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公孫 - 第6章

一語破春風

  昏暗火光里,公孫止正在與光頭身影交談,第一次正面與匈奴人交鋒過後,雖然勝了,但也是損失了一半的人手,當時一眾馬賊沒有崩潰,還是賴於有狼群在從旁協助,否則有一人膽怯逃跑,後面的就如雪崩了。他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要做一些安排,哪怕這些事當初都沒有做過,也要逼自己去適應起來。

  「……只有上了戰場活下來的人,才能算的上精銳,咱們人不多,自然也耗不起,但是沒辦法,我們時間不夠,只有趁着匈奴人劫邊,官府沒空理睬的同時,才有可能拉大隊伍,這也是我見到那個張遼的時候,反應過來的,如果換做平時,恐怕他們已經在做圍剿我們的事了。」

  公孫止的聲音響起在火把光下,對面端坐的壯漢不時點下頭,安靜的聽着,像是一個乖巧的學生,隨後,想了一些細節,他皺着粗眉,問道:「拉大隊伍這個方法好,可是這些新加進來的人,戰力幾乎是沒有的,首領,人死多了,人心就是亂的,怕是沒人願意繼續下去跟着咱們干。」

  「那有吃的呢?」公孫止咬下一塊肉。

  高升便笑了起來。

  「北地一直缺糧少衣,很多人只是沒跨出那一步,我只是推他們一把,跨出去了,他們就是狼。」咽下肉,公孫止盯着對面的光頭大漢:「況且,我也不會讓他們輕易的去送死,回來時,我不是提到過有一個想法嗎?現在有些眉目了,但還不完善,就先說前面想好的。」

  大漢放下手中羊肋,舔舔手指,坐直了身子,眼下他對這個年青已經是越來越服氣了,此時對方要說出將來的打算,作為曾經的黃巾頭目,儼然有股回到當初帥帳里傾聽地公將軍的訓話。

  「……我們身在北地,面對的是匈奴、鮮卑,他們馬背上長大的,想要有立足之地,就必須要有和他們一樣,但又不一樣的打法才行。」

  野性粗獷的身形走動,公孫止繼續說道:「我想到了狼群,狼群面對強大的獵物不會硬上,而是採取迂迴、遊獵、合圍、疲撓等等這樣的戰術,馬匹我們有,弓箭也有,下來,我會親自將這些講給大家聽,所以我想不管新加入的,還是咱們老兄弟,一人配兩張弓,長弓遠射、短弓近射,不與對方肉搏,一切聽號令聲為準。」

  「騎射?」高升沉吟了一下,「騎射很難的,就算現在老兄弟們騎術厲害,也不見得能在馬背上提高準度。那些新加入的,現在連馬都還不一定騎的穩。」

  公孫止擺手,語氣高亢斬鐵:「無妨,最近幾天可以先練着,雖然時間緊迫,但也不是無用功,真正能練出兵的,是戰場上。只要上了生死之地,人都會拼命,不拼命就得等死,這幾天你兄弟們狠狠操練他們,騎馬、射箭,把技巧都教給他們,誰藏私,我就打誰的板子。」

  「是!」高升表情嚴肅,站起來抱拳。

  那邊,話語停頓了片刻,緩了下來:「還有一件事,你在這批百姓中間找找,看有沒有會木工活的人,讓人把這個做出來,多做幾個。」

  他把一個有些發臭的狼喉遞過去。

  事情都交代後,高升捏着狼喉,並沒有立刻離開,小聲道:「首領,回來後有兄弟悄悄問我,可不可以找姑娘……畢竟大夥當慣了馬賊……收不住性子。」

  話音一落,拿起肉排的身影看過來,沉默的盯着他,片刻後,方才開口:「可以,不過要自願,而且找了,就娶了對方。這些女子當中不少被匈奴人糟蹋過的,就算回去後,一旦被人背後議論,終有一天也會受不了閒言碎語……嫁給兄弟們,反而還能救她們一命。」

