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公孫 - 第7章

一語破春風

  踏踏踏……

  馬蹄聲停止在幾十名匈奴俘虜面前,公孫止低垂視線俯視着他們,然後招來高升,「讓新加入的出列。」

  「是。」光頭大漢點頭的一瞬,將大刀扛在肩上,轉身朝周圍大吼:「誰手上沒沾血的,立馬出來。」

  幾十名新馬賊惶惶不安的互相看了看,慢慢走出。

  公孫止閉上眼睛,「殺了他們。」

  唰唰唰……刀光抬起來時,被俘的匈奴人張大嘴叫嚷着,聲音嘈雜起來,不知道說什麼,然後將身邊的孩子推了出去。

  「吵吵嚷嚷鬼叫什麼?!」高升摸着大光頭髮出疑惑。

  旁邊,一名馬賊看着幾個被推出來的孩子,低聲道:「二首領,他們在說孩子還不到車輪高,按草原的規矩,算不上勇士,希望我們放過這些匈奴孩子。」

  高升看着一張張黝黑、帶着仇恨目光的小臉縮在大人的懷裡,有些猶豫,望向公孫止,天落下了一滴雨水,戰馬上的身影原本闔着眼帘,睜開,片刻後,大氅揚了一下,聲音暴喝。

  「殺!」

  片片刀光舉了起來,那幾十名馬賊有的猙獰大笑,或是閉着眼睛衝上去舉刀亂剁,冰冷的刀鋒落下去,帶起大片的血肉,有人身中數刀下意識的伸手去擋,轉眼手臂便飛了起來,人的哭聲、慘叫匯成一片。瘋狂揮舞刀刃的馬賊上半身沾滿了鮮血,血漿從他們腳下滲過土壤流到了外面。

  雨嘩嘩的落下來,圍攏的俘虜已經再沒有任何聲息發出。

  公孫止策馬走了幾步,望着這些滿臉鮮血猙獰的馬賊,舉起手揮了揮:「你們當中有些人心軟,我理解,我也心軟,但是你們別忘了,你們的親人、鄉鄰,他們當中亦有老人、孩子,可是匈奴人放過他們了嗎?匈奴人心軟了嗎?」

  「首領說的對!」有人在鮮血下張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伸手扇了自己一耳光,淚水混着血水一起流下來,「剛剛我心軟了,忘記自己妹妹是怎麼被匈奴人禍害後殺死的……」

  說着,又扇了一記。

  周圍有人跟着扇了自己,然後響起一片啪啪啪的耳光聲,甚至有人哭了出來。公孫止抬手讓他們停下,「所以,我要讓匈奴人知道,漢人當中也有狼的!甚至更加兇殘。」

  「是!」所有人大吼回應。

  抬着的手,一揮,「去下一個匈奴人部落。」

  狼嚎響起。

第十四章

單于之死

  天雲青灰瀰漫水汽,雨來了一陣又收回去,繼續醞釀在雲層里。

  下方的原野上馬蹄聲震動、狼嚎此起彼伏。

  火焰的光芒猛烈的燃燒,映着一匹匹戰馬奔馳而過,刀光劃破皮毛縫製的帳篷,裡面發出女人、孩子的尖叫,身影從裡面跑出來,騎馬的人挽弓搭箭,箭矢飛過去,奔跑的人影倒下。

  騎影憧憧隨着狼聲的高低短續做出交織分割了這個上百人的部落,野蠻的聲音在嘶吼,高升不斷在隊伍里調整糾正隊形,這樣的場面讓他血脈噴張,曾幾何時,縱橫漢家天下的黃巾也無法有這般讓人心底充滿自信。

  他望着背後的草坡,青灰色天空下騎馬矗立的身影片刻,轉動舉起大刀了,發出狼一般的猙獰兇惡。

  交織的洪流踩着馬蹄疾馳,揮舞長矛刀刃的匈奴人被分割成了幾塊小圈,巨大的火焰下,鮮血傾灑在地上,屍體鋪開,赤着的腳、穿着皮筒的腳來回穿插奔走。騎馬的馬賊嫻熟的挽弓,嗖的一聲,箭矢釘翻一個揮舞兵器的身形。

