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公孫 - 第12章
一語破春風
……
天光偏遠,回到北方,草原上的風颳的大了,將近黃昏,丘陵的輪廓昏暗在天邊,人的腳步走過草地,傳來沙沙聲,瀰漫着血腥氣。
「快給馬匹活絡大腿……」樹林周圍,人牽着戰馬在喊。
聲音卻是有氣無力,有人走過來掏出麵餅吃了幾口,又餵給身旁伸過來的馬嘴,周圍大多都是這樣的身影,沉默中夾雜喘粗氣的聲響。公孫止身上裹了幾圈繃帶,肋骨、手臂,尤其是肩膀的傷最為嚴重,遠遠近近身邊八十多人大多都帶有傷在身了。
他喝了一口水,坐在一根倒塌的枯樹上,望着對面的草坡那裡,同樣一群人在那裡休整、揉捏馬匹、吃東西。
「一天一夜……媽的,不要命了是吧……」
公孫止的視線對面,同樣坐在那裡的呂布,放下羊皮袋,然後緊握拳頭,目光死死盯着對面看過來的那道身影,「若我有一匹好馬,豈容你等賊子猖獗。」
但另一方面,他已經認同了這頭狼的實力。
第二十四章
惡狼
鮮血滲過繃帶,嫣紅的讓人感到刺目。
彎刀挖過草根,在大氅的皮毛上擦了擦,放進嘴裡緩緩咀嚼,那種苦澀的味道直讓公孫止皺眉,有些慘白的臉上裝作若無其事,但腳掌已經陷進了泥里,努力的不讓自己身子搖晃起來——傷口失血過多,加上亡命奔波的疲累,能夠撐下到現在,其實還是那股不想被人殺的狠勁兒。
相對於他被呂布重點照顧,其他馬賊要好上許多,不好的基本已經死了。一百多人的隊伍此時清點下來,能戰的還有八十人左右,這樣的損失對於公孫止來講,已經算得上折損過半的慘敗。
一路追逃互射過去一天一夜,剩下的馬賊也大多都疲憊不堪,坐到地上就不再想起來。公孫止咬着牙關扶着枯枝站起來,一名面容稚嫩年齡並不大的馬賊連忙跑過來攙扶,被他推開。
「你們累嗎……」他看着一片片坐下的身影,沉默了片刻,便是這樣的開口:「咱們是馬賊,劫殺過路的商旅、行人……天經地義……」
漸黃的夕陽照過來,飛鳥越過天空,地上受傷的、疲憊的身影下意識的仰起了頭,看向背對光線的人,看不到表情,只有嘶啞咳嗽的嗓音緩緩在說。
「……狼吃羊也是天經地義,官兵剿我們還是天經地義,沒有對錯的,就因為我們是賊,我們殺匈奴,把東西換成糧食,在他們眼裡還是賊,因為傷到了城中某些人的利益,所以就沒有對錯了。可我們不想死啊,現在把那官殺了,又有更厲害的追來了……死了不少兄弟……我知道大家心裡有想法,可現在人家就在對面,他們在抓緊休息,休息好了,繼續過來殺我們,到時候把刀架在你們脖子上,逼着你們下跪磕頭。」
公孫止走了兩步,語氣凶戾:「……要是你們連爬起來拿刀的力氣都沒了,這麼長的路都跑過來了,反而像條死狗一樣被人家捉住,像條狗被一刀砍了,想一想……你們甘心嗎?」
人群中也就之前那名小馬賊拍着胸脯站出來,「我不……不甘心……首領,你說怎麼辦吧?」
「哈哈哈……李恪這傻瓜都知道拼命,我怕個什麼,首領你說怎麼辦吧!」有人笑着掙扎爬起來。旁邊也有聲音附和:「首領說的對,我們本就是馬賊,到了哪裡都是和人拼命,二首領不是回去了嗎?現在應該在來的路上了吧,大伙兒可別慫,那邊漢兵的馬也不見得是千里馬,他們追,咱們再跑就是。」
