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年華 - 第6章

青衫落拓

  

  「給我一個機會,我們試一下重新開始。」

  任苒搖搖頭,「除夕那天,我想我已經對你說清楚了,我們分開了,我們回不到從前。沒有什麼能夠重新開始。這個解釋一樣改變不了什麼。」

  「你愛祁家駿嗎?」

  「這跟你沒關係。」任苒的聲音中透出一絲警惕,「陳總,請不要插手他的生活。」

  陳華笑了,帶着無可奈何,「我關心的,始終是你的生活。」

  「你關心我的方式始終是代我做決定嗎?決定帶我去廣州,決定我應該跟我父親回家,決定我跟阿駿在一起看上去會更幸福一些,現在又決定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任苒也笑,「對不起,陳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更願意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

  「我終於等來了這一天,」陳華凝視着她,嘴角那個淺淺笑意帶着溫柔,「我愛的那個小女孩長大了,對我說:嘿,大叔,別來煩我了。」

  

  任苒一下怔住。

  她沒想到,陳華仍然記得她當年帶着少女的天真與驕傲說的這句話。

  那時,他叫祁家驄。她才18歲,剛愛上他,而他正陷於生意上的麻煩中,將要匆匆離開。他開車載着她穿越城市,從江南到江北,前方是綿延的燈光,車流如河,一輪帶着檸檬黃光暈的滿月掛在天際,夜幕下的大江暗沉無聲地奔流。

  所有尋常景致,都帶上了不尋常的色彩。她着迷地看着,以為看到了自己的命運——跌宕起伏,充滿激情與不可知的奇蹟。

  那種突然發生、沒有緣由、不講道理的愛,有多少出自對神秘陌生男人的傾慕,又有多少出自自身生活突然崩潰後的混亂,她不清楚。隔着大段時間的距離,她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努力隱藏起所有的怯懦,向她愛的男人發起第一次挑戰。

  不知不覺間,她的眼睛有一些濕潤。

  

  「任苒,在感情這件事上,從你決定愛我開始,我就已經不是做決定的那個人了。只不過,我認識到這一點有些晚了。」

  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高大的身影籠罩着她,低沉的聲音衝擊着她。她透過隱約淚光看着他,那個笑意以前也曾偶爾掛在他的嘴角,一閃即逝。每當他這樣笑,她就以為她擁有了他的全部,所有疑慮被放置一邊。

  只是那樣單純的信念,已經不復存在。這個坦然承認愛她的男人仍然散發着危險氣息,曾經讓她莫名迷戀,現在卻讓她感到惘然。她努力修補好了自己的生活,整理感情,規劃前途,那些奢侈的情感,完全在她的計劃以外。

  這時,她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響起,她定定神,拿出來接聽,簡短地對答着:「好,我馬上進來。」

  她放下手機,直視着陳華,

「陳總,我有時候確實會想,如果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我會怎麼生活。我得出的結論是,我並不需要那樣的機會。不管是犯過的錯誤還是投入過的感情,我全都沒有後悔,可這不代表我希望重新經歷一次。」她的目光從他臉上划過,轉身,「失陪,我先進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gjjjf

童鞋你要不要這麼恨我啊,好容易不偷懶給我寫個長評,還給我打了零分——哈哈,果然延續了你一向討厭我寫的男主的風格,以你討厭那些男人的程度,沒打負分,我真得慶幸了。。。

本文中的人物確實都不夠家常,沒辦法,故事設定決定的。就這樣,還有人嫌我寫得過於平實呢:任苒跑了,陳華怎麼不開飛機去追。我聽了這個差點樂噴了。。。

其實呢,GPS全球定位很家常,有些電動車為防盜都上了這玩意兒,啊啊啊我還是別辯解了,更不想扯到討論我們神奇國度法制狀況的程度,那就太扯遠了,請記住,這畢竟是一個言情小說。。。

從燈火到年華,寫的不是一群啥也不愁作天作地的男女,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問題,只不過他們的問題不是下崗啊失業啊物價啊……來得這麼現實而已。我倒是有計劃寫一篇特現實特蒼涼的,估計到時給鬱悶到的人更多了,那是後話,暫且不提。。。

你的評我還覺得蠻有意思的,不過這本書出來我就不送你了,省得你看得更怒。。。《你的青梅,她的竹馬》那本明年出版了我一定送你,不用你另外寫評了。。。

不管怎麼說,謝謝本文第一個長評,那些在群里不停猜測分析的姑娘們,不如拿出這勁頭寫評呢,哪個預測、表揚或者拍磚言之有物,與我心有戚戚焉,我送書。。。

7

第四章(上)

...