  大火耀眼的光芒里,男人的身體倒下去了、老人也倒下了、然後是女人的……孩子的……帳篷也在大火中倒塌。

  狼騎撕裂了這個部落,吃下了他們。

  「所有人立即讓戰馬休息,打掃戰場,將箭矢回收……」高升走在修羅場上,將命令頒布下去,腳下的泥土一腳一個血色的腳印。

  高大黑色的戰馬邁着蹄子緩緩走進這裡,馬蹄停下來,陷入了已經鬆軟的泥土中擠出暗紅色的液體來。

  「第八個了?」公孫止望着地上鋪開的一片屍體,眯起眼帘,伸手從馬背側取出一張短弓。

  高升站在那裡比了比手指:「是第九個……大概殺死八九百的匈奴人……」

  他裂開嘴笑着將這個數字說出來,視野之中,戰馬上的身影已經拉開弓弦,屍體堆中,一個被砍斷了手臂並未死去的匈奴女人呻吟,掙扎着坐起來,箭矢噗的釘在她胸口,這才死透了。

  短弓插回筒套後,公孫止從馬背上下來,將戰馬交給親衛,與高升邊走邊說:「讓救下來的漢人奴隸看管好牛羊,朝歠仇水方向回去,若是當中有人能戰的,發一匹馬,一把弓跟着我們一起走。」

  燃燒的帳篷被潑滅了大火,黑煙繚繞着,倆人穿行過這裡走到外面,已經升起了篝火,一些馬賊和被解救的漢人奴隸圍坐那裡吃起了肉乾,七八口從匈奴人那裡找來的鐵鍋,煮起了馬肉,肉湯的香味讓奮戰許久的眾人滿口生津。

  「……剛才衝進去,一個老頭子挽弓就朝我射,好在馬快,衝過去揮刀就砍,那老傢伙居然這個用手去擋,一個照面,手臂就掉下來……」

  火堆旁,幾個馬賊一面用青草抹去鋒刃上的血漬,一面向剛剛被解救下來的漢人奴隸吹噓,然後大笑。四五個漢人奴隸可能在這裡待了很多年,衣不蔽體,枯瘦如柴,聽到熟悉的語言,除了眼眶濕紅,嘴微微張了下,又閉緊,聽到其他人笑,也跟着笑了一下。

  望着笑聲傳來的方向,高升皺了皺眉:「首領,他們會不會太吵了……」

  「讓他們高興一次吧,接連屠了九個部落,已是神經最大的極限,此刻放鬆一下,也是好的。」

  公孫止負着雙手,毛絨在風裡輕撫,嘆了一口氣:「這次我們趁着匈奴人犯邊劫了他們家裡,邊關的那些漢官那裡,其實我們也得罪了,兩者之間,夾縫裡求活啊……兩邊都不會讓我們壯大的。」

  「首領的意思是,這次匈奴劫邊過後,他們就會反撲?」

  公孫止笑了一下,望着灰濛濛的天空,孤伶伶的一朵雪花飄了下來,落在臉上,冰涼涼的。

  「下雪了……」他喃喃的說。

  ……

  十一月,草原入冬的第一場雪終於下來時,而這一支兩百多人的隊伍也在不久之後的時間裡讓匈奴人恨不得生吃其皮肉。十一月七日,這支為數不多的馬賊縱橫草原,連滅十八個小型部落,無論男人女人還是老人和小孩,無一例外被處決。

  血腥的風暴隨着這場降雪席捲了橫跨數百里的草原,聞訊而出的一支五百人左右的匈奴騎兵四處尋找這伙馬賊時,對方直接迂迴偷襲了他們的部落,等趕回來,族中老弱能活下來的已經不多了,孩子、女人以及大量牛羊也被對方活生生放火燒死。

  屍體鋪滿了整個部落。

  這些對於草原人來講,是度過冬天的保障,所有人幾乎是發瘋了一樣在原野上狂奔、搜索這伙像狼一樣兇殘狡猾的馬賊。

  ……

  匈奴的大纛在風雪裡飄着。

  南匈奴新任的單于須卜骨都侯傾聽着關於各個方向傳來的情報,對於這次的劫邊乃是他一手發起,甚至有關於羌渠的死,也有他的影子裡面,劫邊讓自己子民安穩的度過這個冬天,便是為了收攏更多的人心,穩固地位。

