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年華 - 第27章
青衫落拓
他教學方式輕鬆隨意,上起課來全心投入,很得小朋友的歡心。在教學的過程中,他學了一些很幼稚的中文口語,再加上中國同事開玩笑教的一些網絡語方,平常拿出去泡妞居然無往不利,他不免頗為沾沾自喜。別一個同事Sunny看不慣他那副得瑟勁頭,便嚇唬他小心泡妞泡成老婆,他還真聽了進去。
兩個交流存在明顯障礙的大也能談戀愛談得不亦樂乎,任苒只得表示佩服。「不是所有女孩子都那麼恨嫁,別的靠你自己去理解吧。」
「唉,東方的風俗太不一樣,太微妙。上次我在日本過情人節,好幾個女同事一大早過來就送巧克力給我,害得我狂喜,以為自己突然成了廣受歡迎的大眾情人。後來才知道,那只是習慣問題,當天所有男人都會接到巧先力,相當於安慰獎。」
辦公室里聽得懂的同事全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Tom在那邊兀自苦惱不休,任苒倒輕鬆了下來。她想,她比又要享受浪漫又不願意被束縛的Tom想得還多,未免可笑。不過是一個約會,沒什麼大不了。
到了情人節這天,下班以後,田君培來接任苒,徑直去了江邊的明珠酒店,這是一家開張不久的五星級酒店,38層的建築已經成為了江邊的地標,頂成西餐廳取了個意大利風味十足的名字:托斯卡納艷陽餐廳。
任苒以為只是吃頓飯而已,沒想到是豪華酒店內的西餐廳,她穿的是平時上班的衣服,羽絨服內的一件灰色羊絨衫配牛仔褲加長靴,連妝也沒化,只在出來時塗了一點唇彩,未免與環境頗為失調。
乘酒店外面的觀景電梯上去後,迎面而來的是穿着曳地長裙的領班,核對預約,將他們引到靠窗的位置,從這裡看出去,長江兩岸美景盡收眼底。
任苒脫下外套,環顧四周。眼前的餐廳裝修得極具地中海風情,海藍純白數據,巨大的水晶枝型吊燈映照得玻璃器皿晶瑩剔透,四周都是華服盛裝的賓客,更有一交室內樂從現場演奏。
她只得道歉:「不好意思,我今天穿得太隨便了。」
「沒關係,你今天肯賞光出來,我已經很開心了。」
待他們點好餐後,服務員送上開胃酒,附了一枝裹了精緻棉紙的鮮艷紅玫瑰,這當然是情人節應景的噱頭。田君培將花遞給任苒,她含笑道謝。
「我在這邊讀書的時候,情人節那天跟好幾個沒戀愛的同學一塊逛街,不小心落到後面點兒,一個賣花的小姑娘抱着我旁邊男同學的腳就喊:哥哥哥哥,給姐姐買一枝玫瑰花吧。那男同學窘得直解釋:我們是同學,我們是同學。可是小姑娘哪裡理他,抱着腿不撒手,他怎麼掙也掙不脫,還引來滿街的人看笑話。」
田君培被逗樂了,「這男生實在太實誠了,買枝花送給你不是正好嗎?」
「我們當時才讀大一,對男女朋友這個名分看得很嚴重,哪裡敢隨隨便便認下來。可憐他怎麼也甩不脫,最後還是被迫掏錢買了一枝蔫巴巴的玫瑰,臉漲得通紅,把花丟給我就跑了。用……我個朋友的話講就是我實在太可憐了,生平收的第一次花,是靠賣花姑娘強買強賣混來的。」
「你朋友夠狠的。」
「是呀,他一向喜歡取笑我。」
任苒說的那個朋友其實就是祁家駿,他情人節那天有約會,第二天聽她講起這件事後,笑得腰都直不起來,等她被笑得惱羞成怒要翻臉了,他才揉着她的頭髮安慰她:
「好了好了別生氣,早知道這樣,我昨天應該好好訂一把花送給你。這樣吧,等明年情人節我補給你,保證是你們全宿舍女生從來沒見過的最大一束。」
第二年情人節她已經遠在雙平了。
此時記起往事,她卻不再像過去一年多那樣,一憶及祁家駿這個名字馬上要轉移心思。她捻着手中玫瑰花外包的棉紙,指尖澀澀的觸覺如同此刻的心情一樣。她想,終於有一天,他在她心底也會淡去嗎?
