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公孫 - 第5章

一語破春風



第九章

照面

  馬蹄疾馳,翻起泥濘。

  百名馬賊舉起兵器瘋狂的衝鋒,喊殺聲猶如大浪撲礁撞了過來,倉促間,這邊的數百名匈奴人棄了射箭想法,拔刀往身前一架。轟隆隆的馬蹄踏碎大地般的衝過來,一眾馬賊嘶吼着揮起刀劈過人群,呯呯呯的金鳴交擊的聲響接連不斷的在碰撞,火星爆濺,鮮血飆射飛濺,有人慘叫倒下,戰馬倒下。

  青灰色的狼影順着馬賊的衝刺,偷襲咬住匈奴人的坐騎,鋒利的獠牙撕下一片血肉,戰馬痛苦的嘶鳴亂叫,在原地蹦起來,馬背上的身影被趁機揮來的刀鋒帶出血線,飆灑而出。

  阿圖木反手砍死咬住馬尾爬上來的青狼,他周圍全是混亂廝殺奔走的身影,以及狼的影子,作為自己部落里經驗豐富的獵手,知道碰到狼意味什麼,可碰到與人一起廝殺的狼就有點讓他混亂了。

  無數喊殺聲中,阿圖木與幾名衝過來的馬賊交手,殺了一個後,身下的馬匹的左肋再次被不知道哪裡鑽出來的狼吻咬傷,連忙朝自己人那邊靠攏過去,一面揮舞兵器,一面發出匈奴語:「合攏……小心狼——」

  數百人的戰場上,洶湧的吶喊是聲中,他的聲音並不算太大,引起同伴注意的也就附近幾十人,然而靠過來終究是有些難的,稍有不慎,便被剁翻下馬背,再算上對方突然發難偷襲,具體人數,還有很多匈奴人陷入被動里。

  廝殺的外圍,公孫止領着幾名馬賊脫離了混亂的中心,他帶頭衝鋒只是為了鼓舞士氣,和作為一個方向的作用,卻不會拿自己的性命立在別人的刀刃下,此時凶戾的目光望着戰場中,鼓舞、吶喊集結的阿圖木,然後揮了揮手。

  「高升,殺了他。」他說。

  沉默的光頭大漢拱手領命,提着大刀翻下馬背,朝混戰的人群衝殺過去。作為曾經的黃巾,他從天、地、人三公起事以來就沒有怕過誰,便是那日頭陣遇到豹頭扎須的黑漢,也未曾怯過一分……當然,交手後才知道打不過。

  衝出的腳步加快,大刀自手中揚起來,口中狂吼奮力劈砍斬殺,直接從外面撕開一道口子殺了進去,朝着不遠正呼喊的匈奴人逼近。

  ……

  馬頭兜兜轉轉,阿圖木已經渾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剛剛攔上來的漢人的血,他抹過血跡嘶吼,然而下一秒,頭皮發麻的回身駕刀,呯的一聲巨響,一口大刀劈了上來,火花都濺了起來,巨大的力道讓他手腕發麻,差點栽下馬背。

  恍惚間,對方口中發出「下來!」的暴喝,大刀劈斷了馬腿,血肉骨渣隨着刀鋒飛濺,戰馬悽厲長鳴一聲,向前方一撲,轟然墜地。阿圖木也在同時跳下了馬背,便感到殺意襲來,幾乎是反射性的再次架刀,金鳴再響,手臂被震動的一瞬,一隻大腳直直的踹在胸口,岔氣的一瞬,手鬆了下來,壓在他刀鋒上的大刀偏轉,刀背嘭的一下砸在阿圖木的頭上。

