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梟 - 第14章

夢蛇

  這純粹是扯淡了,什麼叫事先沒有稟報,要是糾集幾個窮軍戶販賣私鹽,也要通知衛所的話,這算怎麼一回事情。餘風心裡暗暗嘀咕,口中卻是惶恐的告罪,與此同時,心中的那份意外,更不用說了。

  這招募兵丁吃行伍飯,雖說衛所的軍官都曾做過,但是,招募幾百人和招募幾個家丁,那可是天壤之別,這一大幫子人,總要吃飯,總要拿軍餉吧,既然是當兵,你再破爛的武器,總歸是要給配發吧,這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大明的軍將,要找出一個不吃空餉的來,那比登天還難,這童指揮是今天是沒有睡醒嗎?居然說出這樣的昏話來。

  「不過,這些兵丁,雖然在名冊上,但是只能算余總旗的家丁!」童指揮話風一轉,眼睛盯着餘風,居然眨了一眨。

  餘風聽明白了這話的意思,算作自己的家丁,那麼,就是得靠自己花錢來養了,至於軍餉什麼的,怕是靠不住。人家給了你這個便利,再指望撥發點軍械糧草下來,那就叫人心不足了。他倒是不稀罕那點軍餉,要按照一般的常例,百戶也不過是三五個家丁,這總旗,有個跟班就算不錯了,那才幾個大錢。倒是軍械,能夠弄上一點,他還是不嫌棄的。

  只是這童指揮突然把他叫來,又送給了他這麼大一個便利,他心裡頭總是感覺有點古怪,這裡頭,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說法?餘風腦子裡盤旋了一下:「莫非是要錢?」

  即使是要錢,只要不是很過分,餘風也打算認了,這捐獻軍資的勾當,他又不是沒做過,在王家台他還捐過一兩銀子呢。畢竟這樣的名分,對於他來說,太重要了,至少他今後手下的兒郎,就是貨真價實的官兵了,和那些不開眼的私鹽販子械鬥的時候,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冠上官軍「平賊剿匪」的名義了。

  「就是,這上陣殺敵,還得靠自己這些家丁!」一旁的一個千戶幫腔道:「咱大明的成例,七成軍餉養家丁,三成軍餉養大兵,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餘風敏銳的聽出來了,這千戶,是在把話題往行軍打仗上扯呢,不會是看上我那些兒郎了吧,他隱隱覺得,對方賣這麼大一個人情給自己,怕是不僅僅為了從自己手中弄些銀兩。

  「這倒不假,聽這些手下的人說,這余總旗現在可是保着一方平安呢!」童山樂呵呵的說道:「恰好,這最近有些不開眼的潰兵,占據了一個莊子,四下勒索當地士紳,這靈山知州都行文到我這裡來了,咱靈山衛能打的,現在風頭最健的就是你余總旗了!」

  明白了,明白了!餘風終於清楚,這童山為何如此親切,還見面就給自己這麼大一個人情了,敢情,這是地方上要求剿匪,這童山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不願意出兵,轉而把主意打到自己的頭上來了。

  出兵倒不是不可以!只不過,不是這種方式!餘風神色一變,有點恚怒,但是,他隨即想到了另外一個有利的因素,自己的手下,雖然操練得有模有樣了,但是,除了剛剛開始的時候,和一些鹽販子打過幾場,這幾個月,差不多已經是沒有動過大的刀兵了,這兵要是不見血,是養不出那股彪悍之氣的,是騾子是馬,平時說得再好聽都沒用,得拉出去遛遛才知道。

  不過,這主動出兵和被人誆得出兵,那是兩碼事,既然這童山先給一個甜棗,然後再談這事情,說明他對自己還是有幾分忌憚的,既然如此,這送上門的竹槓,那不敲簡直就對不住自己了。

