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此多梟 - 第3章

南海十四郎

  面對如此混亂的局勢,即使自己能夠回到美尼斯,又能做什麼呢?

  想起美尼斯地區屬下的霄川道(省)那些舉世無雙的晶瑩剔透的稀世鑽石,溯川道那些熠熠生輝光彩照人的藍寶石和紅寶石,貞川道那些溫暖圓潤的和田玉,虎川道鬱鬱蔥蔥的森林,晴川道一望無際的沉甸甸的稻穗,紫川道的鐵礦和銅礦,陽川道的黑得發亮的煤和一望無際的棉花,他就感覺到一陣陣地熱血。

  美尼斯,曾經是多麼的富饒,是多麼的令人神魂顛倒。

  當年,蕭摩訶將軍為了這些令人眼紅的豐盛物產不惜遠涉重洋,萬里征討,嘔心瀝血,唐川帝國將士前赴後繼,歷經三十四載,終於實現帝國的夙願,成功地將美尼斯地區納入版圖。然而,時過境遷,光陰流逝,四十年過去,這些曾經令美尼斯人引以為豪的物產,現在又已經有了不同地主人。

  它們從此不再屬於帝國。

  發現楊夙楓的遲疑模樣,青年將軍白玉樓倒不覺得怎麼失望,仿佛早就料到結果如此。他只是招招手,一個衛兵就送過來一把佩劍。那是一把深藍色劍鞘的佩劍,和白玉樓的紫色佩劍完全不同,上面的花紋乃是菊花的形狀,劍鞘上只雕刻有一枚不太顯眼的星星。白玉樓拿過佩劍,唰的一聲抽出劍刃,細長的劍刃在紅寶石的光芒下流淌着令人不寒而慄的冷光。

  白玉樓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劍刃,神情似乎有些惋惜,沉默良久才將劍刃入鞘,然後雙手遞給楊夙楓,凝重的說道:「楊夙楓閣下,這是皇帝陛下賜予你的榮耀,這是你力量的象徵!從此以後,你就是帝國的海軍少將,是帝國寄予重望的將軍!你不要辱沒了它的光輝!每次戰鬥,你都應該拔出你的劍,讓它痛飲敵人的鮮血!你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去組織軍隊,擊殺敵人!你要儘可能的壯大自己的力量,才能夠保衛疆土,寧靖治安。這是皇帝陛下給予你的權利,也是你的義務。為了這個目的,你可以使用一切合法的手段。你必須比那些暴亂者更加強大,你才能夠平定他們,保衛家園。在戰爭年代,只有這把劍可以保護你!」

  不知道為了什麼,白玉樓的聲音有些高昂,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話語在大廳里久久的迴蕩。

  楊夙楓肅然回答:「謹遵閣下教誨!」

  白玉樓的神情顯然有些失望,不過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將一沓燙金的文件默然的遞給他,隨即默然的揮揮手,一個衛兵端着一套深藍色的海軍少將制服站在了他的身邊。楊夙楓拿過衣服,心頭感慨萬千,那種從地獄到天堂的感覺幾乎讓他腳步都要飄浮起來。

  不過,他總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默默地在旁邊的更衣室更換了制服,照照鏡子,穿着筆挺的海軍少將制服的自己,肩章上的金星閃閃發亮,胸前不知道表示什麼含意的各色勳章也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將自己映襯得前所未有的英俊軒昂。

第3章

死亡聖旨(下)

  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楊夙楓急忙加快腳步,離開這個他深切痛恨的地方。匆匆走到門口,不經意間發現外面居然也站了兩排裝備明斯克步槍的衛兵,步槍上的刺刀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通體冰涼,他們鮮紅的制服和大廳牆壁的淡黃典雅交相輝映,似乎在暗示着什麼。在明斯克步槍隊的背後,還有數百名制服鮮明隊列整齊的禁衛軍士兵,他們手中的泛着冷光的彎刀同樣給人強大的震懾力,而他們那種陰冷的眼神更加令人心寒。

  楊夙楓似乎意識到了一些什麼,但是他很快就制止了那個罪惡的念頭,再次加快了腳步。隱隱約約中,他似乎聽到裡面內務太監的陰柔細長的聲音:「下一個……」

  仰首走出三道警戒嚴密的封鎖門,終於離開了這個限制了他九年自由的地方,楊夙楓感覺到內心一下子輕鬆起來,仿佛身子都要飄動起來,那股如影隨形的腐臭味仿佛也變成了沁人心肺的檀香,寒冷的夜風也像春風一樣的溫暖宜人,他全身都沉浸在暖洋洋之中。

  終於自由了!

