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成長記事 - 第6章

季桃初

  

  ☆、九月生辰

  「快點!快點!不要讓他跑了!」

  「封山,就算把這夷平為平地,也要把人給搜出來。」

  整座山林被火把照得恍如白晝。一條人影慌亂的閃入行宮內,他大腿上插着一隻斷箭,眼神慌亂,他明明記得昨晚還美酒佳肴醉倒在美人懷裡的,可是為何今日一覺醒來便躺在了這片山林中。

  安夫人落胎的事情傳到朝鳳殿的時候已經是丑時了。

  得到消息,元容整個人都呆愣住,反到是勺兒看不得她這副模樣,讓秋歸她們扶她去更衣,髮髻梳的簡單,身上只隨意套了件得體的宮裝,便隨趙衷的馬車去了行宮,半夜的中都被帝王的出行打破了夜間的平靜,元容緊緊地攥住胸前的飄帶。

  「怎麼會在行宮發現蜀國前太子?」元容鳳眼微吊,目光有些複雜,她就這麼望着趙衷,眼神里充滿了狐疑。

  這太不正常了,她剛收到消息就手忙腳亂的趕去了趙衷的寢宮,可趙衷卻似乎早有預料般,在殿內飲着茶水等她,宮人則條不紊的規整着去行宮的馬車。

  平林公主剛入住行宮沒多久,就在後山的山林中偶遇了受傷的前太子,只是那太子也頗有幾分頭腦沒被沒當場拿下,而是跌跌撞撞的闖入了行宮。

  顧子期倒也沒耽擱,直接下令封了沙丘行宮捉拿他。平林帶的人手眾多,行宮的看守也不足,愣生生的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偏偏姜靜好住的宮苑是防守最少的,就這麼被大蜀太子殺了幾名內侍給闖了進去。

  若是遇上別人,可能還會顧念一下皇妃龍子,可是平林不是別人,念不得這些,直接讓人砍殺了進去,前太子不敵被擒。靜好也好不到哪裡去,身上被刀劍傷了不少,肚子上那刀更是兇險,當場便丟了半條命。

  ?

「陛下是否有事瞞着我。」坐在車中,元容實在沒心情和趙衷推拉,想了半天,還是咬着嘴唇問出了口。

  「朕還以為你不會問的。」趙衷眼睛直視着身前的几案,茶水清苦的香味微微在空氣中盪着,若有似無,「該來的總會來。」

  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趙衷忽然抬頭,他眼睛直視元容,「這次,朕倒要看看那人還能玩些什麼把戲。」

  這是元容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趙衷,眼睛不再溫,目光銳利且深邃,仿佛她曾見過的趙衷都是幻覺,如今這樣子的他才是最真實的他,哪怕他身體再不好,作為上位者,他也有着一個帝王,該有的樣子。

  直視着元容的眼睛,趙衷緩了片刻才開口,「你那個妹妹也不是個簡單的,朕這般做也是實在別無他法。」

  周圍的空氣有些微微的凝固,元容的心也漸漸下沉,明明是盛夏,為何她卻感覺這個冬天還未曾過去。

  整個行宮被火把照的燈火通明,顧子期一身錦緞長袍立在火光中,身旁一披頭散髮的男人被捆綁住跪在地上。

  「實在不想如此,奈何大皇子殿下先是毒殺我先帝,後又傷了貴國夫人,是罪當誅。宮中物件難免被損,陛下莫怪才是。」睜眼說瞎話這件事,顧子期算是練得出神入化,不論緣由,一頂弒君的帽子先壓下來,趙衷難不成還能以皇子為客,強硬留人不成。

  「朕也曾多番尋找想羈其回蜀,卻一直無所獲,不曾想到此人竟藏匿於沙丘,倒是朕疏忽了。」

  「我帝曾與陛下許諾,若擒此逆賊,願劃周邊六城作為謝禮。如今逆賊已擒,我國自然也會信守承諾。」

  路過元容身邊,顧子期腳步未停,眼角輕掃過她,此刻元容正眉目微蹙的望着地面,指尖微微纏繞着垂在腰間的秀髮。顧子期子知道,她很不安。這麼多年,她的小習慣依舊逃不過他的眼,曾經他也嘗試過用手指繞她的髮絲,記憶中只有一片柔軟,似微風吹過令他心安。

