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公孫 - 第17章

一語破春風

  皇城中嘈雜的廝殺漸漸消失,他剛出殿門,一名士兵遠遠跑過來拱手:「稟曹校尉,中軍校尉傳來命令,火速捉拿張讓等人,追回陛下和陳留王。」

  「嗯,你去吧。」曹操閉着眼朝對方揮揮手,稍緩,慢慢睜開眼,咬牙頓挫:「袁本初啊,袁本初,何進身死,幼帝被挾,你謀的什麼!」

  帝威喪盡啊!他嘆口氣,回頭望着眼前的嘉德殿,像是望穿了皇城、整座洛陽,視線拔上天空,看去北邙山,山風在清晨撫過,嘩嘩的樹林下,幾道身影倉惶狼狽的在走,此時天光已經大亮,隨後有人倒了下來。

  「兄長……快走啊,不要停下來。」

  「陛下,臣來背你……」

  過來的人,聲音有氣無力,有些沙啞,然而坐在地上的少年痛苦的呻吟,又低聲抽泣,正是少帝劉辯,拖動他的是宦官張讓和趙忠兩人,不久,後方傳來馬蹄聲,乃是尚書盧植、河南中部掾閔貢率兵追上來。

  二人見狀,自知也無法再走下去了,不等追兵過來,便朝兩位少年跪下,張讓抽泣磕頭:「陛下……宮內沒有我們抑制外戚、世家,漢危矣……陛下啊……您多保重身體,奴婢們不能再侍候左右了。」

  說完,倆人相互攙扶而起,走到不遠的一條大河邊上,縱身躍了下去。

  此時,馬蹄聲漸近,快騎先到,兩鬢花白,身材修長挺拔的身影翻身下馬,眼角濕紅,拱手跪拜:「……老臣來遲,讓陛下、陳留王受苦了。」

  就在救回少帝和陳留王準備離開,轟隆隆的馬蹄聲踏響大地,一彪人馬當面衝來,盧植持劍騎馬擋在前面,喝斥:「哪路擒王兵馬,見陛下何故殺氣騰騰。」

  數千騎兵停下來,前排騎士緩緩左右挪動時,雄渾粗野的嗓音傳來:「陛下何在——」

  碩大的馬蹄邁動,陷入泥土,龐大的身形坐在馬背上緩緩走出,威風獸頭甲,外罩一件黑色大氅,更顯得身肥肉重,身後數員大將一字排開,戰馬噴出粗氣,殺氣盈野。

  「前將軍董卓……救駕來遲。」董卓裂開闊口,笑出猙獰。

  ……

  洛陽城外,拉動的馬車,層層疊疊的屍體倒下深坑,隨後有民夫過來填土,將屍體掩埋掉,又去下一個地方。

  夕陽在天空中散開,老鴉立在枝頭上哇哇的叫着,陡然間,振翅飛開,下方掩蓋的泥土裡,一隻手破土而出,然後是半個身子從下面爬出來。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上的盔甲已經被人拔去了,襤褸的衣裳上,還看的到一道深痕見骨的傷口,站定了片刻,望向夕陽餘暉里的城郭,慢慢轉身朝北走去。

  沒有死……但往後,很難再用蹇碩這個名字了。

  ……

  同樣的這一天,八月的氣候里,北方白狼原,來自幽州的白馬義從已經改頭換面,除了裡面的甲冑不變,身外罩着皮襖,髮髻散亂,在馬背上充滿野性。

  對於南方京師洛陽發生的事情,公孫止雖然感興趣,但也不可能第一時間還不知曉,望着經過一個多月的整合、調教,如今這支五百人的隊伍已經屬於他的了,兩邊加起來八百多人,還有家眷,就將近千人,小小的幾座丘陵已經變得非常擁擠,就連戰馬也只能放養在外面臨時搭建的牧場。

  更多的還是關於吃食這方面的事情,去年存積的糧食月余之間就已經快要見底,周圍的鮮卑、匈奴人的小型部落大多已經見不到了,必須要跑出上百里路才有可能看到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部落。

  這些都是公孫止從未接觸過的事務,他也不是管理學出身,對於這些方方面面的事情,很難上手,所以大多這樣的事都交給東方勝這個書生來解決,從目前來看,他做的還是不錯的。

  而他現在所要做的,便是將這五百白馬義從徹徹底底的收攏在麾下。

  ……

  「首領,咱們什麼去中原,都又過一個月了。」狼穴下的大廳,高升烤過幾片肉遞過去。

  昏黃的火光另一頭,勾勒出魁梧野性的輪廓,他坐在那裡,在一口平滑的石頭上磨着刀刃,聲音傳去吃肉的身影耳中,低沉的在說:「等……我總感覺隊伍里有問題,耽擱點時間沒關係。」

