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磚 - 第4章

孑與2

  「小弟之事不說也罷,往事如煙,終不可究,能在這人世間活下來,已是蒼天庇佑,今日與程兄相聚投緣,正好痛飲之。」說着雲燁又灌一大口。

  「這麼說,雲兄弟如今孤身一人,了無牽掛嗎?」

  「正是,大丈夫了無牽掛,自當橫行於世。」雲燁假裝看不見程處默殷切的眼神。

  「兄弟觀我營中眾兄弟如何?」

  「皆是古道熱腸,英勇善戰之輩。」

  「與我等為伍,不會辱沒雲兄弟吧?」

  「在下初至人間,能與諸兄為伍,小弟求之不得,只恐在下白身一個,又來歷不明,會給程兄帶來麻煩。」

  「麻煩?雲兄弟不知,我老程家從不怕麻煩。」想想也是,混世魔王會怕麻煩?

  自從雲燁昨晚答應跟老程家混,心裡就沒踏實過,實在是擔心程處默的人品,感覺上了賊船。歷史是人書寫的,萬一寫歷史的傢伙筆鋒一偏,來個春秋筆法,雲燁就覺得自己冤死了。都說兒子肖父親,老程如果也這德行,自己上哪說理去。這就是自從雲燁答應出任程處默的行軍書記後,酒壺就被程處默奪走留下的後遺症。

  雲燁覺得自己仿佛天生就適合做一個唐朝人,融入人群僅一天,就有了老大和小弟,還有一群人跟自己混飯吃。活的風生水起啊。往事真的如雲煙在變淡。只是隱約有些心痛。生活得繼續,開了頭,就得有結尾。這是最壞的時候,也是最好的時候。

  貞觀初年,年輕的唐帝國迎來了最險峻的時刻,突厥兩寇中原,涇州,武功告急,吉利直趨渭水河畔。李二陛下挾尉遲恭涇州陣斬兩千突厥鐵騎之威,輕車簡從,六騎出長安,與吉利會於渭水。次日在渭水便橋上與突厥會盟,殺白馬為誓,突厥退兵。

  雲燁知道這是李二陛下的緩兵之計。現在大唐內有藩王未平,民生維艱,隋朝留下的糧食已消耗殆盡。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股煙塵,相互間廝殺,男丁十不餘一,人口自一千七百餘萬戶銳減至六百四十萬戶。漢民族猶存,卻無往日之威。周邊異族蠢蠢欲動,突厥劫掠邊關不休,吐谷渾也想渾水摸魚,吐蕃的孫贊干布也已長大成人,開始自己的征途。新羅,高麗更是對東北平原垂涎不已。

  縱觀歷史長河,照耀千古的偉大君王無不是從荊棘路上殺出一條血路來的。現在,李二陛下收起自己的爪牙,蜷縮自己的身軀,舔干傷口上的鮮血。等待騰躍九天的時刻。

  雲燁知道,唐王朝的光輝必將照耀千古。一想到這些,雲燁會激動的瑟瑟發抖。且冷眼旁觀這些小丑的最後表演。

  在程處默的眼中,大唐陛下是一位睿智,豁達,勇武,開明的最佳老大。雲燁眼中的李二陛下,是一位籠罩在無數光環下的腹黑男。程處默是幸福的驕傲的,雲燁是痛苦的,領導智商越高,越難糊弄。想想自己與這麼多的牛人相處,雲燁就覺得前途無亮伸手不見五指。

  整個營地現在都在雲燁的掌控之下,他是行軍書記,後勤營他最大。努力的推開壓在脖子上的粗腿,怪不得昨夜做了一夜噩夢,程處默依舊睡得鼾聲如雷。

  中華民族是勤勞善良的,這一點雲燁從來相信不疑。你看這些傢伙,從天一亮就幹活到現在,兩膀子精瓷的肌肉被陽光曬成古銅色,就像一個個銅像,比後世特意曬出的好看一百倍。弄得雲燁都不敢脫衣服,和他們一比,自己只有四肢被陽光曬出效果。其他地方依然白皙,跟熊貓一樣。

