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公孫 - 第3章

一語破春風

  公孫止用女人的衣物將刀上的血擦乾淨,丟到一旁,偏了偏頭:「我夢裡好殺人,往後不要接近,明白嗎?」

  「是!」高升和幾個嘍囉拱手。

  旋即,將女人的屍首帶了下去,公孫止嘆了一口氣,將頭埋在膝間,坐在那裡渾身發抖,其實他是害怕的。

  「要比別人狠……讓他們怕你,公孫止,你要記住!!」他對自己這樣叮囑着。

  不久,天也快亮了。

第五章

祭狼

  北方地廣人稀,自戰國趙武靈王置雁門郡以來,再到漢朝,轄:善無、沃陽、中陵、陰館、樓煩、武州、劇陽、崞、平城、埒、馬邑,疆陰等十五縣,人口約二十五六萬左右,自南匈奴歸附後,南來北往的商途變的繁盛許多。

  同樣也是漢民族抵抗或出征北方遊牧民族的前線之一。

  天光東升,清輝自雲間吐露,青草上的露水映出晶瑩的光芒,馬蹄噠噠踐踏過去,爬上了草坡,朝着隱約的城郭飛馳。

  視線越過奔行的獨騎,位於前方的陰館城,旌旗獵獵在風中捲動,士卒持戈在城頭巡邏,城門口馬車、牛車、商販來去,畜生叫聲、人的呼聲嘈雜一片,頗為熱鬧。這樣明媚天氣里,一名黑紋白底長衫身材高大的北地漢子領着數人在街上巡視,偶爾出言勉勵街上的攤販幾句,隨後走上城頭。

  他身上只披了半身甲冑,並不華麗堅固,然而這位身材魁梧的漢子,樣貌端正,看去的目光穩重,頷下的短須說明他還頗為年青,舉手投足間,氣勢卻很沉穩。

  視線望去城牆外,白雲、碧藍的天光與漸漸發黃的大地連成一片,他看了看自己這半身甲冑,嘆了一口氣,目光收回走在城牆上。

  「天氣並不炎熱……」他看了看周圍沒精打采的士卒,手在一名士卒後背拍了一下,「把背脊挺起來,過往也有胡人,讓人看去了,豈不是笑話我漢人兵將無能?」

  他一路提醒這些士卒,不少人並未害怕反而笑出聲來,畢竟對方只是一介郡吏,管不到他們頭上,城牆上有聲音起鬨。

  「張文遠,你不去街上巡視,又跑上城頭當兵了?」

  「是啊,就是來看你們這些兵油子是不是偷懶了!」短須青年慷慨的一笑,「你們可別讓胡人笑話。」

  笑聲豪邁,氣氛頗為融洽。

  旗幟拂過臉上,吹來的風裡急促的馬蹄從遠方傳來,青年的目光轉過去,獨馬急奔,慌不擇路朝這邊衝過來,行人、車輛匆忙避讓開的一瞬,衝進了城門,馬背上的那名士兵搖搖晃晃的栽下馬來。

  門口幾名士卒連忙上去將他攙扶住,此時,短須青年也下了城牆,快步走過去,看着臉色發白昏昏沉沉的騎士,單臂將他抽了起來:「我乃雁門郡吏張遼,發生什麼事了?」

  「快……快……快通知郡守……」騎士微微開閉嘴唇,虛弱的說了一句。顫抖的手伸去衣甲里一份情報,「一定要交給……交給郡守……匈奴……匈奴……襲邊。」

  「帶他下去,好生照看。」

  張遼對守門士卒吩咐一句,抓過情報翻身上馬,朝郡守府衝去。

  ……

  天光西去,將要落下。

  一抹紅霞里,公孫止獨自在丘陵上的林木當中,刀口嘭的砍進樹軀,木屑濺起,下一秒,又拔出來,手指摸過刀鋒,喘了一口氣。

  自昨晚過後,他便開始揮舞兵器讓自己儘快熟悉這副身軀的本能,武藝談不上精湛,可能不如那些耳聞能詳的猛將、名將,自保應是沒有問題。畢竟與人單打獨鬥,並非他所想,性命才是最主要的。

