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與遠雷 - 第7章

恩田陸

三枝子在心裡搖了搖頭。

這裡,我一來就看到了,只是裝作沒發現。

那一項寫的是:

自五歲起師事尤治·馮-霍夫曼。

三枝子清楚,自己的心臟正在撲通撲通,向全身輸送血液。

她不清楚,是什麼在動搖着自己。這一點不確定,令她更加動搖。

她明白,這一行字十分重要,但光憑這一行字,就通過了資料篩選,也是不可能的。沒有參加過表演,也沒上過音樂學院,完全是一個無法歸類的存在。

三枝子拼命抑制住想跟旁邊的兩個人討論這件事的衝動。三枝子習慣事前完全不看候選者的信息,西蒙會「看一眼」,斯米諾夫則會「仔細看一遍」,他們不可能沒發現這行字。而且,令人吃驚的是,還有「有推薦信」的標記。

那位尤治·馮-霍夫曼的推薦信!這件事,一定曾讓這兩個人吃驚地跳起來。

這麼說來,昨晚三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西蒙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三個人約定好,在試聽之前不討論關於候選人的一切事情。

此時,三枝子清楚地回想起了他當時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當時,他說起了今年二月靜悄悄地去世的尤治·馮-霍夫曼。這個傳說中的名字,一直備受全世界音樂家和音樂愛好者的尊敬,但他本人卻希望安靜地死去,葬禮只允許親近的人出席。

但是,事情並沒有就此打住,最終,兩個月後的忌日,音樂家們為他舉行了一個盛大的告別儀式。三枝子當時有獨奏音樂會,沒能參加,有人給了她當時的記錄攝像。

霍夫曼沒有留下遺言。這符合對萬事都不執迷的他的風格,在告別會上,去世前霍夫曼留給朋友的話成了眾人議論的中心。

我留下了一個炸彈哦。

「炸彈?」

三枝子反問道。她知道,霍夫曼雖然是個傳說中神秘的偉岸的存在,實際上是個愛開玩笑、不喜虛飾的人。但這句話,還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我去世以後,就會爆炸哦。世上最美的炸彈。

霍夫曼的朋友也跟三枝子一樣想問個究竟,但霍夫曼只是這麼說了一句,笑而不答。

三枝子看着一片空白的資料,不覺變得焦躁不安。

西蒙和斯米諾夫肯定也看過了霍夫曼的推薦信。到底寫着什麼呢?

太興奮了,周圍的嘈雜聲她都沒有注意到。

抬起頭來,舞台上空無一人。員工在舞台上慌慌張張跑過。

KAZAMA

JIN,沒有出現?

三枝子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是啊,這種資料,應該是出錯了吧。就是吸引眼球。推薦信也說明不了什麼。就算是霍夫曼,死之前也會脆弱,某個時刻忽然心軟寫了封推薦信而已。

然而,舞台側翼的員工面無表情地大聲宣布:

「下一位參選者聯繫我們說,在路上需要一點時間,會遲到。把他排到最後一個,接下來候選者表演次序順移。」

下面的座席上一片安靜,出場順序提前了,一個紅裙子的少女明顯準備不足,眼神畏畏縮縮地登上了舞台。

什麼啊。

三枝子失望不已,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KAZAMA

JIN,究竟會演奏什麼呢?

「快,快,趕緊!」

少年終於趕到周邊空曠的事務局,交了參賽證,匆忙趕向舞台。

「啊,那個,想洗個手。」

對着長着一張可怕的臉的大個子男人後背,少年緊握帽子怯生生地問道。

男人那副氣勢,似乎馬上就會抓起少年的後頸,把他拎起來扔上舞台,不過他只是說了聲:「啊,是嘛。」告訴了少年洗手間的位置。

「得趕緊換裝吧。等候室在那邊。」

「換裝?」

少年茫然地開口:

「那個,必須換裝嗎?」

男人仔仔細細地把少年從頭看到尾。

怎麼看都不是舞台服裝。難道他準備穿這身站到舞台上嗎?其他候選人,大多數都着正裝,就算是便裝,至少也有件夾克。

少年沉默片刻。

「對不起,我幫父親干好活兒,直接就過來了。——總之,我先去洗手。」

他無意中攤開的手,讓男人吃了一驚。大大的手掌上,還沾着已經幹掉的泥,好像是剛乾了園藝活兒過來的。

「你到底是……」

男人朝奔向洗手間的少年背後叫道。少年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男人看着洗手間的門,說不出話來。

莫不是來錯了地方?來參加鋼琴比賽,還從沒見過滿手泥污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