  然後,擦肩而過。

  「不枉我美酒美姬的養着,關鍵時刻倒還真有點用。」

  「爺為何不留着那太子,只換六座城池倒是可惜了。」令允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男人的臉色才道,「何況還給了那位。」

  「看你平日裡挺機靈,怎麼這事上如此糊塗。」趙涉把玩着扇子,扇柄遊走在掛在牆上的大塊羊皮輿圖上,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山川水道和大小城池,黑色的小字在乳黃色的底皮上顯得更加清晰,「拿自個家的東西,總比奪別人家的要好聽的多。」

  扇柄停在蜀國的中心一點,「本王從來不給廢人機會,他沒能耐坐上那位置,用來換些別的也是不錯。」

  「主子英明,可是安夫人的肚子。」

  「這點倒是我的疏忽,沒料到皇兄還有這一手。」也是,他知道的趙衷從來就不是心軟的,不過這可不是他該頭疼的事,趙涉彈彈衣袖,「那人倒也真有幾分能耐,不過顆棋也基本算廢了。」

  轉身,趙涉對上他的眼睛,看的令允一個寒顫,「他才真真稱得上是狼子野心。」

  ?

?八月末,蜀公主歸國。

  ?

?元容伴着趙衷站着高高的宮牆上面,感受着陽光灑過皮膚,看着絡繹不絕的馬車排成長龍貫穿宮門。車簾忽然被掀開,恍惚中元容就這麼和顧子期四目相對,然後,她看到了他笑,眉宇之間的溫柔一閃而過。

  「在看什麼?」

  「沒什麼。」對上平林好奇的目光,顧子期伸手揮下簾幕,擋住了平林尋求的視線,「只是在想,下次來中都就不知等到何時了。」

  ?

?「事情都結了,還來這鬼地方作甚。」皺皺鼻頭,平林的聲音聽起來很是不滿意。

  顧子期彈了下她的眉心,笑着不再答話。

  宮牆之上,元容抬起頭,天空真藍,和小時候一樣。

  靜好的孩子沒了,元容知道。她還記得那群老太醫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樣子,像群受驚的鵪鶉,趙衷也難得收起了溫和的性子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甚至差點背過氣去。

  她就這麼扶趙衷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撫着胸口幫他順氣,元容感覺得到,手下那顆心臟卻跳動的異常平穩。她知道趙衷在做戲,回宮的馬車上,他的話還在耳畔迴響,「回去後,儘量離她遠些。」

  趙衷人前人後都是一副痛失愛子的表情,靜好的寢宮也由碎光軒搬到了離他較近的和玉殿。因為趙衷過多的關注,私下做小動作的手逐漸安靜,來看望的夫人昭儀也比往常多了不少。可是也有例外,元容敏感的察覺到,自從回宮第一次在和玉殿見過蘇思婉後,這位夫人就再也未踏入這裡。

  「夫人,皇后娘娘來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仁喜殿裡蘇思婉悠閒地讓宮女染着蔻丹,鳳仙花的汁液被小心翼翼的塗抹在指甲上,鮮艷而奪目,蘇思婉伸手扶上良緣,「走,陪本宮出去看看,今兒是起了什麼風。」

