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 - 第6章

戴小樓

  「樹挪死,人挪活……乖官,這事兒你拿主意好了,只是,爹這個身體,唉!總歸是爹拖累了你。」

  父子二人的對話到此為止,鄭家就決定南下寧波,但在這之前,鄭國蕃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賺一筆錢去贖畫扇的屍體,最好還要預備一些南下的路費。

  對於這個,鄭國蕃倒是有點把握,他在衙門站了一上午,也差不多把思緒記憶理順了,這是什麼朝代?大明朝,唐詩、宋詞、元曲、明小說,鄭國蕃是幹嘛的?寫小說的,而且還得加個括號,情色小說。

  實際上,對他來說,這個時代是一個還不錯的時代,後世魯迅點評說:然亦時涉隱曲,猥瀆者多,後世謂之淫書,而在當時,實亦時尚。

  大明朝從弘治、正德年之後,史載[風氣既變,並及文林],這時候朝野上下並不以談論閨幃方藥之事為恥,就好比後世酒桌上的黃段子,實在已經是一種風尚,高官士大夫們以創作情色小說為樂趣,還會被贊為[文雅風流,不操常律]。

  如此,他一個情色小說作者,還有什麼好埋怨的。

  不過,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在動筆之前,他得先洗個澡,然後上街逛逛,看看這時候什麼書好賣。

  他下樓後讓單思南燒了點水,在房間內用木桶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儒衫,拆了兩個羊角,把頭髮梳成一束扎在頭頂,他現在有大興知縣賜的表字,雖然尚未加冠,也可以拆掉這個代表着少年的羊角髮型了。

  對着銅鏡子照了照,真是唇紅齒白眉目如畫,自覺比央視版《天龍八部》裡面的段譽還要俊上幾分。

  使勁在臉上捏了幾把,做了幾個鬼臉,分明感覺到面部肌肉的疼痛,不由嘆了口氣,不管是南柯夢也好,邯鄲夢也罷,總要好好活下去。

  他對着鏡子良久,自言自語道:「好罷!鄭國蕃,老天爺對你還不錯,起碼沒給你扔到**時代,還有個秀才身份,雖然臉嫩了點,好歹沒變成女孩子,所以……鄭國蕃,養家糊口奉養老爹全靠你了,加油。」

  對着鏡子捏了捏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轉身出了房間。

  叫上單思南跟着,主僕二人出了槐樹胡同。

  在大明朝萬曆年的順天府要看書,很簡單,滿大街都是租書店,明人筆記中有這樣的記載:藏書何必多,西遊水滸架上鋪,借非一瓻,還則需青蚨。喜人家記性無,昨日看完,明日又租。真箇詩書不負我,擁此數卷腹可果。

  要是不認識字怎麼辦?沒事,有說書的,所謂:一聲尺木乍登場,滾滾滔滔話短長,前史居然都記着,剛完三國又隋唐。

  這時候的時事新聞也靠這種方式傳播,譬如說明末大太監魏忠賢勢敗,沒一年,世面上就有《魏忠賢小說斥奸書》《皇明中興聖烈傳》揭露閹黨吹捧東林黨。這種傳播方式一直要延續到清朝末期,戊戌變法失敗,沒三個月,北京城就有《捉拿康梁二逆演義》一書販賣。

  在這種大環境下,閒漢唐三和冬烘高夫子才能聊得到一塊兒去,賣茶湯的范婆子才敢嘰嘰喳喳點評衙門案件,一府兩縣地界上,誰也不比誰了解的差點兒,區別只是獲取途徑不同,士子們看邸報,下層文人和識字的商人看通過邸報改編寫的書,老百姓則聽說書人通過書改編的詞曲評話。

  鄭國蕃現在進的就是一家明朝的租書店,一進門,牆上貼着一張紙,上面寫着:書業生涯,本大利細。塗抹撕扯,全部陪抵。勤換早還,輪流更替。三日為期,過期倍計。諸祈鑒原,特此告啟。

  他嘖嘖稱奇,心說這跟大學校門口的租書店簡直沒區別啊!