  「指揮大人說笑了,屬下就是招募了幾個鄉民,一些莊稼把式,兵甲尚不齊全,根本當不得一戰。這剿匪,這麼大的事情,還需要好生斟酌一番才是!到時候,死了屬下幾個人倒是不怕,就怕丟了咱們衛所的威風!」餘風娓娓道來,似乎為自己的這兩位上官着想得更多一點。

  這童山幾十年的官當下來,豈會有不會聽話的道理,餘風這話一說,他就明白,對方這是在伸手要好處呢,「兵甲尚不齊全」?看來,剛剛的人情還賣的不夠。

  餘風來之前,他就和兩個千戶商量了一下,眼下衛所里窮得叮噹響,就靠着這些軍戶種田弄點銀子呢,拉人出去剿匪,肯定是不行的,打不打得過再說,打仗那有不死人的,這死一個兵丁的可等於少了一個給自己種田的人,所以,這事情是萬萬做不得的,但是不做,那靈山知州恐怕就要鬧到山東布政司那裡去,萬一祖宗不照顧,即使上達天聽也不是不可能,幾人商量來商量去,才想出這樣的一個主意。反正這餘風現在名義上也是千戶所的軍官,不用白不用,將他那手下的人給個兵丁身份,又不花自己一文錢,不過是費點紙墨,往上面一交的事情。

  而且,強行下令這種事情,他們幾人可是不會做的。這餘風多少斤兩,別人不知道,他們還不知道嗎?前段時候,他們還在嘀咕道,衛里的青壯都往餘風那裡跑,都沒心思種田打漁了,大家都知道,在餘風那裡干,可比在衛所干要強多了。

  真要是不管不顧,強令餘風出兵,引起對方的不滿,那恐怕就不是普通軍中士兵譁變的問題了,他們這些人恐怕晚上連覺也睡不安穩了,大家都心裡有數:別看這餘風斯斯文文的,可是手下有着幾十條人命的兇悍主兒。

  所以,看着餘風要好處,他還真的不能不給,但是,能給什麼,他還是犯了難,自家錢沒人家多,人沒人家多,還有什麼人家看得上的?看着眼前的餘風,一身的總旗打扮,他眉目一舒展,頓時心裡有了主意。

  「邢千戶,趙家村那裡的馬百戶,差不多到了點了吧,老百戶為國操勞一輩子,也到了享清福的時候了!」一邊說,他還一副不勝唏噓的樣子:「這可是當初跟着咱爹平過白蓮的老人啊,看到他們,我就想起那我死去的爹!」

  這邢千戶正是鰲山衛的千戶,也是一個機靈之人,眼下這頂頭上司這麼一說,他要是還不明白不配合,那就真的白當了這個官了。

  「正是,指揮使大人體恤咱們下面的人,大家都清楚,這趙家村事務繁多,也的確是辛苦了他,人年紀大了,未免有點精力不濟,老馬已經抱怨過好幾次了,托余總旗的福,今天大人有這樣的恩典,老馬一定感激不盡的!」他瞟了瞟餘風,接着往下說:「余總旗年輕有為,戰功赫赫,倒是接任這百戶的好人選!」

  這就是當着上下兩級,明明白白的許官了,要是餘風聽從這件事情出兵,得勝回來,這戰功自然是有的,百戶一職,肯定是穩穩噹噹的沒有任何的問題了,當然,要是連命都讓匪徒給反剿了去,那這話也就不用再提了,你沒點本事,還想當官,死一邊去!逃回來的都不行,你沒戰功,升你官,誰服氣啊!

