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梟 - 第38章
夢蛇
第九十二章
巧舌如簧白雲空
天色微明,即便是勤於勞作的農民們,都還尚在夢鄉之中,在益都縣不足十里處的一處大莊子裡,竄出幾個騎馬的人影,嚇得路邊的一隻野狗嗚嗚叫了一聲,夾着尾巴就朝着草叢中逃去。馬上的騎士,從莊子裡沖了出來,稍一停頓,向四周望了望,確定沒人攔截他們,辨明了方向,朝着官道揚馬跑去。
天色大亮的時候,從被窩裡被叫醒的益都知縣白雲空,就得到了一個他十分不想聽到的消息,城外翦家莊昨天晚上遭賊了,僥倖翦家莊牆高溝深,壯丁們奮勇,才讓賊人無機可乘,進不來莊子,但是賊人們一直騷擾到天明,臨走之時,還揚言過幾日再來拜訪翦家老爺,感謝翦家老爺的盛情招待云云。
白雲空苦着臉聽完了這報信的莊丁帶來的消息,不敢怠慢,立刻就派一個捕頭帶着十來個衙役幫閒,立刻趕往翦家莊,自己也無心處理政事,回到房中,長吁短嘆,竟是一臉的愁容。
「老爺何必如此愁眉不展,不就是區區幾個強人嗎?老爺不是派了公人去了嗎?」說話的是他最寵愛的一個小妾如意,適才已經有嘴快的小廝將前堂發生的事情,告之給了她,見到自己老爺興致不是很高,不禁柔聲寬慰道。
「幾個強人,要是幾個強人就好了!」白雲空搖搖頭嘆道:「那翦家可是養着百來號莊丁,都是一副嚇破了膽的樣子,那強人豈是只有幾個而已!」
「就算再多,強人們已經遁走,他們不過是來老爺這裡報備求助一下,老爺也派了人,就算有什麼干係,也和老爺無關啊,老爺怎麼還這般憂慮?」如意說道。
「婦道人家,你知道什麼,這翦家家主,可是做過一任提督學道的,後來因為受了牽連致仕的,本官上任的時候,也是曾去拜訪過的,你說,他家裡出了事情,要是將怨氣撒在我的頭上,說是我治理地方不靖,豈會有我的好果子吃!不行,我得將這事情,立刻稟告給知州大人,免得到時候我獨自一人吃了掛落!」這白雲空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喃喃自語道。
這益都縣是青州首縣,知州衙門就是在這益都縣內,要是治理地方不靖,拉扯這知州衙門也拉扯得上,有了知州大人在上面頂着,就是這翦家鬧將起來,他也不會太大的壓力,白雲空如是想到。
他這廂在房中說話,卻是沒有想到,這翦家的報信的莊丁,可不是來他這裡的那一人而已,就在他接到這翦家的訊息的同時,知州衙門可也是得到了消息的。
明朝的官場中,有一種很奇怪的現象,像是致仕或者告老的官員,返回家鄉或者在途中無故被強人謀害或者是搶奪家產,即便是平時再庸庸碌碌的官員,也有立刻變得雷厲風行有效率起來,非得將這樣的案子一查到底不可。原因無他,大明朝都是異地為官制度,他們這些做官的,遲早也有回家的那麼一日,要是他在任上對於這種事情不聞不問,那麼,他們自己出了事情,又怎麼能夠指望當地的官方來幫他們出頭呢。
所以,一旦當地有退隱的官員出現了這樣的事情,為了維護他們整個官僚集團的利益,他們也不會坐視的,即便這翦家朝中無人,他們也不會不聞不問。這也是翦家天一亮就立即派人到這益都縣求救的原因,他知道他一定能夠得到官府的助力。
這青州知州不算是一個能吏,但是他也是知道,這種事情,他是決計不能不管的,要是他的治下出現這種事情他不管,只要有一絲消息泄露出去,他在官場上的前途就算是徹底完了。所以,一接到翦家的報訊,他立刻就想到派人去救助,但是,既然能夠做到一州的知州,處理事情的手段,當然是有些的,這派人之前,總的先明白這些賊人的虛實吧!就在他詳細詢問那報信的莊丁的時候,白雲空也施施然的來了。
既然來了,這兩哥倆就商量一下這事情該怎麼做吧。打發走報信的莊丁,兩人商議起來。
「大人,下官已經派了衙役前往翦家莊那探查,想必很快就有回音,到時候和這翦家的話一對應,這事情大概就能知曉得七七八八了!」白雲空首先說道。
「事情的真假,我倒是沒有懷疑!」知州姚先鋒說道:「賊人呼嘯而來,逾百之眾,卻是確定無疑的了,報信的那人說,賊人們試圖攻進莊子來,被莊丁們打了退去,倒是有些死傷,這事情,絕對不會就此罷休的!」
「最近,有幾個縣城也報來匪患,莫不是就是流竄我青州的這些賊人一夥所為?」姚先鋒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白雲空。