  仁喜殿內一片寂靜,身邊的伺候宮女一個個噤聲不言,只有元容和蘇夫人的聲音偶爾響起。

  「夫人這的茶果然是上品,入口極香。」

  「不過是良緣手巧,炒得一手好茶罷了。」蘇思婉抬袖掩嘴,眼角帶笑,「若是娘娘喜歡,我便送些給娘娘嘗新。」

  「本宮如今看到這些,就想到安夫人,她是最喜茶的。」元容看着茶盞,頗有些遺憾,「不若夫人陪我一同去看看安夫人?」

  「這可使不得。」蘇思婉隨手點了點案上的香爐,「我向來嗜香愛粉,一般人倒是無礙,只是安夫人體弱,我是怕是不小心沾了什麼香啊粉啊的帶過去,傷了她的身體。」

  元容忽然有點佩服蘇思婉,她因為趙衷的提點而鮮去和玉殿,但是這位夫人卻是完全靠着自己的推測遠離那個地方,元容覺得做皇帝的女人能做到蘇夫人這麼聰明的實在不多。

  元容走後,蘇思婉靜坐了許久才喚來良緣,「你把本宮的東西重新歸置一番,連根繡花針都不能少,凡是那些個手腳不乾淨的直接——」做了個抹脖的手勢,蘇思婉才重新搖起宮扇,「本宮這心裡總覺得不安。」?

  「夫人可是因為那邊。」良緣指了指和玉殿的方向。

  「那邊定然是有古怪的。」蘇思婉手指輕敲着桌面,她從趙衷還是皇子的的時候就跟在他身邊,這麼些年都沒看透,可她卻能最快的察覺他的變化,所以,她一直讓自己遠離他的變化點。無論好壞,那裡總歸是最危險的一個地方。

  九月二十五,這天元容忙着張羅趙衷的生辰,光御膳房的食單她就改了不止一遍,難得靜好身子有些好轉,元容思考再三,這才將靜好列入宮宴的名單,添了她的份例。

  後宮妃嬪難得聚在一起過一個和諧的生辰,趙衷坐在她身旁,元容暗地裡拿眼角瞥過他,他顯得心情極好的樣子,引了不少酒水。

  九月的夜晚,天氣還是有些微冷,元容看着只着了薄衫的靜好,她的身體似乎還沒好利索,剛想喚勺兒給她加身披風,手臂就被趙衷給按住了。

  元容不解的望向他,他似乎如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依舊目光平和的看着宮中舞姬新練的歌舞。

  

  ☆、彼此算計

  半響,趙衷的眼神開始有些迷茫,劉昭儀眼神甚好,隔着幾位夫人都能看得出趙衷的醉意,元容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邊如黃鸝鳥般的聲音就已經飄了出來,「皇后娘娘,妾看陛下似醉了。」

  「那便散了吧。」元容笑的溫暖,「順喜扶陛下回寢宮歇息。」

  瑛美人的集櫻閣和元容的寢宮離的頗近,天色又還早,元容便招她入朝鳳殿一坐敘敘話。

  「陛下,安夫人來了。」

  又是她,大興宮內,劉昭儀咬着朱唇,看着有些微醺的趙衷,她今天好不容易才近他的身,自從姜靜好傷了以來,趙衷幾乎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她身上,對自己冷淡了許多,今晚可不能再錯過機會。

  「陛下,您都好多天未曾看過妾了。」劉昭儀杏眼微瞪,眼神嬌的能掐出水來。

  趙衷望着她,薄唇透着柔光,伸手按了下額頭,「夜深露重,總要知道靜好有何事來尋朕才是。」

  劉昭儀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靜好,靜好,趙衷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起過這個名字,說起的次數雖不多卻總帶着些歡喜。