第二十七章

那就去剿匪吧

  距離高密縣城四十里,有一座大的莊子,是當地豪紳劉大夏老家,自從劉家發跡,居家遷入高密縣城居住之後,這莊子,就留了一個莊頭,和一些下人照看着,除了偶爾家中有親眷到那裡小住幾日,再就是到了收租子的時節,劉大夏的幾個子侄下去,這莊子基本上沒有多大的用處。

  這兩年鬧兵災,尋常人家,要麼就躲進縣城,要麼就甘願賣身做奴做婢託庇到大戶人家。這些大戶人家的莊子,說起來也是高牆深壘,一旦有賊人潰兵之類的襲擾,銅鑼一敲,莊子裡聚集幾十百來號青壯還是有的,躲在這樣的莊子了,比起流落在外面,還是要有安全感的多。

  當然,這個安全感,是指孔有德已經離開了山東後的這麼一說,這叛軍主力一走,散落下來的潰兵,沒有了組織規模,對於這樣的地方勢力,啃起來還是很吃力的。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

  三月間,劉大夏差人到高密縣衙求助,說自己在城外的莊子,被一夥賊人強行占去了,要求縣裡派人,驅走這群占了他產業的賊人。

  占了就占了唄,這些散兵游勇,不過是搶一把就走,難道還在這裡安家落戶不成。高密縣令知道這些潰兵的行事,勸慰了幾句,不以為甚,這事情也就拖了下來。

  四月,占據了劉大夏莊園的賊人,收攏潰兵,以莊子為巢穴,掠奪地方,綁架士紳,隱隱竟有坐大之勢。一時沸反盈天,怨聲載道,被荼毒過的地方鄉紳,紛紛找上縣衙,要求縣令大人主持公道,綏靖地方。

  這個時候,高密縣令開始坐不住了,潰兵掠奪地方,那是兵災,追究起責任來,也追究不到他的身上,但是,這些潰兵在他的治下落地生根,變得聚眾一方的賊人,那就事關他的烏紗了。他派出手下衙役,打探了一下,情勢很不容樂觀,光是聚集在莊子裡的賊人,就有百人之多,而且,還有不少的馬匹,這些賊人占據了這裡,竟是可戰可走,十分的方便。

  那就打走好了。面對這種情況,高密縣令也不含糊,組織了幾百鄉勇,在縣裡的十幾個衙役的帶領下,對這莊子攻打了一次。攻打的結果,卻是令他心驚膽戰,十幾個衙役,當場就戰死了一半,而鄉勇們,死了幾個人後,也是一鬨而散,這些臨時糾集起來的青壯,顯然不是這些打老了仗的潰兵的對手。

  這次攻打,卻是惹惱了這些潰兵,聲言這高密縣如此不知道好歹,莫非是想和登州府一樣的下場。登州府是什麼下場,這是誰都知道的,孔有德打破這城池以後,在那裡盤踞了兩年,等到他走的時候,城裡幾近空城,都沒有什麼活人氣息了。

  這潰兵,竟然還有攻打縣城的意思。高密縣這下不敢怠慢了,立刻派人到靈山州城求助,眼下,這個蓋子是捂不住了,他自忖好歹和靈山知州多年同僚,平時相處還不錯,這主動上報,雖有責任,總罪不至死。兩害相較取其輕,眼下求援,總比賊人打破縣城了身死家破的好吧!

  這靈山知州到也是反應迅速,很快就給了回信。不日靈山衛官兵即將前往剿匪,高密縣準備糧秣,做好迎接準備就是。

  這高密縣接到回信,心裡這才踏實了很多,雖說他心裡希望官兵來解決他這個大麻煩,但是,他卻是更怕這幫禍害沒有剿滅,又迎來了一幫新的禍害,這官兵的軍紀,嘖嘖,這就不說了!

  聽說是靈山衛的官兵,倒是不用怎麼擔憂,大家鄉里鄉親的,多少有點分寸,就是要禍害,總有點下不去手吧!不過,他心裡又多了一分疑惑,那靈山衛,聽說就是一幫子農民,除了千戶身邊的十來個親兵,沒多少能打仗的,要是這靈山衛的官兵在這幫賊人手下再吃了敗仗,這些賊人怕是要連夜來攻打縣城了。

  想歸這麼想,當剿匪的靈山衛官兵來的時候,他還是備齊了糧食酒水,前去迎接。一眼看到眼前的這些官兵的時候,他心裡七上八下的心,頓時放下了許多,看來,傳言真的不可信,什麼叫一幫子農民,有這麼彪悍的農民,那孔有德敢禍害咱們山東這麼久嗎?

