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公孫 - 第16章
一語破春風
從右北平過來的白馬騎被安排在白狼原丘陵之間,樹與樹的間隙原本是寬敞的,但這一千騎兵加上三百馬賊以及部分家眷,就顯得擁擠了許多。
公孫止看着鍋里煮熟翻滾的羊肉,皺起濃眉,微微抬頭,火光映在臉上,氣氛凝結起來。那邊身影匆忙擺手:「我知你心中有鬱結,可大兄畢竟是你父親,受他恩惠,猶如幼鹿吮吸母乳一般,誰人敢說?」
「你說的,與我想到不是一件事。」公孫止的目光掃過林中走來走去的身影,「……若是他把劉氏那個女人送來讓我宰了……我回去又何妨。」
他目光看向公孫越,閃過一絲凶戾。
「其中恩怨,你也是清楚,母親慘死,我被販賣匈奴,這些仇怨總要有些了解,你說對嗎?」
公孫越連忙擺手:「怕是不可能……」
「所以……你們好好培養公孫續吧……」披着大氅的身形從滾燙的沸水裡撈起一塊馬肉,拋過去,「你帶來騎兵,我只要一半,多餘的我養不起。」
說完,轉身回了狼穴。
高升朝公孫越拱拱手,便是去了前面熱鬧的地方與人喝酒去了,只留下他拿着馬肉,沉默的看着火焰晃動。
來之前,其實他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這個侄兒與大兄是何其相似啊,不過,來的途中有聽過白狼王公孫止的傳聞,確實比家中的另一個侄兒要強上許多,可,兇殘之名也是讓他擔憂。
若往後,一旦反目成仇,續兒顯然是沒法擋住這樣一頭兇殘的惡狼。
「這種家事……」公孫越嘆了一口氣,朝火里丟了一根樹枝,便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還是讓大兄自己去頭疼吧。
翌日,他告辭了公孫止後,帶着剩下的五百白馬義從折轉啟程返回幽州,路途上對一員小將問道:「倘若一人兇殘狡智,一人中庸平常,那麼他們誰適合鎮守這疆界?」
那員小將面濃眉俊顏,膚色較黑,眉宇間帶着英武之氣,手提一杆銀槍,抱拳:「……雲覺得二者皆不可,兇殘不利百姓安寧,後者亦難以安家鎮國,何況國以才示舉,為什麼只能在二者之間選?」
「嗯。」公孫越簡單應了一聲,臉色有些不愉,便不是再說話。
在他們身後的丘陵那邊,一道視線目送這支隊伍遠去,蒼翠的樹木下,公孫止揮手招來高升,「……讓大家和那些白馬義從打成一片,慢慢摸查。」
「首領是說裡面有人心懷不軌?」
公孫止深吸一口氣:「不得不防,畢竟是別人送來的兵,不是咱們自己人,就算成為自己人那也是往後的事了。」
「是。」高升拱手,他摸了摸大光頭,往下坡走動中,不時回頭看了看那道背影就像一頭孤獨的狼,瞭望遠方。
「有家為什麼不回,要是我,早就跑回去了。」他嘀咕一句便是離開。
高升走後不久。
「五百……白馬義從……哈哈哈——」
丘陵上方,樹下的身影陡然發出笑聲,這樣時代有名號的騎兵一般不會弱到哪裡去,總比他拼拼湊湊,攢起來的馬賊要強上幾倍,不管如何,有這一支騎兵,南下的行程也有了許多保障。
「不過,在此之前,還需要將這些騎兵整合、融入狼性才行。」他望着晨光眯了眯眼。
……
陽光在天邊露出第一縷夕陽的徵兆時,并州晉陽城門,一輛馬車安靜的停靠在附近,一個小人兒站在車攆上望着遠處的道路,撅着嘴對着車簾抱怨:「爹爹為什麼還沒有回來啊,玲綺都站麻腳了。」
「那你還站,快進來坐一會兒,你爹爹已經快回來了。」帘子微微撩起一角,溫和的聲音說道:「……娘看啊,你是急着想那匹小紅馬。」
呂玲綺插着腰,晃動着小辮子:「才不是,我是想念爹爹……」
話說到這裡,忽然她停下來,猛的轉身朝道路那邊看去,轟隆隆的馬蹄聲響起,一道錦紅百花袍的身影騎馬而來,緊跟着一道兩道……騎兵朝着這邊城門奔騰而來,守門的兵丁連忙驅散來往的行人、商旅的同時,那邊的小人兒雙手呈喇叭狀放在嘴邊,銀鈴般的童音發出聲音。
「爹爹——」
夕陽里,馬蹄聲停下來,威武的身形翻身而下,過來一把將車攆上的小人兒舉起來,兜轉一圈,驚的女孩哇哇亂叫。