  楊夙楓好想大聲吶喊,可是立刻就意識到了四周不同尋常的死寂。

  正是午夜。

  美尼斯地區的午夜,是否也是如此的平靜呢?

  楊夙楓呼吸了幾口寒風,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現在必須考慮一下。

  他實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了解。

  但是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實在難以平靜。

  尼洛神京的夜風中似乎永遠都帶着一股潮濕的腐敗的氣味,讓人掩鼻而走,即使是在長年的乾旱之後,這種腐敗氣息也是彌久不散。可是此時此刻,這種味道卻讓楊夙楓有一種久違重逢的感覺,那種發自內心的欣喜簡直是難以形容的。可惜身邊沒有湖,否則他一定要跳入湖水裡,讓自己的發熱爆炸的腦袋好好的冷靜一下。

  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馬車悄無聲息的駛過來,停在楊夙楓的身邊。駕車的乃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身上的棉襖已經相當的陳舊,不過總算完好。他盯着楊夙楓一會兒,然後用不確定的聲音說道:「你是否就是楊夙楓?來自紫川道南海地區的楊夙楓?」

  楊夙楓審視着對方,點點頭說道:「我就是。」

  駕車的老頭佝僂着身子走下車來,呵呵腰說道:「楊夙楓少爺,我是你二叔派來接你的,請上車吧!」

  楊夙楓疑惑的說道:「我二叔?」

  駕車老頭搓着手說道:「沒錯,就是你的二叔,楊基睿,他說你應該還記着這個名字的,你不會真的忘記了這個名字了吧?如果你是紫川道麗川府南海地區的楊夙楓閣下的話。他就在三條街道那邊的居所里等你。請上車吧,車錢已經給過了,外面怪冷的。」

  楊夙楓點點頭,確信沒有被騙,才上了馬車。車廂漆黑漆黑的,他不想,也不願意拉開車簾去看外面的世界,他現在最渴望的,就是最好眼前一黑,然後就回到了美尼斯的老家。馬車一溜小跑,穿越了幾條寂靜空曠的街道,很快停下。楊夙楓搖搖晃晃地下車來,發現已經到了一所古老的宅子前面。

  這座古老的宅子的確有些年頭了,牆壁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但是從建築的規模來看,楊夙楓眼前似乎浮現出當年的車水馬龍高朋滿座的輝煌,他猜測這應該就是楊家最早的祖居,可惜,一切都已經時過境遷了。黑檀木打造的大門已經有些腐朽,推開門的時候還有灰塵掉下來,門匾上應該題着「楊府」兩個大字的,可是現在也看不到了,或許早已經被宵小偷走,那畢竟是燙金的字體,多少也值一點錢的。

  裡面的庭院已經非常破敗,遍地都是落葉,踩上去沙沙的響,也不知道落葉究竟已經堆積了多少層,他幾乎可以用腳後跟都想像得到。空氣中彌散着濃烈的陳舊腐朽的氣息,幾乎要讓人窒息。夜風吹過,颳起片片的落葉,灰塵也簌簌的往下掉,頓時讓他的鼻子痛癢難忍,他不得不使勁地捏住了自己的鼻子。他心想,也許楊家自從被迫搬到美尼斯以後,這裡就再也沒有人打理過了。

  不過楊夙楓並不在乎這些,他只是看到了燈光。昏黃的燈光從窗子透出來,映照出裡面的模糊不清的晃動的人影。楊夙楓興匆匆地走到窗前,隨即就發覺自己來得不是時候,那女人的故意呻吟和男人的喘息就是瞎子也能猜測到裡面正在進行什麼活動。他只好尷尬的苦笑一聲,重新退回院子裡,默然佇立在寒風中。仰首望天,天上星光點點,四周寂靜如斯,他終於感覺到了一點點地寒意。

