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寶 - 第9章

曾經擁有的方向感

  為首的大氣中年邊走邊開喝,聲音洪亮,嘴角的笑容亦帶着幾絲傲慢和自得,似乎為自己能挖出來一張李白躺過的床分外滿意,就差滿意到驕傲了。

  但這聲呼喝卻讓周邊不少人都是目瞪口呆。

  李白睡過的床?那得多古董啊,但是……但是這也能鑑定出來?名人字畫還有筆跡可循,但名人睡過的床,未免有些虛幻了吧?

  紛紛避讓的人群中終於有人耐不住了,直接就驚疑的道,「大哥,你怎麼這麼確定這張床是李白睡過的?」

  「當然確定了,上面還有李白的詩呢,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這可就是李白詩里那張床。」

  見有人發問,中年登時精神大振,得意洋洋的道。

  

  第015章

此床非彼床

  

  「要是不信,你們過來看,我也看過李白的書法,這床上的刻字和李白的真跡很像的,據說是這首詩流傳太廣,李白為了紀念就在晚年把這首詩特意刻在了這張床上。」

  先前中年還吆喝着生怕別人磕碰到了這張「寶床」,可現在見真有人注意到了他,卻又變得有些急不可耐的顯擺起來。

  不過他不說這句話還好,一說這話,雖然真的有部分人都是神色大震,想上前觀看那刻詩,但也有部分人當場差點噴飯。

  站在周明落身側的畢老也是嘴角一裂,都有些慘不忍睹的模樣。

  倒是周明落原先也有些興趣想上前看看的,可見到畢老的模樣後才心下一動,怎麼了?怎麼這廝在說這張床是李白躺過的時,畢老還也小有興趣呢,現在卻突然變了臉色。

  「研究一件家具,首先要從文化入手,這能在很大程度上幫我們去偽存真。」

  見到周明落疑惑的樣子,畢老再次頗為無語的看了看那正興高采烈的幫他人指點刻詩的地方,隨後就對着周明落小聲解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李白這一首靜夜思,在現代的確算是家喻戶曉,但我們很多現代人卻是完完全全曲解了裡面的意思。」

  一句話,周明落當場有些發暈,他當然知道這首詩,畢竟那是小學課本里最有名的詩之一,可以說現代的國人只要是上過學的,不知道這首詩的還真不多。

  但是,曲解?

  「這首詩里的床,真的是我們現代人口中的床?其實不是,李白所說的床是馬扎。」

  見到周明落的疑惑,畢老才又繼續開口,但這句話讓周明落越發愕然,不會吧,床前明月光裡面的床是馬扎?這不扯淡麼,可畢老接下去的話卻讓他瞬間就小暈了一把。

  「解讀這個床,要從我們中國人的起居方式說起,從專業說人類起居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席地坐,一種是垂足座。席地,就是盤腿坐在地上,垂足就是坐在椅子上,腿是垂着的狀態,而我們中華民族最起初就是席地坐的民族。」

  ……

  兩千年前,亞洲地區很多都是席地坐,比如日本、印度、泰國、韓國等地都是坐在地上,就算是在現代的韓劇、日劇中,主人一回家就坐在地上了,在辦公室里坐椅子上不算,因為那是辦公,是很西化的一件事。

  歐洲從兩千年前起就是坐在椅子上的,因為歐洲地區氣候濕冷,直接坐地上他們傷不起,不得不高坐起來離開濕地保持身體健康。

  而我們中國早期人類文明大部分發生在黃河流域,環境乾燥,人在地上也是能坐的。

  但在兩千年演化中,中國人就逐漸轉變成了高坐,坐在椅子上。

  這種高坐,不是因為受不了濕氣。

  可以說,中華民族算是唯一一個改變起居方式的民族,由席地坐自主改變成了垂足坐,其他日本等地至今回到家還在席地坐,那是一種文化習慣的傳承,不是輕易能改變的。

  不過就算中國人是自主改變起居方式,可很多東西還是通過文化影響到了現今,比如我們經常說席位、出席、筵席等等,就是來源於席地坐時期的習慣。

  席地坐時期,中國人入座就是入席,坐在蓆子上,所以席位、出席這些詞語,哪怕現今國中人已經改變成了垂足坐,依舊沒人叫它們「椅位」、「出椅」……估計要誰那麼叫誰都會覺得很彆扭。

  還有一個很有意思,那就是「主席」這個詞,《禮記》有規,群居五人,則長者必異席,就是說五個人以上,德高望重者必須另坐一張蓆子,這張蓆子就叫做主席,指的就是一群人里的首腦,德高望重者。

  沿用到現在,國內最高領導還是叫主席,而不是叫「主椅」!!

