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 - 第3章

戴小樓

  死人難道還能告狀成活人不成?

  死人當然不能告狀成活人,但聞人氏神神叨叨的把幾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突然神鬼附體一般串聯了起來。

  到底出身娼戶,讀過書見過世面,又做了兩年的正頭娘子、誥命夫人,聞人氏一發狠,拿出正房娘子的氣勢,先給手底下奴僕每人發五兩銀子,定家中奴僕的心,軟硬兼施告誡她們這段府還有我這個朝廷五品誥命夫人在,把家宅就先穩住了。

  接着她又撿得用的健婦大腳婆子,每人又發十兩,也算重賞之下必有勇婦,頓時段府內外收拾了乾乾淨淨。然後這才讓幾個健婦拿了棍棒把幾個小妾挨個兒趕到自己房間,冷着一張俏臉,告訴這些小妾說:「老爺身為武略將軍副千戶,被人謀害致死,我要帶你們去衙門鳴冤,誰要以為老爺不在了便當我的話不是一回事……」

  她一張艷若梨花的臉蛋上宛若冰霜,狠狠一拍床上的矮几,發作道:「別怪我不顧姐妹情份,喊人牙子來把她發賣了。」

  大明朝的正妻對妾幾乎有生殺予奪的大權,幾個妾室面面相覷,小五成了正頭娘子後還沒在姐妹們面前擺過這樣的威風。

  「姐姐息怒。」老三萍姐兒和聞人氏關係最好,走到聞人氏身邊,由於她是最先機靈地返回房間收拾自己的衣裳頭面首飾的,所以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挨着聞人氏坐下,訥訥道:老爺被人捉姦致死,只恐怕要被朝廷奪了官職身份……

  她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咱們這時候趕緊收拾收拾也不算錯,要是老爺被捉姦這事情鬧大了,這一府兩縣天子腳下,說不準就被上頭髮作,別到最後弄個毀官抄家,姐妹們被發配教坊司。

  聞人氏哼哼笑了起來,笑到最後,肆無忌憚地瘋狂,把幾個小妾嚇得往後退了幾步,可門外面好幾個膀大腰圓的健婦大腳婆子拿着棍棒虎視眈眈。

  她們只能在心裏面詛咒死了兒子的女人果然不可理喻,臉上還得推起笑,等着聞人氏發話。

  這聞人氏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都笑出來了,未嘗不是想到了很多事情。

  那仵作說的是什麼呢?其實也不過就是說兩屍三命,並可惜了下,因為殺人者下刀的刺激,導致女屍流下了腹中的嬰孩,是個業已成型的男嬰。

  就是這個[流下腹中男嬰]刺激了神神叨叨的聞人氏,她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自己夭折的兒子,接着便聯想到許多許多。

  兩屍三命,這事情絕對小不了,天子腳下一府兩縣,這一來二去的說不準最後連皇帝都能知道,畢竟,堂堂從五品副千戶,被人捉姦割了腦袋去,放在哪兒都肯定要轟動一方。

  這段大官人平時在大興縣地面上也算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侵占田地奪人家產的事情肯定幹過不少,別的不說,聞人氏本身就是段大官人使手段弄回來的,當然,一起進了段府的還包括聞人氏死去商人老公的家產。

  段大官人一朝身死,保不齊,那些仇家甚至垂涎段府家產的權勢人物就要跳出來搶奪,聞人氏從一個娼戶出身的改嫁女子變成誥命在身的朝廷命婦,平日穿金戴銀呼奴喝婢,雖說這兩年因為夭折的兒子日子不甚完美,可她也絕不想再從堂堂朝廷命婦變成普通女子甚至最後變成犯婦。

  所以,她要死中求活,大鬧大興縣衙門,讓那些眼紅段府田宅財貨的人瞧瞧,做好想伸手就要先準備被咬下一塊肉來的決斷。潑辣的寡婦才能撐得起家門,古今莫不如是,這也算[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的反面詮釋。

  古代的娼戶大抵學識很高,那些才子佳人書裡面的名妓花魁們為什麼常常自哀自憐?無非學識太高,作詩填詞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有些聰慧的甚至還要勝過那些男人中所謂才子。胸中才學和自身地位的完全失衡,導致這些女子自哀自憐,可反過來,如果不是她們的出身,也根本不大可能學到那麼多的東西,一個良家小姐,學詩歌唱酬幹什麼?做妓女去麼?