  那店主是個老年男子,也不理會他,自顧自看着手上的書,他低頭去瞅了一眼,頓時汗顏,這老先生,光明正大看《如意君傳》,這書寫的是武則天七十歲性致不減,召美男子薛敖曹入宮,日夜逞欲恣淫通宵達旦的故事,後世禁了不能再禁的書。

  

  第11章

窮酸千字五十

  

  這位看《如意君傳》的老先生青袍短須,約莫五十來歲年紀,容貌清癯,十指修長乾枯,一手捧着書一手輕捻頜下短須,神態頗為自得,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湊在身邊的鄭小官。

  鄭國蕃在這位老先生身邊站了半會兒,愈發汗顏,何故?老先生看的《如意君傳》版本還是繡像版。

  何謂繡像版,就是有大量精美插畫的,因為是用線條勾勒且繪製精美,所以叫做繡像,譬如後世鼎鼎大名的崇禎版《金瓶梅》,有兩百幅插圖,另有一種插圖較少的,在每個章回目錄前面有插畫的,叫做全圖版。

  這繡像版和繡像版之間也有區別,一種是刻本,也就是後世所謂木版畫,還有一種精裝繡像,那就是手繪的了,大多數是沿海地區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在家中繪製,有很多明人筆記都記載類似的境況,說寧波、蘇州、溫州等地人家,女兒家坐在窗口描繪春宮畫,人觀之不以為恥。

  這就是明朝典型的市場經濟,大明人結婚需要壓箱底的春宮畫冊做性啟蒙,一般是女兒出嫁的時候母親送給女兒。而蓬勃的小說出版事業需要大量的插畫,這些圖畫一般的讀書人不樂意去畫,而沿海的百姓由於大明和海外通商導致眼界開闊,並不忌諱家中女眷繪畫,何況還能賺銀子,何樂而不為?

  老先生看的就是精裝繡像本如意君傳,要說畫的栩栩如生倒也不見得,以鄭國蕃的眼光來看,和後世的插畫比起來要差很大一截,人物比例大多失調,但描繪的工婉細膩,的確頗為精美。

  他在旁邊好奇地看了好一會兒,期間租書店進進出出大約有七八人,都是穿着短衫的人物,可見此時識字率還是頗高的,不過用前文高夫子的話來說,認得字和讀書是兩個概念,普通人小時候接受過幾年私塾開蒙的,只好叫認得字,以耕讀傳家,但又沒功名在身的,只能自稱粗通文墨,只有像鄭小官這種,才有資格稱之為讀書人。

  每一個借書的人,都用一張桑皮紙,老先生會仔細地把要借的書的書目謄在紙上,然後把桑皮紙疊在自家記賬的本子上,拿一個木戳子戳一個章,這樣自家賬本和桑皮紙上就各有半個章,接着把桑皮紙夾在書裡面遞給借書的人,鄭國蕃在旁邊看着,心說這大約就是借書卡罷!

  鄭國蕃穿着月白色儒衫背着手在那兒東張西望,這月白色儒衫,聽起來風雅,乍一聽,就覺着有股子文人風骨,但實際上,所謂月白色,就是本色的布,換一句話說,就是窮的連染色的布都買不起,穿着月白色儒衫,往往就是[窮酸]這個詞的最好註腳。

  那老先生把最後一個借書的打發走後,看鄭國蕃還在東張西望,就皺了皺眉,鄭國蕃年紀雖**,唇紅齒白看着也就是個半大孩子,但卻穿着儒衫繫着儒絛,雖然儒衫是月白色,一看便知家中境況不佳,不過也帶着個小廝,倒也不好像對待一般人一般出言驅趕。

  「這位小官。」老店主開口詢問,老店主稱他小官,很多人也稱鄭國蕃為鄭家小官,這是明朝的一種褒義稱呼,意思就是美貌的少年,好比西方人稱呼小孩為小天使,有一種親切的味道在裡面。當然,再過幾十年,這個詞就要變質,變成稱呼同性戀,好比後世小姐一詞。

  「可是要賣時文?」老店主看鄭國蕃月白色儒衫,以為是個窮酸,這時候的租書店一般和印書是不分家的,也就是說,他租書,也賣書,還印書,走的是小私人作坊路線。

  時文,就是讀書人考中功名的考卷,成化年的時候,杭州通判沈澄刻了一部時文,三年間重刻了七次,賺錢賺的讓人眼紅,很快就形成了一股風潮,類似後世的《高考升學指南》《高考試題集》,書坊主們紛紛仿效,士子們則趨之若鶩。

  當然,反對的人極多,認為這是走終南捷徑,荒廢了儒學正途,不是讀書人正途,甚至鬧到朝廷要求把[書坊印刻時文盡數燒除],但架不住民間需求,誰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讀書能讀個功名出來?就算做不得官,也能免稅收,免徭役,至於儒學正途,那個東西怎麼賣?多少銀子一斤?跟我們老百姓又有幾個永樂通寶的關係?

