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 - 第4章
孑與2
這個道理是極為樸素的,鐵心源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和母親靠在皇家牆角休息一下就是什麼大罪過。
即便是有,那也是不公平的。
大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上一世的時候,自己最痛心的就是沒有把自己欠下的人情還完就來到了這裡,這一世自然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楊懷玉,包拯?皇帝,宦官?
還真是有意思。
王柔花執拗的把兒子總想探出來的腦袋塞回襁褓,又把小狐狸攆到一邊去,這才美美的把頭放在裝錢的包裹上,不大功夫就沉沉的睡去了。
鐵心源睡不着,一遍又一遍的試圖控制自己的舌頭來練習說話,身為嬰兒最大的麻煩就是沒辦法和別人交流。
不過他練習說話不是為了明天就跟母親開始對話,那樣的話會嚇壞她的,也會嚇壞東京城的人。
透過襁褓的縫隙,鐵心源瞅着黑沉沉的天空,露出詭異的笑容,字正腔圓的低聲說道:「我來了!」
王柔花的呼吸平穩,她已經睡着了,自然聽不到兒子在用古怪的腔調說話,臥在鐵心源腳下的小狐狸聽見了,疑惑的支楞一下耳朵,沒有再聽到其餘的聲音,就重新把嘴巴放在自己小小的尾巴里。
第五章
燕子銜泥築新家
要想在東京城裡找到一點遮風避雨的東西簡直難於登天!
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有主之物。
即便是不小心落在院牆外面的半截枯枝,只要王柔花去拿,立刻就會有人出來制止。
惡狠狠從她的手裡奪過枯枝,然後翻一個白眼就離開了。
所有的東西都要錢!
王柔花在街市上轉悠了半天,最後還是無功而返,她想找一個縫縫補補漿洗的活計都不可得。
又買了兩個炊餅充飢。
昨日買的時候兩個炊餅還只要倆文錢,今天就需要三個銅子才能從同一個夥計手裡拿到兩個炊餅。
手裡的錢不能亂花,王柔花清晨醒來的時候,就把銅錢都塞進那個小洞裡面去了,最後一咬牙又把小狐狸塞進去看着,這才背着兒子去街市上尋找活路。
路過人市的時候,王柔花幾乎是跑着離開的,她從來沒有見過人像牲口一樣的被人家掰開嘴巴看牙齒,然後確定年齡來購買的場面。
好多年輕的女子只穿着一件薄紗,就站在一個帳篷里,任由那些濃妝艷抹的鴇子頭,或者大腹便便的男子進去挑選。
很久以前王柔花就知道,在大宋販賣人口是要被官家追究的,但是這裡好像沒有官差來管。
想起自己昨夜不過是在牆角靠了一會,就差點被砍頭的事情,王柔花從心底看不起那些穿着官衣的傢伙。
路過一家壽衣店,王柔花的眼淚就忍不住流淌了下來,七哥的屍體是沒地方尋找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成了孤魂野鬼。
從壽衣店裡出來之後,王柔花懷裡就抱着一疊白麻布,她將一朵白色的絹花插在發間,就當是為七哥守孝,至於壽衣,回到城牆邊上之後再慢慢縫製就是了。
鐵心源腦門上扣着一頂白色的孝帽,這是母親在壽衣店裡匆忙縫製的,她想讓七哥知道,他即便是死了一樣有人在懷念他。
白布是上好的細白布,價格自然不便宜,王柔花用三十文錢購買這些東西的時候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連慣用的討價還價的過程都沒有,這讓鐵心源對這個母親的滿意度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東京的繁華程度對鐵心源來說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唯一可以稱道的就是滿眼望去古色古香的建築。
與《清明上河圖》里的模樣差別很大,可能是因為張擇端在繪畫的時候特意將一些破爛的棚子,和骯髒的乞丐,以及遍地的垃圾沒有畫進去的緣故吧。
地上坑坑窪窪的,皇帝昨日出巡過,黃土墊道是必須的,因此地上多少還能看到一些黃土的痕跡。
