活下去。」

第十四章

一天以後,田君培再度在一個飯局上遇上了任世晏。

做東的人是他與老曹此行談判的合作對展,漢江市經天律師事務所的主任老侯。

老侯五十歲出頭,可是髮型衣着十分入時,哪怕上班,他都沒像其他律師那樣一身職業裝束,而是穿着顏色頗為嬌嫩的粉色系poco衫,休閒長褲加白色帆船鞋,T

恤領子更是趨時地半豎起來。不過再怎麼說,他的資歷擺在那裡,年齡擺在那裡,發福的身材擺在那裡,自然比正當盛年的曹又雄更夠資格冠上一個老字。

他在司法界打拼多年,早混到身家豐厚,把妻小送出國後,獨自一人在國內享受着臨老入花叢無人監管的自由,沒有了當年打拼的急迫感,經天律師事務所的業務一直呈下滑態勢。

「功成身退」是他掛在嘴邊的一個成語。老曹與田君培打量他設在一個不算好的地段寫字樓內的辦公室,不易察覺地交換一個眼神,當然,他們兩人都沒覺得老侯已經取得的成就有多了不起。

這一次合作談得頗為順利。老侯手下幾個合伙人早就頗多怨言,各自為政,已經越來越不好駕馭。他本人也有些厭倦辦公室政治,更樂於保留一個名義上的頭銜,去過相對輕鬆的生活。

一致達成基本的共識,老侯便興致勃勃地說起晚上的宴請:「著名法學家任世晏到本地開會,我跟他是老同學了,晚上我們一塊兒吃飯。」

任世晏與老侯年齡相仿,不過,行事風格迥然不同,他穿着灰色襯衫,深色長褲,身材保持得極好,毫無發福跡象,言談舉止更是自然流露出學者風度。他不喝白酒,聲稱早戒了酒。談及他參與牽頭徵集的公司法修改意見,是在座眾人都關心的話題,但他出言謹慎,只略略談及幾個熱點問題,點到即止,隨和中略帶矜持。

席間話最多、最熱鬧的人還是老侯,一會兒回憶往昔學生生活,一會兒感嘆雲加拿大探望妻女時的見聞。任世苒保持着禮貌上的應對,一直不動聲色觀察着田君培的表現。

田君培在席間眾人之中最為年輕,但看上去十分沉穩,並不隨意接老侯那些俗濫的笑話,講到席間眾人共同的專業問題時,條理清晰,十分簡潔睿智,給任世晏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任世晏抽個空與他閒聊起來,先是問了他畢業的學校,湊巧與他在北京讀法學碩士時師從的導師也有交情,談及那位同樣知名的法學家的某個學術觀點時,頗有一些共鳴。田君培就勢向他請教證券法中幾個熱點問題,他十分祥盡地做了解答,而且答應回去會把最近寫的一篇相關文章發到他郵箱裡。

隔了一會兒,任世晏若不經意地發問:「田律師是在什麼地方認識我女兒的?」

田君培猜想,任苒並沒將她在J市的三天拘留所生活告訴父親,他謹慎地回答:「我在J市碰到任小姐,她的行程耽擱在那邊,我剛好要到漢江市公幹,就順路載她過來了。」

任世晏點點頭,繼而問起他們這次合作的業務範圍。老談頓時插上話來,滔滔不絕談起兩家以後的經營計劃。

任世晏對這個話題似乎比較有興趣,問了幾個關於合作後的具體經營方向問題,老曹和田君培一一作答。

「到時當然還是以日前的合伙人為主,我們會派一個負責人過來銜接調控經營方向。」老曹笑着拍拍田君培,「只是君培還沒有最後決定是否接下這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