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 - 第15章
飯卡
尼克看了一眼,也不接,跳下床開了雜物箱子亂翻。小錢幣,形狀不合適;鵝卵石,好像太硬了;嗯,這個木頭士兵倒是挺合適……
「尼克?」
「別吵,換了新的還要弄髒,我先找個東西堵上。」尼克掂量着這個撿來的破玩具,猜測能否塞得進去。
無知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無知還想象力豐富的蠻幹。看見她翻出來的東西,卡爾臉都綠了,一股腦給她扔回箱子,急急道:「這不行,船醫說必須要衛生。」
「切,你信他,他還說人可能和猴子同宗呢。」尼克不屑。
「別的不信,健康的事要信!」卡爾堅持。
尼克站起來,感覺一道溫熱順着大腿往下流,恨恨的道:「那你說怎麼辦?我脫了褲子站着讓它淌啊?」
「船醫說,一般、一般女子都是用……」卡爾的俊臉唰一下變了色,紅的簡直要滴下血來。別開頭不敢看她。猶猶豫豫拿出一個布包,連話都不會說了:
「這……我也沒見過……就想着弄……你先湊、湊合……」
尼克接過來打開,只見十幾條長長的白布軟墊並排疊在一起,戳戳,軟綿綿的。
「維……克多……他說……用繩子……就不會掉……」卡爾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涌,咬牙堅持說完使用方法,窘的幾乎要暈倒了。
尼克拿起一個軟墊仔細看了看,針腳很亂,一看就是新手,棉花還在外面露着。船上碰巧有幾十包埃及長絨棉的貨,這不稀罕,可外面裹的白布是很新的細亞麻布,一條條撕開拼起來的。她手裡的這個,明顯是由一隻袖子改造的。
「卡爾,你把自己的新衣服撕了?」
海上淡水稀有,飲用都要節省,更別說用來洗衣了。船員要不然就髒着,要不然就買幾套換穿,等上了岸再一起洗。尼克記得這個料子,她買了兩件新襯衫給金毛做『餞別禮』,慶賀他終於不用吃她喝她,改賺船長的薪水。
尼克這才注意,卡爾身上是他最舊的一件襯衫,反覆洗得都脫線掉色了。眼圈紅通通的,也不一定是他哭得,可能是通宵熬夜做不熟悉的針線活計。
「我知道……不恭敬……可醫生說……必須用乾淨的……沒辦法……對不起……委屈你……」
卡爾再也呆不下去了,紅着臉轉身開門就走。他身材高大,窘得忘記彎腰,一頭就撞到低矮的門框上,也覺不出疼,捂着腦門關上門,匆匆往廚房跑。
尼克呆呆站了一會兒,覺得血都快流到地板上了,才脫下血衣擦擦腿,找了根繩子把棉墊捆在腰上。
真軟。
肚子餓。可是她知道,一會兒就有人拿吃的來。
真好。
不知為什麼,船隊停業了三天,官方通知是最近風向不好,海流混亂。
不過私下裡也有一種說法流傳,尼克隊長生病了,而且這病來的奇怪。前一天落水撈上來還活蹦亂跳的,誰知道那天晚上去船長室呆了一會兒,出來臉色就白了,連晚飯都沒吃,夾着腿溜回自己房間,三天沒出屋門。
更有值夜的水手宣稱,曾經半夜看見卡爾副隊長從尼克隊長房間裡出來,偷偷往海里扔東西,似乎是沾了血的繃帶。
誰都不敢斷言那個晚上船長室里發生了什麼,因為那是只有船長和尼克隊長兩個人的單獨『談話』。
謠言悄悄流傳,海盜們看向船長的眼光,更增加了一層莫名畏懼。
