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年華 - 第4章

青衫落拓

  「你認為他可以翻雲覆雨,能量大到能夠用法律做工具來泄私憤嗎?」

  「他沒什麼私憤啊,最多是覺得我的行為幼稚無聊,需要小懲一下。」

  田君培有些無力感了。他想,眼前這女人看來玲瓏剔透,處亂不驚。可她的鎮定居然只源於對一個男人的愚蠢信任,實在讓他既失望又鬱悶。他只能和藹地說:「任小姐,既然這樣,恐怕我沒什麼可以幫你的了,祝你好運。」

  「別生我的氣,田律師,這件事太複雜,而且太私人化,我無法解釋。不過,大部分時候,我基本上能算一個有理智的正常人。」

  

  任苒的聲音柔和清晰,帶着一點南方口音的溫婉,語氣誠懇,一下讓田君培的隱約怒氣消散無蹤了。他看向她,只隔一張桌子,他可以清楚看到她白皙的面孔上一樣有幾處蚊蟲叮咬留下的紅點,一雙眼睛清亮如水,嘴角上揚,似乎略含着笑意,神態中卻帶着幾分自嘲,讓他心裡隱隱一動,再度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子實在神秘莫測。

  「不管怎麼說,都不要拿自己的命運開玩笑。我還會在這邊待上兩天,公事辦完後再離開。你如果改了主意,需要我幫忙,跟孫隊長說一聲,他知道怎麼聯絡我。」

  「謝謝你,田律師,別為我擔心,我猜他應該覺得差不多懲罰夠了我,這兩天會叫人來撤銷報案的……」

  

  「看來我的行為全在你意料之中,這可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在門邊響起。

  

  任苒與田君培愕然回頭,只見門口不知何時已經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穿着警服的孫隊長,另一個人個子高高,穿着灰藍色襯衫、深色長褲,有着一張瘦削冷漠的面孔,閒閒靠着門框站着,乍一看平平無奇,可是整個人從姿態到神情帶着逼人的壓迫感,犀利的視線隨便掃過田君培,停留在任苒臉上,上下打量她一下,沒有任何表情,卻似乎已經給這個小小的會見室帶來了無形的壓力。

  孫隊長當先走進來,將旅行袋與背包放到桌上:「任小姐,請清點一下你的私人物品。」

  如此峰迴路轉,田君培不免吃驚,孫隊長與他交換一個眼神,他明智地保持沉默,只見任苒毫無驚奇之色,站起了身,根本沒打開背包瞟了一眼,直接打開那個旅行袋,拿出裡面的收納袋,指尖撫過相框,鬆了口氣。

  田君培敏銳地注意到,陳華的視線牢牢停留在她的手指上。她似乎也覺察到了,迅速將相框收進去,再看看那本封面陳舊的書,合上包,拉好了拉鏈。

  「謝謝,我可以離開了嗎?」

  孫隊長點點頭:「當事人陳華撤銷報案,你可以走了。」

  任苒轉頭對着田君培:「謝謝你,田律師。」

  田君培微微一笑:「別客氣,我並沒幫上忙。」

  

  任苒背上背包,正要去拎行李袋,那個高個子男人走進來,先她一步拎了起來,轉頭對孫隊長說:「不好意思,孫隊長,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講的是略帶北方口音的普通話,聲音低沉,態度十分禮貌。孫隊長儘管心裡不滿,卻也只得笑道:「別客氣,我就不送二位了,這是路虎的車鑰匙,車停在院子左側,出門就能看到。」

  目送他們走遠,孫隊長回來坐下,掏出煙盒,抖出兩隻香煙,扔一根給田君培,田君培笑着丟還給他,「氣糊塗了吧,我又不抽煙。」

  孫隊長自己拿打火機點上,狠吸一口,爆出了粗口:「媽的,兩口子掉花槍掉到這份上還真是少見。」

  「他們不是夫妻吧。」

  「這男人就是陳華,他說任苒是他女友,這件事是一場誤會。」

  「誤會?」田君培訕笑:「你們對明顯報假案浪費警力的人這麼客氣,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了。」

  孫隊長冷笑一聲:「要依着我,非把這傢伙放到關他女朋友的單間拘留室關上幾天不可。可案子是廳長打電話交代下來的,他是省廳一個處長親自開車送過來的,派頭排場大得不得了,局長現在正陪那位處長敘話呢,我有什麼辦法。」

  田君培情知他說得不假,只得搖搖頭,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只見任苒正站在院中,下班後的公安局,燈光零落稀疏,從五層辦公樓內照下去,將她的身影斜斜拉長投到一邊,她立在一片闌珊夜色之中,顯得寂寥而單薄。