  有文化又有見識,聞人氏的心思想法自然不和段府那些小妾一樣。

  那被殺的賤女人是鄭家待年媳,鄭家小相公在大興縣也算小有名氣,去年十二歲入學的時候她也有所耳聞。

  也就是說,鄭小相公今年才十三歲。一來,她不相信丈夫段天涯口味頗重去找別人家的大肚子老婆玩弄,二來,她也覺得鄭家小相公既然十二歲能進學,定然平日是個刻苦用功的。大戶人家少爺在那個歲數或許懂點男女之間的事情,但鄭家她也知道,據說鄭小相公的老子得了肺癆,幾年下來,把家產吃的差不多了,要不然,也是大興縣城數代知根知底的良善人家,怎麼會買個待年媳回來防止兒子以後娶不着老婆呢?這樣人家的十二歲少年,哪兒有機會去懂男女之事。

  心思數轉之下,思路就清晰了:鄭家破敗,那得了肺癆的老鄭頭早早買了個待年媳,一來防止兒子以後娶不着老婆,二來也可以在家裡面當婢女用,只是後來鄭家小官突然進學了,身份不同,成了小茂才老爺,無論鄭家再破敗,怎麼也不愁娶不着老婆了,這待年媳一事說出去畢竟不太好聽,因此就按捺下去不提了。

  當然,鄭家或許對外聲稱是妾,不過,妾……

  聞人氏一邊笑着用手帕擦眼角的笑淚一邊喃喃,「妾,妾,妾是那麼好娶的麼!」

  旁邊萍姐兒和幾個侍妾互相看了看,實在不知道聞人氏想什麼,當然,以她們的學識也不可能知道,不過,有一點是知道的,聞人氏腹有詩書,或許,她真有什麼主意。

  擦乾了眼角的笑淚,聞人氏站起身子,對自己的貼身婢女春梅道:「把明大誥拿來。」在旁邊服侍的丫鬟趕緊把一本藍色封皮的書恭恭敬敬雙手遞到聞人氏手上。

  這《明大誥》是大明開國皇帝洪武帝朱元璋親自搞出的一本小冊子,語出《尚書大誥篇》,取義[陳大道以誥天下],效力在《大明律》之上,規定每戶人家必須有一本,類似後世的紅寶書。

  事實上,《明大誥》自從朱元璋崩後基本就沒有什麼律法方面的效力了,不過,朝廷一直保留着一兩項關於《明大誥》的規則。譬如說你要覺得你受了冤案,你可以捧着這本書一直告到中央朝廷,又譬如說你犯了重罪,只要家裡面有一本《明大誥》,罪減一等。

  聞人氏把《明大誥》捧在懷中,冷眼瞧了瞧幾個姐妹,「一起隨我去縣衙鳴冤,事成了,你們頭面穿戴箱籠首飾起居婢女一切如舊,事不成,段家也不會如你們說的那般問罪抄家,給官人過繼一個繼子保着官宦人家也是正常,想改嫁了,總要給你們幾個箱籠,總之……」

  她沒往下細說,只是拿眼神在幾個姐妹身上掃了掃,哼了幾聲,那意思很明顯:聽我的,吃香喝辣,不聽我的,掃地出門。

  萍姐兒幾個對聞人氏是知根知底的,曉得自家死鬼官人為何寵她,也不單單是聞人氏以前生了兒子,實在是肚子裡面主意不少,很多時候段天涯也要涎着臉去問[娘子,你看這事如何處理],要不然,為什麼前頭幾個如夫人,偏偏要把小五捧成正頭娘子。

  幾個侍妾互相看看,自知以後想改嫁也要聞人氏發話,給的嫁妝也要聞人氏做主,怎麼也比眼下被人牙子發賣了強,那個可是淨身出戶一錢不值,即便自恃相貌不差,被賣到別人家做妻也好做妾也罷,沒有體己錢傍身,終究不是勾當。