「數百人的匪幫,大人,不可掉以輕心啊,如是聚嘯起那些無知民眾,轉瞬間成為地方大害也是不一定?」白雲空說道。
「你的意思是剿?」姚先鋒盯着白雲空,這樣大的賊眾,靠着衙役鄉勇去剿滅,顯然是不太現實的,要剿滅這些賊人,只有請動官兵,但是,官兵的秉性他們也不是不知道,那些軍兵,禍害起地方來,不見得比這些賊人的危害大。當然,禍害歸禍害,他知州大人對這些還是不怎麼放在心上的,重要的,公文來往,請官兵來剿匪,那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去,若是私人名義,去懇請官兵出馬,空口白牙可沒人搭理你。
「是的,這些賊人,還沒有勢大到要招撫的程度,據下官看來,無非是一些潰兵流匪裹挾的一些無知鄉民而已,官兵動手,剿滅乾淨了最是省心!」
「去濟南府求兵?咱青州可沒有分守參將守備什麼的,這得到山東總兵那裡行文吧!」姚先鋒皺眉道。
這青州西鄰濟南府,兗州府,東邊靠着萊州,這一動刀兵,姚先鋒自然是首先想到直接找山東總兵求兵,至於本地衛所的那些農兵,是什麼德行,他是根本就看不上的。而且,就在德州那邊,就駐紮着一營山東總兵麾下的戰兵,來這青州,也不是很麻煩的事情。
「怎麼,你不是力主剿滅的,怎麼這番表情?」見到白雲空不以為然的樣子,姚先鋒有點怒道。
「大人,不是下官不相信朝廷的軍兵,不過,丘總兵的兵馬雖然強悍,但是都是在兩廣四川招募而來的戰兵,這不是本鄉本土的軍兵,自然就沒有鄉土人情在,咱們就算求爹爹告奶奶請來了這些軍兵,怕是這剿完匪後的殘局,都要收拾好長時間,這對於大人的官聲有礙啊!」白雲空直言不諱的說道。如果是兩害相取取其輕的話,他寧願不招惹這些軍紀敗壞的戰兵。
「嗯?」姚先鋒沒有接他的話頭,兩隻眼睛死死的盯着白雲空,這白雲空直接否決了他的想法,要是不拿出個章程來,那他就真要給對方松松骨了,如此沒有擔當,說話不經腦子的下屬,要之何用?
「大人,那靈山守備也有鎮守咱們青州的名頭啊!咱們請他出兵,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且,這靈山守備的軍馬,據說可都是這登萊子弟,甚至不少是我青州兒郎,咱們請他來剿匪,一來不擔心禍害地方,而來,就算剿匪戰事不利,也是這靈山守備的責任,牽扯不到我們青州來!」白雲空說道。
「本官這就立刻發個公文,報與上峰,敦請這靈山守備出兵剿匪,這於那邊兵馬接觸聯絡之事,你安排得力的人手去做,本官大力支持就是,唯獨有一點,這翦家的事情,要速速解決,哪怕讓賊人們暫時占點便宜,也是無礙的,待到朝廷大軍一到,管教他們連本帶利的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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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這是濟南剛剛送來的公文,都指揮使司來的!」隨着門口的親兵總進來的信函,餘風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這封意料當中的公文,他可是等了好長時間,現在終於到了,至於公文的內容,如不出意料的話,十有八九是要自己出兵剿匪的了。
打開公文,果然內容和自己所料的差不多,他抬抬手,將公文合了起來,對着旁邊說道:「丘時,給那益都知縣,再送五百兩銀子過去,同時送信給掖縣周家兄弟,叫他們這陣子消停一些!」
「大人這是運什麼什麼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啊!」丘時一記馬屁就飛來,可惜,他肚子裡實在沒多少墨水,這馬屁拍的實在不怎麼高明!餘風顯然不吃這種低級馬屁。
「算了別送信了,你自己去一趟吧,順便去掖縣那邊看看,那些綠林人物中,有沒有你能看上眼的,有的話,就先補入你的馬隊,回來了去慕先生那裡去報備一下!」
「好嘞!」丘時咧大嘴笑了,這可是一個露臉的活兒,那些人能不能吃上官家飯,可都在自己一念之間了!