  上去幫着幹活,被一群人勸了回來,一連聲地:「書記大人且請安坐,這些粗活何勞大人出手,我等一定安排的妥妥帖帖。」

  被勸回來也罷,書記嘛,他就不是幹活的,不管大小。反正後世的書記也沒幾個幹活的。更何況,他們幹的生猛之極,昨天交代的流水線干法也十分順暢。沒什麼可挑剔的。

  程處默醒了,揉着腰走出帳篷,問雲燁喝酒怎麼會腰疼,雲燁當然不會告訴他是自己踹的,廢話,誰被人把腳塞進嘴裡,都會發飈。

  喊過張誠給自己拿過一副弓箭,打算出去打獵,自從昨晚見識了弓箭後,就對這一冷兵器時代的主力軍械狂熱歡喜,你沒見說書先生都說,左手推滿月,右手抱嬰孩,兩指一松,只聽敵將一聲慘叫……

  雲燁對程處默的寶弓垂涎三尺,可惜左拉右拉也沒能拉開,聽說那是一把三石弓,最好的工匠花了三年方才做成,價值三百貫,折人民幣六十萬元,天哪,寶馬車都買回來了。在這隻值一把破弓。順便說一聲,雲燁喜歡這把弓的價值。

  雲燁此時完全沉浸在手持AK47,橫掃天下的美夢中,一想AK在手,天下我有,不禁咧嘴而笑。旁邊的程處默,張誠不自覺的橫跨一步,離雲燁遠遠的,兩婦人卻滿臉慈愛的以為他在發癔症。

  不理會這些素質低下的人,趕走張誠,帶着旺財和兩婦人進樹林采野蔥,而程處默見雲燁連最軟的弓都拉不開,滿臉鄙夷地帶幾個親衛進林子打獵,說不帶小孩婦人,嫌晦氣。

  未開化的土地是一塊巨大的寶藏,野蔥長得肥嫩,一揪一大把,這可是美味啊,往面胚上一抹,用油煎,香噴噴的蔥花餅想想都讓人流口水。運氣太好了,花椒樹都能碰到,儘管還是綠的但做調料沒問題。婦人們采了半天,才摘了一捧,這傢伙上面全是刺,旺財吃了一口,嘴裡就直流口水,估計是麻的。太麻煩了,一發狠連樹都砍斷,拖回來。又采了兩大筐野菜,這才回到營地。

  正在教婦人燙麵,打算烙死麵餅,程處默回來了,三頭野羊就被他殺害了,看其中一頭,長角瘰癧累累,彎曲盤旋,就知道頭羊沒能倖免。古人說,庖丁解牛的本是沒見過,但張誠用一把半尺長的解手刀,頃刻間,三頭羊就成了大大小小可以下鍋的肉塊。讓雲燁看的目瞪口呆。

  雲燁決定用手把肉的做法,羊也不洗,帶血直接扔鍋里煮,水一開,整鍋的水倒掉重新加水煮,一把野蔥,一把花椒,搞定,出鍋再加一把鹽,這是人間美味。

  倆婦人殷勤伺候兩日,不能虧待,叫過來細細一問,才知,一是張王氏,一是劉何氏,自個沒名,戰亂時代,流離失所,由官府發配給張,劉二軍士為妻,由於是官配,便沒了選擇,這次是前往黑風口與丈夫會和。

  軍中士卒情同手足,只要是官家發配了,那就是兄弟老婆,不會有別人再打主意,若處意外,絕對是軍中大忌,從上到下不會有一人放過打壞主意的傢伙。看來,李二陛下為增加人口,已不擇手段了。

  為了讓倆婦人有一技傍身,雲燁決定教會她們羊油蔥花餅的做法:「兩位大姐,這兩日辛苦了,雲燁蒙二位照顧感激不盡,今有一門小手藝,雖不能大富大貴,卻也能衣食無憂,日後開一家小店,倒是一門活路,不知兩位大姐肯不肯學?」