尼克躺了三天。
其實她肚子並不疼,也不是虛脫無力。出來混這麼久,就算受了重傷也一樣得爬起來找東西吃,這點不痛不癢的算什麼。
尼克是心疼。
她流着的哪裡是血,是金子啊金子!一天一枚,不動不驚的就沒影了,想起這件事,尼克心疼的簡直吃不下……不,是要多吃一碗飯。
而且不知怎麼,她也不太想出門。
卡爾說她『長大了』,維克多說她是『女人』了,尼克知道自己性別,但從來沒仔細想過這會帶來什麼。在尼克眼裡,女人是一種柔弱膽小的動物,有着飽滿的胸脯和屁股,腰肢柔軟聲音嬌嫩,連把刀子都不敢拿,和她完全不是一種生物。
人們對女人的態度也很奇怪,喜歡她們,同時又鄙視她們。一刻也缺不了,但說起她們又一副厭惡的語氣,□、賤人、娼婦、妖精……
她們是母親,也是情人,神聖與墮落同在。
出海的船都喜歡用女性命名,海妖、伊麗莎白、維納斯,可他們從來不歡迎女人上船,對女人的經血更是避之不及。
尼克沒做好準備,也沒想過自己變成女人會怎樣。維克多不想搭理她了,船長也是一副疏離的樣子,卡爾更是覺得她嬌貴脆弱到最好供起來。
所有人都覺得她的成長會帶來麻煩,連尼克自己也這樣認為。
「妮妮,你要是個男孩子該多好……」
尼克突然想起,小時候阿薩叔叔偶爾會這麼說。他很疼她,不管吃用,最好的東西總先給她。他也喜歡笑着看她穿小裙子,在屋裡轉來轉去模仿女人們跳舞。阿薩像珍寶一樣寵愛她,但只是非常偶爾,聽到遠方傳來某些消息的時候,他的神色就會有點落寞。
「是男孩子,就能回去跟他們……」
尼克扯起毯子把頭蒙上。
阿薩教給她識字,教導她禮儀,但他沒說過女人會流經血,破處的時候很疼,肚子餓比腿被打斷了都難受,也沒說過世上有這麼多壞人,壞到想都想不到的地步。
最後那一天,離開的時候,他只教給她:
「活下去。」
不會游泳的海盜
尼克隊長病癒出山,勇猛如故。
關於他和船長的特殊關係暗地裡傳得沸沸揚揚,海盜們都以為船長會因此更加寵愛這個少年,誰知海雷丁卻一改往日的親切和藹,再也不會笑着把自己面前的主菜和好酒推讓到尼克面前,一副冷口冷麵的疏離態度。
於是傳言從『他們發生了關係』漸漸演變成『船長想發生關係,尼克隊長抵死不從結果受傷,從此失寵』。
身材纖弱嬌小,性格卻絕對爺們的尼克隊長怎樣堅持不從,船長如何暴怒,把他胳膊反擰到背後,撕開襯衫摁在船長室的長桌上,少年白皙的背脊在狂風暴雨下顫抖,鮮血順着大腿一路流到腳踝……
過程傳得有鼻子有眼,每個細節都栩栩如生,仿佛親眼所見一樣。實際上尼克隊長從來不打赤膊,他的背是黑是白也沒人知道。只不過海上生活枯燥無聊又沒女人,僅有的禁斷談資比朗姆酒更讓海盜們神經興奮。
就這樣,被奸商敲詐(未果)的船長大人,又莫名其妙背了□的黑鍋。
其實海雷丁並沒再繼續生氣。他混道上多少年了,怎麼會跟個黃毛小丫頭計較?只不過是想通一件事,那就是帶孩子跟養寵物一樣,不能慣,一慣就要出毛病。
海雷丁本以為呆呼呼的尼克是個很乖的手下,人前不說話,從不出風頭,混在他那群惡形惡狀的手下里根本找不出來。老實聽話又能幹的下屬是所有老闆的最愛,海雷丁也因此很器重尼克,甚至寵着她。
