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公孫 - 第14章

一語破春風

  「……朕其實不想當這個皇帝……我就是一個貪玩的人……擔當不了大任,可竇家的人……逼着我坐……不坐不行的啊……要死人的……那年朕才十二歲,什麼都不懂,就坐上來了……」

  帷帳里,正當壯年的皇帝,眼眶深陷,已經沒有多少了神采,青灰的雙唇微抖着,斷斷續續的說話,回憶起了一些記憶,枯瘦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紅潤。

  「……十五歲的時候……立了一個皇后,她真的很美……可惜她的性子有些差了……漸漸朕也煩了她……五年後,終於也死了……朕這二十年裡,想來最對不起便是她……」

  這位皇帝,起初不過是外戚大將軍竇武以及其子竇妙選中的皇位繼承人,那年不過十二歲的孩童,繼位後的八月就迎來第一場政變,外戚竇氏一族被宦官滅族,又三年後,立宋氏為皇后,最後又被他廢除,死於暴室。

  在位二十年,做過了許多的錯事,各地的叛亂,嚴苛的暴稅,事實證明他確實不是一個好皇帝,同樣也算不上一個好的父親。

  安靜的寢宮,低聲的抽泣,龍榻上安靜的身影,定格了許久,終於又動了一下,微微抬了抬臉,他虛弱的睜開眼睛,低沉簡單的聲音。

  「阿父……朕要死了……」

  下方,頭髮已經花白的宦官擦着眼淚在地上爬行來到榻前,握住伸來的枯手,聲音哽咽:「陛下……奴婢在的。」

  劉宏渾身使勁的抓了抓他的手,嘴唇嚅動,竭力發出最後的聲音:「朕之後……立……立……皇子……皇子……」

  「陛下——」陡然間,一道女聲悲戚大喊出來,撲來的窈窕雍容身影正是之前進來的皇后何氏。

  她來到榻前搶過皇帝的手時,劉宏陡然被人打斷,驚了一下,怒瞪着眼睛看着那哭的梨花帶雨的女人,青筋在脖子上鼓起的一瞬,口大張起來,「啊!」的一聲,生命的痕跡從他身上抽離。

  舉起的手無力垂了下來。

  「陛下啊——」

  哭聲在殿中響了起來,張讓、趙忠等人嚎啕大哭,捶打着地面,而已是西園八校的上軍校尉蹇碩滿臉淚水,咬牙切齒的看着伏在龍體上的女人,死死捏拳。

  中平六年四月中旬,劉宏在南宮嘉德殿駕崩,到死也未說出立誰為後任皇位繼承人,只得遵循立長的傳統,立皇長子劉辯為帝,這中間也有過一次宦官密謀除去大將軍何進,立皇子協為帝完成先帝劉宏的遺願,不過這次被人告密,讓何進躲過一劫,讓他越發有了想要除掉宦官的心思。

  天風卷過春天的尾巴,嫩綠的枝椏深了起來,五月入夏,知了破土爬上蒼翠的樹軀啼鳴起來。

  一道身形自從大將軍府邸走出,身材修挺偉岸,頗有威儀,此人走出何府,陽光傾瀉下來,照在臉上,色如沉玉,剛跨上馬匹,身後一道聲音響起:「袁本初這是出了什麼計策,急着離去啊。」

  被叫袁紹的男子回頭,不遠處,一道身影背負雙手,嘴角帶着玩笑的意味正走過來,在馬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一路走走?」

  袁紹拱了拱手,將韁繩拿在手裡牽着馬而行:「孟德這是找我何事?」

  「明知故問。」曹操抬手指指對方,看着遠方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默了一下,開口:「大將軍做何定計?」

  那邊,牽馬的身影轉過頭來,笑了一下,目光看回前方,變得銳利:「大將軍心思多疑不定,多日與眾人合計亦是無果,不過近日便是有了一些決心。」

  「哦?」曹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繼續說,曹某也想聽聽。」

  袁紹微微停了一下腳步,又繼續走動,聲音低下:「召前將軍董卓入駐上林苑、太山王匡,東郡太守橋瑁、并州刺史丁原入京。」

  這邊,曹操雙手交疊,表情嚴肅下來,一雙細眼陡然闔上,牽馬的身影有些詫異的停住等他,待有旁人過去後,他方才睜開眼看着袁紹,聲音低緩響起。

  「本初這是嫌不夠亂啊,王匡、橋瑁平庸之人,丁原為人粗略有些勇武,可尚不粗野。但是那西涼董卓,聽聞性情暴虐殘忍,手下也俱都是驍勇善戰之士,如今帝幼,宮裡又有隱患,此時招來惡狼,大不妥。」

