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 - 第5章
戴小樓
「雛鳳清於老鳳聲,好。」沈榜倒也不吝嗇讚美,「雖說略有些淺白了,卻也有蘇坡仙《江城子》的幾分功力了,只憑這首詞,當可流傳後世。」
說完,他倒很是有點兒不是滋味,妒忌?羨慕?或許都有點。所謂立德、立功、立言,是儒教立身之本,他雖然一榜進士出身,但再過幾百年,誰知道他這個嘉靖末年進士是誰啊!反而這個剛剛被一群老娘們扒下褲子看了雪白小雞雞侮辱成[羊脂白玉]的鄭小官,說不準就因為這首詞流傳後世。
鄭國蕃起身,轉過身來先對沈榜深施一禮,「多謝老父台誇獎。」接着又側身對大街上躬身一禮,這街上的黎庶哪裡敢接他的禮,於是,男子紛紛彎腰女子個個萬福,有些骨頭軟的、禮節重的,甚至跪倒在地。
大明朝讀書人地位本就高,一首木蘭辭,鄭小官在圍觀者心中已經上升到天上星宿下凡的地位,收文曲星老爺一禮,那是要折壽的。
旁邊沈榜見了,忍不住又在心裏面誇了一句,這小子,頗有古風。
「諸位叔伯嬸嬸,哥哥姐姐,請聽我一言。我九歲的時候,畫扇姐姐被買進我家門,名義上是我的待年媳,當時老父體弱,家中就一位老家人和一個年級跟我相仿的小廝,是畫扇姐姐一直在支撐這個家,當我在讀書的時候,是畫扇姐姐替我服侍老父……等到去年,我進了學,老父親認為畫扇身份配不上我這個縣學庠生,匆匆給我們辦了一個迎妾的禮,畫扇姐姐從家門口出去,在街上走了兩步再回來,又請隔壁鄰居吃了一席五毫銀子的酒席……」
他自揭其短,眾人非但沒怪他,反而覺得他坦承,尤其說到五毫銀子的酒席,幾乎所有人都可憐他和那個畫扇姑娘了,五毫銀子,這在一府兩縣地界上能幹點啥?大約也就是一盤乾果子幾個肉饅頭外加半瓶摻水的酒,怪不得那畫扇要去偷人,這小官也可憐。
「……當我得知畫扇姐姐和人苟且,我是悲憤欲狂,但我現在,很後悔,或許畫扇姐姐在婦德上有虧,但不管怎麼說,畫扇姐姐很可憐……我希望諸位叔伯嬸嬸們,哥哥姐姐們,以後說到我那位畫扇姐姐,口下留情,我在這裡多謝了。」鄭國蕃說完,又是深施一禮。
街上眾人紛紛還禮,有人就大聲喊道:「鄭小相公,你放心,我們也不是沒良心的,這件事,其實都是沒銀子鬧的,大老爺斷給你的銀子你就當收着。」其餘人紛紛應聲。
鄭國蕃搖了搖頭,不管怎麼說,自己這番話當是安慰那個無辜的姑娘了,這要在後世,多大的事情啊!不管婚外情還是包二奶,都斷沒有死罪,自己如果收了那銀子,怎麼也不會心安的。
他向沈榜又長揖到地,然後轉身離開縣衙,圍觀眾人紛紛就給他讓了一條路。
沈老爺看着少年的背影,心中一動,大聲道:「鄭國蕃,本縣送你個表字罷!」
這表字大多要及冠後才有,不過,他作了一首木蘭辭,理論上,也算得名士,尊長送個表字倒也說得過去。
鄭國蕃轉身施禮,「請老父台賜字。」
「國蕃,國之屏障也,所謂上言奉璋,下言伐崇。你聲如雛鳳,就叫鳳璋罷!」
「晚學多謝老父台賜字。」他一揖到地,然後轉身揚長而去。
走到街口,他突然一頓,臉上一陣青紅,咬牙切齒自言自語道:臥槽,坑爹啊!被那沈知縣調戲了。
《詩經·小雅》曰: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這就是生兒子俗語弄璋之喜的出處。璋,就是玉,分明是調戲他被一幫女人扒下褲子看見小雞雞,鳳就是雛鳳,顯然是指他還沒變聲。
可偏偏這個字取的和他的名字意義相關,只要不說出他在公堂上被一群老娘們調戲的事情,無論是誰,都得夸這個字取得好,有出處,有典故。
他恨恨跺腳,真是洪桐縣裡無好人,當官的果然都狡猾狡猾的。
而給他取字的沈榜沈老爺,此刻正在縣衙中一邊踱步一邊得意微笑,小子,別看你妙手偶得一首好詞,就算以後你中了進士進了內閣做了閣老,碰到我沈老爺,也得老老實實的,誰叫你叫鳳璋呢!嘿嘿嘿嘿!