  良久,屋子裡的動靜終於平息下來,又傳來女人穿衣服的西西簌簌的聲音,還有男人的意猶未盡的挑逗聲。過了一會兒,隨着開門的吱啞聲,一個濃妝塗抹臉色白的嚇人嘴唇卻紅得恍若櫻桃的年輕女人從裡面一溜小跑的出來,看到楊夙楓麻木的站在庭院中,朝他挑逗的笑了笑,媚笑着說道:「喲,你在偷聽啊?」然後低聲嬉笑着快步的走了。

  這時候,屋子裡的男人才探出腦袋來,往庭院裡瞟了一下,不小心瞥見了楊夙楓正好回過頭來,於是把門打開,招招手,沒什麼感情的說道:「阿楓,是你回來了嗎?進來吧!」

  楊夙楓猶豫片刻,才走進門去。開門的乃是一個老人,一個身材佝僂的老人,臉色蠟黃蠟黃的,皺紋多的就像黃土高原上的溝壑,卻偏偏還殘留有幾個女人的紅唇印。屋子裡還算暖和,老人只穿着褲衩來回走動。他拿起一個暗黑暗黑的茶杯,給楊夙楓倒了一杯冷開水,然後拿過一大堆零亂的衣服,就在楊夙楓面前毫無顧忌的一邊穿衣服,一邊喘息着說道:「我還以為手續要辦多久呢!沒想到這麼快就出來了。唉,真是閻王催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啊!」

  楊夙楓站在屋子角落那裡,默默地看着老人。他實在想象不出,自己那個身材魁梧強壯有力曾經在西北戰場上搏殺過四十餘名敵人,曾經積累軍功至奮威都尉的二叔楊基睿,居然已經變成了現在的佝僂模樣,瞧他瘦弱的身體,似乎風吹就倒。如非親見,恐怕當面他都認不出來了。一時間百感交集,他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意識到了楊夙楓的訝然,佝僂的老人含濁不清的咳嗽了一下,慘然笑道:「變了,都變了,你變大了,我變老了,唉,又能怎麼樣呢?」

  楊夙楓四面看了看屋子裡的擺設,地上只有七八件行李,屋角燒了一盆木炭,其他東西都沒有。床上也沒有什麼床上用品,只有一張床單,還算乾淨,只是在這深秋時節,是不是太單薄了一點?正在疑問間,老人已經穿好衣服,朝外面叫道:「老張,進來收拾東西,咱們上路了。」

  楊夙楓吃了一驚,急忙說道:「三更半夜的,我們要去哪裡?」

  老人看了他一眼,將床上的剩餘衣服收起來,有氣無力的說道:「我們趕快離開京城,走得越遠越好。美尼斯咱們是不能回去了,但是咱們可以到別的地方去。現在兵荒馬亂的,帝國內務部不一定就能抓到咱們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想讓我們做末日領主,沒那麼容易,我們走吧。」

  楊夙楓再次微微一驚,壓低聲音說道:「為什麼不能回去美尼斯?那裡的形勢到底怎麼了?」

  老人面無表情的將衣服放進去行李箱,隨手合上,卻不料還有一個衣角卡在外面了。他不耐煩的扯了一下,沒扯動,也不管了,順手將行李箱提起來,放在門邊,拍了拍手,看了楊夙楓一眼,淡淡的說道:「這個事情上了馬車我再跟你解釋,現在來不及了。」

  駕車的老頭進來幫忙搬東西,楊夙楓也只好上去幫忙,行李很快就被搬上馬車,楊夙楓心中雖然有一百個疑問,可是也沒有辦法詢問,只有滿腹納悶的跟着老人上車。兩人一上車,駕車老頭揚手就是一道大鞭,不停的催促馬車奔跑起來,寂靜的街道頓時響起密集的馬蹄聲,使得時不時經過的夜行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老人從懷中掏出一個酒瓶,狠狠的喝了一口,臉上才漸漸的有了生氣,蠟黃的臉色慢慢的變的有點紅潤起來……

  「你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麼不能回去美尼斯了?」老人忽然感慨地說道,聲音里充滿了傷感。酒瓶隨手放在車窗邊沿,沒有喝乾的酒滴順着酒瓶往下流,沿着馬車廂慢慢的向下滲透。

