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恐怖病系列 - 第7章

九把刀



「為什麼不用繩子將巨岩綁住,全村的人一起將它拉倒就好了?」我記得這麼問過爸爸,爸爸卻也是一臉迷惑,只是說:「大概有它的原因吧?況且大家一齊將這麼重的東西弄倒,就為了弄懂裡面有沒有斧頭,這不是很奇怪又很費力嗎?」

其實,比起每年辦這麼耗費汗水跟時間的比賽,來決定誰可以將巨岩推倒,大家一齊將這塊超級大石頭扳倒根本一點也不費力。

但摩賽爺爺跟海門卻對這件事認真得不得了,摩賽爺爺對勝負很執着,而海門卻一直很想推倒巨岩,這就好像童話故事中,亞瑟王拔起眾人費盡力氣都無法撼動的石中劍那樣,揮舞巨岩底下的斧頭也帶着某種迷人的嚮往吧。

「加油啊!海門!」我大叫,海門的手掌卻距離桌面越來越遠,他的臉漲紅冒汗,十四歲的力氣逐漸放盡,卻不肯屈服在摩賽爺爺青筋暴露的巨腕下。

摩賽爺爺面露微笑,似乎頗有餘力,但我看得出摩賽爺爺灰色的眉毛之間透露出對失敗的恐懼。

這股對勝利的堅持,至少要持續到三十連勝的記錄締造後吧?!摩賽爺爺的拳頭突然注入新的力量,海門的鐵煉陡然上拉了一小截,看來勝負的關鍵時刻就要到了,全場安靜了下來。

「喔喔喔,可惡的摩賽爺爺。」山王吐吐舌頭,一隻胡蜂飛過山王黑色的發梢,停在摩賽爺爺的慢慢壓向桌面的拳頭上。

在眾人屏氣凝神的時刻,這隻胡蜂慢條斯理地將尾針刺進摩賽爺爺的指縫裡,摩賽爺爺的表情吃痛,狠狠瞪着不知好歹的胡蜂,然後將拳頭「砰」一聲壓在橡樹桌上,胡蜂快速溜走,摩賽爺爺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哈哈大笑:「海門小子!你今年的力氣有長了不少啊!明年再來!」

海門閉上眼睛,我也閉上了眼睛,我不敢看海門難過的表情。

「又輸給你了。」海門站了起來,懊喪地抱着頭,山王氣得跳腳,狄米特刻意將帽子壓低,我仿佛聽見狄米特心中那把長笛生出翅膀飛走的聲音。

「哈哈哈哈,如果你明年力氣再長一倍,老頭子說不定真要讓位給你!」摩賽爺爺大笑,被眾人拋到半空中。

海門傻笑,他知道自己的力氣已經比去年長了一倍,只要再嚴格鍛煉體魄,說不定明年自己的力氣真能再長一倍似的。

儘管海門將我們四個小鬼的零用錢輸得一塌糊塗,但他馬上將這件事拋到腦後,在大家將啤酒灑在他的身上歡呼時,他也一股勁地笑,爽快接受啤酒香的英雄禮讚,被村人拋到半空中。

海門就是這樣的人,不開心的事絕對沒辦法在他的身上逗留太久,儘管他為了推倒巨岩整整等了三年。

但巨岩不會長腳,而海門的手臂卻會越來越粗。

故事,就像這塊凜凜生威的巨岩一樣,長在黑森林的中心,生了根,緊緊抓住整個村子,抓住四顆永遠相連的心。

第十章村子「巨斧節」的最高潮就從摩賽爺爺扳倒海門的下一刻開始。

眾人簇擁着摩賽爺爺來到巨岩的旁邊,摩賽爺爺拄着拐杖,在海門欣羨的眼神下哈哈大笑猛力拍擊像小山一樣大的巨岩,巨岩當然沒能倒下,但眾人可是很捧場地叫囂歡呼,連摩賽爺爺養的大狗丹丹也開心的繞着巨岩狂吠。

海門忍不住在一旁大喊:「摩賽爺爺,你認真一點!我想知道我距離推倒巨岩多少?」

摩賽爺爺並沒有嘲笑人小志氣高的海門,他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雙掌使盡全力揮擊巨岩,巨岩雖然一動不動,但摩賽爺爺毆打巨岩的聲音卻十分怕人,真不愧是巨斧村第一力士。

「海門小子,看到了吧?想要推倒巨岩,光靠力氣是不夠的。」摩賽爺爺微笑道,他的胸口劇烈起伏,顯然已經很疲倦了,摩賽奶奶趕緊摻扶着他,拿出毛巾為他拭汗。

「那還要什麼?」海門看着摩賽爺爺腫紅的雙手,說:「還要日日夜夜刻苦鍛煉的決心對不對?」

「不對。」摩賽爺爺若有所思道:「有一種東西是沒有辦法鍛煉出來的,希望你總有一天會懂,也希望你永遠沒有推開巨岩的一天。」

海門傻氣地看着摩賽爺爺,說:「沒有辦法鍛煉出來的話,那我根本不能做些什麼啊!懂了也沒用。」

摩賽爺爺哈哈大笑,但有些村人看見認真的海門對推倒巨岩的執着,竟有種不快的眼神,不過摩賽爺爺爽朗的笑聲很快就將大家莫名奇妙的情緒衝散,不一會兒慶典中的啤酒將大人小孩個個都灌醉,所有人踉蹌地唱着詩歌,圍在夕陽下的營火旁。

