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梟 - 第30章

夢蛇

  當然,這個時代出海,風險還是有的,除了人為的因素,在海上討飯吃,也還是要老天爺眷顧的,一般的情況下,十艘船出海,回來的時候少了那麼一兩艘,也不是什麼很奇怪的事情,高收入高風險,這點心理準備韋家還是有的。要是第一趟出海就沉沒了,那也只能怪自己家實在是倒霉,沒有那個財運罷了,卻也是怨不得別人的。

第六十九章

風字營

  四月初,山東都指揮司的命令下來,靈山守備童山勤勉任事,可堪大用,調任寧海州守備,原靈山衛千戶餘風升任靈山守備,護衛靈山,高密,掖縣一帶。

  山東都指揮司的這個命令,在兵部轉了一圈,也沒有人注意到,一個五品武官,地方守備的任命而已,相比於流竄在河南和南直隸的陝西亂賊,在關外虎視眈眈的東虜女真,各地紛繁的天災人禍,不管是那件都比此事更吸引人的眼球。

  守備是正五品的官職,若是五品文官那可了不得,要是五品的武官,那就沒有什麼人瞧得起了,南北兩直隸的世家勛貴子弟,四五品的武官職銜掛在身上的遍地都是,算不得大事。

  原因很簡單,武官統兵,兵無餉銀不行,可大明的財政處處拮据,就連所謂的京師精銳和九邊悍卒都是有如乞丐流民,半飢半飽。領着一幫叫花子的頭目,那也就是個有能耐的叫花子罷了。

  哪比得上那些府縣的牧民官員,幾年下來,若是撈了幾千兩銀子,那都是以清官之名到處傳頌的,收入相差如此懸殊,這武官五品六品的,還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了。

  不過,對於餘風來說,這可是實實在在的高升了,從六品的閒置千戶,一下子成為有職司的五品守備,算是在大明的軍事系統中有了那麼一點小小的地位了。以往靈山城的大小官僚,可以視餘風這個虛職千戶、鹽運巡檢為無物,眼下卻是再也不能如此怠慢了。

  一方守備,算的上就是地方上的軍頭了,可是有權自己招募兵丁,建立自己的字號了的。而且,這股力量,和靈山衛還沒有多少關係,一個是地方衛所,一個是都指揮司的下轄兵丁。換句話說,等於是從地方的民兵,一下子變成了地方駐軍。

  地方上和駐軍要不要搞好關係,這毋庸質疑了。出了盜匪衙役們平定不了怎麼辦?找駐軍;倭寇海賊來了怎麼辦?找駐軍。這可是朝廷的兵馬,要是地方上不好生伺候着,萬一有事的時候,指望誰去?而且這駐軍,還都是本鄉本土的子弟,比起外地來的那些亂兵們,自然是要親厚的多了。

  既然是靈山守備,這軍營自然是要安置在靈山城的。餘風在靈山城外安置下自己的營盤,打出了自己的字號,招兵買馬起來。

  前任守備童山在的時候,倒是有千餘兵丁,不過既然是調任,這些兵丁,自然是要隨着童守備移防的,倒也不會給餘風留下什麼。真正餘風感到實惠的是,有了這個守備的官職,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招兵了,而不是像以前想招點鹽丁,還要顧忌別人的說法。

  山東都指揮司給靈山守備劃下的兵員定額,是兩千八百人,也就是說,朝廷發放糧餉的時候,是按照這兩千八百人來發放的,像前任童守備,手下千餘兵丁,發放糧餉也是按照兩千八百人發放,多餘的自然是被他吃了空餉,進了自己的腰包。這種做法,在大明的武將中,極端的平常,做武官不吃空餉,簡直就和文官不收孝敬一樣難以想象。

  餘風可沒有打算幹這個事情,兩千八百人,聽起來很多,實際上,按照他的西班牙軍事顧問維克拉斯的說法,也就是兩個步兵方陣的數目,還真是不夠看的。如果不是因為錢糧上的瓶頸,他倒是想招那個三個五個步兵方陣的兵練着。