  「我當然想知道。」楊夙楓眼睛裡閃動着深沉的目光,使勁地轉動着自己的脖子,由於車廂內比較低矮,所以他的脖子有點酸酸的。

  深深的看了楊夙楓一眼,老人低頭想了一下,重新抬起頭來,狠狠的喝了一口酒,慢慢的將美尼斯地區目前的形勢告訴楊夙楓。

  在唐川帝國的版圖上,美尼斯地區是一塊孤立海外的世外桃源,它處在帝國的最東北部,和帝國內陸相隔波濤洶湧的伶仃洋。這塊地區歸屬唐川帝國只有短短的五十年,原來不過是一些野蠻人的居住地,後來因為大批的唐族人遷居到這裡,逐漸形成唐族的勢力,在和外族的爭奪之中,唐川帝國依靠強大的武力為後盾,逐漸將這裡平息下來,最終形成了唐川帝國在海外的一塊領土。

  帝國朝廷在美尼斯地區總共設置了八個道(省)四十多個府,實行半自治式的管理,其最大的統治者為大都督,下面個道的統治者則是總督。美尼斯地區擁有非常豐富的礦產資源,棉花產量和木材產量也很大,每年都有大量的礦產資源輸入內地,也有大批的內地工人越過伶仃洋前往美尼斯地區尋找礦藏,企圖一夜之間暴富。天元1710年前後,唐川帝國大致統計了一下這個地區的人口,已經超過了三千萬人。

  在楊夙楓的心目中,美尼斯曾經是世外桃源,是人間樂土,因為它和帝國內陸不相連,所以這些年來帝國內陸的災荒和戰亂都波及不到那裡,人們在那裡過着自由自在的與世無爭的生活。然而,美尼斯地區畢竟不是樂土,它內部也積壓了大量的矛盾,這些矛盾終於在天元1722年開始全面爆發。由於大面積的乾旱,老百姓無法為生,但是官府還是照樣貪得無厭的掠奪,導致美尼斯地區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他們打敗了官府組織的軍隊,引爆了美尼斯的動亂熱潮,許多飽受壓迫和剝削的礦工和奴隸們也加入了起義的隊伍,聲勢越來越大,連帝國邊防軍都被起義軍打敗了。

第4章

末日領主(上)

  帝國朝廷當然不會甘心失敗,在天元1724年,當時的帝國皇帝唐榮下令出動三個中央軍師團前往鎮壓,意圖一舉全殲起義軍,結果遭受到起義軍的迎頭痛擊,全軍覆沒。至此,美尼斯地區幾乎完全脫離了帝國朝廷,取得了起義的勝利,但是,這種勝利很快就因為起義軍的內部分裂而化為烏有,由於權力爭奪和利益分配的問題,起義軍各部開始互相混戰,為了土地、人口、利益而征戰不休。

  沉重的嘆了一口氣,老人恍若有點虛脫了一般,又喝了一大口酒,連嘴角邊的酒液也沒有抹乾淨,接着有氣無力的說道:「現在的美尼斯,已經是混亂一片,亂民們時而攻擊政府軍,時而互相攻擊。在他們所占領地區域,地方官員和領主都被他們毫無人性的集體屠殺掉了。我們在遠東地區總共有十四家領主,蘇馬田秦,袁傅呂辛,楊夙端木,裁董薛金。現在蘇馬田秦,袁傅呂辛等家族都已經煙消雲散。我們所在地南海地區雖然暫時沒有波及,但是估計也快了。現在美尼斯殘存的兩個邊防軍師團只能退守紫川道戰略要塞,別的地方都放棄了,我們的家鄉也在放棄之內。所以,我們不能回去了,回去的結果只有死路一條。」

  老人一邊說,一邊喝酒,話說完的時候,酒也喝完了,他順手將酒瓶扔出窗外,深夜的寂靜中傳來酒瓶清脆的爆裂聲,讓人心中微微一震。

  「美尼斯的局勢怎麼會糜爛的這麼快?」楊夙楓驚訝的說道。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懷中的聖旨,還有放在膝蓋上的佩劍,眼神里閃動着陰冷的神色,但是這種神色很快就一閃而逝,重新恢復了平靜。最後,他默默的揉了揉鼻子,車廂里的空氣的確不太好,令他感覺鼻子痒痒的。