  鍛煉自身一方面,如今手中已有百名馬賊嘍囉可供差遣,雖然當中還部分心懷不軌,但自昨晚他拿那女人開刀,也算是讓有些心存歹意想趁夜摸黑殺他的人,放棄這個打算。高升這個看上去俯首貼耳,可終究是黃巾出身,相識時間也不長,也是需要提防的對象。

  畢竟命只有一條,沒有重來的機會,容不得他不小心,除非馬賊當中來一場內訌,把暗藏叵測的人激出來,他才有可能完全把這些人收攏在麾下。

  殘紅透過樹葉的間隙,照在休息的身影上,汗水淌過臉頰,落在了厚厚的積葉上。後方,窸窸窣窣踩着落葉的腳步聲悄然靠近,低聲道:「首領,那個王奎果然聯絡了一些心裡不服的馬賊,想要動手,高升那裡正在排查還有沒有漏網的。」

  這悄悄過來的人,正是東方勝。

  「若是火拼,要死不少人吧?」公孫止拿起羊皮袋喝了一口水,起身將刀歸鞘,伸手接過酸儒遞來的狼毛大氅,披上走出幾步,想了一下:「那就等他們發動吧,都站出來看看有多少人不服我。」

  東方勝微微皺眉,小走兩步跟上去,細聲提醒:「《漢書·項籍傳》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

  「我想到一個主意……」走在前面的公孫止停下了腳步,披散的頭髮擺動,他轉過臉看向身後的瘦弱書生:「這裡有狼吧?」

  「有,而且很多,這裡名叫白狼原,附近就有一隻狼群出沒。」東方勝點頭應道。

  對面,大氅揚了一下,高大威猛的身影伸手按在了書生的肩上,「你叫上幾個人去獵一頭狼回來,就說是給我做一件新的皮襖,記住,獵回來後,讓一個信不過的人去把狼的皮剝下來,還有完整的喉管。」

  東方勝並不知道這些他要來做什麼,眼下點頭應允了。倆人身影走過樹林,天光流轉,殘紅降下了最後的光芒。

  明明滅滅的火把自洞內燃起來,外面颳起了夜風,幾個馬賊方才回來,將一頭瘦狼扔在了地上向公孫止復命。

  然後不久之後,一條血淋淋的喉管取了出來,洗淨後他拿在手中掂量許久,看了一眼那刨狼的馬賊,點點頭,輕聲道:「跟我進來。」

  便是去了石室後面,那名馬賊疑惑的跟着進去的一瞬,從角落遞出的刀背砸在他後腦上,人嘭的倒下。

  東方勝顫顫兢兢握着刀,「下一步做什麼?」

  那邊的公孫止將比量了一下那條狼的喉管,取下了一截含進了嘴裡,一聲不吭的將地上昏倒的身體扛在了肩上,從洞穴的另一端走了出去。

  風拂過丘陵,樹葉嘩嘩作響,此時的公孫止二人已經走上了丘陵最上方,將肩上的身體丟在了一塊大石上面,風裡隱隱能聽到狼嚎。

  下一刻。

  毛領輕撫,公孫止揉捏着嘴部,微微張開口,發出嘶吼的顫音,這讓一旁站立的酸儒冷不丁哆嗦起來,他感覺這是……狼的呼聲?

  不久之後,丘陵下的落葉傳來沙沙的輕響,隨後越來越多,東方勝汗毛豎了起來,呼吸急迫的朝周圍打量,一股讓人顫慄殺氣似乎正壓過來,他想要叫喊,聲音咽在喉嚨怎麼也發不出來,目光里隱約已經看到了綠油油的東西在黑暗裡晃動。

  「……狼……狼來了……」酸儒結結巴巴的想要去拉前面站立的身形,然而手不過一半,緊張的臉露出恐懼,在公孫止的前面幾頭匍匐的巨大身形正瞪出如錐子般的目光,周圍隱隱綽綽間的黑影閃爍,還有更多的野獸靠近過來。

  呼……嗷……

  公孫止衝着前面幾頭大狼,呼着包在口中的喉管,發出輕微的吼叫,伸手將石上的人推了推。

  這幾頭野獸抖了抖耳朵,頭顱在石上的身體與那發出狼吼的人之間搖晃,咧出獠牙的狼吻里發出疑惑的低沉,此時,原本做出攻擊姿態的狼群,蹲坐在了草地上,平翹的尾巴夾了起來,去到了一旁,讓出了一條道路。