第八節 洗澡與美食

  看不起磕頭蟲。雲燁覺得膝蓋打彎是用來方便走路的,不是用來下跪的。張,何二女不再用平常的蹲禮,而是趴地上磕頭,嘴裡嗚咽不成聲,張誠有些羨慕,趕緊替二婦人回話:「公子心地慈悲,見不得下苦人受難,教的本事一定是頂尖的,張誠代二位兄弟謝公子傳藝之恩。」

  好不容易拽起二婦人,聽張誠這麼說,又要磕頭,雲燁頭都大了,三拳兩腳趕走張誠,對二婦人說:「一些小吃食,剛才煮羊肉你們也見到了,和旁人沒有差別,這中間有些小竅門,看好了。」說着,拿過剛才洗乾淨的松木棒,剝去外皮,順手扔進肉鍋,蓋上蓋子繼續煮,回頭向倆婦人擠擠眼:「別告訴別人,這是你們的秘密,也是煮一鍋好羊肉的秘密,原因就不說了,說了你們也不懂。現在教你們烙餅。」

  從木桶里扯出醒好的燙麵,三兩下揉好,擀開撒上蔥花,再團成麵團,再擀開,一張蔥花餅成形了,把火上烤的大石板抹上羊油,見青煙冒起,把麵餅鋪在上面,一塊石板滿滿當當的鋪了二十張麵餅,一時間濃香四溢。四周靜悄悄的。回頭一看,程處默碩大的牛眼就在雲燁腦後,抽着鼻子,吸着口水,恨不得現在就拿一張啃。不光他一人,這些混蛋就沒一個幹活的,全圍上來。

  程處默見雲燁面色不豫吞着口水轟趕諸人:「幹活,幹活,雲公子做美食犒勞大夥,咱加把勁,弄三百斤鹽出來。」眾軍士嘿嘿笑着轉身幹活去了。

  太陽西下,勞累一天的軍士急匆匆的跑向吃飯的地方,卻見一字排開放着六個巨型木桶,雲燁正站在木桶旁拿木棒攪木桶里的褐色溶液。程處默嘴裡叼着一個蔥花餅,往另一個桶里倒研細的礦粉。

  「校尉,這是作什麼,莫非校尉也在製鹽?」

  「制個屁鹽,這是用來洗澡的,一個個都髒成豬啦,滿身的虱子,跳蚤,沒碰着疫病算你們走運,聽好了,有一個算一個,都在桶里泡過,再到河邊洗澡才能吃飯。」

  眾軍士見不洗澡不給吃飯,以為雲燁錦衣玉食慣了,不洗澡吃不下去飯,也就沒什麼意見。他們哪裡知道,從他們鬍鬚,頭髮,領口,不時有一些小生物爬來爬去,看着就讓人毛骨悚然。還吃飯?雲燁想,老子能吃下去飯嗎。如果任由這些小生物猖獗,稍有一些傳染病,還不得死一大片?

  在這沒有效抗菌素的時代,雲燁實在是不想英年早逝。在和程處默溝通過後,特地拿出裝鹽的木桶,用來洗澡,只是對雲燁洗澡就能防疫不以為然,看在兄弟份上,也就隨他胡鬧,反正是洗澡,又不是殺頭。

  「弟兄們,看好了,這可是性命相關,不是無理取鬧,更不是多此一舉,這中間學問大了,我就不解釋了,這個澡必須這麼洗。」說完,雲燁穿着衣服第一個跳下去,話說他身上也被傳上了。

  程處默跳進另一個木桶,作為兄弟別說跳木桶,跳火海也得下。我老程就這麼講義氣。

  雲燁在裡面泡了足足五分鐘,閉住氣,在水裡冒了個泡,然後打着擺子跳出來,給周邊軍士訓話:「每人都進去,泡一盞茶時間,頭髮也必須泡到,聽到沒有?」

  雲燁見這些傢伙回答得有氣無力,明顯在敷衍自己,遂厲聲喝道:「別以為我在開玩笑,三天後,如果誰身上還有虱子、跳蚤,每發現一隻就抽一鞭子,絕不寬待,我已向校尉大人請過軍令,不要自誤。」