  袁紹沉默片刻:「孟德且不知閹宦把守禁軍五營,又欲行廢立之事,怎能不急?」

  「那也可徐徐圖之,豈能火上澆油。」這邊,爭執的聲音大起來。

  「我不與你爭辯,來日且看就是。」袁紹說的這句,便拱手辭別,拉着韁繩轉身離去。

  街上人來人往,陽光鋪開頭頂,曹操嘆了一口氣,望着遠去穿行人群的背影,氣的猛跺一腳:「漢之名,亡你等手裡!」

  ……

  長風吹過萬里。

  右北平,皇帝劉宏駕崩的消息尚在路上,夏天的第一場雨在這裡下來了。

  鉛色的雨幕里,大雨嘩嘩落在透着燈光的帳篷上,裡面中間坐落案幾後面的披甲白毛領的將領在油燈下翻看布絹上面的字跡,眼中滿是讚許,微微點頭。

  帳外,腳步踩着嘩嘩的積水聲,聲音到了帳口,隨後掀開帳簾,一名下頷一撮鬍鬚的漢子帶着雨水進來,拱手:「大兄,你找舍弟?」

  公孫瓚招招手讓他坐下,然後起身將那布絹遞過去。

  那人正是公孫瓚的從弟,公孫越,他翻看幾遍,驚愕的抬頭:「可是數年前被……嫂嫂……她賣去……」

  大帳內,走動的身影揮手打斷他:「是的,那天續兒回來與我說起這事,心中就有懷疑,便找人雁門郡那邊打探……我這個兒子出息啊……太像我了。」

  「大兄的意思……」

  上方,公孫瓚冷笑呲牙,一拳砸在案几上,目光凶戾:「呂布算什麼,我公孫家的人豈能讓人欺負,從我私兵里挑撥一千騎過去,你親自交到我兒手中。」

  「是——」

  公孫越抱拳起身。

  ……

  大雨落過屋檐,形成珠簾,嘩嘩的響着。

  公孫府邸上,女人慵懶的聲音響起屏風後面:「關長史,事情辦下來了吧。」

  「已經收買了一些人,到時他們會尋機會動手,」對面拱手的身影五十左右,白面短須,諂媚恭維:「還是夫人目光如炬,此事定能萬無一失。」

  屏風後面,女人嬌笑起來,身影轉過走出,關靖趕緊躬身下視。劉氏望着門外屋檐掛起的雨簾,沒有了往日的慈祥,「匈奴那裡都不能弄死他,這次就我自己動手了,讓這個賤種和他母親一起去做個伴吧。」

  關靖暗自嘆口氣,頭埋的更低。

第二十九章

星光夜途

  驕陽灼烤草原,一隻蟋蟀從草根上緩緩爬上沾滿泥土的腳背,再往上便是一個幾近全裸的匈奴男人被捆縛着雙手,閉着眼帘顫顫兢兢的發抖,視線延展上升,周圍上百名像他這樣的俘虜被捆着,立在太陽下暴曬,當中有人念念有詞,或呼喊着匈奴語言。

  不遠的樹蔭下面,幾匹戰馬噴着熱氣,低頭咀嚼着嫩草,馬尾輕輕甩動驅趕蠅蚊的叮咬,馬背上,公孫止面無表情的看着那邊暴曬俘虜的一幕。

  自呂布鬆開對他們的封鎖後,東方勝也將對方的話原原本本的帶回來,這正是他想要的,不光是想要的打敗這個時代運用騎兵最強者之一,也為了報當日之仇。近一個月以來,公孫止帶着殘餘的一百多名馬賊四處劫殺匈奴,甚至潛入鮮卑步度根的地界,一面為了救下漢人俘虜充實隊伍,一面搶奪一些戰馬兵器以及糧食。

  新加入進來的漢人俘虜在這一個月時間裡不斷的練習,除騎馬、射箭、近戰砍殺這些基本的外,對於狼嚎聲音的分別,騎兵與騎兵之間的配合,甚至在戰場上的紀律,公孫止也要想盡辦法的完善,儘管他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只有大概的一些現代軍隊紀律印象。

  「打造一支狼一樣的騎兵,不是一天兩天的,首領,這樣下去,我怕他們只會變成嗜殺的惡鬼。」東方勝坐在樹下,或許環境的影響,這個文縐縐的酸儒,漸漸有了些變化。

  綠蔭下的身影沉默着沒有答話,他身邊的白色大狼冰冷的目光只是微微抬起,遠處有聲音過來。

  烈陽下,一道道戰馬的身影在狂奔,地面震動發出轟鳴,捲起的塵埃飛揚,猶如長龍般朝這邊匈奴或鮮卑俘虜過來。

  啊嗚——

  狼嚎在發出變陣的命令,馬背上,奔馳的身影將長槍掛起來,翻出了長弓,身子側轉指向了那邊的俘虜。

  「準備——」公孫止抬起手,簡單的說了一聲。

  地面上,一幫馬賊上前揮刀砍斷了兩百名俘虜身後的繩索,一腳將踹在這些匈奴、鮮卑人的後背,驅使他們跑動起來。

  ……

  哈顫是一個匈奴里小到沒有名字的部落的一員,一天前他正趕着羊群回家,家裡還有懷孕的妻子和一個兒子,然而在那個黃昏里,帳篷燃燒發出的焦味讓他難受,一群不知來歷的漢人將繩子栓在了他親人脖子上,在地上拖行。