  當他提出建軍的設想,吳嫣然和他手下的那些賬房先生,就對餘風的經濟能力進行了一次算計,即便是招兩千兵丁,糧餉按照每月一兩銀子計算,光是兵丁的吃用就要花費三千兩銀子左右。這還不算武器鎧甲這些開支,如果按照鹽丁的標準武裝起來的話,那麼,餘風每個月在養兵的開支上,就要達到八千兩以上。

  得到這個數字,餘風並不驚訝,養兵本來就是流水般花錢的事情,花錢並不怕,至少,目前他來錢的地方,還是能夠支持這些開支,甚至還能有些盈餘,但是,既然花了錢,那就得將事情辦好,真正練出一隻能打能戰聽話的兵馬來,才不枉費了這些銀子。

  「靈山城外的風字營招兵吃餉了,聽說一個月一兩銀子的餉錢,每頓還管吃飽呢?」

  「扯淡了不是,城外不是啥山字營嗎,還一兩銀子的餉錢,我呸,我們村的三狗就在那裡當兵,前些日子捎信給他老娘,到現在一個子兒都沒拿到過,還要家裡置辦衣裳!」

  「老子懶得給你說,山字營,那是什麼鬼玩意,這是風字營啊,余先生的風字營,余先生知道不?你不是前段日子想當鹽丁的嗎?連余先生都不知道,啐,晦氣,老子不和你說了!」

  這樣的對話,在靈山四周的縣城,鄉鎮中慢慢的傳播,幾天的時間,差不多這方圓幾十里都知道余先生現在是朝廷的大官了,現在在招兵買馬呢。

  遠一點的地方的人,還在觀望,畢竟他們雖然知曉餘風的事跡,但是都是傳說的成分居多,他們本身,沒有受到過餘風多少的恩惠,但是靈山當地的人,尤其是家中有適齡青壯的人家,就有點坐不住了。

  前段時候,巡檢司招收鹽丁,餘風雖然主要是面對軍戶子弟,但是,對於靈山的其他地方的人,也開放了名額,雖然招收的標準高了一些,但是,也實實在在的招收了幾百人。這幾百人這幾個月做下來,家裡都是跟着受益了的。一個鹽丁一個月一兩五分銀子的餉錢,光是憑着這份餉錢,家裡有人當鹽丁的,都可以過上小康人家的生活了,而在巡檢司當鹽丁,吃得飽穿得暖,三天還能吃上一頓肉,雖然說操練得辛苦一點,但是也值當了。

  前些日子,在海灘上砍了幾百倭寇的腦袋,雖然在官面上沒有弄出多大的動靜,但是在民間可是反響極大,這些都是鹽丁們幹的啊,真真是在護衛鄉里,誰都能想象得出,要是那幾百倭寇上岸了,會把這地方糟蹋成一個什麼樣子來。不管是不是參加了這場戰鬥的鹽丁,都因為這事情,回到家裡的是,都能收穫到不少羨慕感激的眼光,一時之間,當鹽丁竟成了青年們最羨慕的去處。

  既能護衛鄉里,又不攪民,還有着豐厚的餉錢,這樣的事情,怎麼不讓人趨之若鶩。眼下餘風的風字營一開張,聽說是余先生余巡檢招兵,上次沒有趕上趟的,這次動心的,都紛紛而來,有人也說了,這不是招鹽丁呢,是招兵吃餉呢,這些人的回答很簡單:我管他招什麼呢,反正跟着余先生沒錯,沒看見大家都來報名,就你明白,你當大家是傻子啊!

  從鹽丁和薛家島的青壯中,抽出一部分人,搭起自己軍隊的架子,然後,招收兵丁充實軍隊,餘風是這樣規劃的,也虧得前一段時間,鹽丁們訓練的刻苦,此刻被抽調出來的,放在這新建的軍中,起碼一個小旗的水平是跑不了的。當然,原本在靈山衛名冊上的那些最先跟着餘風的鹽丁,這次算是光榮回歸了,通通作為骨幹補進了軍中。

  其實鹽丁也罷,風字營的兵丁也罷,在餘風的心中,倒是沒有多大的區別,反正是自己手中的力量,實際上,鹽丁更像是現代軍校培養出來的基層軍官,通過訓練,實戰,他們已經能夠完全勝任這軍中的大部分小旗總旗甚至百戶的職位,這也是這風字營一經過招兵,馬上就能成軍的原因。