  知道了這段歷史,所以問題來了,我們是怎麼從席地坐改為垂足坐的?什麼時候改的?

  答案就是李白「床前明月光」里所說的那張床,古稱胡床,也就是現代人口中的馬扎。

  當時的遊牧民族兄弟帶給了我們很多耳目一新的東西,其中就有他們翻身下馬,從馬背上打開的一個扎捆的東西,坐在屁股底下,也就是馬扎。

  這東西到現在很多人還在用,出去乘個涼,逛個公園帶個馬扎最方便不過。

  而當時的人就稱其為胡床。

  李白這首靜夜思他說的床也就是馬扎,語境清晰,動作清楚,那就是李白拎着一個馬扎,坐在院子裡,在明月下思鄉。

  這很直觀,如果李白這張床真的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床,那我們躺在床上怎麼舉頭,怎麼低頭?你躺在床上看上空,壓根不需要舉頭這個動作,直接睜開眼看到的就是上空,想看地面的時候應該是撐着身子「探頭」向下看,而不是低頭。

  李白要真是那樣躺在床上,只能是「睜眼」望明月,「探頭」思故鄉了。

  而且如果是對中國建築史有了解的人,基本都會知道唐代建築門窗非常小,門是板門不透光,宋代以後才出現隔扇門,中國現存的唐代建築全國只有四座,比如山西佛光寺,窗戶非常小,月亮的光幾乎不可能進入室內。

  尤其當窗戶糊上紙後,月光更是絕對進不來的。所以李白是坐在院子裡,在馬紮上一邊看月亮一邊思鄉。

  還有一首詩,也是李白寫的,《長干行》「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詩中以小女孩的口吻說,我小時候拿了一個馬扎坐在門口,折了一支花在門前玩耍,小男孩騎着竹馬,圍着我繞圈起膩。意思很清晰。

  但如果你要按照我們現代人說的床的意思解讀就會很詭異,中國的床都是頂着牆壁放的,現代人大多都是這樣,家裡的床擺放位置都有一頭是頂着牆放,古人則更甚,基本都是兩面靠牆的。只看前兩句,還可以解釋成小女孩在門前折花玩耍,但後半句一開始,小男孩進屋了,繞着一個躺在一張兩面頂牆的「床」上的小女孩繞圈起膩?他要能真的完整繞過去一圈就是幽靈了。

  所以古詩中的床,十有八九都是指的胡床,也就是馬扎。當然,這也不是說所有古詩中的床都是指的胡床,《詩經》中「十月蟋蟀,人我床下。」說的就是床是睡覺的家具了。

  十月天冷了,蟋蟀進屋鑽到我床下,極具詩情畫意。床,在早期是臥具,更是坐具,《說文》中解釋,「床,安身之坐者。」它主要指的還是用來坐的胡床。

  哭笑不得的給周明落講解了一點文化傳承的概念,畢老才又啞然失笑的看向前方那中年男子。對方抬着一個正兒八經的羅漢床,卻說那是李白詩中的馬扎,這不是貽笑大方麼。

  而周明落此刻則一樣是汗顏不已的暗中慶幸,還好有畢老給他講了這麼淺顯的基本常識……不然他直到今天還會以為李白那首詩里的床指的依舊是現代人口中睡覺用的床。

  但這也怪不得現代人,主要是古人的名詞一般都比較寬泛,一個名詞可能對應幾種事物,比如床即可以指睡覺用的床,也可以指胡床馬扎,但現代人的名詞卻是分類清晰,床就是指的睡覺用的床,馬扎就叫馬扎,完全兩不相干。