  你看看這隊列,這兵器,這精氣神,前兩年朝廷調大兵圍剿孔有德的時候,大兵過境的時候。那些所謂的朝廷的精銳之師,也沒有眼前這些人地看起來森嚴有度,衣服雖然只有少部分人有甲冑,可兵器都是齊整,毫不破爛。

  「姐夫,我們真不進城嗎?」一身棉甲的趙登,站在餘風的身旁,小聲的問道。今日的這般威風,可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

  「要叫大人!都說了多少次了,以後不在家中,就得叫大人,軍中可容不得這等散漫!」餘風佯怒道,趙登自是知道餘風不會真的見怪,微微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了,只是看着面前的高密縣一任官民,顧盼自得。

  餘風這一次,可是將自己的老本全部帶出來了,聽說賊人有百餘人,又占着地利之便,容不得他不小心一點。運鹽隊練出來的兩百人,不,現在應該說是他手下的兩百官兵了,分作了四個小旗,每個小旗五十餘人,趙登,趙貴和劉小六各領一小旗,還有一個小旗,他自己親領。

  這樣的編制,在大明恐怕也算是獨一份了,有的百戶,也不過是四五十餘人呢,一個小旗,有三五個人就算不錯了,餘風看看自己整出來的怪物,也不禁嘆氣,還是官太小了啊,要是自己是百戶,這下面三人就是總旗了,至少,看起來就沒這麼離譜了。

  居然只是一個總旗?這高密縣令心裡的震撼真不必說了,有這樣幾百精壯的兵丁,就算說是靈山的指揮使親自來他也信啊,他倒抽了一口冷氣,上前說道:「這位大人,本縣鄉紳盼望大軍已經望眼欲穿,這些勞軍之物,還望大人不要推辭,此刻,本縣一應鄉紳在城裡設下了筵席,還請大人賞臉!」

  「東西我就收下了!」這些日子餘風在幾百號的手下面前發號施令,也隱隱有了一番氣度,不過在高密縣令看來,那就是儒將風度了:「至於這酒,還是等剿滅了那些賊子再回來吃吧!」

  四十里的路程,可謂朝發夕至,在高密縣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時分,餘風帶隊就到了這大夏莊們,這個時候,落日在他們的身後才緩緩的落下。

  餘風站在莊子外面不遠的地方,看着這個莊園。莊子看起來不是很大,院牆也似乎不是很高,莊子的外面挖着一圈的壕溝,在莊子的正面,有一個吊橋,這樣的格局,和這膠州處處可見的莊子,沒有多大的區別,唯一有區別的,就是站在這圍牆的牆頭上高高矮矮的人了。

  數百人的動靜,莊子裡豈有不知道的道理,不過,莊子裡也似乎沒有多大的慌亂,也不知道是這些人鎮定還是根本就沒有把餘風這些人當做一回事情。

  有弓箭?餘風看到牆頭上的那些人手中,有人提着弓箭,心裡隱隱有些擔憂,他清一色的長矛兵,了不起,連護衛在他身邊的,就是十幾個腰刀手,遇上弓箭,還真是一個麻煩的事情。這要打開弔橋,怕是要有不少的死傷。

  突然,對面一陣鴰噪,那吊橋竟然轟隆一聲放下了,只見得馬蹄聲響,幾十匹馬沖了出來!這些賊人欺他遠道而來,立足未穩,精力不濟,竟然想用騎兵沖一衝,將他們徹底衝散。

  以幾十個騎兵,衝擊一兩百人的步卒,還真的算不得是這些賊人托大,這個時代,騎兵是當之無愧的精銳兵種,結成了陣勢,以一擊十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步卒面對騎兵,來不及結成陣勢,或者是陣型被衝散,成了散兵,那就是毫無懸念的一面倒的屠殺。