陸陸續續的說話聲在馬賊中響起。對面草坡上,呂布聽到有人指着那邊的馬賊嘀咕,他睜開眼,目光望過去,見到那邊一眾馬賊圍攏着說些什麼,他舉起手,揮了揮,讓眾人戒備。
「全部牽過馬,小心他們趁機離開。」呂布咬過肉乾,抓緊時間恢復體力,想來對面應該是在說一些鼓舞之類的話語,對於這點他倒是欣賞這個馬賊頭領,受那麼重的傷,還仍然鼓動手下人,這點上讓他想到另一個人,性格內斂沉穩,少言語,就像一塊硬邦邦的石頭。
過得不久,馬蹄震動大地的沉悶聲響傳來。
天空的驚鳥啼鳴,一支上百人的馬隊轟隆隆奔着這邊過來,昏暗的視線里逐漸清晰起來。呂布扔下肉乾,取過插在地上的方天畫戟,面色如沉水的望這那支騎兵:「匈奴還是鮮卑?」
然而,手下人還未來得及回答,那支騎兵呼喝着分散成兩股繞行,在對面的草丘並排列陣,手中的短弓齊刷刷抬起,指向了這邊。
「全體上馬——」
呂布低喝一聲,翻身騎上馬背,提着方天戟目光戒備起來,對方來了增援,顯然還會拼殺一場,不過此地正好借着草坡,全力衝擊下去,他想着,拽緊了韁繩。
……
彤紅的殘光在地上走,趕來的馬賊當中,高升翻身下來,順手也將一道捆着的身影從上面丟到地上,挎刀拱手:「首領,來的時候,東方勝那傢伙提醒讓我把這個俘虜給捎上,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披着大氅的身影點頭,身上有傷不能亂動,便揮手讓李恪把地上扭動的俘虜提起來,拖拽着來到下方,公孫止握着刀慢慢走下來,看了一眼俘虜,對方正驚奇看着那邊提着方天畫戟的身影。
「果然……你們認識的吧?」
侯成回過頭來望向公孫止時,彎刀已經架在他脖子上,冰冷刀鋒貼緊皮膚的一瞬,握刀的身影已經朝對面的草坡喊出了聲音:「呂布,下來說話。」
草原上的風颳的猛烈起來。
聽到傳來的聲音,呂布微微張了張嘴,喉嚨發出嘶啞低沉的笑聲,一抖馬韁,「走!我們下去——」周圍并州騎卒取過了馬側掛着的長矛,夾在腋下,做出了隨時衝鋒的動作。
馬蹄踏過嫩綠的草。
戟尖懸垂搖擺,隨後停下,駐馬橫戟的身影望着相隔十丈距離的公孫止,戟尖指了過去:「你既然認的我呂布,那有些話就好說了。」
他身下戰馬焦躁的踏動馬蹄,呂布撫了撫馬鬃,嗓音沉悶雄渾,即便很小也清晰的傳到了所有人耳中:「殺丁刺史妻弟在先,又殺雁門郡太守在後,爾等聚眾作惡……」話尚未說完,被一陣笑聲打斷。
「哼哼……哈哈哈哈——」
公孫止偏頭,刀鋒猛的下壓侯成的脖子,絲絲的鮮血從鋒口和皮膚滲了出來,「……這些是屁話,我只問你,若有人要殺你呂布,你會怎麼做?」
風拂過百花袍,持戟的身形沉默了片刻,點頭:「自然是殺了對方。」
「那不就行了,你說的郭太守要害我等兄弟,我等反來報仇殺了他,對不對?」公孫止猙獰的盯着呂布。
後者遲疑了一下,感覺自己好像被繞進去了。
「我就問你對不對?!!」然而對面聲音繼續逼了過來。
呂布皺起眉頭,捏緊了戟杆。
下一秒,公孫止手上用勁,噗的一下將侯成的腦袋削了下來,刀指過去,「射死他——」
周圍,一字排開的馬賊嗡的將弓弦繃緊。
第二十五章
虎狼斗
「我就問你對不對?!說啊——」
刀鋒壓在侯成脖子上,猛的一抹,鮮血濺在了猙獰怒吼的臉上,對方的頭顱旋了起來,壯碩捆縛的身軀抽搐着灑落鮮血,向後倒在地上不動了。旋即,沾着的血跡的彎刀划過軌跡指向前方,面目更加的凶戾。