  「這……」高升摳了摳頭皮,腦袋一時沒轉過來,怎麼就扯到婚嫁上去了,「那咱們戰力可就大減啊,到時候大家都有顧慮,誰還會拼命。」

  「那你想過有家後的馬賊會不會捨命保家呢?若是再有了子嗣,都在白狼原住着,他們只會更加拼命,而且我……也放心的。」

  公孫止加重了最後幾個字的語氣,臉上帶着笑容,火光搖曳,忽明忽暗之中,目光顯得陰鷙。

  ……

  翌日。

  戰馬的身影走在天光下,馬背上提着鈎鐮刀的身姿回望一路過來的隊伍,一輛馬車拉着十多袋粟物緩慢的前行,在不久之後,他們見到一名徘徊的馬賊,然後進入了那片丘陵里。

第十二章

狼與羊

  嗡——

  ……嗖嗖嗖……弓弦緊繃,箭矢划過空氣的聲音,一排排木樁在接連不斷嘭嘭響動中震動,一支支羽箭停留在上面顫抖。

  「換!」有人大喊。

  二十多張弓箭抬了起來,弦音緊繃,拉弦的手指維持着動作,手臂吃力的抖了起來,側旁喊口令的人保持不動,暴喝:「穩住……手不要抖。」

  下一秒。

  「放——」

  嗖嗖嗖嗖……嘭嘭嘭……箭矢平射,越過小潭,釘在對面矗立的木樁上,有的飛偏落進水潭裡,或釘在了別人的木樁。一名氣急敗壞的馬賊對那射偏的傢伙拳打腳踢一頓,叫嚷:「落水四次……你是不是故意的?說啊!!等會兒你下去將箭收回來!!」

  「我沒力氣了……手才抖的……」那人有些委屈的抱着頭。

  換來周圍表現較好的人發出笑聲,水潭的另一邊的林間也有十多人圍攏坐在那裡,一個身着破舊褪色長袍的酸儒在講一些道理,關於匈奴人的兇狠,大家都生活的不易,公孫首領才這麼做……之類的內容,以期消除這些人對公孫止的排斥,當然上午的時候,他們是在練箭,中午過後才和這一撥人交換的。

  離這邊不遠的樹林土坡上,沙沙的腳步聲走來,張遼拉下擋住視線的樹枝,望了一眼那邊圍成一圈的青壯。公孫止與一名馬賊嘍囉叮囑了幾句後,走了過來,與他並肩行走。

  「這些百姓終究沒有上過戰場,甚至當中有人連血都沒沾過……」張遼鬆開手,樹枝彈回去,看向過來的人,「……你這是讓他們送死。」

  「這些都是家破人亡的,回去也只會生不如死。」公孫止背着雙手從那邊圍攏的眾人上方走過去。

  張遼沉默的跟在後面,遠處水潭邊傳來笑聲,片刻後開口,語氣沒有之前那般質問,「公孫首領,遼算是明白一些,那麼另外一些青壯呢?這裡不會只有這麼點人吧。還有一些女子,她們也不至於當馬賊吧?」

  「嗯……去外面騎馬了,當馬賊怎麼能不會騎馬,至於那些女子,已經做了馬賊的家眷。」公孫止回頭看了一眼臉上停留愕然表情的張遼,轉頭目光望向林間洞穴的方向,仿佛看到了女人的身影在林子裡行走,「有些不願意回去的,你明白匈奴人對她們做了什麼,有些家裡有孩子丈夫的,都被匈奴人給殺了,自己也被糟蹋,回去過不了半月,她們也活不久的,不如就留在這裡重新有個家。」

  雖說古人早成家,但張遼畢竟還是二十左右的年輕人,也沒有經過大風大浪,思慮自然沒有他那般想的遠,當然還有他那個時代尊重女性這條的見識。

  張遼沉默的點點頭,跟着繼續走。

  倆人如至交一般邊走邊講,氣氛漸漸融洽起來,走了一陣,快要到外面了,一名四十左右的漢子跑過來,喘着粗氣,又有些畏懼的將一根木頭雕成的東西遞過來,「首領,我雕好了幾個,你試試看能不能用。」