旁邊的幕友湊趣道:「東翁,因何發笑?」
沈榜得意,一甩官袖,也不回答他問題,哈哈大笑,「人生若只如初見……雛鳳清於老鳳聲……哈哈哈!」
第9章
脅差
鄭國蕃表字鳳璋罵罵咧咧,抨擊着沈老爺諱榜,順着記憶,走回家中。
這時節秋高氣爽,順天府昨日下了一場小雨,到了今兒,被太陽一蒸,地面上早就幹了,但鄭國蕃走到記憶中的家門口,這才對已經破落下來的家有具體印象。
他家所在的槐樹胡同,因胡同口有棵大槐樹得名,這條胡同地勢低洼,鋪路的石板破損不堪,加之衙門人到鄭家勘驗現場,人來人往,更是踩得泥濘,進了胡同,感覺就和外面完全不一樣,以二層木結構小樓居多,大多數頗為殘舊。
有幾個四五歲的孩子在胡同里奔來跑去追逐遊戲,踩得泥水飛濺,卻咯咯亂笑,瞧見他墊着腳尖走進胡同,大呼小叫喊着[茂才哥哥],滿手的泥就奔了過來,頓時把鄭小官月白色的儒衫弄得上面一個一個的黑手印。
鄭國蕃在記憶中搜尋着這幾個孩子的名字,胡同裡面已經有幾戶人家聽了動靜,紛紛走過來。
這條胡同中大多數人家都要出門幹活,其中以店鋪夥計和大商家的僱工居多,譬如那位吹噓自己祖先夜遇神人授金的張四維張閣老,他家就有織機上千張,放在後世,就是一個大紡織廠的資本家,這些大商家們需要僱工人手頗多,大多僱傭本地人手,財雄勢大,甚至官府也要高看幾分,因為大多數商家背後都會站着一兩個本地士紳,舉人進士之流,有些巨賈豪商更是連官府都得罪不起,他若歇業一天,或許半個城市就要因此停頓一天,無數人家無工可做一天。
槐樹胡同便是依靠這些商人生存的百姓聚集地,鄭家是唯一的例外,他家老爹得了民間俗稱癆病的肺病,這玩意兒更多時候叫富貴病,用老百姓的話說,有座銀山也吃的空的,得了這病的幾年,硬是逼得鄭家連老宅都賣了,貪槐樹胡同房子便宜,在這兒買了棟兩層小樓,院子極窄小,院牆也只有大半人高。
這時候正是午後,槐樹胡同留在家中的基本是老人和孩子,老人們大多有午睡的習慣,不過今天鄭家殺妾案弄的紛紛擾擾,大多數人卻是連午睡都省了,探頭探腦的張望鄭家。鄭國蕃這一回來,鄰里之間總要招呼詢問關心一番。
他倚着記憶中形象,微笑着和老人們說話,打消了別人的疑慮,這才轉身回家,鄭家在胡同進去第三家,他家小廝單思南早捧着個火盆在門口,「少爺,趕緊跨一跨火盆去去晦氣。」
單思南是老管家單赤霞的兒子,鄭家的家生子,這老管家單赤霞說起來也是傳奇人物,當年是薊鎮總兵官戚繼光手下。許多年前,前閣老張居正還沒改革一條鞭法,鄭老爹應役去薊鎮做民夫,正逢戚少保打土蠻汗,單赤霞單老管家是浙江兵出身,在浙江本就是知名的遊俠,得過松溪派武當拳的真傳,後來戚繼光招浙江兵討倭寇,他就入了軍,後來又隨軍北上薊鎮,打土蠻汗的時候腿上中了流矢,好巧,是鄭老爹把他從死人堆裡面背回去的。
這單赤霞乃是義氣漢子,非要報答鄭老爹的大恩,當然,若以小人之心衡量,或許也有他的腿廢掉的緣故,就從軍中退出,在鄭家做了管家,從此在大興落戶,鄭家那時候還沒破敗,也算殷實人家,幫他娶了媳婦,次年就生了個兒子,比鄭國蕃剛剛小兩歲,取名思南,便是思念江南的意思。
鄭家女主人病逝,單管家的女人後來也得病去了,頓時上下全是光棍,若真要說,還真是買了畫扇進門後鄭家有了點家的味道。單思南還小,不懂什麼話該什麼時候講,什麼話什麼時候不該講,讓自家少爺跨過火盆,就從懷裡面摸出一把刀來,「少爺,這是你的刀,縣衙的人來的時候我怕他們給捲走了,使意去要回來的,那仵作還不肯,我狠狠給了他一拳。」說着炫耀地笑了起來,「那傢伙真不禁打,大聲喊疼,驚動了知縣老爺,知縣老爺發還給我的。」