「別顧着高興,你挑的人,你自己要負責起來,要是出了什麼差錯紕漏,追究起來,你可是跑不掉的,明白了嗎?」餘風告誡道,他可不想弄上一堆不服管教的傢伙到自己軍中來。
「放心好了,大人,俺保證不丟您的臉,要是有不曉事的,俺保證把他們服侍得熨熨帖帖,絕對比咱們新招的那些兵丁還聽話,這點手段,卑職還是有的!」
第九十三章
駐兵益都
醉翁之意
七月的青州,變得熱鬧起來。
炎炎夏日,百姓們幹完一天的活計,吃完晚飯,來到田間地頭,聽聽村裡有些見識的人扯扯淡,順便納涼,消除一天的疲乏,倒也是一件舒爽的事情,幾千年來,他們的祖祖輩輩也就是這樣過來的,對於他們來說,家中有溫飽,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了,外面的世界鬧騰的再歡,只要不折騰到他們身上,那麼,他們就把這外面的一切當做演義故事聽聽,聽完再回家,打打孩子,折騰下老婆然後再繼續第二天的日子。
但是,離開鄉鎮,在青州的各個縣城,這街頭巷尾,議論得最多的,可不是那些天南海北的見聞或者是不靠譜的演義故事了,如今大家說得最多的,還是新近發生在他們身邊,和他們有關的幾件事情。
先是鹽運巡檢司的鹽丁,一隊隊派駐到這縣城裡,這鹽運巡檢是個什麼衙門,升斗小民還是不太清楚,不過奈不住有些有那麼幾分見識又好賣弄的人,在旁邊做着解釋:這鹽運巡檢啊,和濟南城的都轉運鹽使司就是一個衙門,都是給皇上老人家做買賣的!咱山東不比江南富庶繁華,派不得提舉司出來,有個巡檢也就夠用了,別看這靈山巡檢官不大,算起來,可是管着小半個山東的鹽政云云。
當然,這些百姓最感興趣的,還是這巡檢司的那些軍兵,一個個嘖嘖稱奇,這樣的軍兵,甲亮槍利,拿出去剿匪都夠了,用來緝查些賣私鹽的,怕是大材小用了吧!旁邊那有見識的又說話了:你們這幫土棍又沒見識了不是,這些人這可不是朝廷的軍兵,剿什麼匪啊,這些人,叫鹽丁,為什麼叫鹽丁知道不,就是鹽運司巡檢老爺的家丁,現在販賣私鹽的人多狠吶,要是這些鹽丁不比那些私鹽販子更狠一點,那到底誰緝查誰還真說不一定。
青州這邊,也是有好大的一塊地方臨海,這販賣私鹽的勾當,自然也是有的,不過卻是一直沒有多少人來管的,遠一點的,都是屬於長蘆鹽場那邊管,那邊潑天一樣的鹽場,自己的買賣都顧不過來,又怎麼會看得上這邊的這點小打小鬧。近一點,按地域來說,這邊倒是歸靈山這邊管,不過,靈山的巡檢司就那麼多人手,歷來可沒有多少精力兼顧這邊,再說,就算他們像把這邊也看起來,人生地不熟的,這邊的他們也插手不進,所以,基本上,青州這邊,歷來的靈山巡檢那是不理的。
這靈山巡檢司的鹽丁一進入青州,立刻就成了眾人的話題,當然,對於這些登萊來的人,青州人可沒有多大的好感,甚至不少人都攢着勁兒,準備看這些鹽丁如何灰溜溜的回去。
鹽丁的話題尚未冷卻下去,立刻就聽到各地的開始鬧起匪患來了,頓時,人心又開始惶惶不安起來了。鹽丁們有的駐紮在城裡,有的駐紮在城外比較大的鄉鎮,或者是一些必經之路的要道上,可是不管這裡那裡鬧匪患鬧得多凶,倒是沒有聽說過那裡有匪徒和鹽丁們起了衝突,那些駐紮之地的百姓,想法淳樸的很,他們只道這些盜匪不來禍害,純粹是有了這些拿着刀槍的鹽丁們鎮守的緣故。有了這個想法,百姓們對於鹽丁的排斥也沒有那麼明顯了,最明顯的就是鹽丁們在市集上去買東西,那些亂喊價錢的小販一個個都不再抬價了,而是老老實實的和他們做生意。