但問題是慢慢浮現出來的,尼克並不像別的手下一樣定了型,明顯還帶着小孩子脾氣。對她好,她就順杆子往上爬;寵着她,她就敢騎到自己頭上。特別是對金錢的態度,簡直無恥奸詐到把人氣出腦溢血。
海雷丁徹底明白了,對這傢伙就應該胡蘿蔔加大棒,恩威並施才壓得住。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亟待解決……
尼克光着腳坐在高高的桅杆上出神,說得好聽叫思考人生道路,不好聽就是發呆。卡爾紅着臉看那對精緻的小腳丫一前一後擺來擺去,很想讓她把鞋襪穿好了,又怕嘮叨太多被討厭。正糾結的時候,海雷丁走了過來,抬頭朝發呆的人吆喝:
「下來!」
尼克一挺身從桅杆上跳到海雷丁面前,乖乖抬手觸額行禮:「船長。」
「鐮刀給我。」海雷丁伸手,尼克從背後抽出來上繳。
「匕首。」一把,兩把。
尼克很聽話,知道最近老闆不待見她,不小心一點這個高薪職位說不定就打了水漂。
海雷丁把武器放到旁邊木桶上,抓着尼克的胳膊往船舷走,抬手乾脆一扔,直接把她丟進海里。
卡爾大驚失色,衝過去就要往下跳。
「旁邊看着。」海雷丁淡淡的道,「一次救得了,你能一輩子跟着她不眨眼?當海盜的不會游泳,沒得讓人笑掉大牙。」一邊說,一邊慢條斯理的脫衣服。
尼克身上沒有負重,拼命撲騰,勉強冒出海面一下,又沉下去喝水。海雷丁脫掉襯衫靴子,赤膊從船上紮下去,游到尼克身後託了她一把。尼克浮出水面使勁吸了口氣,海雷丁又鬆手讓她沉下去。來回幾次,尼克灌了一肚子海水,趁着上浮趕緊求饒:
「船長!咳咳……我知道錯了……咳……」
「恩,知錯就改才是好孩子。」海雷丁抓着她後領,終於露出幾天未見的笑容,「好好學,會遊了就把金甲還給你。」一鬆手又讓她沉下去。
他也不講要領,海邊長大的孩子都沒上過游泳課,憑自己感覺摸索學是最快最好。而且在這樣性命攸關的時刻,人更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
海雷丁悠哉悠哉踩着水,尼克卻快覺得自己快死了,鼻子眼睛裡都是水,拼命掙出水面,撐不了兩三秒又會下沉。卡爾抓着船舷往下看,心疼又幫不上忙,快急瘋了,可他在這船上沒有立場反駁船長,心裡也知道尼克學會游泳對她更安全。
尼克體力一般,在冷水裡掙扎了一會兒腿就抽筋了,海雷丁見她動作歪歪斜斜,游過去攬在懷裡給她正筋。尼克不顧一切攀上去,死死摟住海雷丁的脖子不鬆手。
「咳咳!我不行了……真不行了……嗚嗚……船長船長……」
人之將死,什麼自尊臉皮都可以不要。
尼克不怕死,可扛不住這麼死去活來的折騰,嗓子啞了,眼圈也紅了,扎在海雷丁頸窩裡嗚嗚懇求,聲音跟受了虐待的小貓似的。海雷丁拍了拍她的背以示鼓勵,心想這孩子瘦的厲害,背後兩片蝴蝶骨都戳手心了。
「再不敢了,上船吧?」尼克抬頭,烏溜溜的眼睛裡滿是可憐。
兩個人臉對着臉,海雷丁看了她一會兒,笑罵:「還騙人,上次我不理你,你還裝上癮了?」接着就把她往下扯。
尼克立刻收了淚,八爪魚一樣纏住了船長死活不肯撒手,心裡奇怪這招怎麼突然就不管用了。海雷丁裸着精壯的上身,兩個人只隔了一層濕透的襯衫,肉貼着肉傳遞體溫。四肢相纏廝打揪扯,暗暗生出一絲曖昧來。
