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年華 - 第7章
青衫落拓
阿邦問起他第二天的行程安排,他說他會去上海,但第二天一早,他在機場臨時改變了主意,去了北海。他先坐船上了潿洲島,天氣陰沉下來,颱風即將來臨,他坐上最後一艘返航的漁船踏上了雙平。
這幾年裡,陳華每年都會在春節期間來雙平住上幾天,但這是他頭一次在颱風肆虐的天氣里住在這個小島,低矮的小屋外狂風呼嘯,小屋內四壁透風,煤油燈那一點微光搖曳得隨時可能熄滅。他度過了無眠的一晚,第二天台風停止後,他便隨一艘漁船去深海捕魚,隔了好幾天才返回北京。
他極少這樣不打招呼便失蹤,阿邦正焦灼地到處找他,看着他鬍子拉碴,身上帶着海水的咸腥味道重新出現在公司,愣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敢問。
陳華接過秘書遞上的大迭文件,一邊翻看,一邊從抽屜里拿出電動剃鬚刀刮鬍子。生活就此回歸正軌。
接下來,他將更多的心力與時間放到了工作上。
賀靜宜做着最本份的女友,從來不抱怨他行蹤飄忽,很少陪她。當然,她對他並非沒有要求,那些要求最初帶着是撒着嬌,迂迴狡黠地提出,全是物質方面的。在他滿足她以後,她要得更直接了一些,更多了一些。不管是想買名牌、珠寶、名車,還是想讀書深造,他都沒讓她失望。
他當然知道賀靜宜並不愛他,但他完全不介意這一點。他滿足她的要求,在他看來,她讓他的生活維持着一個表面上的正常,他給她的,就是她不談感情,盡心盡力陪伴卻不打擾他的獎勵。
其他人都覺得他對女友寵愛有加,不過賀靜宜顯然並不這麼想,她看上去始終惴惴不安,仿佛在窺伺等待着一個她不得不接受的結局。
第二年年初,她終於向他提出想進他公司工作。他略微意外,告訴她這意味着他們必須分手,她緊張地看着他,猶豫一下,仍然點頭答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十八姬童鞋的長評來了,看來也不待見我,又是一個零分長評;好在shizukatoishi和bueryully
童鞋比較厚道,哈哈,謝謝三位
分不分沒關係,幾個長評本身表達的意思我是喜歡的,十八童鞋說人在海外,收不到書,OK,如你所願加更一章。。。
城市如果用字母代替的話,就不用多想具體是哪兒了。。。
有朋友笑話我:你一個馬上要出版的小說,積分排名對你根本沒多少意義,你要評論要送書不是給自己找事兒嗎?小心別人多心說你刷分——我有點兒汗。。。
其實呢,我的評論控沒以前嚴重了,看到以前也許會吐血的某些,現在只覺得有趣,那些形形色色的想法,真是多樣性的表現。。。
所以大家表有壓力,有得評就評,沒得評看文就好。。。
另外,文案寫得很清楚,本文各種糾結狗血齊全,覺得沉重看不下去的讀者棄文,我沒任何意見
願意繼續看的,咱們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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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下)
...
陳華恢復了一個人生活,獨居在京郊的別墅,他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同。
億鑫集團的發展毫不張揚,但投資領域已經從資金市場、商業地產擴大到了實業,旗下控股了兩家上市公司,實力任誰也不能忽視。
這時,他父親祁漢明的皮革出口加工企業突然陷入了困境之中。祁氏和其他民營企業一樣,因家族式管理起家,也因家族式管理帶來經營混亂、股權爭奪、相互掣肘等一系列問題。隨着擔任董事長的祁漢明父親突然去世,夫妻不和、兄弟鬩牆、姐妹反目……種種矛盾集中浮出水面。曾經看似紅火的企業一下內外交困,難以為繼了。
他向來不理會祁氏的運作,甚至沒有回去參加祖父的葬禮,與父親祁漢明之間的聯繫少得可憐,當陳珍珍打來電話緊急求援時,他並不關心,只泛泛地說:「讓祁氏交一份財務報告過來,我看看再說。」
那份財務報告以最快速度傳到了他手裡,緊接着祁漢明也打來電話。他這才知道他母親沒有誇張,情況確實十分嚴重,他若不出手,祁氏便會接近破產。
看着那一連串數字,他首先想到的是任苒——她的生活會受什麼影響,還有她的孩子?