還好,朝廷體恤百姓,一聽說地方有盜匪作亂,立刻就派官兵出來剿匪了。奇怪的是,那些官兵可不是從濟南那邊來的大軍,還是從這登萊來的,不是說登萊那邊被孔有德糟踐得不成樣子了,怎麼還能派出這麼多的兵馬來?老百姓奇怪是奇怪,卻是沒人敢接近這些官兵,官兵剿匪天經地義,但是,官兵若是剿不到匪了,殺良冒功的事情,也是不罕見的。
被派往青州剿匪的是趙貴的那一個千戶。一千多號人,一下子就幾乎將風字營拉空了一半,這些人出來,直接就是開往益都縣,說準確點,直接就是紮營在翦家莊附近。對於這些人的到來,翦家的人是既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這些官兵在這裡,那些盜匪肯定是望風而逃,肯定是不敢再來,擔憂的是,這些官兵雖然糧餉都由縣裡撥給,但是官兵們的霸道蠻橫他們可是聽說過的,萬一盯上了翦家,半夜裡扮作賊人將莊子洗了的事情,也不見得做不出來。
連夜將家中的女眷幼子送往州城,這翦家的家主翦國棟這才是微微放下心來,當然,對於這些官兵他也是小心的伺候着,生怕惹得他們不快給自己招來禍患,他雖然是讀書人,可沒讀壞腦袋,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翦國棟進士出身,做過布政使屬下的左參議,提督過一任學道的,這是從四品的官職,放在地方上,無論哪裡,都可以說是位高權重了,後來因為受了朝中黨爭的牽累,被迫致仕,這才回鄉讀書,教養子弟。
按理來說,以他的身家名望,即便是致仕,大可在江南富庶之地,太太平平的做一個富家翁,而無須回到貧瘠的老家來。但是,明朝文人做官,和武官不同,武官被擼了,那就是徹底歇菜了,但是文官即便是一擼到底,但是只要朝中有鄉黨同年舉薦,還是可以「起復」的。
翦國棟今年也不過四十多,五十不到,仕途雖然出現波折,他還是沒有死心的,要是去了江南,那朝中的鄉黨自然不會多加關注了,你都不再山東住着了,難道還指望你起復了為山東官員士子說話嗎?所以,他還是得回到自己老家來安安心心的閉門讀書,這樣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前些日子匪人來襲,着實讓他驚慌了一陣,他甚至想到,這是不是昔日政敵弄的手段,前來斬草除根的?但是,慌亂過一陣,他也回過味來了,只怕,還真的只是一些不開眼的盜匪,就算自己的莊子抵禦不過,自己避一避也就是了。但是,那個時候,他的送信的莊丁,已經將該跑的地方都跑了,而且,如他所願,官兵們也召之即來了,即便他想脫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了。眼下這樣的情況,他反而有點犯愁了。
這請神容易送神難啊,這些盜匪要是一日沒剿滅,這些官兵豈不是要一直在這裡駐紮下去,到時候,地方上負擔不起這些官兵的糧餉開支,恐怕很大一部分要算在自己頭上來吧,說到底,這些官兵不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莊子產業來的嗎?