  高升停下嘴,抬起了目光。

  「我讓你們和那白馬義從搞好關係,就是讓他們當中有心懷不軌的人以為我公孫止會降低防範,竭力拉攏他們,所以我在等,等他們動手,不然背後被捅一刀,後悔都來不及。」

  這時,光頭大漢方才消化完公孫止說的內容,抹了下油膩膩的厚唇,在腦袋上一拍:「首領說的那些人難道是公孫瓚……你父親想要殺你?」

  磨刀的身影不停,大氅搖擺着,目光瞥了他一眼,頭低回去:「說不清楚,但應該不會是他,而是另一個女人……畢竟她有一個兒子嘛,我剛好擋了她兒子的路。」

  「那……怎麼辦……要是那幫傢伙不現身,咱們不可能將對方全殺掉啊……真對上,還不一定打的過,和他們一起的時候……」

  高升還在說話,陡然間,外面傳來乒乓的幾聲響,十多道腳步聲從外面沖了進來,人的說話聲也從洞道傳來。

  「公孫止就在裡面,或許是睡了。」

  「……夫人交代的事……就地梟首。」

  「衝進去……」

  說話的聲音、腳步的聲音混雜着過來。高升摸過大刀唰的一下站起來,磨刀的身影偏偏頭朝那邊望了一眼,「你看,不是來了嗎?」

  手中的彎刀越磨越快。

第三十五章

吾欲立狼旗

  嘩嘩嘩……

  手臂越來越快,刀鋒磨過石頭,那邊洞道里出來的一眾身影已經站在了大廳,正看到這邊的兩人,也不多話,直接舉起兵器撲了過去。

  高升「啊!」的大叫一聲,桌椅被他掀翻砸過去,木桌轟的被人劈散架,木屑四濺的一瞬,光頭大漢已經貼近,大刀轟的一下披在對方手上,殘肢飛旋起來,又抬腳將慘叫的身影踹了出去,倒飛砸在後面的同伴身上。

  狼穴大廳內混亂起來,人影閃動,血花飛濺,十多名白馬義從沖了過來,大部分朝磨刀的身影撲了上去,踏踏踏,腳步疾行,當先衝去的一人揮刀照頭就砸。

  前方,大氅一揚。

  呯的一聲,火花跳起。彎刀架住了對方刀口時,公孫止抬起臉目光凶戾:「真當我就倆人?」

  話出口,那名義從猛的朝前方抬頭,石座背後,名叫李恪護衛馬賊,狂奔而下,狼牙棒呼嘯着掃了過來,轟的一下將他臉砸碎,頭蓋骨帶着一撮皮毛擠壓的飛了起來。打飛的人體落下砸碎了一張桌子時,左右幾個石道內,二三十名馬賊朝這裡沖了過來,不要命的撲進戰團,將十多名白馬義從攔成了兩段,首尾不能相顧。

  打鬥頓時炸開,此時過來殺公孫止的這批人怎麼會不知道已經上了當,兵器交擊中,似乎為首的那人在喊:「衝過去,殺了公孫止——」

  然而,聲音很快被巨大的廝殺聲掩蓋下來,慘叫的身影在混亂中不斷倒下,公孫止皺起眉頭,坐在石座上眯了眯眼,被攔下的幾名白馬義從不顧身上造成的傷口,拼命朝這邊衝擊。他沒想到這些人到了這種程度也不打算投降。

  「難怪公孫瓚之後再無白馬義從,照這些人的架勢,肯定會死絕。」

  不過事情也到了這一步,自然沒有辦法避免,那個劉氏要他死,公孫止又豈能是束手就縛的人。

  他站起來,揮手。擋在前面的李恪嘶喊:「首領說,拿下他們。」

  高升曾經作為黃巾中的先鋒大將,雖及不上那些名將,但對付一個白馬義從小頭目倒也是綽綽有餘,揮起大刀與對方呯呯呯交手幾下,轟的一聲,刀鋒砍在洞壁的火把上,光線暗下來,那邊的身影嘭的砸石桌上,酒壺被打翻,身影也掉了下來。

  那名頭目還想起身,刀鋒嗡的一聲,揮過來壓在頸脖上,廳內的打鬥廝殺,漸漸的小了下來,此時洞外已經有大批人聚集正有人下來,見到當中白馬義從的身影,當即大喝了一聲:「首領,我去叫兄弟們集合,這幫草蛋的傢伙,居然敢反了。」

  「慢着。」公孫止起身,「讓他們集合,但別動手,我有話要說。」

  那人愣了愣,連忙點頭返回地面上,將命令傳達下去,外面正瞌睡的其餘白馬義從莫名其妙的被叫醒,然後去往寬闊的地方集合。

  不久之後,他們便看見七八道被捆縛的身影丟在地上,周圍一支支火把點燃照亮了林間,不少人眼中閃出疑惑,後背痒痒麻麻起來,就像有什麼東西在爬動,有人擔憂的伸手握住了兵器。