  這要不是有人研究家具,恐怕還真不容易分辨出來。他以前的半吊子家具水平,大多是側重的材質方面,你要他辨認一張床是什麼木頭做的,他可能還懂些,但對於這些歷史文化內涵了解還真不多,畢竟中國五千年文化歷史太多太廣泛了,他除非去刻意鑽研,否則很難了解太多。

  不過在汗顏中,周明落腦中卻驀地泛起一個古怪的念頭,他可是記得以前看過一些奇怪的打油詩,什麼「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

  原本他還覺得這些打油詩也蠻有韻味,挺有意思的,可現在看來那就是一悲劇了。

  就是和前方那個大氣中年一樣的悲劇,不懂歷史文化,輕易就被人忽悠的一塌糊塗。

  

  第016章

曾經

  

  不再去理會那抬着一張羅漢床卻大叫着是李白《靜夜思》中那張床的中年,接下去的時間裡,周明落才陪着畢老走進街邊一家家店鋪。

  或看或賞,整個人都沉溺在了古玩的世界中,整個過程里周明落也是深切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學識淵博,家具行列基本可分為床榻、椅凳、桌案、屏幾以及其他雜項,每一種又都有着詳細的分類。

  比如床就可以分為塌、羅漢床、架子床、拔步床等,這麼多分類,畢老幾乎都可以詳細的講出其起源,歷史因由,而且他的講解並不沉悶,往往還摻雜着一些比較有趣的故事來潤色,聽的周明落津津有味。

  不止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詳細了解了不少家具知識,更是對家具的造詣也有明顯的提高。

  他以前也並不是完全不懂,關於家具材質辨認,他都是比較清楚的,另外就是辨偽之類的手段也略通幾成,現在有了畢老的指點,外加還有【覓文符】可以斷定材質年代,周明落的收穫真不可謂不大。

  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度過,周明落還親眼看着畢老在古玩城撿了一個漏。

  一件明黃花梨四出頭官帽椅,造型很是簡約,卻韻味十足。

  撿到那個漏之後,畢老心情也越發開懷起來,而在見到周明落一副認真好學的模樣後,更是特意向他推薦了幾本關於家具收藏方面的書籍。

  好在南古玩城本就囊括了一個書城,所以幾乎是在閒逛的過程中周明落就買齊了所需的書籍。也是直到午飯過後,又在古玩城溜達了幾個小時,畢老才略微顯出了一絲倦意,而後就被周明落送着回了酒店。

  在臨走之前,畢老才說他明天就要離開臨川了,這倒讓周明落心下升起一股大大的遺憾,他也真恨不得多跟在對方身前學點知識。

  不過他也沒有強求,因為他知道兩人其實關係不深,自己不過是因為那件青花地磚讓對方老懷大嫩,所以才指點了自己一次罷了。

  這樣的機會能把握住就把握,一旦要結束時,也萬萬不能強求。

  告別畢老回到北環小區,周明落先是去看了看秀姨,跟着才又返回自己家中開始回味起了一天的所得,等回味的差不多了,就拿出白天買來的書籍開始閱讀。

  他知道自己根基淺,自己不止是真的喜歡古玩這一行,喜歡這裡面檢漏的刺激,一樣沉迷於各式各樣的古玩中蘊含的人文歷史薈萃,現在更需要真正的古玩去壯大黃皮書,所以他就必須要努力。

  只有通過不斷的努力學習,不斷的吸收各種知識,讓自己變得博學,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

  ……

  新的一天。

  陽光普照大地,乾淨的玻璃窗內,一條長長的身影四平八叉的癱在床上酣睡,似乎一點都沒留意到陽光的刺眼,就在一片寧靜的氛圍中,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才驀地在空曠的房內響起。

  手機足足響了半分鐘,一直毫無動靜的身影才驀地一動,跟着就伸手去抓手機。

  當接通那一刻,從對面就響起一道略帶沙啞的聲線。

  「喂,你是周明落?」

  「你是?」大腦依舊有些睏乏,周明落昨夜一直看書看到凌晨一點,然後又花了一個小時半睡半醒的重新畫出新一天的【覓文符】和【金剛符】。

  所以哪怕一直休息到現在,他依舊很有些乏。

  「啊,真的是你,我是楊丹,還記得我不?」當周明落恩過之後,手機對面的聲線才立刻變得驚喜起來。

  而這句話亦讓周明落一頓,所有的睡意瞬時清醒了小半,楊丹?