不過,這幾日的接觸,他發現這些官兵還算是和氣,那帶兵的千總和手下的幾個百戶,都不算是什麼跋扈之人,雖然該吃該喝該拿的,對方一點都沒客氣,但是這樣他反而安心了許多,眼下也只能這樣了,將這些官兵餵飽,只希望他們能夠收錢了辦事,那就謝天謝地了。
「大人,這趟差事,還真是輕鬆,是不是先生見我們操練得辛苦,特意關照大家的啊!」營帳中,一個百戶笑嘻嘻的對着趙貴說道,餘風定下的規矩,如無必要,風字營一概不許進入民居宿營,所以,即便是靠着翦家莊這個大莊子,也是他們自己建的營盤。
「這幾日都快吃出肚腩了吧!」趙貴笑罵了一聲,眼下不是軍議,氣氛倒也不甚嚴肅,無非是幾個不當值的老兄弟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而已。
「還好,趁現在有機會,多吃一點,要不回去了又得練死人,我手下那幫小子,一個個心氣十足的,練少了還真怕干不過他們!」那百戶笑道。
「吃歸吃,莫要吃醉了酒,耽誤了正事,我可不講情面,要行軍法的!」趙貴告誡道,腦子卻想起了兩年前這個時候,那時候他還在還一貧如洗,就連販點私鹽也要跟着眼下的這個百戶家裡借獨輪車,如今卻是領着上千的朝廷軍馬,戡亂平賊了。
「陌然,你說兩年前,我們能想到有今天嗎?」另外一個百戶,對着身邊的同伴說道,他們都是當初最早跟着餘風販賣私鹽的那一批人,如今都是餘風軍中大大小小的軍官了。
「那時候能有肉吃,就感覺已經是美的沒邊了,要不是先生帶着我們,我們不都還窩在咱村煮鹽嗎?」
眾人心裡都是在點頭,是啊,要不是余先生,現在的守備大人,哪裡有咱們這些窮腿子的現在。
「對了,千戶大人,咱們來這裡也好幾天了,那些不開眼的賊人,一個都不見,我手下那些小崽子們,都憋得嗷嗷叫,馬隊的那些人,幹什麼吃的,這麼久,連賊人的老巢都找不到,這不耽誤守備大人的事情嗎?」
「莫要着急,有的你打的!」趙貴仿佛是在安慰對方,眼睛卻是朝着營帳門口看去,餘風的計劃,他是知道一些的,那賊人,怕是真打了那可就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不過,有些人,倒是可以嚇唬嚇唬的,大人說了,甚至殺些人,也是無妨的。前提是只要他們不和大人作對,就什麼都好說,此刻他駐軍在此,不就是為了等大人手下的鹽丁傳來確鑿的消息嗎?沒有當地鹽丁的指引,他連真正要對付誰都不知道,怎麼開打!
第九十四章
釜底抽薪
血債血償
益都縣按扎餘風的定例,是要派駐五十名鹽丁,但是餘風的鹽丁編制中,沒有五十人這麼一說,要麼一個小隊三十人,要麼就是兩個小隊六十人,益都縣是青州首縣,派駐六十人,必不見得很多。
但是,除了在益都縣衙劃出的那麼一小塊地方作為駐紮點,留下三五個鹽丁以外,大隊的鹽丁都是駐紮在縣城外面的,反正這些鹽丁,除了緝查私鹽以外,也不怎麼攪民,益都縣上下也就由得他們去了。
領頭的小隊長叫做張梟,這名字就有煞氣了,不過,平日裡鹽丁們倒是沒有誰稱呼他的大名,要麼叫隊正,要麼就是幾個身份差不多的直接喚他綽號張麻子了。這倒沒有什麼惡意,在他叫做張梟之前的二十幾年,可都是被人叫做張麻子的,這張梟的名字,還是他加入了鹽丁後,請人取的。
張梟二十來歲,臉上並不好看,臉上坑坑窪窪的,天生一張麻皮臉,身上比起那些良家子出身的鹽丁,總多了那麼一副市井的味道,若是脫了這身鹽丁的衣服,放在街上,活脫脫的就是一個閒漢潑皮模樣。但是就是這樣的人,卻是甚得他手下鹽丁的擁戴。
這張梟是去年十月巡檢司招收鹽丁的時候當上鹽丁的,平時看起來活脫伶俐的,一副不怎麼安分的樣子,好像吃不得什麼苦的模樣,但是一訓練練起來,倒是一點都不含糊,不少人看他身上的市井輕浮氣息,都推測他在這鹽丁里幹不了多久。鹽丁們雖然餉錢豐厚,但是,訓練起來,那也叫一個苦啊,這還不說,一旦被抽取去當值,那可是要真刀真槍的和私鹽販子們動手的,做一個好的鹽丁,不僅要能吃苦,還要有膽氣。若是做到了這兩點,還能嚴格服從命令,自身又有眼光本事,那麼,很快就會從眾多的鹽丁中脫穎而出。