  軍隊拉起來了,剩下的就是操練了,這一點餘風不用過多的擔心。軍隊的里操典,都是原來的一套,經過維克拉斯他們的補充加強,顯得更加合理了,只要嚴格按照這個操典去操練,不用幾月功夫,一隻能打的兵馬就能初見雛形。

  也有人吃不得這操練的苦頭,每日裡累得像死狗一樣,還儘是練一些不靠譜的走動、隊列之類的東西,齊步走,轉向?你看看,這哪裡像是朝廷的軍馬,倒是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可要是動作稍微不對,旁邊就是當官的棍棒皮鞭下來,要是心有怨言出言頂撞,立馬就是軍棍伺候。

  能到這裡當兵的,家境都不是甚好,雖然朝着豐厚的餉錢看,有些平日裡有些家裡嬌生慣養的主兒就吃不住勁了,寧可不幹這營生,竟然串聯起十多人,開了小差。

  餘風對付這樣的逃兵的法子,很是簡單,抓起來,打五十軍棍,枷號三天!抓不到人的,當初擔保做中人的,照樣抓回來,按照這個法子同樣處置。同時告曉全軍,念在初犯,給予小懲,若有下次,直接斬首,以正軍紀!

  這一來,軍中那些抱怨操練辛苦的聲音,頓時消失不見。大家這才想起,這裡可是軍營,大明朝懲罰兵卒法子五花八門,什麼軍棍,鞭撻,箭穿雙頰,甚至梟首,這打幾十軍棍然後枷幾天,還真的算是輕的。軍法如山,這話可不是說說玩的,別說斬幾個逃兵,就是斬殺幾個操練懈怠的兵卒,還真是可能的。

第七十章

人到用時方恨少

  從天上掉下來的這個守備官職,餘風除了當初的驚訝之後,後來表現得都是很是淡然。倒是跟着餘風去了濟寧的孫大海一干護衛,隱隱猜到了一些什麼,但是,也僅僅是猜測而已,得不到餘風的許諾,再給他們一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拿出去亂說。

  餘風心裡清楚,這事情,十成中九成九是徐元良在其中出了力。但是,他卻不想這事情讓別的人知道。從一個虛銜千戶一下變成實職守備,簡直就是一個三級跳,要說上面沒有人,這誰也都不信的。官場上講究的是個虛虛實實,儘管這虛實到了最後,還是能被有心人挖掘出來,但是,餘風還是不想現在就將徐元良的身份扯出來做大旗,好牌不是打出去來厲害,留在手裡才是最有威懾力的,也算是給自己加了一道護身符吧!

  有了小環在,徐元良的身份是再怎麼也保密不住的,那時節,講究的是各為其主,小環是徐元良的貼身丫環的時候,自然是事事都為徐元良着想,但是,一旦成為余家的人,自然是面對餘風的詢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得知這徐元良是定國公的幼子,饒是餘風心裡有了一定的心裡準備,還是驚嘆了半天,不是說這些將相公侯家的子弟都是紈絝,除了吃喝嫖賭啥都不懂的,怎麼會出了這麼一個異類。不僅僅走出府邸,來到民間,還對那些民生之事如此關切,倒像一個微服私訪的官員一樣。要知道,大明的勛貴都是武功起家,朝廷上有規舉,除了軍中任職,是不可能擔任任何的地方官職的,這徐元良如此作為,倒是讓人真的看不透了。

  國公府的事情,除了一些極端機密的事情,又有多少能瞞過小環這個貼身丫環的,甚至連國公世子身體孱弱,一直都是靠着名貴藥材吊住性命這等秘聞都給餘風說了出來,照着他這麼說來,除非是老天爺眷顧,不然的話,這世子八成是要比國公爺早走的,這麼說起來,這徐元良倒是很有可能承襲這個爵位。

  餘風聽到這些,倒也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叮囑小環,以後這些國公府上的事情,不要在別人面前說起來,哪怕是內宅都不行。至於當初去濟寧的護衛,都得到他的嚴令,這次濟寧之行,都不許在掛在嘴邊,若是敢有人違反這條禁令,直接打斷腿了開革。

  餘風這邊做的風平浪靜,但是,濟南那邊,卻是小小的熱鬧了一陣。一個地方上的千戶調任,算得了多大的事情,這事情根本就用去兵部,直接在山東的都指揮司衙門就可以辦了。按照大明的規矩,這官員的調動任職,地方上五品,京城裡四品的,都是要經過吏部和文選司,武職的話,則是要經過兵部和武選司。不過,武職的話,不是參將以上的,兵部和武選司的那些大佬們,根本不會注意,守備,嗤!守備也叫官嗎?