  鮮血瞬間涌了出來,模糊他的視線,周圍混亂廝殺的人變得影影綽綽,漸漸看不清了。

  跌跌撞撞幾步後,身體終於向後一仰倒了下去,懷中藏的一袋糧食嘩的一下灑滲血的泥土裡,他偏過頭望着灑落的一片金黃,手臂無力的掃過,想將它們歸攏。

  手指無力的在泥土中輕輕抓握顆粒。

  「糧……」

  「……糧……帶回去……冬天……」

  「……餓不死……人……」

  ……

  隨後,魁梧的身形逼近,大腳抬起踩在那條手臂上,高升雙手握刀,俯身看着已經彌留的匈奴人,呸了一口,「……這是漢人的。」

  下一秒,猛的劈下。

  帶血的頭顱從肩上彈了出去,在低伏的草地上翻滾,最後一抹視線里看見同胞不斷的倒下來,也看見有漢人被殺死,看見每一個人都在為活下來,拼命的殺死對方。

  最後,看見草丘上那一抹白色的狼影仰天長嘯。

  哇嗚——

  不久之後,兵器的擊打漸漸停了下來,草原秋日的風拂過這片土地,血腥味漸漸散開,無主的馬匹甩着尾巴走在遍地的屍體當中,餓狼兇狠的從一匹尚未死去的戰馬身上撕下一塊血肉,狼吞虎咽的吃進肚裡。

  無力的身影在走。

  「……傷亡如何……」公孫止跨坐馬上,不動如山,只是看到還立着的身影已經不多了,雙目輕輕的合上。

  這樣的場面,他需要時間去適應的。

  高升走過來,將刀插進泥里,一屁股坐下來,「死了一半,若是沒有首領叫來的狼群,估計我們現在反被人吃了。」

  「匈奴人呢?降了多少?」

  馬背上,公孫止睜開眼睛,看着地上光頭大漢指去的方向,足有一兩百人的匈奴人丟棄了兵器,跪在了地上。

  「不留活口——」他張嘴將狼喉嵌入口中,發出吼叫,草丘上,那頭白狼王跟着發出嘶吼,剩下的七八十頭青灰色的惡狼轉過頭看向了跪着的一排排身影,附近看守的十多名馬賊也俱都舉起了兵器。

  然後……開始了屠殺。

  另一邊,慌亂的百姓不少人嚇得閉上眼睛,擁擠在一起瑟瑟發抖,他們看的出這可不是漢卒,而是縱橫草原的一群馬賊。

  公孫止也沒打算將他們放走的意思,直接下達了第二道命令:「把兄弟屍骨帶上,埋進白狼原。」

  還活着的、傷重的馬賊轉過身,將目光投過去,表情有些變化。

  「人是我活着帶來的,死了總得帶回去入土為安。」公孫止下馬走到一半朝剩下的幾十名馬賊鞠了一躬。

  見慣生死漠然的高升以及周圍幾名馬賊,心裡陡然有些溫熱,連忙上來擺手:「首領使不得,咱們就是盜匪,幹這行哪個不是把頭系在腰上的,死了就是死了,天為蓋,地為棺,躺就哪就哪。」

  「匈奴人搶的東西,你讓大夥帶上,回去後把東西都分了……」公孫止沉默了片刻,望向那邊的百姓,揮揮手:「至於他們,一併帶回去……」

  「嗯!嗯?」高升愣了一下。

  此時,遠處響起馬蹄聲,有馬賊跑回來:「首領,有官兵,大概幾十人左右。」

  說到官兵,不少馬賊緊張起來,他們原本就是匪類,在這件事上,天生就有股恐懼感,況且剛剛廝殺一場,就算不怕,也是沒了多少力氣。

  「高升,你去叫大夥別輕舉妄動,把氣勢裝出來。」公孫止翻身上馬,策過馬頭迎着馬蹄聲響的方向過去。

  ……

  張遼遠遠見到一人獨馬立在那裡,靠近時,他讓身後的人緩下速度,提着鈎鐮刀上前,皺了皺眉,空氣里的血腥味,他是能聞到的,視野在那人身後延伸展開,一地的屍首讓人觸目驚心,望着人狼混雜的隊伍,張遼屏下心神,抬手:「在下雁門張文遠,不知這位首領如何稱呼?」

  「白狼原,公孫止。」

  披着大氅的身影淡淡的抬起手臂,也拱起手。

第十章

合作

  晨光沉靜如水。

  對方報上姓名後,公孫止放下手的剎那才意識到「張遼」這兩個字的含義……魏之五子良將……威震逍遙津……如果說碰上一個黃巾頭目讓他知道自己來到了東漢末年,那麼碰上張遼,便是真正意義讓踏入了這個時代的感受。