  主持大局,他將行營搬到了靠近漢朝的邊境附近,以此激勵士氣。不過相對於漢朝那個病懨懨的皇帝,他此時正是年富力強的年齡,只要讓草原各部安穩過上幾年,亦有與漢朝掰手腕的力量了。

  單于帳內,留着大鬍鬚,目光威嚴的須卜骨都侯聽着各方向傳達而來的消息,頗為滿意的點頭,只是斥候說到最近草原上不太平,一股馬賊將十幾二十個小部落屠滅的消息時,上位的單于皺了皺眉,揮揮手,並不惱怒。

  「一股小馬賊讓下面的人去圍剿好了。」他的嗓音粗啞低沉,「……這些天連日降雪,差不多可以收兵了,待在這裡,有些氣悶。」

  他從皮毛軟墊上起來,招過幾名親隨跨上戰馬,便是去附近遊獵,心腹侍衛上來勸道:「大單于,多帶些人手,畢竟這裡是離漢人邊界太近。」

  須卜骨都侯對這樣的話並不在意,人多了反而沒有狩獵的意思,僅只帶了四五名騎士離開,半個時辰之後,他們便遇到了一隻落單的狼。

  「哈哈哈……正好缺一張狼毯子。」須卜骨都侯一夾馬腹追了上去,搭弓射箭,被那頭狼躲了過去。

  青灰色的大狼抖了抖耳朵,轉身就跑。

  更東面一點,規模已三百多人的馬隊正在一處丘陵下的樹林隱蔽休整,公孫止領着十多人,正教他們將狼喉的聲音分段,什麼情況下的聲音是進攻,什麼時候下的聲音是合圍,這些人大多都是新加入進來的漢人奴隸,經過十多天的殺戮,人已經變了不少,沒有之前那般膽怯怕人。

  啪啪啪……狼掌跑在枯黃的草地上。

  一抹青灰色的身影跑入了眾人的視線,公孫止拿着狼喉笑了一下:「看來還引了一頭孤狼過來……」

  然而不久,他笑容停下,五六道騎馬呼喝的身影從草丘後面出現,正追趕着那隻狼,朝他們飛馳靠近。

  「……還引來幾個匈奴人……」公孫止伸出手,有人遞上了弓箭。

  那邊,須卜骨都侯緩了一下速度,也發現了對面林子前方的十多道身影,皺眉的一瞬,看到對方挽弓,連忙兜馬迴轉。

  箭矢嗖的飛來,就覺得身後一痛,便是知道自己中箭了,他朝周圍的隨從揮手,幾名匈奴騎士連忙將他身後擋了起來,馬蹄疾馳,方才重新跑上草丘很快消失了。

  公孫止將弓拋給手下,「射歪了,釘在屁股上了,可惜啊,看樣子對方還是某個貴族。」

  太陽西斜,陽光沒有溫度。

  他們回到樹林裡,將之前的事告訴眾人時,引得一片鬨笑。然而他們包括公孫止都不知道的是,他射中的這個人,乃是南匈奴的單于,而對方也在第二年,瘡口復發病逝。

  當然,這些已經是後話了。

第十五章

寒冬,人心

  入冬以後,更大的雪開始醞釀。

  自須卜骨都侯狩獵負傷回來後,南匈奴分散的劫奴隊開始從各地郡收縮,擺脫漢兵將的追襲,各有勝敗後,在嚴寒襲來的冬季,紛紛罷兵回去,漢地邊境的損失自然是嚴重的,各郡太守將損失報上了刺史的桌前,一面是打退了匈奴,一面是守地失職的罪責,這個年關的日子怕也是不好過的。

  稍南的雁門郡,損失最為小,郭緼派兵幫襯的功勞已經是跑不了的,府邸里自然是喜慶凝聚,城中大小官員也都前去恭賀,對於這些的背後,這位太守獨自一人時,望着北方草原的方向,露出凝重。