  所以,這調任的文書,就是象徵性的在兵部和武選司打了一個圈。直接就發回山東了。這還是都指揮使為了湊趣,本來徐元良也就是在拜謁的時候,稍微提了一提這事情,但是,這都指揮司一聽,就上心了,這才多大的事情,難得這定國公公子放在心上,不如乾脆將這千戶提上一級,也算是賣了這定國公府的一個人情,日後見面,也多個談資不是。

  至於這餘風,能被國公公子如此關照,自然有人要去查一查的,要是國公的親信人兒,少不得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日後不能照拂多少,至少,不照拂對方,也不會去為難對方。但是調查的結果卻是很令人詫異,這餘風土生土長的山東人,和南京的定國公府實在是拉不上什麼關係,也不知道怎麼會讓徐公子這麼上心。

  不過,也了徐元良的這麼隨口一提,倒是多了不少的好處,至少,這守備的職稱到手,少不得要派人帶着銀子到濟南的各個衙門走動,將剩下的手續補全,各路大神小神,都要去拜一拜的,就是餘風親自去也是應該的。天可憐見,餘風身邊就一個生手師爺,幫他處理巡檢衙門的文書之類事情,真正知曉這些規矩而且能四處幫他走動的人,那是一個也沒有,等到餘風反應過來,應該幹這些事情的時候,距離升遷文書下來,已經足足過了半個月了,有了徐元良的招呼,倒也沒有人怎麼見怪,無非是背後嘀咕幾句,鄉下人沒有規矩而已。

  亡羊補牢般的請自己的老丈人出馬,去濟南去辦這些事情,眼下餘風手下的職位多了,給老丈人一個千戶,也不為過,不過他老丈人趙義安倒是很知足,說有個百戶的官身,就算是光宗耀祖了,他自己多大的能耐自己知道,真要是給個千戶,占了餘風手下的位置不說,自己還非折壽不可。於是乎,趙總旗就變成了趙百戶,這個官銜,幫餘風在濟南走動,倒也不會辱沒了餘風的身份。

  這個時候,餘風才感覺到自己手下真的是人才缺乏,武事方面,目前倒是能湊合,雖然沒有能夠獨擋一面的人才,但是趙貴,劉小六,甚至趙登,單獨放出去做事情,也不會出太大的紕漏了,更別說還有當初一起起家的那些鹽丁們,這些人都是算是他的心腹之人,忠心自不必說。但是,像老丈人舉薦的慕海濤之類的人才,就顯得太少了。像這件事情,如果有一個熟知官場規矩的師爺或者參贊之類的,提醒自己一下,就不會讓自己疏忽至此了。

  想到慕海濤,餘風回來後也曾去到薛家島上去看了看,慕海濤組織的民壯,倒是幹得有聲有色,雖然他們的待遇,訓練,和餘風手下的鹽丁相比,都不是一個檔次,但是,僅僅是靠着慕海濤一人,一些簡單的淘汰的器械,就能組織出這樣一隻類似鄉勇的武裝,這已經很不錯了。這樣的底子的鄉勇,用餘風的操典稍稍訓練一下,就是一個合格的士兵。

  此次擴軍,餘風想都沒想,直接將這些民壯補了進來,甚至很多的小旗職位,都是由這些民壯擔任的,比起那些剛剛照進來,邁步連左右都不分的兵丁,這些人無疑是合格的預備役了。