  恰在此時,任苒也抬起頭來,她的臉半隱在黑暗裡,然而田君培卻清晰感覺到,他與她視線相碰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嘴角出現的那個笑意:嘴角緩緩勾起,帶着疲憊與自嘲,還有一點說不出的不在乎。

  兩束雪亮的汽車燈光籠罩過來,那輛路虎停在了任苒面前,她靜立片刻,拉開車門上了車,車子發動,駛出了公安局。

  

  

作者有話要說:網友:cicino

評論:

《荏苒年華》

打分:2

發表時間:2010-11-25

15:44:34

所評章節:3

荏苒19歲,2000年,離開陳華和家駿去澳洲讀書;

荏苒20歲,2001年8月份,荏苒到澳洲一年多;9月份,莫敏儀發現懷孕;

荏苒21歲,2002年1月份,莫敏儀生產;5月底,莫敏儀開始減肥;

荏苒21歲,2002年6月,陳華去澳洲找荏苒,目睹荏苒和家駿帶着孩子曬太陽;11月份,莫敏儀公開和越南男子同居;

荏苒21或者22歲,2002年底或者2003年初,賀靜怡和尚修文分手,各奔前程。

荏苒22歲,2003年中旬,荏苒回國,阿邦送錢,荏苒自己去潿洲島未果;同年荏苒去北京工作。

荏苒22歲,2003年11月前,莫敏儀與越南男子分手,搬回家駿的住處;

荏苒23歲,2004年初,賀靜怡遇到陳華並做了陳華的情人。

荏苒23歲,2004年6月底,家駿回國與張志銘見面。

荏苒24歲,2005年初,陳華和賀靜怡分手,並送賀靜怡去上學。

荏苒24歲,2005年3月份,張志銘出差路過香港與荏苒見面;張走後,荏苒發現家駿家族企業出現問題,返回大陸,借給家駿200萬,與陳華相遇。

荏苒24歲,2005年8或者9月份,返回北京工作,並找房子,徹底與張志銘分手。

荏苒24歲,2005年底,家駿返回澳洲工作。

荏苒25歲,2006年春節,陳華帶着螃蟹去任然家,上本書結尾。

上本書結尾時距離荏苒年華中荏苒26歲還有1年到1年半的時間。

荏苒26歲時距離《我的名字,你的姓氏》中陳華出現還有1年半到2年左右的時間,也就是說,《我的名字,你的姓氏》中陳華出現時,荏苒應該是28歲

謝謝cicino

排出的時間表,有這麼細心的讀者,是我的榮幸。。。

下周見,一三五九點。。。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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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上)

...

  任苒上車後繫上安全帶,便開了口:「謝謝送我去最近的酒店。」

  陳華瞟她一眼,並沒說什麼,開出不遠,停了一下車,進一家藥房,又很快出來,將一盒塗蚊蟲叮咬的藥膏遞給她,然後再度發動汽車,轉過一條街,便駛到目的地停下。

  

  這條不長的街道沿路霓虹閃爍,顯得燈紅酒綠。他們眼前是一座外觀囂張而突兀的二十餘層大樓,大概得算這個城市不多的高層建築之一,高登大酒店的店名很不顯眼地鑲在牆體上,用於勾勒字體的霓虹燈亮得斷斷續續。然而酒店對面的建築卻掛着碩大明亮的燈箱招牌,「花都夜總會」幾個大字在夜色中顯得十分張揚醒目,五顏六色的燈光投射過來,十足是一個標準的銷金窟模樣。

  任苒急於入住,徑直向內走去,門前服務員看到她,似乎要阻攔,卻在停好車隨後走來的陳華掃過來的目光下退開了。

  陳華顯然早就辦好了入住手續,他直接帶任苒上電梯,按了二十七樓。電梯門合攏,任苒注視着電梯鏡子裡的自己,這是三天來她頭一次照鏡子,明亮的光線下,這個全身影像清晰而陌生,她幾乎給嚇到了,又有一點兒好笑,暗暗想,果然沒一個人經得起落魄考驗,難怪服務員幾乎要拒她於飯店門外了。

  她目光一轉,正好與陳華在鏡中對視。他站得離她很近,身形挺拔,衣着熨貼,更襯得她形容灰敗。她避開他專注的視線,「謝謝你今天大發慈悲過來。如果再捱上一天,我大概就得像你期望的那樣,打電話向你求饒了。」