只是黃土很少,當鐵心源看到一個老漢正在把街上的黃土掃走,這才明白,為什麼地上的黃土這樣少了。
東京城的人多,所有的東西都會變得金貴起來,在他們眼中沒有沒用的東西。
從街頭擺到街尾的吃食對鐵心源沒有絲毫的吸引力,成群的蒼蠅趴在上面繁衍生息,就這一條,就讓鐵心源徹底的斷了不要再吃奶的想法,除了母乳之外,他覺得吃外面的東西自己很難活到可以娶老婆孝敬母親的那一天。
買了點糧食和鐵鍋之後,王柔花又買了一小塊桂花糕,小心的包在手帕里,準備回去嚼爛了餵給兒子……
王柔花胸前掛着兒子,手裡提着鐵鍋,背上還背着一小口袋糧食。四根買來的竹竿被她夾在肋下,火急火燎的往家裡趕,她總是很擔心那些被自己藏起來的錢。
回到皇城腳下,她才吁了一口氣,皇城十步以外的大道上人來人往,皇城腳下卻沒有一個人,連野狗之類的東西都沒有。
也是,皇城的城牆上就站着全副武裝的侍衛,牆角的地方甚至有一架很大的弓箭被架在一個架子上,自己的家就在牆角,別說別人不敢過去,王柔花自己也走的膽戰心驚的。
大弓箭上的箭矢足足有雞蛋粗,鋒利的箭頭在陽光下反射着寒光,一看就知道那東西是殺人的利器。
戰戰兢兢的走到牆角,那些侍衛似乎認識自己,只是拿目光盯着看,並沒有用那張大弓箭來射自己,王柔花走到牆角之後,才確定這個牆角從今後就真的屬於自己母子了。
小狐狸嚶嚶的叫着,委屈的隔着小洞門口的鐵條不斷叫喚,王柔花只是瞅了一眼小狐狸,就把兒子放進澡盆里,掰了一點炊餅放在洞口,至於水,小洞裡面有。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五月里的大太陽一旦擺脫了烏雲的羈絆,就毫無顧忌的噴灑自己的熱量,不大功夫東京城裡的水汽就被蒸騰起來,不用動彈,渾身就潮乎乎的如同身處蒸籠。
皇城這裡地勢高,還算的上乾爽,從相國寺方向吹過來的風還帶着晨鐘的餘音,那是和尚們在為死去的亡魂祈禱,希望這遼遠的鐘聲能把他們的靈魂帶去天國。
王柔花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衷心的為自己的七哥祈禱,希望他的來生不要再過的那樣苦,也保佑源兒能夠平安長大,無病無災。
竹竿挑着油布就成了一個簡單的棚子,這就是她們母子的安身之所。
王柔花對目前的處境非常滿意,正因為見過那些被販賣的人,她覺得自己如今的日子過的並不差,如果能找到族人住在一起那就再好不過了,六公的學問很好,一定能把源兒教出來的……
日子一天天的過。
每一天王柔花出去都能帶回來一點建築材料,於是,簡陋的棚子慢慢地有了一個真正的頂棚,兩面的牆壁也漸漸出現了,這是王柔花找來的麥草活上泥巴之後糊好的。
如果不能在秋風起來的時候搭建好一個真正的屋子,自己母子還是沒有辦法熬過這個寒冬的,東京城的夏日酷暑難當,冬日同樣會變成冰天雪地。
因為住在皇城邊上,沒有哪一個工匠敢來到鐵家來幫着蓋房子,王柔花知道這一點,不過,她更加看重自己和孩子的安全,一對沒有族人和丈夫庇護的孤兒寡母,想在大宋活下去不是一般的艱難。
城裡最近總是死人,水道上運送屍體的船隻絡繹不絕,聽說城裡已經起了疫病……
死了的人自然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卻無比的渴盼秋風吹起的那一刻,只有寒冬到來之後,老天爺才不會繼續收人,活人才能安全的活到明年。
富貴人家眼看着洪水退去了,也就紛紛走出東京城,他們比窮人更加的曉得人多疫病就多的道理。
王柔花在咬牙堅持,在自己的家沒有建好之前她不準備去打聽自己的族人到底在哪裡,不過她還是花了五百文打通了開封縣的書辦,把自己和兒子的戶籍從同樣是附廓縣的祥符縣遷徙到開封縣,如此一來,自己就是真正的東京城人氏了。
官家在冬日發放的柴薪錢也就有了自己家一份,雖說每年只有三十文錢,自己和兒子要在東京城過一輩子呢,五百文花的不冤枉!
其實,王柔花有着更加深遠的想法,自己的孩子一旦開始讀書識字,開封縣的縣學無疑是全大宋最好的。
一切都很好。
唯一的麻煩就是源兒不肯吃真正的飯食,除了母乳之外他根本就不碰那些吃食,不管是甜美的桂花糕,還是熬的金黃的小米粥,源兒一概不碰,這讓她很是為難。
源兒如果不吃飯,怎麼長成一個男子漢?