  「我也不知道,似乎一切都是別人安排好了,一覺醒來就變成了不可收拾的樣子。你的父親不能接受這樣現實,憂鬱消沉,不久就去世了,這事情你都知道,就不用我來多說了。唉,唐明能安什麼好心,他下的乃是死亡聖旨,而我們也不過是死亡領主罷了。這種借刀殺人的伎倆是每朝每代的皇帝都會做的,飛鳥死,走狗烹,鳥盡弓藏,我們現在就是那隻準備要跳入火鍋的獵狗!如果我們不走,他們的屠刀就砍下來了。」老人默然的說道,聲音十分的淒涼。

  楊夙楓微微冷笑一聲:「笑話!唐明要我們死,我們就會輕易的去死嗎?他信不過我們,我們又何嘗信得過他了?家裡現在到底是什麼個打算?是戰還是逃?」

  老人撩開窗簾,看看窗外深沉的夜色,苦澀的說道:「我們的力量太弱小了,戰肯定是不可能的。經過家族會議的商量,決定由我帶你先到國外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後將他們從美尼斯秘密的接過來。我正在聯繫火龍半島上的一些朋友,至於成功與否,只能聽天由命了。」

  楊夙楓輕輕地搖搖頭,微微沉思了片刻,堅決地說道:「二叔,我認為,我們的立足之處還是在美尼斯,我們的根基都在那裡,我們的力量也在那裡。也只有在那裡,皇帝唐明才能鞭長莫及,否則,無論我們逃到哪裡,皇帝唐明都可以輕易的抓住我們,不要以為移居火龍半島就能夠苟且偷生,他一樣可以通過外交關係將我們處死。再說了,寄人籬下的日子可不好過,處處受人制肘。唯有我們自己自力更生,建立咱們的勢力才是最可靠的!想當初,如果不是我們的祖宗心軟,這皇帝地位置未必就是他們唐家的!現在我們有機會糾正祖宗的這個錯誤,我不想放過!」

  老人木然的搖搖頭,沒有說什麼。

  沉吟片刻,楊夙楓說道:「二叔,你要坦白的告訴我,我們家現在還有多少有戰鬥力的軍隊?」

  老人淒涼的苦笑了一下,晦澀的說道:「楓,我知道你不願意寄人籬下,想要挺直胸膛做人,但是,我不得不告訴你,真的很難很難。你父親為了避免帝國的猜疑,招致不必要的麻煩,在你被強行送入尼洛神京那年以後就開始逐漸解散軍隊,到他臨死之前軍隊已經不到兩千人,他臨死的時候又再次下令軍隊全部解散,只保留了幾艘戰列艦。現在,除了老弗奧德還帶了一百多人負責守家護院之外,我們在陸地上已經沒有任何別的武裝力量了。」

  楊夙楓愣了愣,隨即緊緊地握住拳頭說道:「為什麼會這樣?我父親為什麼要解散軍隊?他難道不知道,在美尼斯地區,只有拳頭才是真正的權力嗎?」

  老人擺擺手,示意楊夙楓不要激動,自己吸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們家的家境大不如前了,我們根本養不起那麼多的軍隊!實際上,所有美尼斯地區領主的家境都大不如前了,皇帝老兒整天想着法子削弱我們的力量,限制我們的活動,我們做什麼,官府都不批准,購買土地不給,經商做生意不給,開辦工廠也不給,經營礦山也不給,什麼都不給,逼着我們只能坐吃山空,坐以待斃。如果不是我們還有幾條船,還能夠和羅尼西亞聯邦做點海上貿易,我們早就餓死了。這些年來,你父親菩薩心腸,又接受了那些從叛亂地區逃難出來的很多技術工人,給他們地方住,給他們飯吃,每天的支出都很大。他們離開了工廠,又不會種地,只能等着救濟,這麼一大群人白吃白喝的,這日子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楊夙楓眼神輕輕跳動了一下,迫切的說道:「你是說我父親接受了很多技術工人?」

  老人點點頭說道:「是的,當日我也曾經勸阻過他,說這麼多人,那有幾千人呢,幾千人等着救濟,那是什麼樣的開銷啊!他們又沒有辦法自己創收,他們大部分都是鋼鐵廠軍鞋廠的工人。唉,你父親一輩子慈悲為懷,總是想着好心人會有好報,可是,人世間的事情又有誰說得清楚呢?老天爺打瞌睡的時候多着呢!楓,如果日後我們還有機會回去美尼斯,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命令老弗奧德將那些人全部攆走,否則,再過幾個月,咱們就等着喝西北風吧!」