單思南不過十一歲,腦袋比同歲的小孩要大一點,導致鄭國蕃從小叫他大頭,他雙臂也要比常人長一點,自小跟單赤霞練武,別看他人小,等閒三五個閒漢根本近不了身,若是手上有刀槍,那就更不得了。
看着單思南遞過來的刀,他伸手接過來,這刀大約成年人小臂那麼長,略微有些弧度,刀鞘是木製,摸上去十分光滑,隱有包漿,顯然是長期被人摩挲。
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了看,鄭國蕃疑惑,這玩意兒好像是日本刀裡面的脅差罷?
他不知道,從宋朝開始,日本對中國的大宗交易主要就以刀劍和摺扇為主,這時候的日本刀的鍛造已經全面超越大明朝了,許多留世的明人筆記都提到過日本刀,往往誇獎極其鋒利,極精且美,戚繼光在《紀效新書》裡面直接這樣寫:長刀自倭犯中國始有之,彼以此跳躍光閃而前,我兵已奪氣矣。倭喜躍,一迸足則丈余,刀長五尺,則丈五尺矣。我兵短器難接,長器不捷,遭之身多兩斷。
戚繼光台州大戰的時候,殺了幾個日本名武士,其中有一個是愛洲陰流嫡傳,身上帶着愛洲移香齋(日本劍聖上泉信綱的老師)手抄劍術秘笈,從那以後,日本劍術在江浙也頗有流傳,單赤霞單管家就是此道高手,這把脅差也是鄭國蕃五歲時候單赤霞送的。
他撫摸脅差良久,突然想起來,這把刀恐怕……好像……就是……殺人兇器?
頓時,滿是火紅紅辣椒醬的水嫩白豆腐腦兒又被打翻,在他腦海中。
他喉頭一癢,幾步撲到牆角,一張嘴,哇啦哇啦吐了起來,單思南怔了怔,趕緊過去給自家少爺撫背。
這一吐,翻天覆地,到最後連黃疸水都吐出來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在地上跪了良久,這才順着勁兒,拽着單思南的手筆站了起來,隨手把脅差塞到單思南手上,沙啞着嗓子說:「大頭,你去把這把刀賣了。」
「賣了?」單思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少爺,這把刀你平時喜歡的不得了,再說,這是俺爹送你的……」
「快去,不然人腦子給你打出狗腦子來。」鄭國蕃擦了一把鼻涕,對他狠狠瞪眼,這小傢伙,在他記憶中是極親切的人,但這個親切和他理解的那種後世兄弟朋友之間的親切又不一樣,是一股濃濃的、明清小說上才有的[自幼主僕相得]的那股子親切。
單思南嘟囔了幾聲,攥着刀轉身就要出門,鄭國蕃想了想,還是叫住了他,「算了,留着罷!以後你替我保管就是了。」聽了這話,這腦袋略有點大的孩童臉上這才露出笑容,「少爺你放心,我保證保管的妥妥的,就當是自己的……」
他說到這兒,似乎察覺說漏了嘴,吐了吐舌頭,趕緊閉嘴,把脅差給塞到腰間,這把短刀他打小就眼饞,少爺讓自己保管,那不就是自己的麼。
「我爹中午吃了東西沒?」他放下那把脅差的心思,往廚房看了看,單思南緊緊跟在後面,「中午燉了一條魚,老爺擔心少爺,一直沒吃呢!」
「你去熱一熱。」
「哎!」
過得片刻,單思南把一隻粗瓷大碗裝着的魚端着從廚房出來,鄭國蕃伸手去接,「我去罷!」
半大小子急了,楞眉瞪眼地喊:「少爺,那可不行,爹臨出門吩咐過,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少爺跟老爺太接近。」
「好了,我都讀縣學了,懂的東西比你多,我心裏面知道呢!沒事的。」
單思南死活不肯,雙手緊緊捧着瓷碗,小臉蛋都漲紅了,「不行,就是不行。」
鄭國蕃爭了半天爭不過他,只好讓步,「好罷!好罷!我跟你一起上樓,在門外跟爹爹說幾句話。」
主僕二人這才上樓,那木頭樓梯經昨兒下雨潮了,踩上去[咯吱、咯吱]發出瘮人的聲音。