  任苒匆匆離開,陳華仍然停留在原地,久久注視着她的背影。

  

  當年他從澳洲回來以後,重新開始工作,那種投入的程度,甚至讓跟隨他多年,一向了解他做事風格的助理阿邦開始擔心起來。

  昔日連累到他的喻良洪出逃案因為主犯人間蒸發,最後以其他幾個證券公司高層受審判刑而了結。當初他斷然放棄捲入被凍結資金的爭奪,從某個方面來講,算是以退為進,做出了最明智的選擇。

  曾經放言要將他徹底整垮、永世不得翻身的深圳某集團董事長朱訓良一向以手段狠辣出名,可也沒來得及看到他的東山再起並再度與他交鋒。僅僅在陳華改名換姓一年後,朱訓良就因為牽扯到一起影響廣泛的經濟案件之中而走上喻良洪的老路,一夕之間倉惶出逃,到了香港仍受到起訴,被引渡回來受審。

  所有直接的威脅看上去都解除了,但陳華並沒有改變深居簡出的風格,他拒絕任何出頭露面的機會,隱身幕後,謹慎而不動聲色地擴張着,他的公司規模日益壯大,正式將總部遷至北京CBD區

  這樣的沉浮變遷,大起大落,幾乎是變革年代的某個縮影。

  

  北京的春天,空氣中瀰漫着風沙,四周一片灰濛濛的,並不是讓人愉快的季節。賀靜宜在這段時間裡走進了陳華的生活。

  頭一次見賀靜宜,是在一個飯局上。邀請者是陳華做私募時的一個舊識,不便推辭。只是他難得出席這種應酬場合,氣氛再怎麼熱烈,他都有些置身事外的疏落。

  賀靜宜正是做東那人的秘書。她的老闆洪先生大約40餘歲,當年也曾搏殺於期貨市場,後來轉做傳媒投資,身家豐厚,意氣風發,得意洋洋地說:「據說老姚那個半文盲找了一個海歸碩士當秘書,真是缺什麼補什麼。我這秘書大學念到第四年,沒拿到文憑就退了學。有什麼關係,長得足夠漂亮就行了。」

  他會注意到她,當然並不是因為她引人注目的美艷。

  北京這個地方,聚集了從全國各地湧來的男男女女,他們出身不同,經歷不同,可都一樣滿懷夢想,願意抓住眼前飄過的每一絲機會,驚人的美貌、才華與□裸的野心、誘惑一樣,隨處可見。

  相比之下,看上去眼神戒備、身姿緊張僵硬的賀靜宜反而並不出眾。她木然坐在一邊,對席間男士講的庸俗笑話反應慢半拍,臉上維持着一個格式化的笑,確實很合乎沒什麼大腦的花瓶秘書定位。

  酒至半酣,坐在她一側的男人毛手毛腳,她卻出人意料地跳起來,奪門欲出,重重撞到了正準備走到外面打電話的陳華身上。

  有人打着哈哈:「老洪,你這秘書漂亮是漂亮,就是活像只刺蝟,不過開個玩笑嘛,何必這麼三貞九烈反應過度。」

  不等洪先生呵斥,陳華替她解了圍,他向來沉默,偶一開口,竟然沒人敢借勢打趣。

  隔了一天,賀靜宜找到了陳華的公司。

  

  中途輟學的女孩子,含着眼淚的一撞,那樣倉惶而滿懷心事的眼神——似乎就已經足夠了。

  他從來不指望用另一個女人替代任苒,在他心裡,她是無可替代的。

  他接納了賀靜宜,至於她經歷過什麼,她因為什麼樣的企圖而收斂着刺蝟的姿態,刻意接近他,展現風情試圖迷惑他,他並不關心。

  他工作依舊很忙碌,事業以空前驚人的速度擴張,不可避免面臨越來越多選擇與決策的壓力,但他清楚知道,他的問題不是來自於此。

  每每半夜因失眠醒來,他並不喜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通常都是起來倒上一杯酒,天氣好的時候站在陽台上獨酌。看向腳下沉睡的城市,他不得不想到,本來這種生活對他來講沒有任何問題。從未成年開始,他就獨來獨往,孤獨對他來講早就是一種習慣,一種生存狀態,從來不構成問題。

  可是任苒改變了一切。

  在她走進他心底以後,他已經習慣擁有她,以及她的愛。直到在澳大利亞看到她與祁家駿在一起後,他逐漸才意識到,他的生活出現了一個無法填滿的空洞。

  工作不能如過去那樣占據他的全部身心,孤獨感仿佛生出細細的牙齒,在夜晚啃噬折磨着他,他需要嘗試一下新的可能。

  