  「趕走了一群狼,難道還要養一群狼不成?」

  火光搖曳,照在郭緼的臉上忽明忽暗,盯着案几上那張布絹,猶豫了片刻,方才動手書寫。

  上面這樣寫道:緼叩首言,匈奴大患已退,郡中百姓已得安寧,建陽公還請寬心,吾郡中還賴一位郡吏,甚有武藝,緼知建陽公喜好武士,天下黃巾雖平,然殘毒未清,今薦於公,立左膀右臂,亦讓懷壯志之人大有作為,雁門郡太守郭緼言之。

  筆鋒落下最後一個字,旋即停下,他將布絹拿起吹了吹,放在了一邊,又着手寫了第二張布絹,大抵是將北地一夥馬賊與雁門郡的關係說出來,稟明這是一條額外錢財之路等等事情後,郭緼便喚來心腹,將兩份不同的信函交到對方手裡。

  「記住,儘快將第一份交給丁刺史,第二份悄悄轉交給刺史夫人的弟弟手裡。」

  那心腹小心將兩份信函踹入懷裡,與幾名侍衛一起連夜出城而去。郭緼站在檐下望着飛舞的風雪,目光迷惑。

  「爹……爹爹……」

  稚嫩的童音傳來,一個兩歲左右孩童,搖搖晃晃的從屋檐下的石階爬上來,張開小手臂:「抱……抱……」

  「淮兒一個人跑出來,你娘呢?」郭緼抱起孩子,拂過他頭上的雪花說了兩句,思緒又飄開,目光望向南方。年幼的郭淮偏偏頭,捋着自家父親的長須笑嘻嘻的搖晃。

  冬季的天色暗的很快,即將入夜,郡中街道的光亮與城門的火把匯在了一起,人聲鼎沸,驅趕着畜生的隊伍長龍般的進城了。

  相比喧鬧的下方,兩道身影並肩走在城牆上,身着藍袍披甲的人看着城門口陸續趕進城池的牛羊,風雪撲在臉上,他有些感嘆。

  「公孫首領好本事啊,匈奴人這下該嘗到了家破人亡的感受了吧,可惜遼身負守城重任,沒能與我大漢兵將一起驅趕胡人,搶回百姓,終是遺憾吶。」

  公孫止大笑,手拍在女牆上,面向城外:「那文遠不如和我一道縱橫草原,做那殺盡胡虜快意之事。」

  那邊張遼靠近,拱手:「公孫首領說笑了,不過遼還是要為邊地百姓感激不盡。只是你在草原所做之事,是練兵吧……」

  「……公孫首領名聲傳開北地,但並不是沒有人看透背後的本質,家國未塌,公孫首領所行所事,這又是何苦,他日難免會讓各郡兵將圍剿。」他望向那邊沉默的身影,出於二人交情,才發出的感嘆。

  城牆上風雪亂舞瀰漫視線,大氅上的毛絨夾雜着雪花。

  公孫止雙肘撐在牆垛上,望着一袋袋糧食搬上馬車:「我若說當初是為自保才坐上馬賊首領這個位置,現在也是為了自保免得被人吃掉才想要壯大,文遠你信嗎?」

  「信!」張遼點頭,拳頭卻砸在牆垛上,「你我相交,自然信你為人,可是別人不會信的,一方大吏,怎會讓一支外人的騎兵徘徊周圍,除非你遠遁草原大漠,遼不想他日見到你身首異處。」

  「那……我若回中原呢?」

  張遼搖頭:「斷無可能,朝廷不會眼看有人帶兵入境的。」

  往後之事,公孫止卻比他清楚,漢威崩潰,朝廷傾倒自顧不暇,諸侯內亂不止,誰又能阻止得了他回到中原大地?只是不清楚的是到底是哪年,他並不是愛看歷史的,只知道一些大概的走向和一些耳熟能詳的人物罷了。

  倆人相繼沉默下來,下面裝車的糧食,清點的牛羊和百姓依舊在繼續,片刻後,張遼先開了口。

  「你是怎麼從匈奴人圍堵里逃出來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