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遠足 - 第7章
恩田陸
「只是在幫人斟酌一些事情?差不多開始大家都這麼說呀。」
「不,別說俏皮話。甲田,這件事和誰說過了嗎?」
「唔唔。」
「拜託,這件事對誰也不要說喔。」
忍做出用手拜託的樣子,貴子點了點頭。
「嗯,行呀。那位是誰?」
「你最好別知道。見鬼!還真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呀。」
忍抓了一會兒頭髮後,突然露出生氣的樣子看着貴子。
「我,真的,一點沒有。」
「知道了,裡面肯定有蹊蹺。」
貴子也不再深究,只是被忍多方盤問逼急了才進行的反擊,如果他不那樣詢問也不會跑到這個話題上來,甚至目擊兩人在一起走的事情,現今也忘得差不多了。一點都沒料到自己會被忍弄得這麼狼狽。但是,看到一直是沉着冷靜的忍變得如此驚慌失措,反而使貴子上了心。
唉,那個女孩的臉,真該看到!
是自己在公交車裡看到的,只稍微注意到忍的側臉。
真應該再虛張聲勢地煞煞他的威風,裝出看到了對方的臉的樣子,應該讓忍再多交代一些的。
「無論如何要保密喲,這可是約定啊。」
忍叮囑道。貴子又點了點頭。
「放心吧,嘴巴很牢的。」
「以後有什麼煩惱的事情只管找我呵。」
「什麼意思?」
「融的事情呀什麼的。」
「不是說了嘛,什麼事也沒有吶。」
「什麼事都可以嘛。」
「好奇怪!」
「你們兩個人在偷偷摸摸地談論什麼呀?」
梨香插進話來,兩個人沖另外三人討好地笑了後,面對面地相互點頭。
「什麼事兒都沒有哎。」
「沒有……」
「什麼呀,你們很可疑喲。」
注意到融帶着驚訝的表情看着這邊,兩人眼光就要相對的瞬間,融把眼睛刷地轉向另一邊。就在這個時候,冷不防地貴子明白了自己剛才感到心痛的理由。
是嫉妒。
自己也感到了意外。
我剛才,對融向千秋露出靦腆的神情感到了嫉妒。他永遠也不會對我露出的那種表情。
回想起來,自從分到同一個班上後,這種疼痛一直一紮一紮地連續錐刺着自己。就算每一次的傷害是微小的,可是無數小的傷害積攢起來,就變成令人不快的痛疾了。但是,原本因融對自己憎恨而感到的痛苦,不知何時,化做了對其他女生的嫉妒。這可是……貴子覺察到嘴裡有了苦澀的味道。
為了擺脫自我厭惡,貴子猛地站了起來。
「我去一趟廁所。」
「噢,我也去。」
「哎,你們兩個人看着點兒東西啊。」
聽着後面追趕上來的梨香和千秋的聲音,貴子才對着一成不變的強烈日光皺起了眉頭。
「一點兒沒錯,還真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啊。」午休結束後,全校學生開始分別回到自己班級的隊伍里。
太陽快要升到最高的地方了。沒有一點庇蔭之處的公園,四下里火辣辣地被陽光炙烤着。學生們基本上都變成了短袖模樣,取而代之的是把帽子或毛巾放到了腦袋上。
學生們一個接一個地跟着旗幟開步走起來。聽到忍自言自語的嘀咕聲,融迴轉身責備道:
「在說什麼呢?」
「沒有啊。」
「你這傢伙,從開始起就一直在嘀嘀咕咕什麼呀?」
「嘀嘀咕咕?」
「和甲田有關的喲。」
融的聲音裡帶着不好意思的味道。
忍不懷好意地笑道:
「在問你們倆是不是已經在交往了。」
融的心裡一驚。
「混蛋,在騙人吧。」
「沒騙你呵,可是,很有趣喲,甲田說的話和你一模一樣呀。」
「一模一樣?」
「我們基本上就沒有說過話呀,我想西脅君討厭我吧什麼的。」
融感到,像是有隻冰冷的手在觸摸着自己的臉頰一樣。
貴子那呆呆看着自己的臉龐從腦里滑過。
我想西脅君討厭我吧?
是啊,不是嗎?我是這麼一直輕視着她呀。這種情緒,一般都能感覺到的。融在心裡暗自說道。當然啦,那丫頭正處在被我憎恨的立場上,實際上我是在恨着她。
但是,像嘴裡咬到了沙子,心情變得很糟糕。
貴子是寬宏大量的。要是自己是貴子的話,對於明顯露出敵意的傢伙,肯定不會那樣地客氣。可能展開反擊?可能變得神經質?可能變得唯唯諾諾的?然而,那丫頭用平靜的態度接受着,而我卻一直認為她是個厚臉皮的傢伙。可事實上,她比我更加成熟,更像個大人。
我想西脅君討厭我吧!