  這幾年間,賀靜宜並不是唯一一個試圖接近他的女孩子。起伏的人生與歲月曆練,讓他身上的沉穩氣度與年齡達到了統一,不動聲色顧盼之間,已經能讓人心折。在賀靜宜之前,有女孩子傾慕他,表現得更熱切、更純粹,然而並不能激起他相應的反應。

  賀靜宜多少帶有某種舊日回憶的痕跡、某個人的影子,陳華並不避諱這一點相似,反而對自己承認,這是他願意接受她的前提條件。

  那樣美麗的面孔、年輕的肢體、柔軟的肌膚,竭盡全力取悅他。可是,什麼也沒有改變。

  夜半時分,賀靜宜緊張地找到書房,他正在喝酒,他的錢夾擺在面前。他不等她走近,頭也不回地擺一下手,讓她回去睡覺。

  後來,他給她買了房子,偶爾去她那裡,半夜開車離開,留宿的日子很少。

  他仍然想念着任苒,遠遠多過他的預料。時間流逝,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反而更為清晰。

  

  到了初秋,他媽媽陳珍珍打來電話告訴他,祁家駿帶着一歲九個月的兒子回家了。她絮絮哀嘆着自己年事已高,十分孤單,試圖暗示這個從來不肯跟她閒話家常的兒子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他馬上打斷了她,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

  放下手機後,他再度拿出錢夾,看着裡面的一個身份證複印件,良久默然。在失眠的夜晚,他無數次凝視照片上的女孩子那張秀麗而略帶稚氣的面孔,她始終都是那樣坦然地對着他。

  當然,無論她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不欠他什麼。

  而他欠着她。

  他們分開時,他正處於末路窮途。任苒留下了這個身份證複印件,和她母親臨終前留給她的二十萬元現金。

  這筆錢支撐他走過了重新開始的艱難日子。

  

  陳華決定將錢還給任苒。

  他到了Z市,先去看望母親。陳珍珍正約了一票人在家打麻將,看上去精神不錯。她馬上要中止牌局招呼他吃飯,他謝絕了,示意她繼續玩:「我還要出去見個朋友,晚上不必等我回來。」

  他出來,並不願意去祁家的別墅找任苒。他甚至懷疑自己做好了正面面對身為別人妻子的任苒的準備。他到了Z大後面,正打算約任世晏出來,托他將錢轉交他女兒,卻看到任家那座空着的房子有工人出入。祁家駿站在院子裡,指揮他們修繕破損的部分。

  西斜的太陽光透過那棵枝繁葉茂的樟樹灑在祁家駿的身上,他神情專注,英俊的面孔看上去成熟了許多。

  

  陳華不期然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那是在他大學畢業那年,他早已經開始了自己的事業,但他父親祁漢明全然不知,把他叫到祁氏的工業園,試圖提供一份工作給他,他拒絕了,兩人出來,正好碰上祁家駿,祁漢明介紹這對以前素未謀面的異母兄弟認識。

  他當時儘管姓祁,但對祁家從來沒有嚮往之意與好奇之心,根本不理會那個混合着驚愕、憤怒與不安神情的俊美少年,只冷冷地說,他是他母親的獨子,從小沒有兄弟姐妹,以後大家還是不要硬約着見面,省得尷尬。

  可是哪怕已經放棄了姓祁,漠視血緣上的關係,但因為任苒的存在,命運仍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將他們的生活或多或少攪在了一起。

  任苒的生活與他再沒有任何關係了——是祁家駿,而不是另一個與他無關的男人擁有了任苒,這讓他無法釋然。

  當初他甚至無需做出任何承諾,任苒就全心全意奔向了他。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將她的愛看得天經地義。

  上次在墨爾本看到他們,他還可以控制情緒,說服自己接受現實,淡漠離開。然而,在任苒從小生活的房子對面,看着祁家駿站在任苒曾對他描述過的樟樹下面,以主人的姿態主持着維修,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的身上,襯得他比過去顯得成熟得多。

  

  陳華頭一次體會到了以前從未體驗的嫉妒:刻骨,而且清晰。

  

  他並沒有回母親家裡,而是找間酒店住下。幾年來,他頭一次在酒吧里喝到酩酊大醉,根本不記得怎麼回的房間。

  半夜醒來後,他摸出手機,打阿邦的電話,把他從睡夢裡叫醒,囑咐他第二天早上趕來Z市,轉一筆錢給任苒,阿邦小心地問到具體數目,他停頓了一下。

  「200萬。什麼也不必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