好在源兒極為懂事,每天只要吃飽了就不哭不鬧,又一次掉在地上了額頭都出了大包,這孩子也就是癟癟嘴,還伸出手要自己抱。
這都是上天垂憐,可憐他沒了父親庇護,因此讓他早慧……
「源兒,桂花糕不能餵給狐狸吃。」
眼見兒子把一塊桂花糕準備塞進狐狸嘴裡去,王柔花一把就奪過來了,還是有些晚,桂花糕是從狐狸嘴裡奪過來的。
王柔花嘆了口氣,重新把桂花糕塞進圍着自己叫喚的狐狸嘴巴。
鐵心源的手又塞進一個水桶里去了,王柔花又把兒子的手從水桶里拉出來。
這孩子最喜歡給自己搗亂了,尤其是水桶,有時候會碰翻水桶,即便是摔倒了也樂此不疲。
他如今已經可以昂着頭滿地爬了,甚至可以抓着東西站起來。
王柔花看着水桶里已經被土弄髒了的水,想起兒子從來不去碰熱水這件事,自己有時候想給這個淘氣的孩子一個小小的教訓,特意把比較燙的開水放在一邊,準備等兒子去碰的時候,就給他的小手上滴一點熱水給他一個教訓,好改掉這個喜歡玩水的壞毛病。
可是,這孩子只要見水被燒開了,就絕對不去碰,即便是把熱水放在他面前,他都不碰一下。
王柔花忽然瞅着自己的兒子道:「兒啊,難道說你是嫌棄這水不乾淨?」
鐵心源嘎嘎的笑着,還把濕漉漉的手放在母親的臉上,大腦袋一拱一拱的頂在母親的胸口和她玩耍。
第六章
皇宮是一座寶庫啊
王柔花拜託了皇城牆上的侍衛大哥幫自己看好鐵心源,然後就匆匆的去了馬行街。
今天的任務很重,家裡需要添置水缸和米缸。
這些天東京城裡的糧食忽然變得便宜了,而且是非常的便宜,她決定要多買一點。
家裡有糧,心頭不慌。
這是七哥教給自己的話,七哥當年說過,衣食住行,其實吃飯應該排在第一位的,至於衣衫,只要肚子裡有食,就算是裹上樹葉子也能活。
七哥打鐵的時候,身上除了一條犢鼻褲之外照例什麼都不穿的。
火光熊熊的打鐵鋪子裡很多時候只有自己和七哥兩個人,七哥每一錘子下去火星四濺,鐵砧子上的鐵條就會明暗不定,火星落在七哥油光緻緻的胸膛上彈跳兩下就變暗掉落下來。
那是一個強壯的似乎能把一座山背起來的男人……
王柔花甩甩腦袋,抽泣兩下鼻子,看看被自己趴在澡盆邊上朝自己呀呀說話的兒子,抹了一把潮濕的眼睛,把手帕綁在鼻子上就匯入到外面的人流中去了。
活人和死人都在這條繁華的道路上穿行,不過一個是用走的,一個是被人家堆在板車上往外拖。
疫病還是發生了……
這就是糧食價格為何會降下來的原因,出城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城裡的店鋪里卻顯得冷冷清清。
但凡家裡還有一口吃食的人,絕對不會沒事幹跑去街道上,唯恐沾染了死氣。
五文錢就買到一輛雞公車,這可是撿了大便宜,賣水缸的鋪子裡一個人都沒有。
王柔花大聲的喊叫了好幾聲都沒人來招呼,走進店鋪之後看到一雙穿着黑白花色商賈鞋子的腳倒在裡屋的門檻外面。
王柔花大驚,趕緊退回來。
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恢復一下不安的心神,王柔花就重新就走了店鋪,從裡面滾出來一口上好的大黑缸費力的綁在雞公車上,回頭看看四處無人,有走進去搬出來兩隻碩大的糧食瓮。
出門的時候往櫃檯上放了十文錢。
推着雞公車走了百十步之後,又折返回去,從十文錢里取回六文錢,朝倒在裡屋的掌柜的輕聲道:「忘記了講價錢了……」
鐵心源被困在澡盆里那裡都去不得,很羨慕小狐狸可以從澡盆外面跳進澡盆裡面,又從澡盆裡面跳出去玩的不亦樂乎。
自從小狐狸在澡盆里撒了一泡騷臭的尿液之後,它就被鐵心源折騰的根本就不敢在住家附近撒尿了,只要王柔花不在,鐵心源就會抓着小狐狸和它說話。
今天,鐵心源很想去四處看看,於是,他就把澡盆里舖墊的褥子推到一邊墊在腳下,然後就從澡盆里翻了出去。
在摔了一個四仰八叉之後,他才在小狐狸的幫助下翻過身子,開始扶着城牆開始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次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