片刻後,呂布將女兒放回車攆上,揮手對回來的騎兵說了一句:「你們先去復命。」
「是!」百人馬背上抱拳,隨後進了城門。
車攆上的呂綺玲左右張望,沒有見到她想要的東西,便是拉着父親粗壯的胳膊搖晃起來,「爹爹答應玲綺的小紅馬呢,怎麼不見了啊。」
車簾掀開一角露出嚴氏那張溫柔的臉,她明媚的笑着,拉過女童的手:「爹爹才回來呢,先讓爹爹去復命好不好?等回到家裡,說不定小紅馬已經在了啊。」
「真的?」呂玲綺狐疑的在兩個大人之間來回瞟着。
那邊的呂布伸手掐了一下她的小臉,朝道路那邊看過去,一輛馬車正駛過來,後面的籠子裡正是一團緋紅正將鼻口探出來。
「啊!我的小紅馬!!!」
呂綺玲興奮的拍手,從車攆上呼的跳下來,朝那邊跑過去,等籠門打開,她便跑進去一把摟住小紅馬的脖子,親昵的用小臉磨蹭。
與妻子一道過來的呂布,有些不舍的望着那匹胭脂小馬,這邊,呂玲綺似乎察覺到父親的目光,連忙將摟過馬脖,仰起小臉,「是玲綺的了,爹爹不許帶走。」
「和女兒搶東西。」嚴氏手指捅了捅身旁的丈夫,隨後朝女童招手:「玲綺把小馬帶上,我們回家了。」
聽到回家,呂布臉色沉了下來,站在原地不動,那邊走出幾步的婦人回頭看他:「夫君,怎麼了?」
「……馬上就要去洛陽。」呂布握着畫戟望着逗弄小馬的女兒,失落悲傷的妻子,翻身上馬,「待那邊安定,為夫便回來。」
旋即,策過馬頭不看身後一眼,便朝城中奔去。
……
天光暗下來,河東郡的官道上,單人獨騎頂着星光在奔馳。
再往西上百里的道路上,旌旗在夜風裡獵獵招展,無數腳步邁動,轟轟轟的在大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斑斑點點的火光猶如一條火龍蜿蜒而行。
夜深下來後不久,那匹獨騎迎面而來,翻身下馬跑了幾步,將一封裝在漆筒的信函呈了上去。
垂下的視線里,粗壯的馬蹄踩踏着泥土,馬鼻朝着那信使頭頂噴出兩道熱氣,馬背上一名身材虎背狼腰,高達九尺的巨漢掃過布絹,提着一口鑌鐵長刀,華雄裂嘴露出猙獰:「終於等到機會,豈能就此回去,前將軍有令阻礙行軍者,殺——」
刀呼嘯而過,一顆頭顱咚的掉在了地上。
旋即,揮刀一指,「通令全軍,火速前往洛陽,入駐上林苑。」
第三十三章
宮變
洛陽,皇城。
亥時,報時的小宦官剛過去,附近一間廂房內,尖聲細語細細碎碎的響起,儘管是皇宮內宅當中,依然小聲的傳出,幾名內侍相隔較遠的藏隱匿處監視過往的宮女、侍衛。
「這天下又非我輩作祟才成如此這般模樣,他何進屢屢想要殺我等無萍之人是何道理?」
有聲音尖銳開口附和:「……他何進家裡也怕不是多乾淨,當年太后與先帝不和,還是咱們從中捨出錢財周旋,才未被廢除,如今卻是過河拆橋了。」
「……先帝不喜少帝辮,那日太后衝進來陡然打斷先帝臨終遺囑,卻是讓他何家如願以償。各位,如今刀已懸在頸脖,何進控少帝,必除我等,不如搏一次。」另一道聲音開口。
「如何做?」
「雜家知曉太后筆墨語氣……如此這般……何愁那何屠夫不上當。」
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廂門吱呀低吟,悄悄打開,十道身影閃爍而出,正準備離開,一道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眾姊妹兄弟這是要做什麼好事,卻偏偏不帶上我呢?」
十常侍身子一僵,猛的轉身,陰影處壯碩高大的身影走過檐下的火光,露出蹇碩那張臉孔。
眾人心裡方才鬆了一口氣,先說話的是張讓,他上前拱手:「原來是上軍校尉到了,不知叫住我等是為何事?」目光意有所指的看着對方。
「自然是和你們想的一樣。」蹇碩負手過來,握住對方,「先帝待碩恩如父母,碩無論如何都要完成先帝的心愿,讓皇子協繼位,諸公既然有心,不妨算上蹇碩一份,如何?」
他目光堅定、誠懇。
張讓等十人臉上泛起欣喜若狂的表情,「如此,大事可成。」隨後不久,眾人分頭行動起來。
大將軍府邸。
一輛馬車在兩隊大將軍府侍衛護送下,一路穿行,朝皇城過去,不遠一匹快馬噠噠噠踏着地磚從後面追上來,隔着車簾拱手:「大將軍深夜前往皇宮怕有些不妥,如是太后詔有假,豈不是正中閹宦之計,待紹先派人過去與太后核實。」