  火光下,捆縛的身影前面,披着大氅,腰挎彎刀的身形走進了所有視野里,火把燃燒的火焰扭曲了空氣,繚繚黑煙飄向黑夜,一些馬賊搬運着另外七八具屍體從洞穴里出來,扔到了地上。

  駐足立在那裡的白馬義從,激動的想要上前拔刀。

  嘩——

  周圍林子裡,錯落隱蔽的馬賊抬起了弓的響動,方才沒讓這些人真的動起手來,公孫止揮手按下,暗中抬起的弓箭收了回去,他掃過對面的人群,開口。

  「……你們當中有人想要我的命……或許大部分人都還不知道……」

  風吹過林子,火把搖曳,明明滅滅的閃爍,前方的身影看着他們繼續說着。

  「……我的父親,或許你們都已經知道是誰,但幾乎沒人知道我的母親是誰,她是如何被劉氏殺的……」

  ……

  遙遠的南方,洛陽城外。

  一身書生長袍的身影牽着一匹馬緩緩來到一座軍營前,通報的士兵回來打開了營門放他進去,不久,便是在一頂營帳內見到坐在燈火下披甲的將領。

  「奉先,別來無恙否?」那人微笑拱手。

  ……

  「……我被她羞辱,賣給了匈奴,給匈奴人放馬牧羊整整六年,若不是一次機會,我已經死了,現在你們當中應該有人已經猜到了吧……」

  公孫止指着腳下捆縛的身影,陡然厲喝:「就是她!她收買了你們眼前的這些兄弟,過來取我這條賤命,她玷污了你們白馬義從的威名,讓你們做這種上不得台面的齷齪事。」

  林間寂靜無聲,高大的身形壓低了聲音,如同狼吻里低沉發出的威脅:「你們心裡舒坦嗎?」

  ……

  洛陽外的軍營,呂布挎劍走向中軍大帳,周圍巡邏的士卒崇敬的與他打過招呼,一路前行,帥帳兩側,守衛見他過來,主動撩了帳簾。

  中間首位的老人正跪坐在矮几後面,看着手中竹簡,聽到腳步聲,抬頭便看見威猛的身形走了進來,笑了一下:「吾兒深夜過來有何要事,坐下說話吧。」

  那邊,身影站立不動,垂首沉默。

  「奉先這是怎麼了?」丁原放下竹簡,起身過去,「可是白天的戰事,傷着你了?」

  呂布搖搖頭,目光盯着矮几上的燭火,唇嚅動兩下,沉聲開口:「……義父,我可曾讓你丟人過?」

  「這話說的……自然沒有。」

  「那我逢戰必先,可有退縮過?」

  「也沒有。」

  質問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嘶啞起來:「……那義父為何讓一個驍勇善戰之人,去坐那文職,軍中也不讓布隨意走動,唯有私仇時,方才想起……」他緩緩摸到了劍柄上,虎目凌厲瞪過去,「……方才想起我這個義子!」

  嗡……

  劍鋒拔出鞘身,在空氣中輕鳴。

  ……

  林間,聲音迴蕩着,公孫止怒聲充斥所有人的耳朵:「……她是公孫瓚的妻子,所以她敢這麼做,你們在她眼裡就是家裡的一群只會吠、只會咬人的惡犬,在她眼裡,白馬什麼都不是——」

  「我公孫止命大撿回一條命,在馬賊堆里拼命,帶着一群人在匈奴、鮮卑人的地界上拼命求活,就因為我是一個婢女生的,比那個女人的兒子強,讓她顏面無光,可是她忘了,你們所有人都忘了,公孫瓚也是婢女生的!」

  暴怒的身影拔出刀,砍在旁邊的樹軀上,木屑飛濺,憤怒的聲音讓前方的四百多名白馬義從低下了頭顱。

  他垂下刀,刀尖划過捆縛的身影,輕聲說:「鬆開。」

  地上的七名義從抬起頭一臉驚愕,就連準備開刀的高升也愣了愣,只有東方勝讚許的點頭,那邊,彎刀揮起來,聲音高亢傳向天空。

  ……

  呂布提着滴着鮮血的人頭,走出營帳,周圍兵將圍過來,驚恐的看着老人微張嘴的頭顱,沉默冰冷的身影面對涌過來的兵將,將人頭舉起來,目光掃過張遼、高順、魏續、曹性等等走來的將領。

  同樣的天空下,同樣的時間,兩道聲音說出了同樣的話語。

  ……

  「今夜起,我公孫止欲豎狼旗,爾等跟隨否?」

  ……

  「今夜起,我呂布立并州狼騎,爾等跟隨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