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 - 第8章
飯卡
這是他紅獅子發現的人,像養育小鷹一樣親手栽培,就這麼被無名小卒幹掉,他絕不能忍受。
海雷丁面無表情的撫着下巴,眼中紅芒閃動。監理們大氣也不敢喘,船長平時算是很和藹的,總是一臉無所畏懼的玩味笑容,絕不會輕易動怒。但現在這種眼神,說明他真的生氣了,而且想殺人。
「2船的埃米亞斯、阿沙爾,3船的蘭姆,5船的蒂奇、安東尼,還有剛進的新人賈斯汀,經過比較考察,以上六人在接弦戰中比較出眾,船長,您看選誰……」
「全部過來。」海雷丁把人員資料扔在桌上,聲音冰冷,「沒有一個夠資格當副隊長的,只能先組成小隊。這次行動4船瘋狗號反應遲鈍,開炮的時機也差到極點,差點把友艦轟沉了,準備全體受罰。」
「是!」瘋狗號的監理立刻站起來,繃緊的身體微微發抖,幾乎把椅子也掀翻了。
「最近對炮擊組的鍛煉太少了,船隊全部回阿爾及爾休整。先說好了,這可不是休假,每個人都要通過考核,不行的下船。」
海雷丁抬抬下巴,示意會議到此結束:「就這樣。」
所有人退出船長室,橡木門在面前關上。
海雷丁向後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有點頭疼,他生什麼氣呢?又不是塞西莉亞,那時他和哥哥們一樣,沒本事保護她。尼克很強,非常強,在空中飛舞收割生命的時候,鐮刀完美的弧形軌跡連海雷丁自己都移不開目光。可尼克的強越發襯得他的防禦太軟弱,連一記棍擊也抗不下。
一個強悍到極點又脆弱到極點的高手,多麼矛盾的小東西。
海雷丁站起身來,推開通往自己臥室的門。
窸窸窣窣。
一點點細微的動靜讓他停下了腳步。
海雷丁的視力聽覺都遠超常人,微一凝神,就辨出這是浴室里的動靜。老鼠?不,可比老鼠大得多……
呵呵,看起來,這裡混進來一隻想洗澡的小動物。海雷丁像大型貓科動物一樣,腳步無聲無息的邁到浴室門前,抓住門把猛然一拉,裡面粗壯的木栓就像根茅草一樣從中折斷了。
門大敞四開。
「尼克,這可不是你的地盤。」
兩瓣桃子一樣翹嘟嘟的小屁股掛着水珠,主人被驚的一跳,轉過身來朝向他。
「船長……」
尼克披散着潮濕捲曲的長髮,赤條條的暴露在男人眼前。
上面,下面,該有的地方什麼也沒有。
海雷丁的頭痛瞬間加劇了。
把這個像羊羔一樣光裸的闖入者上下左右仔細看了幾遍,結論只有一個:不是男人。當然也不算女人,也就勉勉強強是個發育不良的少女。除了少數有變態愛好的男人,這具身體沒有任何性的吸引力。
海上的烈陽無遮無攔,船艙熱的讓人發瘋,幾乎每個水手都是打赤膊或者敞懷,為什麼他從來沒察覺,只有小尼克連襯衫扣子都不解?他內心始終覺得女人是弱者,應該被保護。思維定勢,讓見多識廣的紅獅子被個還沒變聲的孩子給騙了。
維克多,你乾的好啊……
海雷丁的眼神像他的鷹一樣鋒銳冰冷,簡直能把人挖下一塊肉來。
「解釋。」
剛開始,尼克被嚇了一跳,這時卻鎮靜下來,對方肆無忌憚的目光遊走在自己身上,她反倒不遮不攔,抬頭挺胸站直了讓他看。
「契約上沒說不許在船上唯一的浴室里洗澡。而且船長,不敲門就擅自進入是不禮貌的。」尼克盯着男人的眼睛,一眨不眨。
「是什麼?」海雷丁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是解釋?