  用眼神互相交流,幾個侍妾點了點頭,齊聲道:「都聽姐姐安排。」

  於是,五品誥命聞人氏帶着段府侍妾健婦家奴,浩浩蕩蕩從段府往大興縣衙門去了。

  段府人等穿街過巷,很快就到了縣衙,聞人氏一身命婦裝扮,真紅色大袖衣,紅羅背子,及地的紅羅裙,紅霞帔,頭上花釵冠插着幾根釵子隨着走動微微搖晃,讓圍觀的女人們看直了眼晃花了眼,手上高舉着不知道哪一年的《明大誥》,旁邊兩個丫鬟攙扶着,雖不說話,氣勢卻極重,圍觀者不由自主就給她讓了道,眼睜睜瞧着她就這麼走進縣衙。

  「這位想必就是那武略將軍家的夫人吧!」圍觀者不停咂嘴,只覺得不虛此行。堂堂朝廷命婦,居然全身披掛行走在街道上,八輩子也瞧不着哇!

  「這位夫人穿的是五品宜人命婦服,頭上插的卻是四釵,頗有僭越,實在是逾制了。」那個用《四書章句集注》語調念過《大明律·犯奸》的冬烘拈着嘴角兩撇鼠須說道,此人做過幾任西席,自詡才通古今,雖然明知道大明朝文貴武賤,武將家的命婦搞不清楚裝備實在正常的很,甚至這位命婦是什麼身份都難說的緊。

  「高夫子,這個你就不知道了。」靠在牆邊的唐三不愧是大興街面頭等閒漢,知道的東西着實不少,「這位段夫人原本是商人婦,後來改嫁給段大官人做了五夫人,接着生了個兒子,被捧成正頭娘子,得了誥命……」

  說着,他低聲下來,一臉詭秘,似笑非笑的樣子,「眾位,我聽說,這位嫁作商人婦之前,乃是上廳行首出身。」

  這個上廳行首的稱呼,大家都明白,樂戶人家的女兒,色藝雙全的就叫上廳行首,就好像後世演藝圈混跡都叫演員一樣,至於做什麼,大家都清楚。

  他這麼一宣傳,按道理,眾人要鄙視那聞人氏了,實則不然,此時西風東漸乃是事實,中國的絲綢和瓷器正源源不斷換成美洲的白銀,與此帶來的思想大碰撞,平民階級的抬頭,市井文化的大迸發更是讓大明人思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所以,大多數圍觀者不但沒有鄙視,反而嘖嘖稱奇,那些女子更是眼熱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恨不能立刻跟聞人氏換個身份才好,要知道,樂戶屬於[良賤]中的賤民,一個賤民最後成為朝廷命婦,實在傳奇的緊,足可當唱本傳唱了。至於那位夫人逾制不逾制,卻是跟她們連一個永樂通寶的關係都沒。

  眾人盯着聞人氏背影,嘖嘖稱奇,聞人氏則領着家僕健婦侍妾,就這麼闖進了縣衙,大興縣衙的衙役們攔不住,也不敢攔。

  五品誥命夫人,那可是比縣尊老爺身份都高啊!還捧着明大誥,誰敢攔,作死麼!

  這時候,高坐堂上的本縣知縣沈榜正頭疼欲裂,要知道,殺人的鄭家小官是大興縣學庠生,從名義上來講,只要是大興縣縣學的庠生,都算是他這個知縣的學生。

  所謂縣學庠生,換句話說,大約就是官辦學校的在學學生,可問題是,縣學生員名額是有規定的,從嘉靖年那會子起,大興縣學每年考入新附生名額只有十五名,需要參加由縣官主持的考試並且通過,才能准許進入縣學,稱之為[入學],並且有了生員的資格。

  所以,這些生員實際上就是官員預備役,可以向官府遞手本自稱[庠生]或者[生員],具備高人一等的特權,而民間則稱呼他們[相公、茂才老爺]。

  這不,若是別的人犯了案子,在這兒得跪着,可鄭國蕃現下就在堂下站着。

  他昏昏噩噩站在堂下,堂上的縣尊老爺可頭疼死了,按說,本夫殺姦夫姦婦,又是當場殺死證據確鑿,他沈老爺只要高調誇獎幾句,賞點銀子,和藹地讓對方回家去,方不負這一縣之尊的身份,可要命的是,他是文官,殺人的是預備役文官,被殺的段天涯是武官。