  「這是什麼?」張遼好奇的看着那根東西。

  這邊,公孫止將那截木雕狼喉放在嘴邊吹了吹,低沉的嗚嗚響起來,音色有些古怪,他搖了搖頭:「還差一點,這個勉強能用一下,你再做幾個差不多的,下去找東方勝領賞。」

  「是……是……謝謝首領賞賜。」那名木匠擦了擦頭上的汗水,歡喜的拱手,然後跑開。

  公孫止將狼喉在手裡拋了拋,「文遠,你看它像什麼?」

  「有點像狼的叫聲,其餘不知。」那邊,身影搖搖頭。

  「打仗的時候用的。」

  他把狼喉放在嘴裡吹響,嗚嗚咽咽的聲音飄蕩在丘陵上方,張遼皺了下眉,陡然又舒展開,像是明白它的作用了。

  「不用令旗?」

  「不用!戰場混亂,不一定都能看見,但這聲音獨特,能及時在陣型中起到作用。」公孫止將狼喉收起來,「走吧,我送你出去,這裡狼多,小心被叼走。」

  這句玩笑話,張遼並不在意。風陣陣,吹動這山上兩人的衣袂,快要到了外面時,他停下來,「公孫首領,當真不願隨遼去軍中效力?」

  滿山的枯黃,嘩嘩作響,公孫止看了片刻,開口:「就不去了,雁門郡太小,容不下我。」

  張遼看着他,欲言又止,隨後抬手抱拳:「那遼便告辭回去復命了,若是路過雁門郡時,公孫首領大可入城坐坐。」

  說完,轉身朝丘下走去。

  「且慢!」身後,聲音響起。

  公孫止過去,拱手:「我還有一事相求,文遠回去後,可否讓城中鐵匠為我打一對彎刀。」他比劃了大概的形狀,若是有後世的人看到,一定會驚訝,這正是蒙古彎刀的形狀。

  「好,遼記下了,告辭。」

  張遼接過士兵遞過來的鈎鐮刀,翻身上馬,拱手應下後,便帶着換回的百姓緩緩離開這裡,對於打造兵器上,他並未多想,走出很遠後,抬起頭來,雁門的方向,紅霞已經照了過來,他回頭望向那邊的丘陵,那具高大的身形似乎還站在那裡,只不過身邊多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哇嗚——

  狼的嘯聲淒涼的在晚霞傳來,像是在給他們送別。張遼騎在馬背上目光嚴肅的望着那邊,反覆思考着今日在白狼原所見的,以及公孫止說的話,讓他心裡頗為在意。

  「張大人,你在看什麼?」負責近衛的一名漢卒停下腳步看他。

  溫和的風卷過旗幟,拂過提刀跨馬的身形,他半眯着眼,指着那邊起伏相連的幾座丘陵,「你看……那像不像一頭狼。」

  ……

  188年,北方草原的這個秋天,須卜骨都侯發動對漢朝邊境的劫掠,然而在幾天後,一支兩百多人的馬賊,在大勢之下,做出了瘋狂的舉動,席捲蠻部。

  蒼涼的牛角號,響起在這片沒人在意的丘陵當中,一道道身影從樹林走出,矯健的翻上馬背。

  此時天空陰雲堆積,快要下雨了。

  一把彎刀划過眾人的視線,雲層上閃電遊走,噼啪一聲炸響,握着刀刃的身影策馬轉身,身後,兩百餘騎興奮的拍動刀鞘打在馬鞍上。

  「搶了那些羊……」

  馬隊延綿衝出了丘陵,轟隆隆的馬蹄聲震裂大地般朝着更北的方向延綿而去。

第十三章

狼的殘忍

  西北草原,陰天。

  一頂頂毛皮縫製的帳篷錯落成不規則的圓形,這是一個百人口的部落,或是家族,陰沉的天色下,牧民來來往往的出入,有的驅趕着牛羊回到圈裡,發出喧囂的嘈雜,大抵是要下雨了,一名匈奴女人鑽出帳篷,朝正玩耍的兩個十四五歲大的匈奴小孩叫喊幾句,不久,兩個孩子歡快的牽過馬匹熟練的翻上,朝外面奔去。

  騎馬歡快的身影前進,走過一陣,視野之中,遠處是一片白色的羊群,偶爾有嘴中咀嚼青草的羊頭抬起來望向前方奔來兩騎。一名正揮舞鞭子的匈奴男人慢悠悠的騎着馬,口中吆喝驅趕掉隊的牲畜。