當然遲鈍的小尼克什麼也沒感覺到,海水冰冷,船長身上的體溫就代表活路。海雷丁好不容易把她拽下來,使勁往遠處一推,尼克又無憑無依了。喝了兩口水,尼克身子一挺冒出水面,改向船上求救:
「卡爾!卡爾!!」
主人這般殷切召喚,金毛尋回犬立刻熱血沸騰了,踢掉靴子準備跳海營救。海雷丁大怒,當着他面就敢叫別人,真是欠抽,直接吼了卡爾一句:「敢下來,等着走人!」
紅獅子言出必踐相當有名,真抗了他的命令,絕對沒有講情餘地。卡爾僵在當地,雙拳握到關節發白,他知道要是丟了這份工,尼克是絕對不會跟他走的。
徹底沒辦法了,尼克沉沉浮浮,揮舞四肢可勁撲騰。
日頭漸漸西斜,海雷丁極有耐心,重複着托起來丟下去,等尼克體力耗得差不多,就抱一會兒讓她歇歇,然後繼續斯巴達教程。堪堪折騰了近兩個小時,尼克還是沒大長進,頂多能在水面上堅持一兩分鐘。
從海水裡仰望天空,是一種純淨到難以置信的湛藍,魚群像鳥兒一樣從天空飛翔而過,世界安靜的讓人心跳都緩慢下來。四肢冰冷,腳趾全都麻木了。尼克停止掙扎,讓水從口鼻中灌進去。
海雷丁等了一會兒,見她始終沒浮上來,立刻翻身扎進水裡。只見那雙漆黑的眼睛怔怔看着天空,四肢攤開,就那麼目無表情的靜靜往海底沉。海雷丁心裡咯噔一下,猛竄過去把她抓住。尼克也不像以往碰到他就死命糾纏,軟軟的跟沒知覺一樣,任由他拖着往海面游。
海雷丁緊張了,浮上海面就把她攬在懷裡,摸脖頸血管。尼克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慢慢的找好了位置……
脈搏很正常,海雷丁正奇怪她怎麼突然就不動了,肩膀突然一下刺痛,尼克像頭飢餓的小獸,吭哧一口惡狠狠咬在他肩頭肌肉上。
「小混蛋!鬆口!!」海雷丁掐着她下頜掰開,一個極深的牙印已經印在肩頭,呼呼冒血。尼克舔舔嘴唇,滿意極了。
受了傷在海里游泳是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有時候一丁點血就會勾來一群飢餓的鯊魚。海雷丁氣得兩眼冒火,但被狗咬了總不能再反咬回去,只能拖着她上船。
卡爾早準備好毯子,撲上來捲起尼克抱在懷裡,那架勢是拼命也不讓人動她了。海雷丁本想再給尼克一腳,這麼看搶也沒意思,吩咐看熱鬧的廚子:「特里奧,去燒碗熱湯,多放胡椒。」抓起襯衫回自己房間處理傷口。
胡椒是東印度運來的高價香料,有時候是當作珍貴藥物用的。如果不是船長命令,廚師也不敢隨意使用。
尼克報復成功,卻也累得幾近虛脫,四肢都沒感覺了。卡爾扶着她在船舷吐了一通水,又回房燒熱水擦手燙腳,一碗特濃胡椒湯灌下去,嗆得咳嗽連連的尼克才覺得靈魂歸位。
「牙口真好。」
維克多欣賞着海雷丁肩膀上那圈又圓又深的小牙印,嘖嘖稱讚:「恆牙整整齊齊,兩顆小犬牙,還沒長智齒。」
海雷丁早就習慣了船醫神經兮兮的職業病,自己拿起酒精瓶往傷口倒:「我沒叫你來。」
「咬傷創口容易患破傷風,特別是野生動物咬的,您不想突然得個尼克狂犬病之類的惡疾吧。」維克多用銀鑷子夾棉花沾了酒精,扯開傷口使勁往深處擦。
「野生動物?呵……」海雷丁嘴角勾起一個邪惡的弧線,語氣滿是征服的欲望,「我遲早要她馴服成家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