  不管他們了,誰叫我是官呢,他們知道好處後會感謝我,看着他們一個個泡濃鹽水。雲燁撒腿就向河邊跑,鹽水蟄的敏感部位太疼了。程處默這混蛋早跑了。

  河邊的場景太壯觀了,三百條只裹着新裁兜襠布的漢子蹲在火邊,舉着大碗吃蔥花餅,啃羊肉的樣子太觸目驚心。沒有人說話,滿耳全是吱溜吱溜的喝湯聲。

  雲燁覺得是不是看錯了,火頭軍加上兩婦人烙了大半天的三千張餅就這麼消失不見,這餅雲燁只能吃兩張,再啃一塊羊肉,肚子都快脹裂了。而這幫傢伙還滿臉怨念,說沒吃飽,一邊打着嗝挺着肚子說,東西太少,明天換他們去打獵,一定把全隴右的羊都打回來。羊肉就該這麼吃才有味道。以前的羊肉全糟蹋了,這麵餅也好吃,怎麼自己老婆就做不出這麼好吃的餅,回去揍她。

  兩婦人掩着臉抬着一個大筐過來,裡面裝着蒲公英,地骨皮等野菜,有助於消化和解毒,是野菜中的上品。

  雲燁拿兩棵塞進嘴裡嚼着,一天吃肉太多會得腸胃病,本來茶是最好的,沒有,只好吃草了。程處默見雲燁吃了,自己當然照做,於是每人抓一把吃。不想給他們說原因,照做就是,哪那麼多事要問。沒見程處默帶兵,三兩句拳頭就上去了。旺財乖啊,從來不問,見我吃草,過來從筐里卷兩顆就吃。和我最貼心的就它了。

  白天忙一天,似乎並沒有把這些傢伙的精力耗干,一個兩個瞪着月亮發呆不睡。

  最老的一個漢子抹一把滄桑的鬍子,輕輕地哼唱一首歌,聽半天才弄明白歌詞:「彼我往矣,楊柳依依,彼我歸矣,雨雪霏霏。」反覆就這兩句,多年的戰亂而今終於有望平定,離亂無序的生活估計每個人都過夠了,百戰餘生,對安定的生活充滿了憧憬和畏懼。不知往日的親友還是否安在。當年走的時候,正是楊柳青青的好時節,你拉着我的手不讓離開。今年我回來了,為什麼卻是大雪紛飛?

  雲燁知道原意不這麼解釋,但此刻,他實在想不出還有比這更貼切的寓意。頭一回觸摸唐人的精神世界。雲燁甚至以為自己已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唐朝古人。要不然心底怎麼會這麼痛。功名但向馬上取,新兵會為這句話熱血沸騰,老兵不會,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幸運兒,絕不會拿命去換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活着見家人是他們最大的渴求。

  雲燁四仰八叉地躺在毯子上曬月亮,程處默則興致盎然的一遍又一遍地來回拉睡袋上的拉鏈,他實在弄不明白,怎麼這小東西一扯,兩排小齒就自己合住,還頗為結實。

  雲燁的工兵鏟已經被他輪了好幾回,這怪異的奇門兵刃,可砍,可挖,可鋸,還可折起來背背上,是行軍在外的稱手兵刃,鋼質甚至比自己的百鍊橫刀還好,兩者相擊,火花四射,鏟子沒事橫刀卻崩開一道小口,程處默眼睛都差點掉出來,橫刀是老爹在自己十五歲生辰時送的,價值千金,自己一直愛若珍寶,剛開始睡覺都抱着它,憑它不知砍斷了長安城多少紈絝子弟的寶刃,程處默勇冠三軍的名聲有一小半都是靠這把寶刀爭來的,現在竟然比不過一把鏟子,就雲燁的說法,這鏟子是自家用來挖地的。