  聽到馬蹄聲,目光看過去,皺巴巴的臉展開笑容,騎馬迎上去。

  「我的小勒吉是來看看我回來了嗎?」

  兩騎里,其中一名匈奴女孩笑的燦爛,點着頭,指着天上:「快下雨了,阿囊讓我們過來看看……嗯……什麼聲音……」

  匈奴男人正是他們的父親。

  此時聽到女兒的疑惑,皺下眉傾聽,另一個馬背上的半大男孩指着父親身後,那個方向有百餘道身影漫過草坡上。

  「他們是誰?」

  陡然間,一聲狼嚎在那邊呼嘯,一柄柄刀唰唰舉向了天空,戰馬慢慢踩出一步,然後帶着轟隆隆的巨響蔓延而來。那名匈奴男人急忙從取出弓箭,響起暴喝:「快跑!」便是挽弓、搭箭瞄準那邊衝下來的敵人。

  嗖——

  箭矢飛在天空。

  自另一個方向過來,釘在匈奴男人脖子上,血光濺起,他手中的弓箭尚未射出去,屍體已從馬背摔下去嘭的落在草地上,側面,黑色馬匹、披着大氅的身影領着另外百多人從另一邊草坡飛馳而下,望了一眼騎馬奔逃的兩個匈奴孩子,抬起手臂,用力握掌為拳,身邊跟隨的親衛馬賊吹響了系在頸脖下的狼喉。

  前方,兩名騎馬的匈奴孩子咬着嘴唇害怕的縱馬飛馳,身後響起了嗚……嗚……嗷……的狼聲,男孩詫異的回頭,視線里,一匹戰馬奔襲而來,刀鋒唰的一下揮砍。

  他的瞳孔瞬間收緊,隨後視線高高拋了起來,無數人的、馬的頭頂從下方捲起泥塵衝過。

  帶着稚嫩的腦袋飛上了天空,無頭的屍體涌着鮮血在馬背上又跑了一截,方才摔下來。頭顱落下,被一名馬賊接住舉過頭頂揮舞,口中叫出:「嗬啊!」凶戾喝聲。

  馬蹄如雷般逼近。

  部落帳篷周圍有人聽到了動靜,伏在地上傾聽時,匈奴女孩揮舞手臂騎馬在遠處叫喊了什麼,着急的沖了過來。

  身後有人挽弓,弦音嗡的顫響。

  噗——

  一支羽箭釘在女孩後背,掛着眼淚的臉上還帶着恐懼,口中唔的一聲從馬匹上撲了下去,幼小的身體絞在馬蹄下翻滾的片刻,整個匈奴營地嘈雜混亂起來,女孩的母親「哇!」的一聲哭喊衝上去搶孩子的身體,族中的老人、青壯怒吼着鑽進帳篷取出長矛、弓箭。

  下一秒,馬蹄踏進了營地,高速推進,揮舞起刀刃,血線飈飛,抱着女孩屍體的匈奴婦人倒了下去,被緊隨而來無數馬蹄踩的血肉模糊。

  一名老人持着長矛衝出帳篷,發出「哇啊!」的大喊,捅進撞來的戰馬胸腔,悽厲的馬嘶,戰馬前肢一屈轟的巨響,壓在乾瘦蒼老的身影上,馬軀帶着慣力在地上滑行,拖出半丈的血痕,只剩下一雙黝黑枯瘦的腳掌露在外面。

  摔落的馬賊呲牙咧嘴的想要爬起來,周圍衝來的匈奴青壯揮刀就砍,自前方黑色的戰馬上,一人探出彎刀對着舉刀的匈奴人由下往上一抽。

  斷肢和血漿嘩淋到躺地上的那名馬賊臉上,隨後,他爬起來,撿過兵器猙獰的大吼,對抱着斷臂慘叫的身影飛撲過去,揮刀在對方胸口劈了一刀,又是一腳蹬飛出去。

  混亂中,騎馬的身影點燃火把,丟在了帳篷上,火焰片刻間竄起來,濃煙隨着風卷上天空,整個部落小部分已經陷入火海,着火的身軀在亂跑,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抵抗的匈奴人不是沒有,而是大多參與劫邊去了,留下的終究太少。

  不久之後,反抗漸漸停息下來,未死的,受傷的被集中一起,瑟瑟發抖的看着圍攏過來的一眾馬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