張梟這些都做到了,而且,由於他在市井中打混過,待人接物,籠絡人心這些事情做起來都不差,所以很快就引起了上面的注意,一開過年,他就被提升成了小隊長,也就是小隊正,他手下的兄弟也都服氣。後來連續出了幾次任務,都是做得非常的完美,大夥都開玩笑說,不到今年年底,這張梟,就可以惦記一下那中隊隊正的位置去了,若是被巡檢大人看重,直接補到風字營做個試百戶也是有可能的,那可正兒八經的是朝廷武官了。
張梟也知道自己的前途在那裡,平日和自己手下的弟兄嘻嘻哈哈,關係處理得不錯,但是一旦辦正經事情,那可就是雷厲風行,鐵面無情。他的表現,自然有人看在心中,像這等敢沖敢打又有幾分本事的人,餘風一要用人,直接就被推薦了上去,結果就是張梟的試百戶沒有等來,直接就被派往了益都縣,而且,雖然同是兩個小隊,上面卻是言明,另外一個隊正要聽他節制,提拔之意,誰都看得出來。
鹽丁是做什麼的,當然就是緝查私鹽為主。益都的私鹽要緝查嗎?根本不用緝查,因為益都根本就沒有官鹽,凡是賣鹽的,必定是私鹽,而且無論是百信也好,官府也好,好像都已經習以為常了,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換做一個莽撞的,沒準立馬就開始那這些販賣私鹽的開刀了,但是張梟沒有這麼做。自己的巡檢大人派他們來的意圖,那些懵懂的鹽丁們或許不清楚,他們只是認為按照上面的命令做,就是自己的本分了,但是張梟卻是在腦子裡面琢磨了一圈,上面為什麼要這麼做。
按照巡檢司的慣例,自然是將私鹽一掃而空之後,然後在將官鹽明碼標價的上市,百姓們買不買是一回事情,至少,所有的章程都是合乎朝廷的規矩法度的。市面上私鹽那是沒有的,有的只能是價格偏低的官鹽,這一點卻是要分清楚的。
這益都縣的狀況,根本就是無法下手,除非將所有的鹽販全部抓起來,才能杜絕私鹽,但是將鹽販抓起來,買不到鹽吃的官員百姓勢必不干,這樣做,無疑是捅了一個巨大的馬蜂窩。張梟倒是經過仔細的詢問排查,然後下了一個決斷。
他不碰這城內任何一家賣鹽的商戶,卻是在城外的西邊和南邊的要道上,設立了兩道關卡,凡是有私鹽進入益都縣,必定是從這兩個方向來的,北邊是大海,東邊是自己的地盤,他是一點都不用關注的。對付那些販賣私鹽的,他的手段也是很是簡單粗暴,扣下鹽,直接傾倒在河中,若是有反抗的要動武的,直接就是身後的鹽丁挺着長矛就過來了。
這方法雖然簡單粗暴,但是卻是很是見效,經過幾次衝突之後,那些從外面零散進入益都的私鹽,基本上都快絕跡了,益都縣裡雖然沒有什麼反應,但是鹽價卻是不知不覺的悄悄漲了起來,百姓們開始有了怨聲。
對於城裡的這些抱怨,張梟是置之不理的,那些人怎麼想,不關他的事情,他做好自己的職司就行。他清楚的知道,這些零散的鹽販,都是一些小魚小蝦,等到小魚小蝦絕跡之後,就應該開始有大個的冒出頭來了。
果然,他在城外的關卡很快就遭遇到了一次大的考驗,一夥近四十人的鹽販子,堂而皇之的拿着兵器開始衝擊他的關卡,這個時候,鹽丁們平時的艱苦訓練終於看到了效果,四十人的鹽販,和不到三十人的鹽丁小隊一動手,就死死的被鹽丁們壓住打,最後,鹽丁損失了兩個人,傷了十多個,將鹽販們打退了。雖然他們這邊損失不少,但是鹽販那邊傷亡更是慘重,足足丟了十多具屍首。
那些鹽販們逃去的時候,還大聲恐嚇,遲早要帶着兄弟來,將他們這些鹽狗子一刀刀的宰了,不給他們活路,那就你們也要活了。
張梟手下的那些鹽丁們開始有些躁動了,大家拿錢辦差不假,但是,在這人生不地不熟的地方,丟了性命,那就太不值當了,而且地方勢大,不是不他們不盡力,今日是四十來人的鹽伙,明日說不定就是八十人,一百人,他們這點人手,抵擋不住啊。這就是退回去,巡檢大人也不會責怪吧?