「哇,從明天開始我們身上連一毛錢也沒有了,我們應該想點辦法打零工賺錢,暑假漫長得很。」山王看着營火說,營火映在他的臉上,深刻的輪廓上泛着紅光,捲曲的黑髮里藏着一隻好奇的蚱蜢。

儘管二次世界大戰已經結束了三十年,在德國的黑森林裡,這個以猶太人為大多數的小村落仍是不可思議的存在。村口的教堂是這個猶太村馬馬虎虎的信仰中心,每天卻有不少人看着凹禿不平的巨岩發出敬畏的感嘆。

而山王是猶太神父的獨子,也是村子裡的孩子王,每當憨厚的海門受到欺負,他總是挺身而出。

「對喔,我輸光了大家的錢。」海門突然想起來有這麼一回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是欠揍。

海門是個孤兒,摩賽爺爺說他的爺爺曾經跟他一起並肩跟可惡的納粹作戰,勇敢地戰死,只留下一個六歲的女兒,也就是海門的媽媽。但海門的爸爸媽媽在他八歲那年就生病死掉了,從此海門就住在同村的遠房親戚家裡,雖然他的力氣很大,但不懂事的小孩子總喜歡笑他沒爹沒娘,海門總是倔強地忍住眼淚,一個人走到「不知道通到哪裡河」畔的灌木叢里號啕大哭。

摩賽爺爺一直很照顧他,常常請他喝啤酒,雖然啤酒對一個八歲的小孩子應該不怎麼好。

「我們去抓青蛙賣給史萊姆叔叔吧。」狄米特說:「要不然就進城裡,我可以在街頭吹陶笛賺小費。」

「得了吧,進城要花的錢可多着呢!」我冷冷說道:「而且我媽決不可能答應的,如果你們敢丟下我就試試看!」

「女生。」狄米特哼了一聲,將寬大的草帽抱在胸前,打了個嗝。狄米特今晚喝了太多啤酒了,他說酒是音樂家的靈感泉源,他一定要學着喝。

狄米特跟我一樣都不是猶太人,他爸爸是瑞典來的中學教師,他媽媽則是比利時來的小學教師,彈得一手漂亮的風琴,在教堂里為聖歌伴奏,也是我們國小時的老師。幸好他的爸爸不是我們的老師,因為他爸爸實在是個嚴肅又無趣的男人。

狄米特是村子裡面最乾淨的男孩,眉清目秀的,一頭帶點淡棕色的金髮在巨斧村中格外受矚目,我想瑪麗跟約瑟芬都愛上了他,但他卻愛上了瑪格麗特阿姨家,樂器店櫥窗里的那隻長笛。長笛要價三十五個銅板,那可是筆大數目!所以今天下午狄米特毫不猶豫將身上僅有的積蓄,通通押注在海門的手臂上。

我爸爸比我媽媽整整大了十歲,是個懶散的農夫,媽媽則是個愛唱歌的美女,兩個人在美國結婚後居然因為繼承了老姑媽在黑森林的一塊地而跑到這個小猶太村生活,兩人的生涯規劃未免也太隨性了。

四個十四歲的孩子,說小不小,說大卻絕不夠大。儘管大家的身上再翻不到一個銅板,但找不到邊際的黑森林已經大到可以容納沒有銅幣的漫長暑假。

黑森林有太多太多神秘的傳說,還有太多太多非探險不可的古怪境地,也有太多太多適合午後酣睡的涼沁幽地。

我們看着妖嬈的營火,暑假就要開始了。

第十一章「咚。」

一粒小石子輕輕地飛進窗戶的縫隙,帶着天空將明的藍色微光敲上我的床緣,沒發出一點累贅的聲音就將我吵醒。這是狄米特的拿手好戲,他打水螵的技術僅次於蓋雅爺爺,狄米特能夠在湖面上讓扁平的石子蜻蜓點水、濺出八個水波。

我趕緊起床,快速地換上粗布衣裳,套上草鞋後,躡手躡腳地將窗戶打開,月亮還掛在天上,但天空已經蛻去黑甬,套上深藍的醬色,現在大概連史萊姆叔叔都還沒起床到牧場擠牛奶吧。

我往下一看,狄米特坐在我家庭園的籬笆上笑嘻嘻地看着我,山王則跪坐在三條守護菜園的狼犬前,伸出手大膽地撫摸它們的頸子,三隻狼犬都撒嬌似地將頭埋在山王的懷裡親熱。真是太不可靠的衛士。

海門穿着連身工作服,捲起袖子看着我,示意要我照以前那樣跳下,我點點頭,毫不猶豫就往下跳,海門像接高飛球一樣輕輕將我接住,再慢慢把我放下。海門從三年前就開始有力氣接住從二樓跳下的我,後來我慢慢長大,海門的力氣也慢慢跟上。

公雞還沒啼叫的這時,我們四個小鬼已經迫不及待要去森林深處探險了,因為這幾年來我們早已把方圓五公里探索完畢,為了將我們的版圖擴張到「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下游約八公里處,並且在天黑前趕回家,我們必須非常早出發。當然,除了不太有人管的海門,我們都已作好被父母痛揍一頓的準備。

「湯姆跟哈克呢?」我小聲問道,四人走在蛙鳴蟲叫的田園小徑上。

「狄米特連續丟了八顆石子,湯姆睡得很死,一點反應也沒有。」山王說道:「哈克昨晚病了,不知道幾天才會好。」

「今天還是我們四個啊。」狄米特笑笑。

「那你弟跟狄米特的妹妹呢?」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