  能夠抵擋騎兵的,只有騎兵,如果是步卒的話,那得是身披重甲的重步兵,不過,對方的賊人,顯然也看到了,餘風的隊伍里,除了十來個穿甲的,其他的連最簡單的防護都沒有,也難怪他們敢主動出擊了。

  正合我意!餘風心裡大笑,這賊人簡直太配合了,他要是不出來,自己打這莊子,還真的費一番腦筋。

  「結陣!」餘風手一揮,三個小旗按照他的手勢大聲吆喝發出了命令。

  這隊形操練,餘風的手下這些兒郎,可是操練得無比純熟,就算是閉着眼睛,怕也是能夠找到自己在陣中的位置。

  於是,這些揮舞着刀槍的賊人,從吊橋里衝出來,感覺就是幾個眨眼的功夫,剛剛還是一團亂糟糟的官兵,就已經徹底的改變了模樣,在他們的眼前,赫然出現一個四四方方的大陣。

  「起矛!」一聲大喝,只見方陣轟的一聲,仿佛一隻受驚了的刺蝟,渾身都是冒出了尖刺。

  面前儘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長槍,在落日的餘暉下,閃着森然的光芒,沖在最前面的幾個騎兵,大駭之下,收勢不住,一頭扎進了方陣中,方陣最前兩排的士兵,受到巨大的衝撞,登時立足不穩,朝後倒去。但是,在他們的身後,是密密麻麻朝夕相處的袍澤,稍微一卸力,便幫他們穩住了身形。

  從高空看來,這個方陣,就好像一個巨大的彈簧,被騎兵的沖勢,微微撞得凹進去了一些,然後,這力道反彈,迅速恢復了原狀,而撞擊在這個彈簧上面的物體,卻是由血有肉的生命,變成了一具具屍體。

第二十八章

馬匪的求情

  陣前一片混亂,這騎兵不比步卒,步卒看到前方危險,或可以止步,這騎兵挾帶着沖勢而來,卻是如何止不住的,前面幾個騎兵撞上了如林的矛陣,後面的騎兵想要勒僵也是勒不住的。

  一時間,只聽得人喊馬嘶,哪裡還有半點剛剛從吊橋里衝出來的兇悍模樣。

  好不容易在陣前止住了前沖的勢頭,最後面的幾個騎兵,卻是分開,朝着方陣的兩側小跑去,陣前血淋淋的同伴的屍體告訴他們,憑着這二三十匹馬,怕是很難沖開這個陣勢。

  「這是哪裡來的官兵,老子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還沒見過這樣古怪的,叫弟兄們從那兩邊沖一衝!」說這話的,是這莊子裡的一個潰兵頭目,叫丘時,原本他是孔有德軍中的一小旗,成了潰兵之後,靠着劫掠度日,打下這大夏莊後,又收攏了一些昔日的同袍,盤踞在此。

  他和他的手下都是軍中出身,平日裡自然以軍法約束,這百來號人,在他的手下整治起來,竟然有了幾分精銳官兵的模樣,前段日子高密縣鎩羽而歸,更是讓他有了幾分自大,他自問只要不是山東總兵派大軍來清剿,這附近的軍兵鄉勇怕是不敢再捋他的虎鬚了。

  眼前的這些兵,是在是古怪了一點,說是大明的官兵吧,卻大都是一身的短靠,連一身破爛的鴛鴦戰襖都沒有,看起來,分明是一群莊稼漢,但是,他們手中的長矛,卻是實實在在的制式兵器,而且,這些長矛,比起大明軍中的長矛更長了幾尺,要說是其他的流民來搶地盤,卻又不像。