  這樣的人倒是要提拔一下,老是讓他窩在薛家島有點浪費了。如今自己私港那邊,除了自己駐紮的一隊鹽丁外,那些調度安排的事情,大都是以前淮安方家的那個管事許昌在管,雖然這人的家眷都在自己手上,未必敢有什麼異心,但是若是論起忠心勤勉,只怕還是和這慕海濤遠遠比不得,這慕海濤既然有這份才幹,都是不妨讓他一併管起來。

  ※※※

  新開闢的校場上,土還是新土,幾千人每天在校場上踐踏,這土地已經變得很是堅硬,餘風走出營帳,看到校場上一隊隊的兵丁,排成整整齊齊的隊列,不停的在行走,轉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

  這是屬於自己的力量,這個時代名正言順的屬於自己的力量,不是鹽丁,不是私兵,而是正正規規的戰兵,這兩千人,就是自己在亂世安身立命的本錢,他有信心,有力量,將自己的這份本錢,越做越大。

  「大人!」一個鹽丁模樣的人匆匆的跑了過來,對着餘風喊道。操場上鹽丁和新兵們的服飾很好分辨,鹽丁是青布短衫,外面套着號服。而新兵們則是灰色粗布做成的袍子,涇渭分明。

  餘風微微有點皺眉,他認得這匆匆跑來的這鹽丁,是他留守在巡檢衙門裡的,眼下不在衙門裡值守,跑到軍營里來做什麼?

  「大人,大人,咱們衙門被人圍了!」來人氣喘吁吁的說道。

  「什麼!」餘風身邊的幾個護衛眼睛登時就瞪了起來,什麼人這麼大的膽子,敢圍巡檢司衙門。

  「是哪個衙門的差人?」餘風倒是沒怎麼慌張,以前自己不過是一個虛銜千戶的時候,也沒人故意來找自己的麻煩,怎麼做了這守備,手下有了幾千兵丁,居然反而不如以前了,這事情透着蹊蹺。

  「不是,不是衙門裡的!」來人斷斷續續的說道,餘風身後的孫大海,算是這個鹽丁的上司了,見到這傢伙說話吞吞吐吐的,氣不打一處來:「一口氣說完,你半截半截的說,是要氣死大人不成!」

  「大人,是這樣的,早間,就有一個女子拿着狀紙,跪在咱們衙門門口,有兄弟過去問了,這女人說是來告狀的,咱這是巡檢司衙門啊,不是知州衙門,這女人告的是哪門子的狀啊,兄弟們就沒搭理他,誰知道,看見有一個女人跪在咱們衙門門口,那四周的閒人百姓就圍了過來,那女人倒也見機,將他的冤屈當着眾人說了一番,大夥都義憤異常,現在人越聚越多,都把咱們衙門圍住了,都說要大人回去主持公道呢?」

  「告之了知州衙門沒有?」

  「咱們派弟兄過去問了,這女人在那裡告過,知州老爺根本不接這狀子,這女人不知道受了誰的攛掇,說大人一定會為她主持公道,就賴上咱們衙門了!」

  餘風笑了笑,還有這種事情:「走,回巡檢司!」

第七十一章

當街亂告狀

  「把那女人帶進來問話,其他的人,全部打散了!都圍在這裡成什麼體統!」

  聚集在巡檢衙門門口的一堆閒人,見到餘風一行過來,頓時喧鬧起來,大家在這裡等了半天,不就是想看到熱鬧嗎?要麼是青天替民伸冤,要麼就是官官相護,總歸是有好戲看不是。

  哪知道那些鹽丁,二話不說,手裡的長矛杆子就打了過來,頓時一個個哭爹喊媽的,四散開來。

  「光天化日之下,爾等要聚眾滋事不成,還快快散了!」孫大海騎在馬上,對着這些閒人喊道,這些人哪裡顧得上這位,早已經私下逃的遠遠的,大明律聚眾十人,流,聚眾二十人,斬!這頂大帽子扣下來,他們哪裡還有半點看熱鬧的心思。