  趙衷揮手叫過順喜,「去問問安夫人何事,就說朕有些頭痛,準備歇息了。」

  不久,順喜便領着一個鑲邊雙層朱漆盒回到殿內,「夫人說怕陛下喝了酒水,第二天醒來不適,特地送上了醒酒的茶點。」

  「拿來吧。」

  「陛下。」劉昭儀看着趙衷,當着面吃別的女人送來的東西,這不是打她的臉麼。

  沒有姜靜好之前,趙衷可是從來沒有這般無視過自己,就算是在皇后面前,她也可以憑藉着恩寵多幾分底氣,「妾也喝了不少酒水,如今還暈着呢。」

  「如此。」趙衷遲疑了片刻,把湯蓋打開,淡淡的清香散發了出來,他用調羹攪拌了幾下,帶有些涼了,才把調羹塞到劉昭儀手裡,「這回,可不吃味了吧。」

  撲哧——

  劉昭儀笑出聲,「安夫人若知這東西進了妾的肚子,還不知怎麼怪陛下呢。」

  趙衷看着白色的調羹碰上劉昭儀鮮艷的朱唇,道,「朕就喜歡卿卿這直性子。」

  天上明月掛在枝頭。

  「娘娘,不好了,大興宮出事了!」元容正和瑛美人喝着茶,秋歸便急急忙的沖了進來,慌亂的沖她行了禮,「娘娘,劉昭儀,劉昭儀那邊怕是不行了,陛下宣了李太醫入宮。」

  元容知道,這李太醫醫術雖然在同期內並不突出,但是卻有一向擅長,那便是對□□的了解造詣要突出的很。

  瑛美人似乎嚇的有些懵,話說的磕磕巴巴,「都這個時辰了,劉昭儀怎麼會在陛下的寢宮?」

  「快準備一下去大興宮。」元容沒有心情對着一臉不解的瑛美人解釋,只得道,「美人先回吧,樂衣,送瑛美人回集櫻閣。」

  坐在鳳輦上,元容心裡不停的盤算,行宮一事後,她對趙衷就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敬畏。這次大興宮出事,結合他近期的動作,元容肯定劉昭儀不僅僅是中毒是這麼簡單。

  這麼些天,元容雖然不怎麼踏足靜好的和玉殿,但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那裡的變化。

  勺兒偶爾會和她抱怨,說趙衷經常在那一留好久,經常能聽見歌舞絲樂聲,連帶着風頭無二的劉昭儀也顯得有些失寵,靜好似乎比起懷了身子時更惹趙衷憐愛。每到這時,勺兒總是不滿的哼哼,「好歹那肚子還換了幾塊土地不是。」

  元容雖然不知道這裡有什麼貓膩,可是回憶起趙衷當時的態度,她覺得這些美好都是表面,撕開了便會露出醜陋的真相。

  她總感覺趙衷似乎在等待什麼,而且已經等的很不耐煩了。手指不由自覺的繞上胸前的青絲,趙衷這個人就像一隻披着羊皮的猛獸,看上去純良無害,可骨子裡還是個殺伐狠絕的主。

  元容踏入大興宮,就看見趙衷坐在椅子上,一身月白色的長袍就這麼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頭髮被簡單的束起,他單手撐額的聽着太醫回話,看起來似乎有些疲倦的樣子。

  「回陛下,昭儀怕是不行了。」李太醫滿頭大汗,手腳微微顫抖的端出那碗未喝完的湯水,「是附子花。」

  「陛下,真的不是奴才。」順喜跪在地上,頭磕得咚咚響,「奴才從安夫人手裡接過來就直接呈上了。」

  「不可能,靜…安夫人不會做這事。」元容打斷順喜的回話,這件事情簡直就是漏洞百出,憑靜好的聰慧定然不會這麼冒失,「忘陛下明察。」

  元容話語剛落地,那邊順喜的聲音又響起,額頭在地面上碰的極響,「奴才冤枉,奴才冤枉。」

  趙衷回頭看向元容,「這物件只經過了安夫人,順喜,劉昭儀和朕的手,如果不是昭儀貪口,恐怕,這東西就要進朕的肚子裡了。」

  元容腦袋一懵,趙衷繼續補充道,「這附子花可多是用在暗殺和軍中的,是不是李太醫。」

  「是、是。」李太醫汗流的更多了,衣袍掩蓋下,他的四肢都在顫抖。

  附子花雖有劇毒,可是散寒止痛效果俱佳,因安夫人體寒,他曾偷偷的試用過一點,結果安夫人竟然舒適了許多,為此趙衷龍心大悅,賞了他不少,他便也膽大了些,總歸沒有人看見,用的時候適量便是,登記簿冊的時候便私下省了這一味。

  如今這附子花卻被光明正大的被端上了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