張梟也着急了,一邊安撫手下的情緒,告訴大家,若是鹽販勢大,不可力敵,他自不會驅使諸位兄弟上前廝殺送命,一邊將這邊的情況,快馬報了回去,希望上面派更多的人手過來鎮住場面。
好在這益都附近,立刻就鬧起了匪患,而風字營的兵馬,仿佛是聽到了他的心聲一樣,幾天內就開到了這益都縣城外,行動之迅速,就連他們這些鹽丁都感到有些咂舌。雖然這風字營的兵馬,是打着剿匪的旗號來的,但是,張梟的膽氣一下子就足了起來。
這風字營是什麼出身,大家還不清楚嗎?營中甚至很多軍官都是老鹽丁出身,這鹽丁和風字營,本來就是一家啊。莫說這三五十人的鹽販了,就是三百五百,張梟也一點都不擔憂了,按照對自家兵馬的了解,就是三百五百的鹽販來,風字營那邊出動兩個百戶也足以將他們蕩平了,更別說這次來的有一千多號人嗎,十來個百戶,誰敢再不服,炸一炸刺看看?
風字營一到,他立刻就親自前去求援,這類事情,只要帶兵的將官,稍微有點擔當,就會毫不猶豫的應承下來,他絲毫不擔心請不來救兵。按照他的身份,出來一個百戶接見他,就已經是很給他面子了,但是他沒有想到,居然得到千戶大人的親自接見,千戶大人聽完他的敘述,也沒有多說話,只是很不在意的說道:「咱們的兒郎,豈能是那些腌臢能夠招惹的,你做事情太沒膽量,你手下折損了兩個兄弟,那就要十倍百倍的討回這筆賬來,你放心去做,有什麼事情,本官給你擔着!」
有了這個保證,張梟心裡有底了。回到自己的關卡,主動出擊,開始去打聽那些鹽販的來路來,尤其是那一天和傷了他們兄弟的那些鹽販子。他手下的兄弟,聽說風字營要十倍百倍的幫他們討回這筆賬,也是士氣高漲,自家兄弟的性命,何等的金貴,就這樣丟在這裡,他們都是憋了一口氣的,現在有了主心骨,那還不是嗷嗷的用力辦事。
很快,那伙鹽販的來路就被他們打聽清楚了,那些人,都是從北面的一個小村子來的,那裡有着一個簡陋的港口,不大,但是勉強還是可以進出一些小船,那些人的鹽貨就是從那港口而來,鹽貨卸載港口邊的村子裡,然後有這些人銷往四周的縣城鄉鎮。這夥人中,有當地的亡命之徒,也有一些外省口音的人混在裡面,由於那村子裡人四處販鹽,人不是常常聚集在一起,但是據當地人說,若是聚在一起,一兩百人還是有的。
弄清了來路,知道了對方的老巢,事情就好辦了,張梟立刻親自前往翦家莊,將這個消息報了回去。
第九十五章
百里奔襲
如殺雞狗
自唐以來,青州州算不上軍事重地,卻是一直有着偌大名聲的兵源之地,青州兵向來敢戰,不管古代還是近代,都是戰鬥力極為強悍的一支軍隊。後世人讚美青州兵,有詩為證:雲梯一搭上城頭,火箭橫空射不休。若問何人能戰死?最憐兵苦是青州!
就算是孔有德糜亂山東,在青州也吃了一些別處沒有吃到的虧,可見這青州民風之彪悍。先前三五個鹽販來到幾十個鹽丁把守的關卡,就敢齜牙咧嘴,到後來數十人明火執仗的沖關,這青州人膽量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那些逃走的鹽販,咬牙切齒的說遲早一刀割了你們這些鹽狗子的頭,絕對不是放狠話,而是真的有這個想法而且有能力將這個想法變成現實的。
這些鹽販來自廣饒,從益都出發,最多兩天的路程,就可以到那個鹽販盤踞的港口小村子。張梟將消息送到,剩下的就沒有他的事情了,他當然不知道,風字營的兵馬,在第二天黃昏趕到那個地方的時候,那裡已經聚攏了近兩百條精壯漢子,個個都是叫囂着要把他們這些鹽丁剝皮拆骨生生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