弦音在周圍抬起的短弓上吱吱的繃緊起來。
昏暗光芒里,呂布幾欲睜裂眼眶,咆哮如雷:「公—孫—賊—子!!」座下的戰馬刨動地面,驚亂長嘶,他手臂轟然舉起,方天畫戟掄開擦出呼嘯的風聲。
「吾殺了你——」
「射死他——」公孫止也同時吼出聲。
離弦顫音響起第一聲「嗡」的輕響時,昏暗下來的周圍,只聽擦破空氣的嗖嗖嗖聲,幾乎百多道箭矢都朝着那邊飛了過去。
呂布昂起頭,咧開嘴角,鼻中哼了一聲,視野之內,箭矢如飛蝗過來,旁邊縱馬的身影飛撲過來,方天畫戟已在手中轉動,罡風呼嘯。
叮叮叮叮叮叮……火星接連不斷的在揮動的畫戟上跳出、閃爍,發出金鳴交擊的聲響,飛撲而來兩名并州騎兵擋住了兩個方向,噗噗噗幾聲悶響,身上插滿了箭矢,從馬背摔下來,附近其餘并州騎兵一夾馬腹,口中暴和出聲,夾着長矛朝那邊射箭的馬賊發起了洶湧的衝鋒。
「不要接敵——」高升騎着馬,奔走高喊:「他們沒多少箭了,散開遊獵。」
轟隆隆的馬蹄聲,戰馬狂奔,另一邊策馬調頭,便在這一刻,轟然撞了過去。
「殺——」衝鋒的騎兵中有人挺矛大喊。
接着,更多的聲音發出怒吼:「殺賊!!」
下一秒,馬蹄雷動,踏碎大地般震耳欲聾,衝刺的騎兵前方,馬賊一夾馬腹調頭就跑,稍有慢的身影,被貫穿在刺來的長矛上,然後甩飛出去,交鋒的瞬間,只有幾名馬賊不那麼走運,剩下的已經拉開了距離,在馬背上轉身回射。
視線並不佳的情況下,箭矢飛向後面,濺起血花,有少許身影在黑暗中落馬。高升領着隊伍在前面跑着,他的騎術並不算好,加上塊頭有些大,在馬背上有些搖晃,便是翻身跳下馬,揮刀步戰。
前方戰馬的身影逼近,一個照面間,躲開刺來的長矛,揮刀砍斷了衝刺的馬腿,馬匹悽厲叫了一聲,轟然撲倒,將背上的騎士拋飛去了前方。
「讓這些官兵瞧瞧,什麼是狼——」他一刀剁下那名騎士的腦袋,凶戾的大吼,轉身朝另外一名并州騎兵迎了上去。
另一邊,公孫止的方向是更為慘厲的廝殺,單人獨馬的恐怖人影直朝他而來,這邊自然也是有人防禦,不過大多都帶有或輕或重的傷勢,有人朝對方拉開弓弦。
一道箭矢嗖的飛過黑暗、草地直釘持方天畫戟的身影而去,呂布促馬不停,隨手揮戟,將那支箭矢斬斷,迎着草丘上幾名手持兵器的身影徑直砸了進去,呯呯幾聲,那幾名馬賊直接被揮來的畫戟抽飛。
「公孫止,受死!」
馬蹄已經越過了草丘中段,戰馬呼哧呼哧的噴着粗氣,馬蹄僵硬的邁動,已經是到了極限。一名馬賊看出端倪,衝殺上來,去砍對方的馬腿。
「滾開——」
畫戟揮動,那馬賊的身體不斷飛退,向後翻滾之中,公孫止雖然怕死,但若是跑了,死的只會更快,他握刀立在不遠,「來啊!」
夜風微寒撫過草丘,廝殺蔓延,草丘上數十名馬賊持着兵器或步行,或騎上馬匹朝對方衝過去,力竭的戰馬上,呂布持戟下來,然後奔跑,隨意擺動手臂一戟砍在第一個衝來的馬賊肩頸上,嘩啦拔出的一瞬,方天畫戟大開大合的狂舞,殘肢飛上天空、血漿飆射、倒飛身影……無數慘叫聲中,硬生生撕出一條路。
轉瞬之間,便死傷一二十人,剩下的一眾身影中,有人嚇的停下了腳步,有人繼續上去,呂布根本不理,挺着畫戟直插人群推向那邊的公孫止。
「首領!!躲開啊——」