  想到這裡,他都有用頭撞樹的衝動。這傢伙寶貝真多啊,一長一短,兩把匕首堪稱削鐵如泥,刀面上層層雪花紋,如梨花盛開,刀柄不知是何寶物,似玉非玉,裡面長着一朵荷花,也不只是如何長出來的,如此寶貝他竟然用來切肉,切完竟然用水隨便洗,用布擦一下就扔包里。為此,程處默掐着雲燁脖子質問半天,拿走大的那寶刀才算原諒了雲燁的敗家行為。

  程處默一直弄不明白,雲燁為什麼用千金難求的黑琉璃鋪成一個一個的小塊,做工還非常精緻,連在下面一個盒子上,唯一缺憾的是側面有兩個洞,也不知是幹嘛的。問雲燁他也不說,只是不讓把上面的黑琉璃摳下來。一個漂亮的小盒子裡有一朵美麗的珠花,是婦人用的,上面不知長着什麼寶石,對,是長着,沒見什麼東西包裹,就像銀子上長出寶石一樣,火光一照,寶石就像活過來一樣熠熠生輝。

  天哪,程處默徹底崩潰了,自己這兄弟到底是什麼人?滿身寶物卻視之如泥土,世人比命還重要的製鹽秘方隨便就奉獻出來,價值萬金的隨身物品隨自己胡亂翻檢。自己看上的寶刀隨手送人,非美酒不喝,非美食不吃,別人髒點就大發雷霆,碗筷在鍋里用水齊齊煮過才用。這他娘的那是落難公子,皇子公主也沒他老人家講究,身後跟一匹小馬,那就不是馬,是馬大爺,不但不幹活,脾氣還壞,誰惹咬誰,現在麵餅沒用油煎過都不吃,吃完餅,還得嚼幾口嫩草,雲燁不喝的京城名酒,全餵了他老人家。晚上睡覺還得睡帳篷里,別的馬站着睡,它躺着睡。得問問要不然心裡不踏實啊。

  「兄弟,你那恩師,到底什麼人啊?兄弟你已是不凡,出手便解我隴右大難,現在報功快馬已經派出,相信陛下一定會重重封賞,待采夠鹽,這大功就板上釘釘,你跟我說說,你老師的事唄!」

  雲燁嘆了口氣,說了一個謊言,就需用無數個謊言來支撐,也罷,今天就把這謊言說到底,做個了結:「我幼時不懂事,只記得是在恩師懷中長大,說是師徒,其實與父子無異,家師常說,我是他命中的孽障,若非有我拖累,幾年前就該離開人世,得大自在。他告訴我人生如江湖中的飄萍,有緣相聚,緣盡則散,不必看重生生死死,就當是一場旅程,我和他都是途中旅人,看不同的風景,品嘗不同的人生,現在到了分手的時刻,有緣或者還能相遇。這句話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家師已然故去,身體已被我遵遺囑燒成灰,何來相遇之說?」

  「你師傅是神仙?」

  「師傅是鍊氣士,但他最恨鬼神之說。」

  「你師傅揍你嗎?我爹就常揍我,現在不太揍了,有時我都不想認他。」

  程處默孩子氣的語言,讓雲燁心頭一陣陣刺痛。他開始真正相信自己了,十六七歲的年紀,平時裝出校尉大人的樣子給父親看,給屬下看,努力裝成一個合格的軍官。他已經上戰場兩次了,雲燁相信他還是有些害怕。

  雖然從小就渴望在戰場上表現自己,從各種影視作品中見識過戰場的殘酷,親臨戰場想必是另一種感受。

  看得出,他很寂寞,世家的孩子不得不背負更多的責任,想得到,必然會失去另一些,這是等價的。雲燁心底暗暗發誓,就此一件,絕不再欺騙他,自己的全部來歷,只能天知道。

  兩婦人悄悄坐在雲燁身邊,在她們看來,雲燁還是一個半大的孩子,雖然聰明,雖然是官,但是眼底流露出的哀痛還是讓她們母性大發,自己沒資格安慰他,離他近些好讓他感覺不太寂寞。