「誰教給你的?」
尼克理直氣壯:「我叔叔阿薩。」
海雷丁往前走了一步,把尼克堵在浴室里。那扇方圓不到一尺的舷窗外,搖搖晃晃掛着半截鐮刀。這傢伙顯然是順着船殼溜下來的,也只有她這樣瘦小的身材能從舷窗外鑽進來。
狹小的空間裡擠着兩個人,近到能互相聞到身上的氣味。海雷丁俯下身,危險的男性氣息飄蕩在尼克耳畔:
「你叔叔從來沒教給過你,不要光着身子進男人的房間嗎?」
尼克仔細回想了一下,立刻肯定地說:「沒有。」
「你叔叔到底都教給你些什麼?」海雷丁對她的撫養人簡直無語了。
尼克:「走路抬頭挺胸,說話輕言細語,吃飯不要做聲。」
海雷丁皺眉:「這聽起來很像淑女守則。」
尼克恍然大悟,點點頭道:「哦對,我叔叔就是這麼說的。」那時候,阿薩怎麼會想到她會淪落到海盜船上連洗澡的地方都沒有呢?
海雷丁幾乎要讓她氣得笑了,上下打量着這個離經叛道的「小淑女」,她身上最明顯的印記在胸膛上,一個碗口大小的六芒星。這可不是什麼胎記或刺青,而是燒紅的烙鐵留下的陳年疤痕。施刑的人不知有怎樣的仇恨,燙完以後又在傷口上塗了藍色,讓顏料深深埋進肌理。
船上從不缺犯過罪的人,法官最大的愛好就是讓罪行跟着他們一輩子。
R,搶劫犯;B,褻瀆神靈;S,奴隸;SL,煽動誹謗者;F,製造事端;V,流浪漢。海盜們的肩頭五花八門。
而藍色六芒星,則是很罕見的記號。
藍色代表惡魔,六芒星,則是猶太人的標誌,大衛之星。沒有祖國的猶太人時常被各個國家敲詐勒索,安上個莫須有的罪名就會被投入大牢沒收財產。
海雷丁沒有打聽手下過去的愛好,冷冷盯着尼克道:
「大概你叔叔已經死了,既然你在這艘船上幹活,那麼規矩就要聽我的。」
尼克神色一暗,馴服的點頭。
「不管你是男是女,份內的事必須做好,否則就下船,別以為我會有憐香惜玉的感情。」
「我會做好的。」尼克抬頭,栗色頭髮上的水順着纖細的脖子滑下去,肩膀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她重複:「我會做好的。」
海雷丁什麼也沒說,走出去,把門帶上。
維克多:「然後呢?」
尼克:「然後我就繼續洗。維克多,這肥皂好香啊。」低頭嗅嗅自己,香噴噴玫瑰味的小尼克,她還沒捨得用很多呢。
維克多閉上眼,眉頭一抽一抽,他小心翼翼維護了這麼久的秘密算什麼?啊?
醫生:「我突然有打人的衝動。」
尼克:「打誰?勸你別,我沒發現船上有比你還弱的。」
醫生抓狂:「……啊啊啊!!發現了就沒我的事了!你還來醫務室幹嘛!」
「睡下午覺,你這裡涼快。對了,我已經洗乾淨了哦。」
尼克拉開袖子展示自己洗得白白嫩嫩的胳膊,然後倒頭躺在維克多剛剛換過床單的床上,大模大樣拉了條毛巾蓋上肚子,瞌睡蟲立刻就上腦了。
哎呀,今天過得真是漫長。
海雷丁後悔了。
他顯然低估了這個手下神經的粗壯程度。
尼克把船長默不作聲關門離開的行為當作了「默許」,從此隔三岔五就溜進海雷丁的浴室里痛痛快快洗個澡,留下木地板上幾個濕嗒嗒的小腳印,和滿屋子玫瑰香味。哦,還有臥室里神秘失蹤的新鮮水果。
與此同時,當醫務室的休息床被長期占據為尼克睡下午覺的地方,並且這裡的餅乾、咖啡、奶茶、薄荷糖等等飲食儲藏以驚人的速度消失的時候,維克多醫生也後悔了。
他為什麼要抱着早應遺忘在腦後的傻瓜貴族做派呢?尼克根本不是什麼應該被保護的弱女子,而是個根本不懂私人空間為何物的小混蛋。