  頓了一頓,老人又沉重的說道:「帝國海軍在完全撤離美尼斯地區的時候,還把琶洲軍港也扔給了我們,軍港配套的造船廠、鋼鐵廠、軍械廠、火炮廠、彈藥廠也都一古腦兒的扔給了我們,天哪,你知道那是多麼沉重的負擔嗎?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幾乎暈死了過去,那裡可是有三四千的工人和生活沒有着落的水手啊!他們能幹什麼?他們只能在那裡等死,要不是可恨的弗萊徹,要不是該死的弗萊徹……」

  楊夙楓的精神微微振奮了一下,急切地問道:「弗萊徹怎麼樣了?」

  老人嘆了口氣,沮喪的說道:「我和你母親的意思都是要將琶洲軍港的水手和工人們都全部解散掉,因為我們實在養不起,但是弗萊徹堅決反對,他堅持要把這些人留下來,說以後一定會有大用處的。唉,要不是老弗奧德對我們楊家做出過前所未有的貢獻,我一定要把他的這個桀驁不馴的兒子從家族會議裡面攆出去的。」

  楊夙楓斬釘截鐵的說道:「弗萊徹是一個天才,我們不能這樣做。」

  老人搖搖頭說道:「弗萊徹的確是一個天才,一個海上的天才,我也不得不承認,在整個尼斯海,沒有比他更好的艦隊指揮官了。即使別人背後都叫他海盜,他也是最好的海盜。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他是再好的指揮官,如果沒有足夠的船隻,又有什麼用呢?難道他能夠到陸地上來決鬥嗎?」

  楊夙楓失望的眼神毫不掩飾的表露出痛苦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後想了想,才下定決心的咬着牙說道:「那我們還有多少船隻呢?你不要告訴我,我們現在沒有船隻了。」

  老人的神色也是相當的痛苦,喉嚨里吃力的呻吟了一會兒才悽愴的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問又不敢問這個問題,不過,現在,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都已經成為了過去。我們的船隻……我們曾經有那麼多的船隻,我們曾經有一支多麼輝煌的艦隊……但是現在我們只有三艘船了……家裡的支出很大,我們只有依靠賣船過日……幸好我們的鄰居羅尼西亞聯邦的商人們對於我們的船隻還有點興趣……」

  楊夙楓的臉色幾乎是扭曲了,他霍然站起來,即使腦袋狠狠的撞在車廂頂部也沒有任何反應,他幾乎是失去控制一樣的歇斯底里的悽厲的叫道:「什麼?我們的船隊都被賣掉了嗎?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那都是我們的船!那都是我們的船!」

  老人似乎已經習慣了別人的咆哮,對於楊夙楓的咆哮無動於衷,木然的說道:「除了我們的船,我們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呢?我們想不到還有什麼別的什麼東西可以支撐上萬人的生活,這件事情就是弗萊徹也沒有反對。你要知道,船就是他的生命,他在海洋上出生,在海洋里成長,他的一生都在海浪里摸爬滾打,要把船賣掉那簡直是要他的命,但是他居然點頭同意了……」

  楊夙楓完全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兩眼通紅,好像是賭場裡輸紅了眼的賭徒,手舞足蹈的厲聲吼叫道:「我們現在到底還有哪幾艘船?你快說!我們到底還有哪些船!」

  老人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們現在還剩下最後的三艘戰列艦!分別是草原晨曦、夕陽天使、阿德里亞諾。」

  楊夙楓的眼珠突然擴大,隨即黯然,他啪的一下用力後靠,幾乎壓碎了馬車的擋板。他雙手抱着頭,將頭深深的埋入自己的胸膛里,十個手指用力的抓着自己的頭髮,像丟失了最心愛的玩具的小孩子一樣的哭了起來:「我們現在只有三艘船了,風雲號沒有了,英雄號沒有了,暴風號也沒有了,自然女神號也沒有了……我們的戰列艦都沒有了,都沒有了……」

  在美尼斯地區的十四家領主中,南海地區楊家是唯一一個擁有自己的海域的家族,也是唯一一個擁有私人海軍的家族,在它最輝煌的時候,它的海軍曾經擁有十一艘大型戰列艦和二十多艘龍牙戰艦,在尼斯海海面,即使面對周圍國家的海軍,也不處於下風。可是,現在,居然一切都沒有了,如何能讓滿腔熱血的楊夙楓不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老人憐憫的看着這位穿着乾淨筆挺的帝國海軍少將制服的年輕人蜷縮在車廂的角落裡,越縮越緊,最後抱成了一團,仿佛要把整個人都塞進去那個陰暗的角落裡,那傷心的抽搐聲在這寂靜的夜空中輕輕的散發開去,不時地引來一兩聲淒涼的貓叫,令這淒涼的夜晚更加的淒涼。