上了二樓,走到最裡面,這是一間額外隔開的小閣樓,鄭老爹就住在裡面,房間陰暗潮濕,時不時有幾聲低沉的咳嗽聲。
單思南拿眼睛瞪了瞪自家少爺,這會子他可不敢大意,少爺是鄭家日後的希望,說不準以後就能進國子監,見皇帝考殿試,最後做大官。
「好了好了我知道。」鄭國蕃往後退了兩步,單思南這才推開門,輕手輕腳走進去,「老爺。」
裡面一陣衣衫聲音,接着,是一個老年男子羸弱的聲音,「可是乖官回來了?」
鄭國蕃一陣尷尬,這乖官是乳名,大抵跟心肝寶寶這類意思相近,這句皮囊怎麼說都十三歲了,皮囊裡面的思想更是大,還被這麼叫,自然有些尷尬,只是記憶深處,就有一股子孺慕親切,令他不由自主跪拜在地,「兒子讓爹爹擔心了。」
父子兩人一個房內一個房外就這麼對話,鄭國蕃多了幾百年的見識經驗,似乎一下就長大了,言辭間就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裡面鄭老爹一邊咳嗽一邊就頗為欣慰,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年輕時候在九邊那是連蒙古土蠻汗都瞧過的,在這個時代已經是了不得見過大世面的。
鄭老爹欣慰兒子經此一事,似乎一下長大了,這時候外面鄭國蕃提了一個讓他猶豫的意見。
「兒子想把畫扇姐姐的屍身從化人場贖回來,還請爹爹首肯。」
化人場就是施行火葬的地方,雖然朝廷提倡土葬,但實際上此時民間火葬已經頗流行,一些暴斃的和夭折的,更是基本以火葬為主,若是犯罪處死的,也基本火葬,家屬若是想土葬,必須要花一筆錢去贖回屍體。
第10章
明朝租書店
房間裡面鄭老爹聽了他的要求,沉默了起來,鄭國蕃在房間外面,聽得裡面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心說我來換位思考,從老爹你的角度出發,這件事情的確丟人丟大了,有辱門楣,可我若不能好好安葬畫扇姐姐,我心也不得安。
鄭小官的姐姐十二歲的時候被選了秀女,接着沒多久,畫扇就被買進了門,不管是名義上的待年媳也好,後來考進了縣學匆匆做了妾禮也罷,鄭小官實際上是把畫扇當姐姐看的,所以,不管是大明朝的鄭國蕃也好,後世的鄭國蕃也罷,就想着把這件事情處理完,總不能殺了人,回來洗洗睡覺當沒事發生。
房間裡面沉默了良久,鄭老爹才緩緩道:「就按你的意思辦罷!不過,不要驚動街坊鄰居。」
鄭國蕃苦笑,這老爹還真是,怎麼可能不驚動,在後世記憶中,他記得家鄉出過一件醜聞,大約就是像野史裡面蘇東坡扒灰那種故事,據說這公公和媳婦做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下面粘在一起出不來了,到最後是一床被子裹着光屁股的兩個人用醫護車拉到醫院去的,第二天,這件事情就傳遍了百萬人口的城市,衍生出無數版本出來,八卦的力量之大可見一斑。
「兒子就想讓畫扇姐姐有個全屍,再請兩個和尚做個法事……」鄭國蕃低着頭說道。
房間裡面沉重地喘了幾口氣,接着,一陣劇烈的咳,鄭國蕃在外面就喊道:「大頭。」
裡面單思南哎了一聲,爬到炕上用小手給鄭老爹撫背,接着端水給鄭老爹喝,拿桑葉給鄭老爹吐痰,紙張在明朝是很昂貴的,所以用桑葉代替,吐了痰的桑葉單思南每天集中起來用火焚燒掉……
這些都是根本不用鄭國蕃囑咐的,單思南他老爹單赤霞這兩年每年七八月出九邊去買人參,九月歸來,順天府首富之地,人參價高鄭老爹用不起,單赤霞在軍中頗有故舊,每年夏秋這幾個月就單身出塞外,收一點人參貂皮之類,再返回順天府販賣,量不大,靠着軍中故舊照顧,連稅都能免了,有點後世吸毒以販養吸的意思,主要還是供鄭老爹用。