  望着眼前在馬背上拱手的短須青年,沉默片刻,公孫止臉上露出笑容:「原來張將軍……」

  「公孫首領切莫亂講,遼只是雁門一介郡吏,當不得將軍二字。」手提鈎鐮刀的身形再次拱手,短須抖動,「……這伙匈奴人劫殺百姓村落,十不存一,不想被公孫首領截下,遼代百姓先謝過。」

  張遼語氣謙和,握刀拱手的動作,顯然還保持着警惕,不遠的地方狼的目光望過來,座下馬匹不安的踏動蹄子,他安撫了下馬頭,繼續講道:「公孫首領肯劫殺外族,手下之人又是如此驍勇,與其奔波草原,有損名譽,不如為百姓做一些實事。」

  對面,身披大氅的公孫止眼睛眯了眯,搖頭:「我等雖未馬賊,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但活的也是逍遙自在,今次匈奴扣邊,只是同為漢人罷了。至於為國效力,原本鄙人心嚮往,可大人也知我等身份,出身便是污穢,怕是陷入官場為人詬病,到時寸步難行不說,我手下這幫兄弟桀驁的性子反而惹來殺生之禍,豈不害了他們?」

  對方的拒絕原本就張遼的意料之中,只是沒有想到對方說的透徹,眼下嘆口氣,倒是覺得對方是英雄報國無門。

  霎時,他將鈎鐮刀釘進泥土插着,翻身下馬,周圍有漢卒小聲提醒有詐,被他揮手拒絕,大步過去,望了一眼那邊還被捆着的百姓,拱手躬身朝對方一拜:「公孫首領,邊境百姓本就過的辛苦,遼便出身馬邑,深知其中艱難,除去天災,就剩下人禍施虐,這次匈奴南下邊境幾個大郡,周圍百姓很多人死了……還活着的,就是我大漢邊境的根,遼求公孫首領一件事,劫掠草原不要傷他們性命,留一條活路給他們,可好?」

  大風拂過草原,盔纓在搖擺,張遼誠懇的望着對面披着大氅的身影,倆人影子互相面對着隨着光在移動片刻,然後公孫止動了一下,周圍戒備的漢卒緊張的舉起了手中兵器,他望了眾人一眼。

  大氅拂過,身形往回走,聲音傳來。

  「……我公孫止自然答應大人這個要求,只是眼下這群百姓,我要帶回去。按草原的規矩,他們是匈奴人的俘虜,我殺了匈奴人,自然就是我的,你想要回他們……」

  走動的身形停下來,回頭,公孫止豎起手指:「……這裡最不值錢的就是命,最值錢的也是命,你拿糧食來換他們吧。」

  周圍,那些漢卒不忿起來,有人直接拔刀:「這幫馬賊真是見利忘義,乾脆和他們殺一場。」

  張遼揮手讓他們住嘴,望着那邊的背影問道:「百姓豈能拿來做買賣……恕遼不能答應了,何況我也無法做主。」

  「那你就把話帶給能做主的。」公孫止轉過身,大氅一揚,他指着下方死去的馬賊:「我們也是刀口下找吃的,都是為了活命,我的兄弟們死了,沒死的我要加倍補償,說不定哪天也會死的。張遼,回去告訴那些大人們,匈奴劫走多少百姓,我公孫止就給他們劫回來,東西我拿,人還給你們,功績也讓你們領,如何?」

  張遼合眼皺眉,反身回去一把抽出鈎鐮刀,厲聲道:「這些事你都做了,那我大漢邊卒豈不是毫無價值?」

  「把百姓搶回來,東西拿回來,人還能活着,這才是價值——」公孫止的語氣斬釘截鐵。

  他望着翻身上馬的未來將軍,語氣稍緩:「張大人,往後咱們同心戮力如何?我們眾位兄弟是拿命在招惹匈奴,若是對方圍剿於我,還望看在同是漢人的份上,替我吶喊掠陣。」

  「某先回去告知太守,若是答應,遼便再來見你。」

  公孫止拱手:「告辭——」

  烏泱泱的數百名百姓被趕了起來,一眾馬賊也都將匈奴留下的刀兵弓箭以及糧食、家禽,一一收拾裝好,押着百姓朝白狼原的方向回去。

  公孫止回頭看了一眼,身影已經漸小的黑點,面無表情的心裡微微一嘆,以往小說呢說什麼招攬名將……只有當真正面對面時,方才知道這世間從來都是要看身份的,一個馬賊誰會跟你啊……想想當初看的那些小說,公孫止就有些想笑,一個現代普通人哪裡來的氣勢與這些生死場上殺出來的猛將、名將相提並論?恐怕與人對視的膽量都不敢的。