  轉眼之間,巡檢司衙門門口,就剩下跪在那裡告狀的民女和餘風的人了。

  餘風徑直從那女人身邊走過,也不理她,朝着裡間走去。有鹽丁走近女人的身邊,攙扶她起來,「走吧,大人叫你去裡面回話呢!」

  「不接我的狀子,我是不會起來的!」女人很是一根筋的樣子,舉起手中的狀紙。

  那鹽丁可沒有那麼好說話,大人說帶進去,就一定要帶進去,哪裡輪得到你討價還價,頓時雙手用力,就要把那女人拎起來。倒是旁邊的孫大海,見這女人本來就身形弱小,又跪了這麼大半天,已經是搖搖欲墜的樣子,心下有些不忍,開口說道:「我家大人能來,你的事情,多少就有點指望,要是忤逆了我家大人,怕是這點指望都沒有了,你還是先起來再說!」

  女人這才弱弱的站了起來,隨着鹽丁進去,孫大海倒是看着女人的背影,嘆了口氣。

  女人年紀不大,膚色有點黝黑,呃,一張臉倒是蒼白的很,此刻走進廳來,竟然還用手攏了攏頭髮,顯見是個平日甚是注重儀表的。

  見到女人又要跪下,餘風擺擺手:「就站着回話吧,跪了這麼大半天,也不嫌膝蓋疼痛!」

  「青天大老爺,要為民女做主啊!民女有冤屈!」

  「有冤屈,你可以到知州衙門去告,就算知州大人公務繁忙,也有通判大人審案子,為何到我這巡檢衙門來,我這衙門,可不是民事衙門!」餘風問道。天底下有冤屈的多了,他餘風又能管得到多少,再說,他一個地方武備,伸手到這民事訴訟上來,豈不是手伸得太長了,到時候這地方官員彈劾上去,就算是有徐元良的面子,只怕也要立刻被打回原形,這是武官系統直接向文官系統叫板啊!大明朝文貴武賤婦孺皆知,這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這萊州,哪裡還有人敢接民女的狀子!」那女人慘笑了一下:「不妨給大人明言,今日自大人這衙門出去之後,民女也就一個死字,倒也沒有什麼不敢說的了!」

  餘風有點不悅,任誰被人要挾都不會很高興的,這女人分明是以自殺來要挾他,他即便有心幫這女人一把,頓時也變得有點不樂意起來了。

  餘風前世是什麼人,一個普普通通的打工仔而已,說穿了就是一草根,發生在他們這類小老百姓身上的那些冤屈難言之事,他總是有過耳聞的,當看到電視網絡新聞報道中的那些不平的事的時候,他總會在心中激憤的要,要是我是當地的官員,會如何如何。

  聽聞到有人在他的巡檢衙門面前喊冤,他就知道,這一定是真冤枉,而不是譁眾取寵什麼的。沒人會腦子壞掉了在一個手握兵權的地方武將門前弄這些幺蛾子。但是,這並不意味着他一定會出手幫這個人,哪怕是這個人以自殺威脅他都沒有用。他縱然有揚善之心,但是絕對不會為了主持什麼公道正義,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前程搭進去,在沒有弄清楚這女人是不是別人手中的槍之前,哪怕這女人就算自盡在他的面前,他也只會當做沒看見。

  「千古艱難唯一死啊!這話休得再提!」他端起手邊的茶碗,吹了吹茶沫子:「既然沒有人接你的狀子,你怎麼會想到到我這衙門來告狀,你就這麼有把握我會過問你這事情?」

  「因為你是靈山余先生,長毛余先生!」那女人毫不示弱的看着他,漆黑的雙眸好像燃燒着兩團火焰:「公道自在人心,這萊州的官兒不敢接我的狀紙,自然有義民告訴我,若是余先生都管不了這事情,民女還是死了告狀的這條心思,下去陪自己一家老小的好!」

  義民?怕是哪個人看他可憐,多嘴說的吧!不過,這女人的狀紙,居然這萊州大小官員都不敢接,倒也是有幾分蹊蹺。

  「你有什麼冤屈,不妨說於我聽聽,不過,我不保證我就一定能夠幫你做主啊!」話說到這裡,不光是餘風身邊的那些護衛,衙門裡的那些鹽丁,就連那女人都聽得出來,這余先生是鬆口了,對於苦告無門的這女人來說,既然余先生伸手管她這事情,哪裡有管不了的。

  「民女告的,是掖縣王家王龍!」女人眼裡閃爍着淚光,一五一十的將心中的冤屈說了出來。?