  這真是頭疼,弄個不好,引起文武兩途爭執,別人或許沒事,他沈榜沈老爺說不準會被上面拋出去當替死鬼。

  走正常審案路線,未免得罪武官,不走正常審案路線,且先不說良心過不起,恐怕也要被同僚上司罵沒文人風骨。

  真是: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這京縣知縣不好當啊!沈榜頭疼地想摘下烏紗帽撓頭。

  不過,他也是一榜進士出身,平日自詡風儀,在這大堂之上萬萬做不出這種沒風度的事情,只好揪眉苦臉,還得拿手遮着。

  正在苦惱,外面鳴冤鼓[咚咚咚]響了三聲,接着,一抹紅色闖進他眼帘。

  他放下遮在額頭的手掌,先是一愣,好個俊俏的誥命夫人,真是桃夭柳媚,接着,進士出身的沈老爺腦殼不由一疼,頓時反應過來,闖進來的這位恐怕是死者武備將軍副千戶段天涯的夫人。

  不敢失禮,不管怎麼說,這位乃是五品誥命夫人,沈老爺乾咳了一聲,站起身來,「可是段夫人?」

  聞人氏沒搭腔,小腳兒又往前闖了幾步,屁股後面段家的侍妾健婦大腳婆子緊緊跟着,頗為殺氣騰騰的樣子。

  沈老爺一皺眉,到底是武官家的夫人,不懂尊卑上下,就有了些怒氣。

  還沒等他開口責問,聞人氏雙手一舉明大誥,「妾身聞人氏,狀告鄭家小官妄殺我家老爺以及我段家侍妾畫扇。」

  由於聞人氏高舉着明大誥,沈榜不得不偏了偏身子以示恭敬,這玩意兒到底是太祖爺頒布出來的東西。

  不過,聽聞人氏這麼一喊,沈榜還是楞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旁邊幕友咳嗽了兩聲這才驚醒他。

  「段夫人是不是弄錯了。」沈老爺微笑了笑,「這……畫扇姑娘乃是鄭家的妾……」

  他下半句沒說,白淨的臉膛上全是笑,意思是說,什麼時候成了你們段家的侍妾了?當老爺我傻了,你們段家的侍妾死在鄭家。

  「鄭家的妾?」下面聞人氏尖銳地笑了兩聲,「請問沈知縣有何證據?」

  沈榜一窒,接着臉色就黑了下來,你一個五品夫人,跑過來搗亂不成?

  「段夫人還請自重身份,死者畫扇姑娘是鄭家的妾,證據確鑿……」

  「鄭家小官年未舞象,何來有妾?」聞人氏步步緊逼,男子年十五謂舞象,意思是可以上戰場了,成人了。

  沈榜冷笑,「鄭家自有畫扇姑娘靠身文書在……」他還沒說完,下面聞人氏搶白道:「那個只好說明畫扇以前發賣給鄭家,我只問沈知縣,年未舞象何來有妾。」這次卻是用的肯定語氣而不是疑問語氣。

  堂上的沈老爺一榜進士出身,這時候文官雖然還沒發展到明朝末年七品文官斬殺三品武將,但文官瞧不起武官是肯定的,沈榜忌憚判案會引起文武之爭最後自己說不準會被拋出去當替罪羊不代表他就怕五品武官家的夫人。

  被聞人氏這麼一搶白,沈老爺臉上未免就有點掛不住,哼了一聲,道:「本官判案,自有決斷,卻不需勞段夫人分辨。」

  堂下聞人氏看着旁邊站着發呆的鄭小官,笑了笑,「沈知縣是要包庇鄭家小官麼?也是,本縣縣學庠生,日以三綱八目為徑路,四端五典為基址。以書子史為戶牖,周程張朱為階梯。日後說不準也能進國子監,過殿試。」

  沈榜大怒,探手取過驚堂木,狠狠一拍,喝道:「段夫人,公堂之上,以言辭攪亂民心,意欲何為?」

  「不敢。」聞人氏嫣然一笑,然後福了一福,「《禮記·內則》曰:故妾雖老,年未滿五十,必與五日之御。我還是想問,鄭家小官何來有妾?」

  臥槽泥馬勒戈壁。

  沈老爺目瞪口呆,完全忘記了進士風度,雖然剛才段夫人聞人氏張口三綱八目閉口周程張朱,但他也萬萬沒想到聞人氏能提出這麼刁鑽一個理由來。

  

  第6章

毛也無一根

  

  這堂堂縣太爺沈榜被段夫人聞人氏問住,以他一榜進士出身,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那些衙役不知道為何自家老爺突然臉色難看一言不發,老爺旁邊的幕友那是極得老爺信任的,也皺着眉頭捻着鬍鬚。

  什麼情況?