  程處默不再說話,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他相信自己的兄弟,能感覺到他的哀傷,自己陪着就是。

第九節 吳承恩的悲劇

  歌聲漸漸地低下來,春末的夜還是有些涼意,歌總有唱完的時候,剩下的只有沉默。月光變得慘白,照在臉上一個個跟鬼似的。如果再不調節氣氛,營地有向鬼域發展的可能。

  雲燁清一清嗓子:「弟兄們都坐過來,反正大家也不想睡覺,既然都覺得無趣,我這裡有一個故事,講給大家聽,想不想聽?」

  眾人齊聲湊趣,大人講故事,好聽不好聽的這不重要,先恭維再說,當官的給軍士講故事本身就新鮮。這些傢伙當兵都當成精了。

  雲燁腦海中快速閃過自己知道的故事,得,就它了,唐玄奘,這傢伙現在恐怕還沒去印度,轟轟烈烈的西遊,還沒影呢,從小讀大的《西遊記》不能讓吳承恩專美於後,老子現在就弄出來誰能敢控告我剽竊?吳承恩?他爺爺的爺爺還沒出世呢,就他了。

  「相傳盤古開天闢地後,三皇治世,五帝定倫,整個世界分為:東勝神州,西牛賀州,南瞻部州和北俱蘆洲。傳說東勝神州有一傲來國,臨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島,島上有座花果山,這座山可非同一般,它是十洲之祖脈,四海之來龍……」

  清冷的月光下,滿河灘的漢子胸中充滿怒氣,那樣一個蓋世英雄被冰冷的世俗法則重重壓在五指山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看着山下牧牛童子從垂髫之年轉瞬間變成耄耋老人,只能望着天外蒼鷹渴望重獲自由。程處默雙手握拳,狠狠地砸在沙土上,散不去心中壓抑憤懣。「為什麼?」程處默惡狠狠地盯着雲燁,仿佛他就是將猴王壓在山下的罪魁禍首。

  「力量需要制約,無制約的力量是一把雙刃劍,傷人,傷己,猴王的命運在它得到力量的同時就已經註定了,程兄,故事而已,何必認真,今夜月明星稀,你我兄弟不妨長談,小弟久不在人間,世間人情禮法絲毫不知,世間繁華小弟恐無立錐之地,還望程兄教我。」

  雲燁笑嘻嘻的沒心沒肺的樣子,讓程處默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狠狠地揮揮手,轉眼間又笑了,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不好意思,躺在雲燁身邊,捅捅雲燁的胳膊:「再說一段唄,這麼好的故事讓人心痒痒,聽不完如何睡覺,你問問兄弟們還要不要聽?」

  這傢伙蠱惑的語音剛落。周邊的軍士嘩啦一聲就圍上來,賊目爍爍地瞅着雲燁,被他們瞅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無奈,在低沉舒緩的聲音中,那個悲催的猴子繼續在無奈中等待長安城中將要到來的和尚。

  日子一天天過,鹽包一天比一天摞的更高,晚飯後的故事會時間也越來越長,雲燁的關中話也越來越熟。

  左武衛大將軍程咬金這幾日笑得嘴都合不攏,夜梟般的笑聲也一直在大營上空盤旋。尤其在送走平滅長樂王幼良的長孫無忌後,更是笑得豪邁,五百斤鹽就換得長孫無忌五十匹西域寶馬,這生意做得,尤其是從貔貅口中奪食,難得啊,難得。

  老程心滿意足的拍着大肚皮,這三個月來,可憐俺老程天天啃醋布,吃得老子牙都倒了,想想一股餿味還從肚裡往外翻。倒不是缺老夫吃的那口鹽,只是全軍都泡醋布,難道老夫一人吃鹽?軍心還要不要了。

  自家小子好運道啊,撿個十四歲的娃娃就把大事辦了。還沒根沒底,教授能耐的師傅死了,就這麼一根獨苗,好啊,等京里陛下詔書一到,就得把這娃娃官職敲定,綁在俺老程戰車上。自家小子也是眼睛長到腦門的主,能入他眼睛,定然不會太差,一個想都不想就把價值連城的秘方交出的人,品性能壞到哪去?為一個相交不到一日的軍卒敢拿腦袋做賭注小子不快快弄到左武衛,那俺老程腦袋就被驢踢了。