  原來這掖縣王家,是當地著名的大戶,掖縣四周的土地,不說一半,至少有三成是他們王家的。當代王家的家主王龍,卻不是一個什麼良善之輩,在他父親的手上的時候,王家在掖縣,不過是一個小地主,但是到了王龍當家的時候,坑蒙拐騙巧取豪奪,無所不用其極,家產短短十餘年間就膨脹起來了。而今,一提到掖縣王家,基本上這附近的大戶都知道那是一戶什麼樣的人家。

  如是單純的巧取豪奪,無非是一個地方劣紳而已,但是,掖縣四周有股響馬,據說就是王家養着的,如有有人和王家起了爭執,或者是財物上有了糾紛,無論官民,白日了發生了事情,晚上鐵定會有響馬上門,輕則威嚇一番,殺雞駭猴,重則破家滅戶,一家人殺得精光。事後王龍使些銀子,上下打通關節,這些事情,往往就不了而之了。加上這兩年兵荒馬亂的,這些事情又極易遮掩過去,這王家的氣焰更是囂張,據說這王龍曾經在自己莊子中大放狂言:這掖縣外面是大明的天下,這掖縣,就是王家的天下。

  王家養着的這些馬賊,下手極為狠辣,往往斬草除根,連苦主都找不到,更別說出來告狀的了。就算有苦主出來告狀,當地官員懾余王家的淫威,往往也是把事情壓下去,甚至有苦主剛剛一出衙門,就被幾個來歷不明的人綁了去,然後生死不明的,這等情況下,誰敢去告狀,誰又敢接這狀紙。

  這女人叫伍勝男,倒是名如其人,雖然是一個弱女子,卻有着巾幗不讓鬚眉的膽識。她伍家沒破家之前,也算是一戶中等的殷實人家,家裡有些田地,不料這王家卻是看上了她家的祖產,想要低價買了,伍家自然是不肯答應,當然,完全的一口拒絕也不是,只是這王家給的價錢太低,這田地一賣,等於是斷了他們全家人的生計,若是合適的價錢,以王家在掖縣的風評,他們也未必不會不賣。

  這不賣的結果,就是晚上一群騎馬的賊人上門來,將一家老小屠得乾乾淨淨,末了放一把火,將伍家燒成一片白地。這伍勝男已經出嫁,自然是住在夫家,等到她得知訊息趕了回來,已經是什麼都做不了了。

  她豁出性命要去衙門告這王家,她就認一個死理,天底下,總歸有一個說理的地方在,這王家無法無天,總歸會有人治得了他們。

  不料一進衙門,她還沒有看到縣太爺老爺的面,就被轟了出來。說是吳家家中失火,全家葬身火海,縣衙早有結論,你一個婦道人家,休得在此胡鬧。她滿腔悲憤的回到家中,而她的夫家,怕受到牽連,也直接給了她一紙休書,好在他相公念在夫妻情分上,悄悄告訴了她,王家的人怕已經知道了她告狀的消息,已經派人來抓她來了,讓她趕緊離開。

  這伍勝男也甚是果斷,立刻就扮作乞丐,出了掖縣,直奔靈山,沒想到到了靈山也是如此,還是無人敢接她的狀子,一時間心如死灰,這個時候,有衙役看不過去,就悄悄的指點了她一下,那王家如此猖狂,又有數百馬賊撐腰,知州大人也是怕惹出亂子不好收拾,不妨去巡檢衙門看看,那巡檢衙門的余巡檢,就是以前的長毛余先生,最近又升了靈山守備,手下兵強馬壯的,若是他願意伸手管這事,倒是還有點希望的。

  靈山余先生,她雖然是一個婦道人家,還是隱隱聽說過的,不過,聽說的也是一股不擾民的兇悍鹽梟的頭目而已,據說手下有上千號的鹽販。在她的心中,這樣的人物,自然是可以和那王家的響馬一搏的,又聽得這余先生成了朝廷的武官,更是理直氣壯的前來了,這朝廷的武官的俸祿,不就是我們這些百姓的賦稅養着的嗎?你吃着朝廷的俸祿,不為民做主,誰為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