  他有點後悔自己貿然出擊了,但是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是沒用,他只能指望這軍陣轉動不靈活,自己的這些騎馬的手下,能夠從側面沖開幾個缺口,到時候,他莊子裡的步卒再掩殺出來,這戰局就沒有懸念了。

  有人在莊子的圍牆上吆喝了幾聲,在陣前躊躇的那些騎兵,開始朝着旁邊小跑起來,看樣子,準備換一個方向衝擊了。

  這兵書上說,用兵聚散如常是為上,但是,即便是朝廷的精銳結成的陣勢,短時間內轉向,也肯定會混亂不堪,丘時覺得,自己要是能抓住這個機會,未免不能將這隻遠到而來的人馬打散。現在天都快黑了,這些軍兵被打散了,收攏起來,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攻擊軍陣的左側,這是一個稍微有點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的,騎兵們的衝擊,也是選擇了這個方向,看到那些馬匹,已經開始發力,餘風冷冷一笑,「聽我號令,向左轉!」

  轉瞬之間,原本正對着吊橋的方陣,轟隆一聲大響,竟然齊齊轉了一個方向,變得正面面對來沖陣的騎兵。

  馬兒是有靈性的動物,即便是在聽主人的操控,也不會朝着明晃晃的矛尖上去撞,眼見面前的長矛,不少馬兒都不顧主人的驅策,自己朝着兩邊沒有長矛的空處跑去,更有跑的急的,竟然將身上的騎兵都顛下馬來。

  「土雞瓦狗!」餘風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絲譏笑,原本開戰之前的絲絲擔心,此刻已經是一點不剩,只剩下滿腔的豪情了,眼前的這一切,給予了他極大的信心。

  「趙貴!」

  「在!」

  「帶着你的人打進去!」

  旁邊還有幾十個騎兵逡巡,餘風不敢散去陣勢,但是,從陣中抽出一個小旗攻打這莊子,卻是可以辦到的,那莊子的吊橋,從騎兵們衝出來起,就沒有放下來,此時趁勢衝進莊子去,卻是再好不過的時機了。

  見到這些長矛兵,拿着武器朝着吊橋衝來,莊子裡的人開始慌了起來,有人大聲吆喝的下着命令,更有人已經開始將吊橋升起來。

  餘風豈能讓他們如願,一聲令下,他身邊拿着腰刀的護衛,登時衝出去一半,這些人在這兩百人里,算是出類拔萃的,要不然,也當不了餘風的護衛,只見他們冒着牆上零星的箭支,幾下就靠近大門,刷刷幾刀,就將正在緩緩升起的吊橋的繩子砍斷。

  長矛兵蜂擁這衝進這莊子,莊子裡竟然沒有組織有效的抵抗,看來,這莊子的實力,大半都是在這些騎兵的身上了,餘風將眼光放在自己陣側那些一直逡巡着的騎兵那邊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那些騎兵見到餘風的兵已經衝進了莊子,竟然沒有絲毫的猶豫,紛紛策馬揚鞭而去,棄莊子裡的人不顧了。

  聽得莊子裡喊殺陣陣,又看到身邊趙登和劉小六躍躍欲試的樣子,餘風笑道:「那麼也去吧,莫叫功勞叫趙貴一個人搶了去,記得我給你們說的規矩,如有抵抗,格殺勿論!」

  「私掠姦淫者,殺,不聽號令者,殺,畏縮不前者,殺。」

  趙登和劉小六大聲唱着餘風定下的規矩,帶着手下的人朝着莊子裡殺去,莊子裡了不起就是一百來號潰兵,除去這二三十個騎兵,不過幾十號人,這近兩百號如虎似郎的軍兵沖了進去,哪裡有什麼還手之力,只聽得慘叫聲連連,聲音漸漸朝着莊子的後面漸漸淡去。

  餘風跟在隊伍的後面,慢慢的走進莊子,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汗浸濕了,這短短的不到一刻鐘的交鋒,透支了他大部分的精氣神,這傍晚的風吹在他身上,盡然有幾分寒意。