  鄭國蕃一時沒明白過來時文的意思,他看着老店主笑了笑,說:「老先生,我想請教一件事情,這個文章買賣,一個字多少錢?」

  老店主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捻了捻鬍鬚,豎起五根手指。

  一個字五文錢?鄭國蕃又驚又喜,接着一想,不對,真要這麼好,後世也沒那麼多描述貧窮讀書人的書了。

  他眨了眨眼睛,試着伸了伸手,「千字,五百文?」

  「哈哈哈!」老店主大笑起來,「小相公可真會開玩笑。」稱呼人的語氣都變了,稱呼[小官]好比後世大賣場的營銷小姐賣男士化妝品[帥哥,這個很好的],換了[小相公]就等於營銷小姐發現客人似乎沒錢變了嘴臉說[同志,這個很貴的]。

  看着老店主滿臉的鄙夷,鄭國蕃頓時明白了,得,我知道了,感情我說貴了,我說呢!真那麼好賣,後世蒲松齡也不至於混那麼慘。

  「千字五十文。」他自言自語道,然後心裏面盤算,記得看過一篇明朝物價的論文說明朝一文錢大約等於人民幣三毛錢,千字五十文錢,也就是說千字十五塊錢。

  想到這兒,他就忍不住皺起眉頭,臥槽,這也太便宜了,兄弟我不是這個價錢啊!跌價跌了二十倍。

  他在那兒皺眉頭,揉着臉苦笑,那老先生先是嘴角一撇,似乎冷笑了下,不過,到底自詡文人,雖然做了商賈,也是讀書種子,不好做那田舍翁嘴臉,就乾咳了兩聲,道:「小相公,老夫說的是,一篇時文,五文錢。」

  「什麼?」鄭國蕃似乎被雷劈了,嘴角抽搐,「一篇?五文錢?」

  看他這副表情,那老店主笑了笑,「小相公,這時價是一篇兩文錢到三文錢,我看小相公卓爾不群,這才開價五文錢。」他的意思就是,老夫我看你小子長相不錯,估計有點才學,這才多賞你兩文錢給你開的高價。

  臥槽泥馬,鄭國蕃怒了,兄弟我好歹也是文人,什麼時候這麼掉價兒賣過?

  

  第12章

雪夜圍爐讀禁書

  

  事實上,這還真不能怪人家老店主給他的價格低,大明朝的時文還真就這個價,書坊主編撰時文一般都是找那些童生開價兩三文一篇,集合幾十篇後開印,賣則要賣二兩銀子左右一本。

  當然了,鄭國蕃沒賣過這種價錢,好比名妓,打個茶圍就要十兩銀子,怎麼也體會不到野巷流鶯打鳥銃十個銅錢的心酸甘苦。

  所以,他變了臉,真想做個名士的做派,唾這老兒一臉,罵他[窮措大骨相,田舍翁嘴臉]然後拂袖而去,當然,這十個字是名士說法,換個通俗的就是罵對方暴發戶,別擺出一副有錢人嘴臉給人看,你骨子裡面也是個窮鬼出身。

  不過,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啊!所謂[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為了贍養老爹,我忍了。

  他雙手捏了捏,又放鬆下來,臉上堆了笑,拱了拱手道:「多謝老先生指點。」說完轉身就走了出去。

  出門的時候,一個頭戴褐色幘巾腳蹬高幫鞋子的削瘦年輕人一頭撞進來,恰好跟他一個迎面,兩人肩膀碰了一下,那年輕人抬頭要罵人,瞧見是他,眼神一亮,「鄭小相公。」

  鄭小官腦筋轉了轉,似乎不認識這位,當下笑了笑,微微拱手,帶着單思南出門而去。

  那年輕人把腦袋探在門外,一直瞧到鄭國蕃轉過街角,還一直咂嘴,裡面老店主看他半天不進門,忍不住把手上的繡像版如意君傳往桌子上一拍,「在外面野完了?這都不想回來了?」