名叫李恪的小馬賊啊啊叫着飛撲上來,呯的金鳴大作,手中刀刃與畫戟碰撞的一瞬,斷裂崩飛,整個人哇的吐了一口血,被擊的往後退了兩步,仍舊不倒下的揮舞那半截斷刀,猙獰嘶吼。
呂布被阻了一下,顯然對眼前這個年輕的馬賊有些詫異,雖然毫無章法的亂揮刀,但這膀子力氣倒是有些大。
不過已經不重要了,狼再厲害,始終沒有虎兇猛。
一杆畫戟揮舞,砸、砍、刺又洶湧圍過來的馬賊,再次撕開缺口,李恪滿口是血的護着公孫止在走,隨手撿起地上不知誰的一口刀,再次與轟然襲來的畫戟對碰,呯的響了一聲,兵器脫手而飛,雙手發麻的顫抖。
對面方天畫戟再次呼嘯的揮過來,帶起罡風。
公孫止一把將這個小馬賊拉開,彎刀呯的斬到畫戟小枝上,火星跳起來的同時,他「啊!」的一聲抬腳猛踢,呂布同樣抬腳將他腳壓下來,畫戟陡然用力一擺,將公孫止連人帶刀掃到了地上。
這時,馬蹄急驟,一匹戰馬從下方衝來,馬背上身影大刀劈下,呂布側身躲開,反手一拳重擊在馬頭上,戰馬踉蹌不穩的擺動頭部時,一把拽過馬嘴的韁繩奮力外地上的一拽,頃刻間,馬聲長嘶,轟的巨響被拽倒在地上。
上面的人影落下翻滾,倉促爬起,舞着大刀再來,嘭的一下,被迎面一腳蹬了出去。然而就在呂布將對方蹬飛時,一名馬賊縱馬從他背後轟然撞了過來,持戟的身形也有些疲累了,反應有些慢了下來,橫戟回身一擋,馬軀直接撞了上去,然後四蹄朝天的翻滾、上面的身影飛了出去。
呂布踉蹌後退七八步,將戟杆望草地一插,方才停下身形,肩膀抽動,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握杆的手臂也微微顫抖起來。
公孫止身上的傷口已經迸裂,鮮血染紅了大半個身子,看上去凶戾無比,他盯着對方,低啞開口:「沒勁了吧……」
那邊不答話,兩人都是用着兇惡的眼神互相瞪着,周圍能站起來的馬賊也都不多,能戰的卻緊張不已的看着那頭疲憊的猛虎,不敢上前,雙方就像棋盤上陷入死局的棋子,僵持了下來。
「首領,他沒力氣了……我去殺了他。」那個滿嘴是血的李恪跌跌撞撞的要走過去。
公孫止剛想點頭,視野的盡頭,一條斑斑點點的火龍蜿蜒朝這邊而來,心下知道是代郡或者雁門郡的騎兵來了,忍着疲累和傷痛爬起來,高升也看到那邊的異狀,連忙找了一匹馬騎上,一把將公孫止提上去,朝周圍的馬賊呼喊了一聲:「走!」
隨後朝草丘下面狂奔,吹着狼嚎呼喚遠處與并州騎兵鏖戰的馬賊,發出撤退的聲音。呂布並未追趕,畢竟他披着甲冑與對方耗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不久之後,援兵趕來,他慢慢站起來,望着馬賊倉惶逃離的方向,揮手不讓他們追擊。
「……這幫馬賊兇悍無比,進退自如,這樣的條件練出這樣的騎兵,毀了可惜了,若能逼降最好不過。」呂布即憤怒、又有感慨的說了一句,轉身翻上一匹戰馬。
他望了一眼眾人,握拳。
「待我休整兩天,再來會會這股馬賊,我們回去——」
……
逃出數里的一行人,公孫止見到沒有追兵殺過來,神經終於在這一刻鬆了,整個人昏倒在高升的背上……
慘烈,過去了。
第二十六章
歷史的大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