  聽到妻子和兒子悽厲的慘叫,以及那幫漢人馬賊猙獰的大笑,他看着這群人趕走了羊群,帶走了族中的漢人奴隸,燒毀了遮風避雨的帳篷,這些都是財富啊,這幫魔鬼——他心裡怒罵着。

  不久,他更加肯定這幫人是長生天手裡逃出來的魔鬼,可惜手被捆縛着,無法與這幫魔鬼戰鬥了,然而手上勒緊的地方陡然一松,雙臂重新有了自由時,一根根木棍忽然扔到了他們面前。

  「你們當中誰能把前面的騎兵打下馬來,就放你們離開這裡。」

  熟悉的匈奴話不知在哪兒響起的,嗡嗡嗡的響着,他聽懂了一些,有些沒聽懂,不過,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前前後後的身影彎腰撿起了木棍,拿過手裡,前方是同樣多數量的騎兵。

  然後,哈顫和其他人一樣朝那邊沖了過去。

  ……

  陽光下,狼嚎不斷在騎兵隊伍里變換音調,這一百多人的騎兵只是剛剛加入進來的漢人奴隸,此時面對匈奴俘虜衝過來,有些手忙腳亂的應對。

  「殺!」公孫止握下拳頭。

  他坐在馬背上,看着想要獲得生機的匈奴、鮮卑俘虜吼叫着衝過去,隨後悽慘的叫聲、濃稠的血漿飆射升上天空。

  馬蹄轟隆隆的奔馳在揮舞棍棒結陣的俘虜周圍,一百多名騎兵分成三股跑着圓形,縱馬射箭,那名叫哈顫的匈奴男人,腦子裡還在想着妻兒的死狀,一支箭矢從一名馬賊的手中飛過來,釘進他眼眶,鑽進了顱腔里。

  便是一動不動了,屍體被其餘的俘虜踏過,消失在天光下。

  箭矢飛在天空,慘叫的屍體倒下鋪開時,一名匈奴人陡然衝破了包圍圈,朝這邊騎馬的身影衝過來,公孫止眯了眯眼,那人還未衝到近前,護衛身旁的小馬賊李恪掄起狼牙棒砸在對方頭頂,整顆頭顱嘭的一下爆開,紅白粘稠的物體灑落一地。

  「呂布……我準備好了。」

  他望着一邊倒的屠殺,一張張廝殺中變得猙獰的臉孔,浮起笑容,狼性正一點點的在這些人身上突顯。

  稍緩,揮手,聲音冰冷:「帶下一批上來。」

  ……

  雁門郡。

  落下天邊的殘陽照在城牆上,威猛高大的身影蹲在院中細心的照料着一匹小馬駒,他五歲那年就喜歡看牧馬人放馬,只要一見馬匹就精神十足,眼前這匹小馬倒是入了他的眼,至於白狼原那幫馬賊,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那日他從晉陽到陰館,連續數日的趕路,以及後來的一天一夜追逐,才讓對方僥倖從手中逃走,如今經過月余的休整,對方如何厲害,已經不是那麼在意了。

  不知過了什麼時候,一名從并州帶來的騎兵在院外下馬,飛奔進來,手中捏着一卷布絹,臉色焦急的雙手呈上。

  「主簿,刺史來的急信。」

  「嗯?」

  呂布抬起頭,看着對方手中的布絹,便是接過來掃了幾眼,眉頭皺起的一瞬,揉在掌心,負手站在那裡沉默了一陣,望了一眼北邊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氣,對那士兵吩咐:「讓兄弟們收拾行囊,回晉陽。」

  語氣似乎感到有些遺憾。

  黃昏落下最後一點光芒,城頭上燃起了火把,牆垛後的士卒目送着并州騎兵奔馳、遠去。頭頂是銀光璀璨的星河,遠去白狼原,丘陵之間篝火映上天空,歌聲和笑聲繞成一片,幾個馬賊喝酒後,興奮的在空地上摔跤,女人微笑着坐在火旁,捂着挺起的肚子唱起了歌謠。

  一顆大樹下,那邊說話的聲音不高。

  「什麼時候的事?」

  「今日下午,城中的兄弟看到了,首領,那呂布會不會在耍什麼花樣?」

  高升端着酒碗說完話,看向那邊樹下的陰影,片刻後,聲音和人影同時過來,公孫止抬頭上方,視線穿過樹葉的間隙,看着那半輪皎月。

  「皇帝死了……」聲音便是從喉嚨里出來。

  周圍,十多名馬賊面面相覷,交頭接耳小聲說起話來時,公孫止收回視線,走近眾人,大馬金刀的坐下來,目光掃過他們。

  「……我們去中原。」

  風撫過樹林,落下葉子。

  ……

  在同一個夜晚,北部鮮卑,作為正統的檀石槐後裔,步度根在帳中發起了脾氣。

  「上個月,南匈奴老王送來胭脂馬被人劫了,這次南邊的幾個小部落也被劫,我鮮卑再分裂也不是百多人的馬賊可隨意欺凌的!」

  身影暴怒的揮手,「召集五百勇士,隨我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