「本初切勿多言,此乃我妹妹召見,又如何做的假,你又是男子怎的進出內宮……」帘子撈開一角,何進有些疲態,揮揮手道:「不過念本初關心,這樣吧,你去調集馬兵圍在宮門,那幫閹宦愛惜羽毛自不敢亂來。」
說完,便是讓車夫繼續前行,車轅滾動時,袁紹狠狠打了一記馬鞭,「如此不加謹慎,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他暗罵了一句,望着遠方禁閉的宮門,瘋狂的奔馬前去召集兵將……
另一邊,馬車停在永安宮,何進下了車攆掃了一眼周圍,燈火靜謐,除了四處侍衛再不見其餘人影,他找過一名侍衛:「今夜為何不見當值黃門?」
「回稟大將軍,太后旨,今夜不得在宮中亂走。」那名侍衛低頭回道。
何進撫過鬍鬚點頭,皺眉沉思:「難道今夜妹妹是有同意我誅除諸常侍了?」腳步不自覺已經跨入禁闥,也就是永樂宮宮門。
「裡面外人不得出入,你們就門口等着。」他朝打開的宮門走進,回頭叮囑了身邊數十名侍衛,「若有聲響,立即破門而入。」
眾侍衛拱手一番,挎刀分開把守起宮門來。大搖大擺的身形走過當中間時,幾處燈柱後面陰影有人在晃動,陡然間心裡警覺,反手握住了劍柄,便不再朝前走。
「誰人?出來——」厲喝了一聲。
周圍落地的布簾里沒有聲音回答,而是腳步聲踏踏踏的跑動,然後更多的腳步聲,數十道身影從周圍洶湧的殺了出來,一時間喊殺聲陡然大作。
「有刺客——」
何進大吼一聲,猛的拔劍往上擋,數把刀鋒齊齊砍在劍口上,數人之力將他震的往後倒退數步,哐的一下撞倒背後的青銅燈柱,火焰點燃了拖在地上的白綢,一條火龍竄了起來。
宮門傳來咚咚咚的撞擊聲,有十多名宦官反應過來,急忙涌過去將門抵住,不讓外面聽到動靜的侍衛撞門進來。
「啊啊啊——」
拼命的嘶吼發出,何進披頭散髮揮舞寶劍,他背後被砍了一刀,鮮血淋漓流的滿背都是,此時貼着殿柱奮力與刺來的兵器磕碰幾下,視線里,火光、人影夾雜,變得模糊不清了,下一刻,一名宦官撲朝何進撲過來,與寶劍撞在一起貫穿了身體,倒下的一瞬也將對方的劍帶着一起倒在了地上。
沒了兵器的何進連忙朝宮門跑過去,一名蹇碩麾下的校尉,握刀刺來,噗的一聲從何進腹部貫穿進去,奮力推着刀柄朝前奔行,血漿從刀口與血肉的縫隙沿灑一路。
肥碩的身形雙手把握住刀鋒,不斷後退,口中含血大喊:「救我啊——」
然後,便是嘭的一聲,撞在殿柱上,刀鋒從他後背貫穿插進柱身里,整個龐大的身軀不停的抽搐顫抖,眼睛裡全是血色,只能看到一道身影拖劍走過來,他顫顫巍巍抬起手指過去,話只能變成斷斷續續的,「……你……你……張……」
「大將軍……你別怪雜家等心狠了!」這是張讓的聲音,一旁蹇碩手握長劍過來,並不與將死之人說什麼,發出「啊!」凶戾的叫聲,朝對方頸脖斬下——
一切靜止了……無頭的屍體噗通一身坐到了地上,然後倒下。然而皇城銅鐘敲響,一撥一撥的士兵從外面衝進來,名為袁術的騎士指揮麾下點燃了南宮九龍門,烈焰燒紅了整個洛陽成的天空。
無數的人走出了家門張望,相關聯的人在奔走、聚集,調兵救援,廝殺慘烈的叫聲響起在皇宮每一處。
「找到張讓,讓他帶陛下和陳留王、太后走谷門,吾來拖住這幫外戚亂賊!再回來救我。」蹇碩帶着麾下兵將把守後宮要道,殺退袁術的兵後,他朝身旁的一名小宦官吼道。
待人走後。
他握刀嘶吼:「天下就一個共主,那是先帝心愿,爾等才是亂臣賊子——」
望着又有來援的敵人,大喊着以最為男人的姿態,與麾下數百兵卒朝對方撞了上去,一片片血浪掀了起來。
第三十四章
等待
東方蒙蒙發亮,泛起魚肚白,空氣中瀰漫燒焦的味道,殘存的火苗在一根斷木上燃燒,嘉德殿外的地磚染成了赤紅,屍體交錯重疊的蔓延開去,一雙腳步踩着斷裂的刀刃站在那裡,曹操望着那具名叫蹇碩的屍體,沉默了片刻,開口吩咐「雖然是宦官,亦是忠義之士,他的屍首就不要破壞,和其他人一起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