  「楊丹?是你?」確認那聲音的確有些熟悉,好像就是記憶中楊丹的聲線時,周明落才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更是充滿驚訝的道。

  「是啊,呵呵,聽說你在新川?我也在新川呢。」

  對面再次傳來一陣淺笑,很輕鬆的笑聲,更瞬間勾起了周明落無數回憶。

  楊丹是他以前的老同學。說起來兩人的同學關係可真不淺了,從小學一年級就認識了。

  他的老家在中合省平原深處的農村,那個時候就是三四個村莊組成一個大隊,一個大隊才有一座小學,一個鄉鎮基本也只有一兩個中學,然後一個縣城的高中就多了,不過通常也就三四個左右。

  周明落和楊丹就是一個大隊的,鄰村,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因為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直到小學畢業都是同班,還有一兩年坐過一陣子同桌,到了初中因為班級多了倒是沒曾同班過,不過高中又考進了同一所學校,更在高三時又分到一個班級,那時候關係也很不錯。但周明落在高三隻上了一大半就輟學了,高考都沒參加,以後也就沒了聯繫。

  他當年的輟學很突然,是被學校開除的。

  人都有叛逆的時候,周明落在青春期時也不例外,高中以前他的成績一直很好,但自從進了縣城讀高中後就變壞了,這種變壞並不是指的其他方面,只是不喜歡學習了,成天上課哪怕無所事事也不想去學習,成績一路下滑。在班上經常都是倒數,偶爾還會跟着班上幾個老痞子抽根煙玩玩,他沒煙癮,但當時就是覺得那樣子很酷。

  倒霉的是高三有次課外活動躲在集體宿舍抽煙,有個老痞子抽過煙之後沒弄乾淨煙灰,把下鋪一個同學的被子燒了,直到上課後寢室發生大火才被人知道,結果那次課外活動所有參加抽煙的四個男生包括他在內全部被直接開除。

  但悲劇的是,後來四人里只有他一直沒能再進入校門,其他三個經過家裡打點之後全都又回到了校園,只有他害的父親天天在縣城和老家之間穿梭,幾乎跑斷了腿也沒能再把它送進去,當時也是不忍繼續看着父親那麼狼狽,他才徹底決定輟學的。

  那段時間,周明落記憶很深,更是開始變得成熟起來,而後在家閒了大半年時間之後,就獨自一人來了外地打工。

  也是那段歲月的成長,讓他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所以在面對新的學習機會時他總是會加倍珍惜,加倍努力。

  不過他實在沒想到楊丹會突然給他打電話,更沒想到對方竟然也在新川。

  但這也不算離譜,他們老家那一帶的青年男女,一旦輟學或畢業之後十個裡面幾乎有七八個都是來了南方沿海打工,更也大多都是廣州、東莞、新川這幾個城市。

  在周明落記憶中,楊丹是很漂亮的,除了聲音有些沙啞,不太好聽之外,高三時就已經發育的很好了,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身材苗條,雖然出身農村,肌膚也不算白,臉上還有着幾點雀斑,但那張臉卻很出眾,曾經迷倒了高中校園內一大把小男生,他還記得那時候宿舍里曾經有兩位數的男生讓他轉交寫給楊丹的情書。

  因為當時很多人都知道周明落和楊丹曾經是小學同桌,比較談得來。

  「呵,你也在新川?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勾起大把的回憶,周明落的睡意徹底消散,略一思索,他也大致明白了對方怎麼會有他的手機號碼,現代是信息高度爆炸的發達時代,就算是農村也有了互聯網,他們村子裡幾個孩子都搞過一個q群,裡面幾十個人全是周圍三四個村子裡的青年男女,他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