  衙役們面面相覷,不單單是他們,聞人氏帶來的段府人等也覺得不可思議,這……這就把堂堂縣太爺問住了?這可是本縣縣尊,一榜進士出身,那是天上星宿下凡的人物啊!就這麼被大奶奶給問住了?

  沈榜和他的幕友揪鬍子的時候,聞人氏的問題就從衙內傳到了外面大街上。

  唐三擠到那冬烘高夫子身邊,拿肩膀拱了拱這位,「我說,高夫子,這是……什麼意思?裡面怎麼就突然沒聲音了?」

  那高夫子苦笑,雖說自身只是個西席,一輩子連舉人都沒考上,可自詡也是腹中錦繡的,卻不曾想,連一個上廳行首出身的女人的問題都回答不來。

  「喂!高夫子?高夫子?」唐三看冬烘不語,伸手搖了搖他,「魔怔了?」

  被唐三這麼一搖晃,冬烘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道:「那位段夫人用禮記責問縣尊。男子在妾室五十歲之前,每五天必須和妾室行房一次,否則就是於禮不合……」他看唐三不明白,解釋了下,「禮記乃九經之一,為我名教立身之本,讀書人的行為準則。」

  臥槽泥馬勒戈壁。

  唐三也被震驚了,張大了嘴巴,「每五天必須和小老婆睡覺,不睡不合禮,高夫子,是這個意思罷?」

  高夫子皺起眉頭,這話說得也太糙了,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就是這個意思,禮記規定,妾室洗乾淨自己的身體,穿很少的衣服,散開頭髮,脫掉鞋子,那麼,男子就要主動去和妾室行房,否則便是於禮不合,會受到譴責。」

  「這個……讀書人也太幸福了。」唐三聽了這番話,口涎橫流,兩隻眼睛幾乎放光,腦海中頓時勾勒出一個美貌女子,從木桶中跨出來,渾身就一件白沙,絲絲縷縷貼在胴體上,指若削蔥管,輕輕捏了一把秀髮,聲如黃鸝,輕輕柔柔說道[老爺,奴要五日之御]。

  瞧着他這番醜態,那冬烘先生手一緊,接着唇上一疼,卻是掐斷了一根鬍鬚。他好不容易養起兩撇鬍子,雖然不甚美觀像是老鼠須一般,卻也愛若珍寶,一看被掐斷了一根,氣得伸手就拍了唐三一巴掌,一巴掌就把唐三腦海中的美女給打散了。

  唐三哎呦一聲,醒覺過來,發現高夫子對他吹鬍子瞪眼,趕緊賠不是,接着諂笑道:「夫子,你瞧瞧,我可還有進學的機會麼?」

  高夫子心疼他那一根鬍鬚,這統共才數的過來的幾十根,就這麼被掐斷一根,當下恨恨道:「就你也想做名教中人?」

  別看高夫子貌不驚人,兩撇鼠須甚至有點猥瑣,可他怎麼說也是讀書人,可以穿長衫,結一根長長的儒絛衣帶,可以穿靴子,可以戴帽子,帽子後面還能插兩根小翅,走起來一抖一抖的,看起來就像官老爺,儼然高人一等。像是唐三這等閒漢,只好穿長度只到膝蓋的短衫,只能戴幘頭,只能穿高幫鞋子。

  所以即便唐三一根手指頭就能把高夫子給按倒,即便高夫子很窮,兩個人對話的時候,唐三也是下意識就矮他一頭,訕訕笑笑,心裏面卻發狠,臥槽泥馬,我一定要當讀書人。

  他緊緊攥拳,指骨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音。

  先不說唐三發下誓言要做[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讀書人,他和高夫子的話很快就被旁邊的人口耳相傳出去,話語一個傳一個,沒一忽兒,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了,段夫人說的意思就是:鄭家小官既然沒睡過畫扇,那畫扇就不是他的妾,既然不是他的妾,殺人,就要償命。

  這真是翻天覆地,原告變被告,一句話,居然就把鐵一般的事實給駁成了一張廢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