  「照你剛才跟那個律師講的話來看,我很懷疑你會一直倔強下去,等着看我怎麼收場,也不會打這個電話。」

  任苒偏頭想了想,自嘲地笑了,「我哪裡還有什麼倔強,充其量就是有恃無恐,知道你想給我的不過是一個教訓而已。」

  陳華突然伸手,撫向她的右手肘外側,那裡有一道細長而微微隆起的疤痕,這個接觸讓她大吃一驚,她本能地一閃,已經抵到了電梯一側,避無可避,然而他更迫近她,仿佛完全不在意她身上散發的難聞味道。

  「對不起,我實在是氣昏了頭。」

  她沒有想到會聽到他道歉,一時無言以對,好在這時電梯到了他們的樓層停下,門打開,她一步便跨了出去。

  他跟在她身後,走到房間門口,她站住,伸出手:「請把房卡給我。」

  

  陳華不理會任苒,拿房卡開門,然後一歪頭,示意她進去,她有幾分煩躁,可是也不打算在走廊上跟他爭執,進門後拿過旅行袋,徑直進了浴室,鎖上門,飛快地剝掉全身衣服。

  這幾天被關在拘留室里,她都是趁着被帶去上廁所的時候用自來水草草洗一下臉而已,身上已經髒得過了最初的不適,到了麻木的地步。

  這間酒店裝修設備都略顯陳舊,花灑中的水噴射出來的力道毫不柔和,她仍然將龍頭開得大大的,水溫調得略高,徹底地洗頭洗澡,直搓洗得皮膚泛紅、微微疼痛才罷手。

  長時間的沐浴,衛生間內的蒸汽弄得她有些眩暈。

  她擦着身體乳,手指觸到陳華剛才在電梯裡突然觸到的右手肘外側的那道疤痕,不禁停頓了下來。

  人是一個如此構造奇特的而複雜的系統,情感有時固然會脫出理智支配的範疇,就連身體,似乎也有着獨立於心靈之外的神秘功能,當某些情境、某些觸感重現,記憶便會在莫名的時間湧上心頭。

  

  這道傷疤是任苒少女時期留下來的。

  那一年她18歲,正讀大一,回到家中,以意外的方式知道了喪妻兩年的父親,與另一個女人有着長達八年的婚外戀情。她無法接受那個事實,奪門而出,在狂奔下石階時摔倒。

  陳華正好在場目睹。他送她去醫院,握着她的手,陪她處理傷口,她不願意回家,他開車載着她在那個城市漫遊,她在后座哭泣,那種沉默的安慰方式讓她度過了面對真相的最初時刻。

  他們後來戀愛了。

  他愛撫她的身體時,總會若不經意地輕輕撫過那道疤痕,仿佛無聲憐惜緩解着她受過的傷。

  

  任苒曾經以為,她經歷的是永遠不能原諒的背叛,不可能痊癒的傷痛。可是再如何深刻的憤怒,終於還是隨時間流逝漸漸淡漠。她經歷了離家出走,然後遠赴異國求學,再回國工作。她父親在她出國那年再婚了,她與父親從最初的幾近決裂,到後來保持着起碼的聯繫,與父親現在的妻子始終沒有任何往來。

  她仍然懷着對母親深切的回憶,接受了與從小崇拜的父親由親密變得無可挽回的疏離這個事實。

  而多次撫過她傷痕的那個男人,帶給她的是一場從忘我投入到絕望放棄的戀愛。他在她滿懷希冀時中止,在她不再期待時重新出現,在她已經沒有悸動時說愛她。

  在她這次倉促離開北京後,他又以追捕的姿態尾隨而來。

  此刻,他們在一個陌生小城的酒店房間內,只一牆之隔。突然,她有些迷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們走到了這一步;更不知道她離開北京的旅程,怎麼演變成了一場逃亡。

  

  一年半前的除夕,任苒明確拒絕了陳華突兀的求婚。但是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甚至同在北京CBD地區上班,哪怕不接受他的任何約會,不期而遇也是很尋常的事情。

  任苒就職的英資銀行在北京市郊一個會所舉行盛大的招待酒會,慶祝進入內地六周年。她正與客戶談話,突然有一點異樣感,頸後掠過一道涼意,她本能地回頭,隔着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一眼看到陳華突然出現在不遠處,正專注地看着她。

  陳華的億鑫集團與這間英資銀行的一項合作中途夭折,不過他還是極受重視的大客戶。他一向行事低調,從不喜歡出席公開的應酬場合,他的出現差不多出乎所有人意料。唯一不覺得驚奇的,大概只有任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