田君培注意到她眼底的那一點黯沉,「那我向你招認一件事,不要笑我。」
「什麼事?」
「其實我訂了一束花,放在後備廂里,預備等送你回家時給你。」
任苒微微一怔,隨即掩飾地垂下眼帘,「田律師,你太周到了。」
這時服務生開始上菜,同時開了一瓶紅酒。正如馮以安推薦的一樣。這家餐廳所有菜式都十分地道美味,兩人邊吃邊聊,心情輕鬆下來,十分盡興。
吃完甜品,已經是晚上十點,田君培結帳,兩人上了電梯。喝了一點紅酒以後,站在這種全透明的觀景電梯裡,從三十八層向下望去,讓任苒多少有一點眩暈,她連忙轉身,面向電梯門立着。
「你住28層,也夠高了,還不習慣嗎?」
「我喜歡住高一點的樓層,比較安靜。可是受不了這種從上到下透明的感覺,據說我曾經留學的墨爾本去年五月建成了尤利卡觀景台,在第八十八層有一個完全透明的玻璃底房間,可以伸出去懸在城市上空,我猜我是怎麼也不會去嘗試的。」
田君培含笑看着她,突然說:「我很喜歡你,小苒,做我的女朋友吧。」
任苒沒料到他的表白來得如此直截了當,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電梯冉冉下降,下到十五層左右,透過站在身側的田君培的肩頭,任苒突然看到,並排的另一架觀景電梯正在上升,燈光通透耀眼,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了站在不到三米以外的電梯裡那個高大的男人正是陳華。
他手扶電梯裡的欄杆,看向遠方長江,那張瘦削冷峻的面孔跟往常一樣毫無表情,仿佛正在凝視思索着什麼。那部電梯上升,他們這部電梯下降交匯而過,不過只是一瞬間,她的眼中重新出現的是夜色茫茫。
有賀靜宜的提前預告,她本不應該意外,但如此近距離看到他,她仍然有些驚訝,下意識轉身看向電梯另一側,他們仿佛離開剛才那個高懸於38層
以上的不真實世界,重新慢慢深入塵世的萬家燈火之中,以這個角度看出去,這個城市突然變得陌生起來。
「對不起,是不是我的要求很突兀,讓你為難了?」
她收回思緒,連忙搖頭,「不,君培,我覺得很榮幸,你對我很有耐心,只是有一點……意外。」
觀景電梯到了地下停車場,田君培接過她手裡的羽絨外套,替她穿上,「我以為我的用心早就表現得很明確了,想來想去,又沒法給你一個意外驚喜,讓你開心一下答應我。」
任苒禁不住苦笑,輕聲說:「我大概是個很煞風景的女人,想得很實際,投入地談戀愛這件事,需要一點天真,一點熱情。我……經歷過一些事情,那兩樣東西,不知道還有沒有。」
「人人都有過去,你如果不想說經歷過什麼,我不會去問。我只知道,正是你過去的經歷,決定了你今天的面目,我喜歡的是現在這樣的你。」
任苒不得不承認,田君培不愧為律師,口才一流,她不能說自己已經被他說服了,可是她知道她說服不了他。
他們上車後,田君培發動車子,駛上路面。嚴寒的日子剛剛過去,街道上滿是結伴而行的年輕男女,不少人拿着玫瑰,這樣刻意展示的浪漫,讓這個原本世俗的城市平深了一種省際浮華而熱鬧的快樂感受。
看着車窗外掠過的情景,任苒喟然輕嘆:「對不起,君培。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答覆你。一方面,我不想對你說不,失去你這個朋友,另一方面,我怕我答應你,最終還是會讓你失望。」
「如果我說,我願意承擔所有可能的失望呢?」
任苒再度無言以對了。
「你似乎認為,我徹底了解你後肯定失望。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樣想法,以我的年齡和性格,並不容易生出想象再輕易幻滅。」
「可是……」她矛盾地說,「你大概還是把我想得太美好了。」
「那你說出一個你黑暗的一面,試試看能不能把我嚇退。」
「用得着我說嗎?我們在那種情況下相遇,還要我怎麼自我暴露?一般人怎麼推想我,都不會過分。」