  走進吊橋,地下不時可見一灘灘的血跡和身上被扎了幾個窟窿的賊人,更有幾個跪着的賊人,在幾個士兵的看管下,瑟瑟發抖。身邊的幾個護衛,手按着腰刀,警惕的看着四周,生怕有躲在哪裡的賊人突然竄出來,威脅到他們的頭領。

  莊子後面,隱隱還有廝殺聲,不過,前面似乎已經全部肅清了。餘風徑直走到院牆邊的水井旁,打起一盆清水,痛痛快快的洗了一把臉,到了現在,已經算是完勝了。既練了兵,升官也指日可待,沒準還能從這些賊人的巢穴中搜出一些金銀來貼補一下軍資。餘風盤算,即便是得到這些財物,這千戶和指揮使哪裡,一定是少不了他們一分的,有了他們的幫腔,自己的這份功勞,才會更加穩當。

  「大人!」一個挎着腰刀的護衛跑莊子後面跑來:「抓到賊首了!」

  「哦!」餘風笑笑,「走,去會會他!」

  說抓到賊首,卻是有點言過其實了,說堵住了賊首更貼切一些。真實的情況是,劉小六帶着手下的兵丁,將丘時和他的幾個親隨逼進了後宅的一個院落里,這丘時上天無門,入地無路,是怎麼樣也逃不掉了的。當劉小六吆喝軍兵準備衝進去,將這些負隅頑抗的傢伙,全部幹掉的時候,裡面的有人卻是喊話了:「外面的人莫要動手,我這裡有劫掠來的不義之財,要獻給你們大人!」

  這劉小六本來就是機靈的人,得到餘風賞識,成了領着一隊人的小旗,對餘風忠心耿耿那是自不必說。但是,同樣是小旗,和餘風的妻弟趙登相比,他少了那麼一份親近,和趙貴相比,他又少了那麼一份穩重,這在他心裡總是有點感到自己地位不及這兩人,因此做事情,特別小心翼翼,生怕犯錯,失去了餘風的眷顧。眼見這院子裡的人這麼一喊,不管是真是假,卻是沒有再衝進去了,只是令人速速報與餘風知曉,等待餘風來做決斷。

  這個時候,莊子裡的戰鬥,已經是接近了尾聲,除了幾個見勢不妙丟下武器求饒的保全了性命,那些拿着兵器頑抗的傢伙,都已經成為長矛下的亡魂。

  餘風走進這個院落,包圍在院落外面的兵丁,紛紛讓出一條路來,更有人朝着裡面喊道:「裡面的人聽着,我們大人來了,馬上丟下武器出來,要不然,我們就衝進來了!」

  餘風也不出聲,靜靜的看着院落的出口,這喊話聲過了沒多久,就聽得幾聲噹啷噹啷,幾把鋼刀丟了出來,餘風定睛一看,裡面居然還有一把分水峨眉刺,不禁暗暗好笑,這到底是潰兵還是水匪啊!

  「外面的軍爺,我們出來了!別動手啊!」裡面的人喊着,幾個畏畏縮縮的人影露出頭了。這幾個人影倒也有眼色,一眼就看出站在前頭的餘風,是為首之人,立刻毫不猶豫的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你有不義之財要獻與我?」餘風笑吟吟的說道,與他周圍渾身血跡的兵丁相比,他現在的樣子,簡直純潔得象一個天使,當然,這個感覺的前提是,丘時要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天使這麼一種生物。可惜的是,丘時現在,看到笑吟吟的餘風,腦子裡別的想法全沒有了,他只知道,這個貌似溫和的人,殺起人來,一點都不手軟,更是將他辛苦攢下的這點小基業打得煙消雲散。

  「是的!小人罪孽深重,自知必死,但是,小人這個兄弟……」他指指身邊一個瘦弱的少年,「卻是沒有造多大的孽的,望大人網開一面!放他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