  「哪兒能啊!我去寶文堂轉了轉,聽說他們那兒請了大名士李贄點評西遊記,要做一個新本子出來。」年輕人故意脫下幘巾在手上扇着,表示自己沒閒着,他姓趙名浮沉,是老店主的族侄,放在店裡面當夥計用已經兩年了,性子十分活潑,整天就想在外面溜達,最羨慕街面上的好漢譬如唐三之流,他這個脫下幘巾扇風的動作就是上午剛和唐三學的。

  老店主鼻孔出氣哼了一聲,明知這個族侄滿嘴跑馬車,不過他年過五十,膝下無子,是準備要把這個族侄過繼到膝下的,扔在店裡面當夥計用只是怕他驟富,不知道賺錢的辛苦。

  「浮沉,你在店裡面也歷練兩年了,眼光要學着看長遠。」趙老店主語重心長對他說道:「寶文堂那是什麼地方?大內司禮監印坊,他們那個坊主的叔叔是當今司禮監秉筆太監,他們不管刻什麼本子,都可以冠冕堂皇掛官版兩個字,咱們是自家生意,私人作坊,就算有個好本子,也要尋思尋思,是不是有什麼犯忌諱的東西在裡面,要是被查抄一次,賠的可都是銀子……」

  趙老店主把這裡面的關門過節掰開了揉碎了說給自己這個族侄聽,只希望他日後不要敗了自己辛苦一輩子掙下來的這份家業,「這西遊記裡面抨擊道家,隱射天子,前些年就被禁過一次,咱們就算能請到李贄這種大名士,也不能想刻就刻西遊記……」

  趙浮沉最不耐煩聽這個,滿臉年輕人的桀驁,「我說叔,你這也太膽小了,禁書怎麼了?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別人能刻,咱們自然也能刻,再說了……」

  他瞥了瞥趙老店主手上的繡像本如意君傳,撇嘴道:「叔你手上看的書不也是禁書,我聽人說,雪夜圍爐讀禁書,月下焚香對佳人,為人生至大幸福。」說到這裡,他滿臉的不勝嚮往,「這個就是我人生最大的夢想啊!想一想都風雅得緊,就好像剛才那個鄭小相公,殺完人,跟縣尊老爺做一首詞,也不要縣老爺的賞,沒事人一般揚長而去,那真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見,哎呀!真是好詞,好,真好。」說罷咂嘴不已,滿臉遺憾,恨不得殺完人作詩詞那個是自己才好。

  趙老店主被自己這個侄子氣得渾身顫抖,鬍鬚亂翹,但是等到趙浮沉說到人生若只如初見,眼神頓時就一亮。

  他雖然沒考中過功名,也是自詡從小攻讀四書五經過來的,謙稱一句粗通文墨的話,還真是很謙虛的說話,這[人生若只如初見]雖然才七個字,但短短七個字就道盡了一種淡淡然的美好感情,果然是如侄子說的一般,好,真好。

  「什麼殺人?誰是鄭小相公?」趙老店主急急問到。

  趙浮沉被自家叔叔一問,頓時得意,「就是剛才那個啊!叔,你不知道,這事兒,說起來就傳奇了,那鄭小相公啊……」

  他說着,就把跟唐三學來的那套言辭全套搬來,一怒殺人,決然自首,說得宛如足可傳唱的傳奇唱本一般,就把鄭小官殺人兩屍三命事件給描述了一遍,最後說到鄭國蕃作木蘭辭,念了幾句,卻是想不起來下面了,急得抓耳撓腮,「哎呀!怎麼記不得下面了,真是,這得怪鄭小相公,前面作的太好,光顧着咀嚼前面的佳句,後面句子一下就想不起來了。」

  到底是書坊夥計,還知道咬文嚼句,編排一個很是說得過去的理由怪到別人頭上。

  嘶!