  「楓。」老人聲音混濁的說道,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沒有說出來,只是渭然長嘆。

第5章

末日領主(下)

  然而,令他吃驚的是,楊夙楓很快就抹乾淚水重新振作起來,儘管他的臉上還有淚痕,可是他的目光卻已經變得非常的冷靜而沉着。他緊握佩劍,用堅定的不可抗拒的聲音說道:「你立刻給弗萊徹傳達信息,無論如何,最後的三艘船絕對不能再賣了,一切都等到我回到家鄉再說。任何人都不准再賣船,誰要是不聽話,我就用這把劍將他的腸子挑出來掛在海邊的防護堤上!」

  老人驚訝地點了點頭,緩緩地說道:「剩下的三艘船都是弗萊徹的命根子,他一定會非常樂意看到這樣的命令的。」

  楊夙楓握緊拳頭,狠狠的思索了一下,沉聲說道:「非但如此,你還要給家鄉那邊傳達信息,所有的工人和技術人員全部保留,不允許他們解散,無論是米飯還是蕎麥,只要有我們吃的,就有他們吃的,無論如何,要等到我回去。另外,傳令給老弗奧德,讓他立刻把富餘人員組織起來,挑選至少三千名身體強壯的,按照士兵的要求展開戰鬥訓練,等我一到那裡,就立刻組成藍羽軍!」

  老人的神情原來是頹廢得很的,可是一聽到「藍羽軍」三個字,神情頓時為之一振,渾身都散發出前所未有的活力,但是隨即又慢慢的黯淡下去,苦澀的說道:「楓,你真的要重建藍羽軍嗎?」

  楊夙楓的臉色堅毅而沉着,他用力的揮舞着雙手,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藍羽軍必須重建!無論是要平定美尼斯地區的叛亂,還是反抗唐明賜死我們的命令,都必須依靠藍羽軍,其他的都是夢想!只有將我們自己的尖刀磨鋒利了,才能夠保護我們自己!唐明還想依靠一張聖旨就要咱們的命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老人掏出另外一個酒瓶,擰開蓋子,狠狠的喝了幾口,聲音也忍不住高亢起來:「楓,你的要準備大幹一場嗎?你有沒有仔細的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一旦我們藍羽軍的獅鷲旗飄揚在美尼斯的上空,我們的家族就會完完全全的投入到這場混亂的戰爭當中,甚至,還有可能捲入到帝國內部的權力爭奪,到時候,帝國朝廷甚至會宣告我們是叛逆者,將我們和美尼斯地區的叛軍一樣對待!它的結果,將是誰也無法預料的。甚至,我們的家族歷史都可能因此而終結!」

  楊夙楓目光深沉的看着他:「難道我們還繼續效忠唐明嗎?繼續效忠這個整日想着如何要我們的命的朝廷嗎?」

  老人愣了愣,隨即抱着酒瓶,苦苦的思索着。

  楊夙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自壓抑住心中的激動,儘量用平靜的聲音說道:「藍羽軍必須重建!我們楊家從追隨唐川的時候開始,就沒有在戰場上退縮過!過去是這樣,今天也是這樣!我們楊家的聲譽不是靠嘴巴吹出來的,而是在敵人那裡贏回來的!只有敵人的鮮血才可以讓我們家族的藍色獅鷲旗重新煥發光彩!我們楊家沉睡了兩百多年的長劍應該出鞘了,無論它將來指向哪裡,現在都必須開始磨劍!」

  老人神情複雜的看着他,似乎有些激動,似乎有些擔心,但是更多的卻是迷茫,他慢慢的說道:「楓,你下定決心了嗎?你不會後悔嗎?」

  楊夙楓毫不猶豫地說道:「我意已決!絕不後悔!」

  老人默默嘆了一口氣,神色哀苦的說道:「我想老弗奧德那裡組織一千幾百人是不成問題的,但是更多的話,也許需要花費一點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