  身後的樹林裡,更多的狼群過來,簇擁着中間一頭雪白色的身影,一頭白狼王緩緩走了過來,那頭狼王比周圍的群狼還要大上一圈,頸部、前胸的鬃毛撫動在風裡,有股凶傲的威風。

  公孫止緊張的捏着拳頭,慢慢走過去,將那名馬賊推下了石頭,對方似乎摔疼了,動了一下,漸漸甦醒過來,睜開了眼帘,然後看見了這樣恐怖的一幕。

  公孫止口中嗚嗚嗚的低吼,恭敬的向後退開,那頭白狼王忽然像是能聽懂一樣,點了點狼頭,周圍蹲坐地上的十幾條大狼呼的從地上躥起來,朝那名驚恐的馬賊咬了上去。

  悽厲的叫聲,一瞬間響徹這片天空,夜鳥被驚的四處亂飛。

第六章

霸烈

  夜深下來,飛蛾圍繞洞壁上的火把飛撲,洞穴大廳內,嘈雜熱鬧一片,人的影子在晃,喧鬧之中,有人暗示眼色,有人會意。

  會意的身影隨手將陶碗往石桌上一丟,酒水灑出來,小聲對周圍馬賊開口:「……咱們這個新首領,你們覺得怎麼樣?」

  勸酒笑罵的幾名馬賊愣了愣,有人吱唔:「慷慨……有膽色。」

  「怕不盡然。」夾在其中的王奎嗤笑了一聲,三角眼滴溜溜轉了轉,沉下聲音:「……上次那個匈奴人是那高升殺的,跟公孫止沒有一點關係,他昨晚殺一個女人無非心做給我們看的,所以別看他這副模樣,說不定心裡害怕着呢。」

  「唉,老首領死的冤啊,要是堂堂正正,說不準鹿死誰手呢,你們說對吧?」王奎兜着手嘆口氣,「咱們都是一刀一馬搶出來的,結果被人撿了現成,眾位心裡就沒有念想?那公孫止也就一個酸儒,一個高升是心腹,咱們不過替別人掙命而已。」

  窸窸窣窣的說話聲中,原本熱鬧的大廳,漸漸靜了下來,氣氛變得古怪壓抑。

  嘭——

  一張大手拍在木桌上,震的酒碗抖了一下,那邊光頭大漢站起身,目光瞪着那張刀疤三角眼的身影,魁梧的身形擠過幾人,歪口裂開,暴喝:「王奎!!你剛才說的什麼胡話,信不信老子把你舌頭割下來,拌酒吃了。」

  身後數名馬賊也圍上來,手按上了刀柄。

  「你……你……吼什麼!」人群中,王奎伸長了脖子,指了過去,「難道剛才我說的不對?眾兄弟你們自己也清楚老首領怎麼死的,這公孫止當首領,一句話也不說,自己帶着那酸儒跑的人影都不見,把我們一群兄弟放這裡,是何意?」

  「首領自然有他的事,豈容你亂猜!」高升取過刀刃呯的看在一張石桌上,石屑濺起時,刀尖掃過前方:「誰要真有膽就來試試,老子的刀鋒利不鋒利。」

  此時,百十名馬賊分成了兩撥,掀翻了木桌、石桌,空出場地來,瞬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當中的女眷尖叫着慌忙跑到了旁邊躲起來,大廳里兵器碰撞着不少人搖搖欲試,眾人當中,便有人大喊起來,接着有人罵回去。

  「宰了公孫止的人!」

  「……說話的那條狗,別躲在人後面,有種出來,老子撕了你的嘴!」

  「有本事你們讓公孫止出來說話!!」

  互相叫嚷,火光呼呼的搖曳,洞口的風吹進來,大氅隨着高大的身形在抖動,狼毛輕輕撫着,刀鋒經過刀鞘的聲音輕響,叫嚷最凶的那人下意識的回頭,鋒利的刀尖滲過血肉噗的從他胸膛冒了出來。