這只不請自來的小野貓,美滋滋地享用起主人的一切。
船隊回到阿爾及爾休整,海雷丁正式設立了類似「海盜學校」的組織。每個新人入伙,除了簽上船契約外,都要在他的監督下系統學習接弦戰、炮戰、追蹤和脫離等等團體戰術。尼克在塞拉家養了幾天傷,也被船長大人拎過去觀摩。
阿爾及爾附近海域硝煙瀰漫,到處是炮彈激起的水柱,作目標的酒桶碎片灑遍海面。
「點火!清倉!擦炮!填彈!快快快!兩分四十二秒……太慢了!想挨船長的鞭子嗎?!再來一次!點火!清倉!擦炮!……」
炮手們揮汗如雨的訓練炮擊速度,尼克捂着耳朵蹲在炮倉里看熱鬧,看來看去摸不着門道,注意力就轉移到炮手長手裡金燦燦的黃銅表上來。肯定是意大利造的,錶盤全金,指針鑲着小鑽。尼克心動了幾次,又想起契約里偷東西要挨鞭子的條款來,只能按捺手癢。
正天人交戰時,胳膊上突然一緊,尼克跟小雞一樣被拎出炮倉。
尼克緊張,這才剛剛想,還沒付諸行動呢,就被發現了?
「船長,我還沒有動手……」
海雷丁皺眉:「說什麼呢,東張西望看了半天,學到什麼了?」
尼克舒了口氣,趕緊背誦炮手長的教導:
「鑄鐵炮太脆容易炸膛,青銅炮延展好,更輕便耐用……還有,青銅比鑄鐵貴得多。」她可是聽說,海妖號上這五十門炮花了兩千多枚金幣。
海雷丁笑罵:「貴得多,除了跟金子有關的你才記得快。」接着遞給尼克一把銅柄長火槍,手把手教她裝填點火。
笨手笨腳填好火藥,尼克開了一槍,后座力震得肩膀生疼。
「這東西不好,再裝一次那麼慢,要是下雨火藥受潮,就根本不能用了。」
海雷丁點頭:「延續性來說,還是冷兵器更好。可是從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以來,這十幾年技術一直在發展,如果有人發明出能連發的火槍,那接弦戰幾乎就不用打了。」想了想問尼克:「你的鐮刀誰設計的?」
尼克答:「佛羅倫薩的一個怪老頭子。」
海雷丁:「知道姓名嗎?」
尼克搖頭:「不知道,他只給了設計圖,我自己找鐵匠打出來的。」
船長要求看設計圖,尼克先是有點戒備,後來又想打出來也沒人會用,才坦然從懷裡掏出張髒兮兮的畫布來。
這是張極其詳細的設計圖,雖然只是草稿,但鐮刀每個細節的比例都非常精準,構思巧妙,甚至連使用方法都做了設想。怪不得普通鐵匠也能看圖打出。
「L.D.V……」海雷丁想不起哪個武器師的姓名是這個縮寫,不過在佛羅倫薩,維克多應該認識一些人。船長把圖折好還給尼克:
「你不認得他,他怎麼會給你畫圖?」邊角的地方有幾幅使用的小圖,人物顯然是用尼克作為藍本的。
尼克仔細收好了畫布,答:「他讓我脫光了,乖乖聽話。」
海雷丁腦子裡神經砰砰斷了幾根,接着火往上涌:「你就照做了?!」
尼克抬頭望着臉色陰沉的船長,奇怪:「是啊,他說管飯的,每天還給三個銅子。」
從口袋裡掏出顆鹽炒豌豆扔進嘴裡,尼克想起那個鬍子上都是顏料的傢伙,無所謂的說:
「不過是讓我擺了姿勢,遠遠看着畫畫。脫光了什麼也不干,所以說是怪老頭嘛。」
以城府深沉、淡定狠辣聞名的紅獅子,第一次起了把某人捆起來,狠狠抽一頓回爐教育的想法。
信風由南向北,地中海的天氣漸漸涼爽起來。
九月,鷹從遠方帶來了消息。
海雷丁捏碎手裡的紙條,宣布訓練結束,全體動員出海打劫。
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