  只是苦了俺那小子,幫一回就的挨一頓揍,管他呢,兩小子相處時間長了,保證就沒這事了。全身都是奇奇怪怪的東西,拿出來的沒一件凡品,這小子的來歷恐怕也小不到哪去。一般人家的半大小子,見到大軍能站着就不錯了,更別提據理力爭了。恩,等這小子湊夠十萬斤鹽,得叫過來看看。俺老程見不得只知道子曰詩云的酸丁,像這種識字,又能解決大事的傢伙,才是寶中寶。

  徐懋功這傢伙,不,現在叫李績,就是這種滿肚子壞水,又什麼都會的人才,多年的兄弟是不是有本事早看出來了,兒子撿的小傢伙也不會簡單。從七品的行軍書記先拴住,等見過後,只要有真本事,左武衛這麼大,還不夠折騰的嗎?

  程處默每十天往大營送次鹽,每次一萬斤,這已經是第六趟了,再跑四趟就完成老爹交代的任務了。一想到朝廷只讓采十萬斤,七月底必須把鹽場交付地方上,心就一陣陣發疼。剛進帥帳,就見老爹獨坐案後,手指把案幾敲的梆梆作響。不知在想什麼,趕緊拱手唱喏:「校尉程處默參見大帥,本旬一萬斤鹽已足額繳納,現預備回鹽場,不知大帥有何吩咐?」

  軍營中無父子親眷,只有大將軍和校尉。

  老程抬頭看看兒子,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嗯?平時油漬麻花的兒子竟然變得乾淨整潔,眉目也比往日耐看,虱子也沒從頭髮里往外爬,骨子裡往外透着精神。到底是自己的種,精神。

  程處默見老爹瞅着自己不作聲,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上前一步地給自己的老爹。

  程咬金疑惑地打開紙包,卻見裡面包着一張大餅,烤的油黃油黃的。散發着陣陣麥子的清香。老程見了,心中一陣舒暢,知道孝敬老子了,拿起大餅,咬了一大口,麵餅味道很好,又酥又香。不同於平日所食的麵餅。

  程處默見老爹吃餅,倒了一杯茶恭敬的捧給老程。待老程吃完餅,喝兩口茶才張嘴說:「爹,這餅怎麼樣?」

  老程隨口說:「不錯,大營中的廚子該拉去餵狗,這大餅是雲小子做的?不是爹爹說你,有做吃食的功夫,多采兩斤鹽才是正經。眼看着,朝廷規定的時日就要到了,現在少採一斤,咱左武衛就少一斤鹽的好處,弄這花活做什麼,我是你老子,難道還要你進貢怎麼着?」

  程處默連忙解釋:「爹爹,這是雲兄弟特製的軍糧,咱大軍行軍在外,趕急了,來不及吃飯,就啃兩口大餅,這大餅又冷又硬,好多軍士吃了它肚子脹,腹痛得厲害,未戰便損軍力實為不智。所以雲兄弟特地製作了這種餅,趕緊了,吃兩口再喝口水,就能墊飢。是最好的軍糧,何況,這種餅在七月天都能保持一月不壞。」

  「什麼?一月不壞?真的?」

  「確實如此,孩兒特地試過,放在布袋裡一月不壞,且沒任何異味。」

  「雲小子將此法獻於朝廷嗎?沒有任何要求嗎?」

  「爹爹,雲兄弟是孩兒的兄弟,此大餅還是孩兒說起爹爹有腸胃病時,他才做的,他還說:軍營里的大大小小除了打仗是一把好手外,就全剩下笨蛋了。明知軍糧有毛病,就不知改改,活該受這麼長時間的罪。」

  程咬金沒做聲,低頭沉思,片刻間有了決斷:「傳我將令,命雲燁速至大營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