單赤霞不在的這段時間,鄭老爹就要靠單思南來照顧,至於鄭國蕃,是根本不給接近了。
好不容易等鄭老爹平喘,鄭國蕃靜靜對裡面說:「兒子讀書的時候,讀到有聖賢說[不謀一世者,不足謀一時],以前還不太領會,今天兒子倒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聽到[聖賢說],裡面鄭老爹安靜下來,鄭國蕃就把心中所想和盤托出。
父子間話很長,總結起來一句話,就是暫時不去縣學讀書了,先賺錢。
所謂[富貴如龍,游盡五湖四海。貧窮似虎,驚散九族六親],鄭國蕃看着這破敗的家,還有肺癆老爹要供養,自然就要開動腦筋,首先,這幅皮囊十三歲,就算天下才學十斗他獨占八斗,十年之內,想做官貪污銀子養家就不可能。
據說已故張閣老張居正年輕時候也是才華滿腹,十三歲參加鄉試,文章做的是滿紙雲霞,結果巡撫顧轔就說:年少幸進,失之老練,讓他回去再讀幾年書。
他把張太岳這個典故說給老爹聽,裡面鄭老爹也覺得頗有道理。
接着,他又把今兒縣尊判案時候的猶豫說了,最後才告訴老爹,「……若不是那段夫人聞人氏當堂扯下兒子的衣裳,做了有辱斯文的事,等於打了縣尊和所有讀書人的臉面,縣尊最後怎麼判,可還真說不準,以兒子猜測,怎麼也要拖一拖,說不定最後還要鬧到刑部、大理寺。」
鄭老爹驚了一身冷汗,真要鬧那麼大,恐怕兒子這庠生就保不住了。
別看只是個縣學庠生,好像只是個名頭罷了,實際上,好處是無數的,比如說,免徭役。
當年鄭老爹就是被點了九邊的夫子,得虧鄭老爹當年救了單赤霞,單赤霞可是浙江兵出身,做過戚少保的親兵,加上鄭老爹路上還撿了兩個首級,所以不但沒破財反而撈了點賞銀,最關鍵是得了單管家投身。這玩意兒被點上,三世良善人家,很可能一夜間就能傾家蕩產。
古代徭役之重,現代是無法理解的,像開發大運河這種工程,老百姓被點到了,基本就是一個死字,但鄭國蕃進了縣學以後,這個就可以免掉。
「兒子在回家的路上想,那段夫人極精明的,把縣尊都問的啞口無言,怎麼就做出這種事情,太不理智了,一直走到家門口,兒子才想明白,那段夫人只是故意給縣尊一個台階下,反正她精明潑辣的印象已經被人所知,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若是別人貪她的田宅家產,先就要考慮考慮得罪她的後果。而且,我以前聽說這段千戶跟宮裡面宦官頗有點瓜葛。」
鄭國蕃想通的時候,還真是嚇一跳,那個扒他褲子的聞人氏即便死了男人成了寡婦,也不可小瞧啊!又有人脈,又精明潑辣,這種女人那是十分之可怕。
所謂民不與官斗,窮不與富斗,他家無恆產,還要贍養老爹,拿什麼跟人家斗啊!萬一人家來報復,自己這十三歲小胳膊小腿的……
一番話說下來,房間裡面嘆氣,跟着又一陣咳嗽,良久,鄭老爹問他,「乖官,你看如何辦?」
「兒子覺得罷!單叔這幾天估計也要回來了,我把畫扇姐姐的喪事辦了以後就去縣學開具個遊學的條子,咱們把房子賣了,南下去寧波姨夫家投親。」
房間裡面有點猶豫,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啊!這時候外面鄭國蕃又加了一根稻草,「單叔年輕時候離開家鄉,迄今也很多年了,連給大頭取的名字都叫思南……」
鄭老爹嘆了口氣,他跟單管家那真是過命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