  「什麼人!」

  屍體倒下,有人大喊的轉身,披散的髮髻下,公孫止的臉孔走進火把的範圍,大氅揚起,反手就是一刀,驚人的鮮血濺在了洞壁上,屍身斷成兩半滾在了地上。

  「是公孫止!」

  「首領……」

  人群騷亂起來,王奎等一眾馬賊有些心懼,匆匆向後收攏。另一邊,高升鬆了一口氣,粗壯的手臂一揮,「公孫首領回來了,把他們圍上!」

  公孫止目光凶戾,提着還滴血的刀徑直從那群心懷不軌的馬賊當中走過去。一道道目光望着兇悍的身形走過去,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不少人心裡有了搖擺的心思。

  「他就一個人,能有多厲害!難道放下兵器他今天就放過我等……」王奎有些心慌,不斷在人群鼓動。

  前方,走到石椅的公孫止一掀大氅,大馬金刀的坐下來,刀尖呯的釘在腳邊,一手撐在膝上,一手立着刀柄,微微張開嘴,低沉發出長音的嘶吼,眾人怔了一下,洞口處響起雜亂的響動,像是有很多什麼東西在地上奔跑進來。

  一聲聲低沉的嘶吼,隨着幾十青灰色的身影洶湧的衝進來,貼着洞壁圍繞起來隱隱有種占據地利的錯覺,隨後形成了包圍。片刻間,一頭白色的巨狼漫步走出洞道,高昂的狼頭,目光閃爍凶光,狼吻下的白毛還沾着斑斑血跡,威猛猙獰。一時間,不管是高升這邊還是王奎那邊的馬賊徹底驚恐起來,因為之前他們的首領口中發出了狼的嘶吼,把外面的狼群招了進來。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公孫止的這招,讓不少人對石椅上坐着的身影產生一種複雜的心思,到底是怎樣的心思,連他們自己也說不上來。

  「狼……」

  「怎麼辦?要不放下兵器吧……」

  「這些畜生敢上來,大不了拼了!」

  王奎徹底驚慌起來,色厲內荏大吼「不要害怕!」,上方的公孫止已經從口中取下狼的喉管,冷淡的目目光掃過眾人,視線最後停留在人群當中驚慌失措的身影上。

  「今天我可以放過其他人,唯獨那個背後離間我們兄弟感情的傢伙必死,誰要敢替他出頭,那就一起死。」

  平淡冷漠的聲音落下,高升望向了王奎,東方勝望向了王奎,兩邊的馬賊也一起望向,或轉過頭盯向了王奎,蹲坐在公孫止身邊的那頭白狼王也偏了偏頭,湊了個熱鬧,對着那哆哆嗦嗦的身影舔了舔獠牙。

  「你們看着我幹什麼……我只是……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王奎結結巴巴的說了一句,陡然將身旁的桌子掀翻,轉身就朝洞外跑,腳步跨上石階,黑影從角落撲出,鋒利的獠牙刺穿了他的脖子,鮮血同時從喉嚨和口中湧出來,身體在狼口下掙扎,不停的翻着血泡,咕嚕嚕……

  不久便死透了,隨後屍體也被幾頭狼拖了出去。

  目睹王奎被咬死的一幕,公孫止伸手一攤,東方勝將斟滿的酒碗遞過來,大口大口的飲下去,身旁那頭白狼目光盯着他手中的酒碗,灑出來的酒漬,嗅了嗅鼻子,發出短暫的低吟。

  公孫止笑了一下,勾了勾手指,又讓人端了一碗酒水過來,那人卻不敢靠前,只得他親自將酒碗端着放到白狼面前,方才看向眾人說起了正事。

  「首惡已除,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人心裡還是不服,覺得我撿了便宜對吧?」公孫止將刀歸鞘,站起來走到下方:「明日一早,帶你們劫生,我告訴你們,匈奴人、鮮卑人我照樣劫,不光是他們的商隊,那些小部落也一併劫了,既然當馬賊就不要像你們前任首領那樣,當的縮頭縮腦,欺軟怕硬。」

  他走到一張桌子旁,將灑了半碗的酒水端起,舉過頭頂,「喝了這碗酒,刀子只朝外人砍。」仰頭一口飲盡,呯的摔在了地上,碎片滾在地上打旋。

  周圍百名馬賊互相看了看,放下了兵器,將酒碗斟滿一口飲盡後,呯呯呯的摔在了地上,刀刃拍在鞘上,發出吼聲。

  「隨首領劫胡!!」

  「隨首領劫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