「說來說去,還是那個相遇在作崇。我是律師,反對一切憑臆斷的審判。所以一般情況下都會要求一個合理的解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你讓我相信,一個人的坦蕩,並不表現為對一切都要加以解釋。」
「這種說法太理想化了,君培。」
「你認為我在唱高調嗎?我承認剛碰到你時,在我眼裡,你確實是帶着神秘色彩的女孩子,我對你有好奇,慢慢認識你、接近你,跟你成為朋友以後,你在我眼裡平和、善良、溫柔不乏理性。了解你越多,就越被你吸引,越想跟你在一起。我相信我對你的感覺,請你也相信我不是心血來潮。」
任苒苦笑,「你沒想過如果沒有足夠的了解,任何感覺很可能都只是一種錯覺嗎?」
「小苒,你不可能一直用這種理由拒絕男人的追求,對你來說,需要考慮的不是我會因為了解而失望。你只需要弄清楚,跟我在一起,你會不會開心,我能不能滿足你對男友的期待就可以了。」
他的聲音溫和而富有磁性,成功地讓她紊亂的心境平靜下來,「我得承認,田律師,你的邏輯很強大。」
田君培一怔,從她話里聽出了妥協的意味,伸手過來握住她的一隻手。她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縮回去,被一隻修長溫暖的手這樣握着,有久違而無法言喻的親密感,讓她生出一點貪戀。
車到了任苒住的小區樓下,田君培先下車,開後備箱取出束玫瑰遞給她。她接過來,將頭俯向鮮花深深一嗅。他突然抱住了她,她靜靜待在他懷裡,隔了一會兒才說:「我們……試試看,慢慢來。如果我保留一點猶豫,你能理解吧,君培。」
他對着她的耳朵輕聲說:「我願意等。」
她匆匆掙脫他的手,快步走進了單元內。
那束花已經被他們兩人的擁抱壓扁,她回家後,解開外面的包裝紙,將花整理修剪一下,插入花瓶。
華清街不遠處有一座公園,旁邊有一個小型花卉市場,她隔個幾天會散步過去,趁收市打折時以很便宜的的價格買一些花回來,不過通常都是康乃馨、雛菊、非洲菊,偶爾會是馬蹄蓮或者香水百合。花瓶裡頭一次插進顏色如此濃烈妖艷的玫瑰花,襯得室內突然有了一絲春天的感覺。
她走到陽台門邊向外看去,夜空透出暗紅色,不見一顆星星。她的眼前陡然出現那一架被燈光映照得明亮的電梯,那個倏忽從她眼前掠過的身影似乎與她自己印在門的影像重疊起來。
她將額頭抵上冰涼的玻璃門,才察覺到自己的臉頓有些發燙。
那個人路過這個城市,你們的生活就如同那兩架平行運行的電梯一樣,不可能再相交你剛剛答應與一個男人試着交往,這算是一個開始,拿出你的誠意來——她這樣提醒着自己。
第二天,任苒在報上看到一則消息,稱日前億鑫集團在本市正式啟動一個近十億元的投資項目。報道詳細介紹了項目及投資的大致情況,稱省市領導高度重視,出席項目簽字儀式云云,跟以往一樣,裡面絲毫沒有提及陳華的名字。
放下報紙,她吁了一口氣,知道他肯定已經辦完公事離開了本市,她不必再擔心與他不期而遇。
與田君培的交往進行得比任苒預料還要順利。
當然,田君培尊重她的意見,並沒有急於突破尺度。他會每天給她一個電話,周未如果不加班,便約她去吃飯,或者在綠門見面。
星期天上午,咖啡館剛剛開門,沒有幾個客人,十分安靜。服務生送上香醇的咖啡,田君培和任苒各自帶了筆記本電腦過來,他處理公文,她則翻譯蔡洪開發來的文稿。
突然門外一陣反常的擾攘,兩人詫異抬頭,只見蘇珊進來,後面跟了一個男人,她猛地站住身,怒氣沖沖地說:「喂,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請馬上離開,別再跟着我,不要妨礙我做生意。」
她雙手插腰,可是這個有幾分彪悍的姿勢經她做來,卻只顯得嬌俏,並無威懾力,好在服務生聞聲上來,那男人一怔,轉身走了。
蘇珊抱歉地對幾個顧客說聲「對不起」,便一陣風般地進了吧檯後的辦公室,小小的插曲過去,咖啡館重新恢復了寧靜。