融像是聽到了貴子的這個聲音,慌忙把它趕出腦里。
「也許……分開了什麼的……」
忍雙手交叉在胸前,直愣愣地看着融的臉。
「是有什麼麻煩吧!三角戀?還是性格不合?」
「我說……」
「和我說說嘛,這一天長着吶。」
「你這傢伙,太讓我意外了,想不到是這麼婆婆媽媽糾纏不清的性格啊。」
「你現在才發現啊。」
實行委員會會長打開了擴音器的開關,「吱」的噪音傳了開來。
出了公園,白色的隊列開始伸展成一道細線移動起來。經過一個小時的休息,大家的體能恢復了很多。早上開始時的興奮不安都消失了,漸漸地感到肩膀上的壓力放了下來,加上吃了中飯的緣故,身心又協調起來,整個隊伍也變得很放鬆,像一條長長的生物一樣在柏油路上行進着。
是偏離主幹道的緣故吧,基本上看不到車。這一帶有很大的沼澤地和濕地,外圍建有野營場地和小船碼頭,城裡的居民周末愛到這裡來度假,是讓人感到無憂無慮的地方。相反,像今天這樣的平常工作日,反倒是沒有了人氣。
微風吹着。
隊伍的右手邊有遼闊的沼澤地映入眼帘,風像是從水上踩踏過來似的,紅顏色的漁船被抬放到了岸上。看到晾曬的漁網,意味着這裡是能抓到一些魚的。白茫茫細密的水面上,閃爍着三角形的亮晶晶的光芒。每個人都眯起了眼,注視着沼澤對面浮現出來的樹林。〖〗「好美啊!」
「想不到這裡這麼大呀,可還叫它沼澤。」
「沼澤和湖有什麼區別呢?」
「沼澤嘛,好像水深要在五米以內不是嗎?」
「是麼,看上去水很深吶。」
到了這個階段,那些枝詞蔓語的對話都慢慢地被削落掉,語句變得簡短了。從早上開始一直持續的高漲熱情告一段落,已沒有上午那樣的歡鬧心情了。大夥都在後悔為什麼沒有多保留一點體力,感覺已經走了相當久了,可是實際上才四個多小時,從現在起還有一個下午的時間。
貴子呆呆地看着光芒閃爍的水面。
雖然不喜歡活動身子骨,卻喜歡徒步走。像這樣,路面的高低沒有大起大落,在景色宜人的地方逍遙自在地走,感覺會很舒服。讓腦袋變得空空的,不再刻意思考浮現出來的各種各樣的記憶或感情,而是把它們拋到腦後,內心得以解放,無限地馳騁開來。
就這樣,一想到超過千名的龐大隊伍,一邊移動着,一邊在各自的腦子裡海闊天空地思考着的景象,令人有不可思議的感覺。
日常生活出人意外地是被零零碎碎的時間表區分開來,容不下雜念的:鬧鐘響——移動;坐公交——下車;刷牙;吃飯。每一件事成了習慣後,也就不用深思熟慮,本能地就可以去做了。
也可以說是有意識地排除長時間連續思考的機會吧,如果不這樣的話,人們對自己的生活往往會抱有疑問,而一旦有了疑問,就不能順利地前進。所以,人生的時間被分割得很細,填滿了各種各樣的儀式,每段零碎的意識時常相互替換,不給無謂的思考鑽半點空子。
從這個意義上講,這個步行節是個難得的進行思考的機會。自早晨起整整一天,至少到小睡為止,在持續行走的這一大段時間裡,思緒變成一條河,在自己的心裡嘩嘩地流淌。雖然這樣的活動有點像外出旅遊的感覺,但又不同於畢業旅行那樣,被安排上比普通的生活更加周密的計劃表,每到一個地方,自己的意識活動可能都要被強行扭轉。
與其那樣,還不如現在的實惠呀。貴子漫不經心地想着,似乎根本沒有考慮到六個小時以後還會不會有這樣的感想。
剛開始出發那會兒,誰都害怕沉默,大伙兒拼命地說話,可是現在漸漸地習慣了沉默。確切地說,到現在為止,要說的話已經在心裡積滿了,就像吃得飽飽的一樣,感到沒有必要再說了。
漸漸覺得無聊的學生開始四散流動着體味遠征的滋味,隊列不是一點點地走了形,就是更換了位置,原本前後走着的秩序不知什麼時候微妙地變換了。
悠然自得地享受着周圍景色的貴子,注意到梨香和千秋衝着後面的女生悄悄地議論着什麼。
「貴子,餵——」
梨香招了下手。
「什麼事兒?」
「好像只在女生中傳閱……」
「什麼?」
三人邊走邊看得入迷。
那是張放在小塑料夾里的生活照,穿着水兵式校服的女孩在微笑着。大概是順着班上的女生傳過來的。
「是西高中的女孩吧,怎麼了?」
「問知不知道我們學年的哪位男生和這個女孩交往。」
「誰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