陳華到了Z市,與祁漢明與祁家駿見面,他們父子兩人看上去都神情憔悴。祁漢明跟他討論着公司需要的資金額度,祁家駿卻始終低頭看着手裡的文件,一言不發。
他不便直接問及任苒,然而出乎他的預料,任苒突然推門而入,身邊站着一個和她年齡差不多大的漂亮女子。
任苒看到他,卻並不吃驚,仿佛這並不是一個久別之後的意外重逢,她只掃他一眼,顧自與祁氏父子打招呼。
從他們的對話中,陳華猛然意識到,他犯了可怕的錯誤。
任苒將祁家駿叫出了辦公室後,他問祁漢明:「剛才跟任苒一起過來的那位小姐是誰?」
祁漢明一籌莫展地看着手裡的文件,「她是阿駿的妻子敏儀。」
「他們結婚多久了?」
「已經兩年了,敏儀很不錯,現在家裡多虧了她,又要照顧婆婆,又要照顧小孩子。」
「那任苒呢?」
「小苒很能幹,留學回國後,進了北京的一家外資銀行工作,現在派到香港學習。家驄,」祁漢明無心繼續閒話家常,轉回正題,叫着大兒子原來的名字,「請你再考慮一下,祁氏不會要求你不停輸血,只要流動資金足夠支撐恢復生產,就可以度過眼前難關。」
陳華再也坐不下去,「對不起,我先出去一下。」
祁家駿與任苒正站在走廊另一端交談,她正勸說他接受她的錢。
「基本上全是投資收入。」——她這樣對祁家駿解釋着錢的來源。
陳華僵立在了原處。
他還來不及抑制心底的一陣無以名狀的狂喜,便猛然意識到,他讓阿邦還的這筆錢,恐怕已經極大地傷害了任苒。
她將全部信任給了他,他給她的只是不加任何解釋的分手,她接受了那筆錢,將之視為一筆投資收入,那麼她怎麼可能還愛着他。
他聽着任苒與祁家駿的對話。她聲音略有些沙啞,卻十分溫柔而堅定,條理清楚地反對祁家駿逃避,鼓勵他振作起來,隨她去銀行取錢,分擔家裡的重擔。
他從未想到,那個天真的女孩子已經有了如此理性鎮靜的一面。
看着他們離開後,他打電話查詢去香港的航班,然後返回會議室,同意將祁漢明需要的資金打給他,他交代阿邦趕過來辦理資金的調度,便直接去了機場。
任苒正縮在登機口一角的椅子上打着盹,她臉色蒼白,身上蓋着祁家駿的西裝。他在她身邊坐下,驚訝於她在這個不算安靜的場所卻睡得這麼沉。
想必她是累壞了。
除了偶爾走開接電話,他一直坐着不動。他甚至沒有側頭去看她,只是知道她在他的左側,就似乎已經足夠了。
第二次廣播登機通知了,他拍了拍她,在她驚詫的目光下保持着面無表情,克制着不去握她的手,先走向了登機口。
同機抵達香港以後,任苒不出他意料地拒絕了他,對他的表白回以毫不客氣的一句:So
What。
是呀,那又怎麼樣。她完全有理由漠視他的任何表白。
他用最短的時間了解她在香港的情況:她的工作、她的上司,她的生活習慣……
她說她已經有了男友,他並不以為意。他不認為一個交往時間不長的男友算是一個障礙,可是真正面對她,他無法把過去的一切當成一個只需說出就能改正的誤會。
在她那樣愛過他以後,他帶給她的是什麼樣的傷害——他無法估量。
不管他在什麼場合出現在她面前,她的反應都不激烈,沒有怨恨,沒有質問,只有無可奈何地戒備。
就是這樣的戒備,讓任苒結束在香港的學習返回北京後,一發現他為她安排了住處,便馬上搬走。
他還沒來得及弄清她的神秘男友是誰,那人便一聲不響地從她生活中消失了,陪在她身邊的,仍然是祁家駿。
她不肯與他有任何私人性質的聯繫,他只能煞費心思安排了與任苒銀行的合作,在潿洲島上兩人再度碰面,他打算帶她乘快艇去雙平。
他相信,任苒在雙平時,幾乎天天坐在岸邊看夕陽下漁船歸來,那裡能喚起存在於他們之間所有的記憶。但是,任苒尖刻地將他的安排歸之於「不合理的重逢、不適時的故地重遊、莫名其妙的感傷懷舊」,斷然拒絕。
他這才知道,在兩年前,他們還有另一次擦肩而過。
就在他從Z市去雙平的第二天,任苒接過阿邦轉交的200萬,然後獨自一人到了北海,被颱風困在潿洲島上。
那個急風暴雨的颱風之夜,他們之間只隔了區區十海里的距離。颱風停息以後,他隨漁船去深海捕魚,而她經歷了最後的傷心絕望,放棄了登島計劃,返回北京,從那一天,徹底下定決心不再緬懷過去。
身為一個無從選擇出生的私生子,陳華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他選擇職業、選擇投資方向,從來不思考命運玄奧而無從把握的走向。但那一刻,他不得不想,似乎從他出生那天開始,冥冥之中,便的確有一種命運在跟他作對。
然而,他依舊並不打算臣服於命運之下。
小舞台上的表演換成了弗拉門戈舞,奔放的音樂,美艷的西班牙女郎,飛舞的寬大裙裾,讓露台那邊氣氛變得再度熱烈起來,更襯得陳華站立的這一角燈火闌珊。
他重新坐下,點燃另一隻煙,陷入了深思之中。
這一次,他能看到任苒眼底的波瀾。
他知道他已經突破了她的冷漠,可是這也只意味着她會以更加防備的姿態面對他。
當她不再對他抱有過去那種無條件的痴心,那麼以她的決絕和對祁家駿的維護,他的機會十分有限。
陳華看着吐出的煙霧飄散開來,開始試着不帶情緒地想到祁家駿。
他的身份是祁家見不得光的私生子,而祁家駿是含着金匙出生的祁氏繼承人,他們從知道彼此存在之初,就沒將對方視為兄弟,相互之間的感情比路人還要淡漠。
不管從哪一方面講,他從來沒把祁家駿放在眼裡。然而,他不能不承認,至少現在在任苒心裡,祁家駿的位置十分重要。他不僅陪伴了她的整個童年、少年時期,而且在她從一個嬌憨、害怕孤獨的女孩子成長成職業女性的過程,也一直在她身邊。
在與任苒重逢以後,陳華了解了一下祁家駿的情況。顯然,儘管有了可愛的兒子,但祁家駿的婚姻還是很成問題,他和妻子莫敏儀已經分居。只是在祁氏岌岌可危的時候,他拿不出錢來滿足莫家提出的離婚條件,而且他的父母也強烈反對他們離婚。
不需要任苒警告,他也不會去插手祁家駿的生活,他清楚知道,那樣只會犯了任苒的大忌,將她推得更遠。
既然任苒決定去深圳工作,去香港讀書,而不是去祁家駿待着的澳洲,那麼他能做的,就是繼續慢慢努力。
可是,命運再次顯示了它的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