  就算眼前這位還未成名的張遼,威勢也漸漸萌芽了,他能與對方說到現在,也是心裡那股狠勁撐着。換做當初,他還是動物園飼養員時,有次接待一名軍長,對方看自己的眼神,那叫如芒在背,後背全是冷汗。

  到的現在,他或許已經不懼那樣的氣勢了,但到底還是暫時熄了收猛將攬謀士的想法……身份是最大的障礙。

  浩浩蕩蕩蜿蜒而行的隊伍里,一騎趕到公孫止的身邊:「首領,咱們還去劫匈奴人,我怕身邊就剩不了幾人了。」

  「怎麼會沒有人。」

  公孫止的聲音響在風裡,他望着身後的百姓。

  「這些人里,不少家破人亡,或許會有人想要加入我們,回去後你帶人探探口風。還有,這次與匈奴較量,我學到了不少東西,你們呢?」

  高升一直靜靜的聽着,鼻歪眼斜的臉搖了搖,「不懂。」

  「是狼啊……」刀鞘隨着馬背搖晃輕輕拍打着,公孫止望着已經遠去的狼群,「狼群之間的配合,狼王的指揮,都是需要我們去學習的,現在咱們手中有了許多短弓箭矢,我腦中有個一個大膽的想法,不過暫時尚未理順,就不說了。」

  「呃……」高升正聽的起勁,待聲音說完,不免有些可惜。

  公孫止拍拍他肩膀,笑道:「以後咱們的人只會越來越多的……不要只看眼前一點小小的利益。回去後讓兄弟們趕緊去水潭裡把身上的狼尿洗掉,以後還是少與狼一起,畢竟也只是畜生,也有可能反過頭來把我們咬了的那一天。」

  不久之後,陽光西斜,關於白狼原馬賊首領的要求呈到了雁門郡太守郭緼的案几上,燭火搖曳的片刻,身影停了下來。

  「一支小小馬賊能救多少人?不過此刻正是需要眾人協力……」

  「……答應他們。」他說道。

第十一章

想法

  黑夜籠罩丘陵,樹葉在搖曳,越過這片樹林,靠近丘陵的山體投出隱約的火光,那是一處洞穴。

  風颳過洞口,呼呼的響着,在洞裡傳來人的嘈雜,偶爾還能聽到馬的聲音,石穴大廳里,數個架起來的篝火上,鐵鍋里濃粥沸騰的翻滾,有人拿着大塊的肉乾,一點點削出肉粒進去,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周圍,從匈奴人手裡被救下來的數百名百姓神色緊張的貼着洞壁,警惕的望着附近戒備的那群馬賊,或是望着煮着肉粥的鐵鍋,舔舔嘴唇。

  東方勝舀過一碗肉粥,吹了吹,遞給一名衣衫襤褸的女子,對方臉上畏懼、緊張的往後縮了縮,眼神麻木的盯着他手中的陶碗出神。

  「旦夕自禍福……」他張開原本想說,話出口又閉上了嘴,不光是眼前的女子,這裡許多和她一樣,東方勝並不笨,自然明白她們之前遭受過了什麼樣的待遇。

  更何況,這些當初被救下也被公孫止當作物品與官府談判,真正明白其中話里道理的畢竟是少數,以至於對這群有馬賊身份的人,仍然感到害怕。

  空氣里血腥的氣味瀰漫,有幾名傷重的人支撐不下去了,屍體被嘍囉抬走,引得一片驚慌,東方勝站起來,讓人將鍋里的肉粥分食給眾人,飢腸轆轆的百姓方才有了些安穩。

  洞穴往裡去,火把正在燃燒。

  「等安穩過了今晚,你帶幾個兄弟在他們當中挑選一些人入伙,讓這次活下來的兄弟,到時候按人頭分配,一個帶兩個或者幾個也可以,把他們教好。都是邊境北地人,沒有那麼嬌貴,騎馬適應兩天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咱們馬匹一定照看好,受傷不能戰的,全部拉出去宰了,做成肉乾,過幾天可能就要再次出去,新加進來的人也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