  趙老店主倒抽了一口涼氣。

  接着,他一把就把手上的繡像本如意君傳拍在桌子上,「方才那個鄭小相公倒是來賣文的。」

  「賣的什麼?叔,趕緊拿出來瞧瞧。」找浮沉一把扯住他老叔的袖子,趙老店主揮手就給他腦袋一巴掌,滿臉的懊惱之色,「臭小子,你怎麼不早點回來,這送上門來的,居然跑了……」說着恨恨跺腳。

  這後面的句子雖然因為自家侄子沒記住,但光憑前面幾句,已是一等一不得了的佳句,決然流傳後世的,這名頭,恐怕十天半個月就能傳遍一府兩縣。所謂成名須要早,那鄭小相公看模樣不過十二三歲,日後就算不中個舉人進士,也定然是個大名士。

  這樣的人才,簡直就是一個會走路的金元寶啊!他做的時文,掛一個少年天才的名頭,決然大賣,說不準就能連刻好幾版,這……這……這……怎麼自己就沒看出來,就叫給跑了呢?

  想到這兒,他實在深恨,「你這個臭小子,早回來半刻,也不至於就叫他走了,真是……氣死我了。」

  趙浮沉明白了,估計是自家老叔開了個世面上的普通時價,人家鄭小相公不樂意了。

  他到底是年輕人,性子活潑,腦子也活潑,眼珠子一轉,就說:「叔,這麼着,人家走了,咱們可以去請嘛!這鄭小相公在咱們大興縣也不是什麼籍籍無名的,這大興縣學每年就那麼幾個考進去的庠生,想找還不簡單。」

  「對對對,還是你這個臭小子腦子靈活。」他一拍手,對啊!咱們再去找他得了,看那個鄭小相公方才說話神情,千字五十文,滿臉的猶豫,估摸着千字五十文左右也就差不多把他砸趴下了。

  想到這兒,趙老店主手舞足蹈,真真是,合該我發這筆財,買他十幾篇時文,潤筆不過區區一兩銀子左右,到時候刻個兩三千本一版,每本定價二兩銀子,賣的好,還能繼續翻刻……

  發財了發財了。

  趙老店主滿臉喜悅的紅暈,他這個小作坊也是慘澹經營,像寶文堂那種大書坊,隨便找個名士寫點東西,刻了賣出去,那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哪裡需要經營租書去收那三十文錢一次的租書費用。

  定是同宗趙公明元帥來關照我了,他哈哈大笑起來,完全沒了鄭國蕃第一眼瞧見他的那股子文人氣度。

  

  第13章

不如從了老衲罷

  

  賣相很文人的趙老店主手舞足蹈,好端端一個老先生,計算起銀子來,立馬兒癲狂了。

  「叔,別高興太早。」他侄子趙浮沉給他潑了盆涼水,「賣給誰不是賣,人家可不見得賣給咱。」

  趙老店主被侄子這麼一提醒,頓時從金山銀海裡面醒覺過來,覺得侄子說的頗有道理,所謂文人風骨,他自家當年也是考到三十歲,才絕了進學的念頭,雖然這樣,和平常人打交道的時候也頗有傲骨,骨子裡面總覺得自己讀書人出身,不大看得起別人。

  所謂以己推人,那鄭小相公十來歲就進了學,少年得志,想必也是眼大如箕的。

  背着手在店裡面來迴轉了兩圈,他對侄子趙浮沉道:「浮沉,這事情要你去辦,打聽那個鄭小官平日喜歡什麼,家裡面什麼個境況,務必打聽清楚了。」

  他說着,就從袖中摸出一錠小銀錁子塞在趙浮沉手中,道:「快去。」

  趙浮沉得了他老叔的錢,頓時咧開了嘴,「好嘞!叔,我辦事,你放心。」說完跐溜一下就跑了。

  不提這邊如何,那鄭國蕃被五文錢的稿費徹底雷了個外焦里嫩,一氣之下,心說我還真不信了,去賣苦力扛大包一天也要扛個大幾十文,五文錢,給我去死,我偏不信這個邪,這大明朝有稿子還賣不掉。

  他回到家中,扭頭就進了自己的書房,坐在已經有些搖晃的舊椅子上,拿舌尖舔筆,一手撐着下巴,就開始尋思,到底寫什麼好呢?

  寫《金瓶梅》???

  他搖了搖頭,覺得不太妥當,雖然說金瓶梅號稱大明朝百科全書,開人情小說之先河,名聲盡夠大,也有無數大名士吹捧,甚至連毛太祖都說過[搞經濟看金瓶梅,搞政治看紅樓夢]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