田君培與任苒不禁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想,那男人恐怕是美女老闆娘的一個不走運的裙下之臣。
他們重新專注於各自的工作。
這種交往沒有壓迫感,但他們的關係明顯變得比以前親近。
任苒仍然有着一點兒矛盾的心理。她不知道這樣的平和的相處算不算愛,能不能滿足一個男人的心理預期。可是偶一抬頭,他也正好看着她,鏡片後眼睛裡那個隱含的笑意讓她安下心來。
她決定,眼下她不用想太多了。
第十九章
在連日陰天后,氣溫不易察覺的有了一點上升,任苒的同事Sunny站在窗前遠眺,她是外地人,到這邊讀大學,然後留下來工作,對本地氣侯一向頗多抱怨,斷言道:「樹葉已經有點兒發芽了,看着吧,只要連出幾天太陽,馬上你就能感受到,漢江市入夏了。春天在這裡就是一個傳說,人人都聽說過,就是沒人真正見識過。」
這個誇張的說法引來一片附和,本地同事也只笑着搖頭,並不反駁。
Sunny突然說:「哎,我們快來看看,今天底下等的人有點兒怪了,好幾個都拿着單反相機,看着面生的很。」
幾個同事走過去看看,「是呀,看着像是記者的樣子,還拍教學樓,我們這舊樓有什麼可拍的。」
副校長聞聲過來,頓時擔心了,民間培訓機構最怕的就是有負面新聞見報,影響招生是肯定的,而且馬上會招來主管單位的嚴格檢查甚至整頓。他打電話給保安,吩咐他們下去查問一下。不過,保安也沒能問出個所以然來。他只得囑咐他們密切注意,有情況馬上報告。
任苒與同事下班出來時,果然有情況發生了。
那幾個人拿着相機對着一對爺孫狂拍,小女孩正是蘇珊的女兒囡囡。她爺爺一邊推着相機,一邊怒斥着。她連忙叫上保安趕上去,將那幾個人隔開,只聽其中一個年輕男人揚聲問道:「溫老先生,請問你牽的小姑娘是溫令愷的女兒嗎?」
溫老先生臉色鐵青,怒氣沖沖的說:「關你們什麼事?你們不許來嚇唬我孫女。」
一個記者蹲下身子拍囡囡特寫,任苒連忙趕上去將囡囡拉過來護到身後一手擋住鏡頭阻止他繼續拍。
站在外面等任苒的田君培聞聲進來,他一把推開那個仍不罷休的記者,冷冷的說:「先生,你這樣做,侵犯了未成年人的肖像權,如果你們將這些照片用於商業用途,她家人有權告你們。」
溫老先生馬上叫道:「對,我要告你們,我要報警,讓警察抓你們。」
那人倒也並不跟他們爭辯,隨後趕出來的Sunny卻已經誇張的尖叫起來:「溫今愷啊,我的偶像,真的嗎真的嗎?」她就近抓住一個記者,連聲反問他:「他已經有女兒了,你們的消息確實嗎?天哪,居然還在這裡上學?」
幾個記者聞聲將目標轉向了她:「小姐,請問你是這小女孩的老師嗎?」
「小姐,能否透露一下,小女孩的媽媽是誰?」
田君培低聲說:「我去開車,你讓他們趕緊出來,別糾纏了。」
任苒點點頭,無暇理會嚴重失態的同事,趕忙囑咐Tom幫保安一塊兒攔住記者,然後拉着氣喘吁吁的溫老先生和囡囡,「快走。」
她一手攙着老先生,一手拉着囡囡出來,囡囡已經嚇得愣怔怔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冰涼的小手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攥住她的手。
田君培已經將車子發動,任苒拉開後門將他們送上去。囡囡仍抓着她的手不放,她只得摸摸她的臉柔聲道:「囡囡,跟爺爺回家去。老師就坐前面。」
她抽出自己的手,關上車門,坐到副駕駛座上,這才鬆了一口氣。
溫老先生一家住在不算遠的一個高檔小區內。田君培將車停到小區門口,他不停的道謝,牽着囡囡下了車。
「溫令愷,這名字聽着好耳熟。」田君培打方向盤掉頭,一邊思索着。
任苒好笑,她平時根本不看電視。但她既然沒過與世隔絕的生活,就會不時在報紙娛樂版上看到溫令愷這個名字。「你大概只看經濟新聞,連報紙娛樂版都不看。他是近兩年躥紅的一位男明星,拍過幾部熱播的電視劇,還演唱了其中的主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