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軍閥 - 第19章

西方蜘蛛

  「秦大哥,這次兄弟殺了盧寶銀,盧寶根必然不肯善罷甘休,他本來和大哥就有仇,還請大哥千萬小心。」王恆岳說出了自己心裡擔憂。

  「不妨事,不妨事。」秦廣成一點都不在意:「兄弟殺了盧寶銀,那是為民除害,就算沒有這檔子事,難道盧寶根就不來找我了?」

  說着,把這話題扔到一邊:「兄弟前番讓方雲帶回來銀票,我已經派人去周邊大量採購,眼下這一萬五千兩銀子都變成了白布。要說這白布可並不好買,原本銷路不廣,各布莊就那麼幾匹,我派人到周邊大肆購買,這才把這一萬五千兩銀子用了出去。兄弟又仔細交代,我也進了五千兩的貨。只是實在不明白兄弟的意思,這兩萬兩的貨什麼時候才能賣出?」

  「大哥才進了五千兩?少了,少了。」王恆岳連連搖頭,自己這心裡主意可不能說出來:「只是再進貨時間上恐怕來不及了。算了,好歹也算進了。」

  秦廣成無論如何也都想不明白,要進這麼多的白布做什麼。上等、中等、下等白布積壓了一倉庫在那,天知道要賣到哪一年,自己這兄弟行事未免有些鬼神難料了。

  「老爺,杜經理來了。」

  「哦?查理兄來了?有請!」

  話音剛落,杜查理那不太標準,但總喜歡掛在嘴邊的英語已經飄了進來:「Good

afternoon,Qin

Manager!」

  再一看,王恆岳居然也在,杜查理更是滿臉帶笑:「啊,述之也在,述之老弟在榮縣當真大出風頭,兄弟臉上也是大有光彩。」

  王恆岳起身見了,秦廣成一問,杜查理還沒有用飯,讓人上了餐具。

  杜查理也不客氣,自顧自喝了一杯酒:「兄弟整天要和那些洋人打交道,實在是忙得不得了,那些洋人是一刻也離不開兄弟的,兄弟早想不做了,但那些洋人卻巴巴的求着兄弟,實在是沒有辦法脫身。這不又忙了一個上午,想着還沒有吃飯,沒辦法,厚着臉皮到秦掌柜這來廝混一頓再說,哈哈!」

  這人也是個吹牛不眨眼的主,只怕這話要反過來說,是他巴巴的要求着洋人才是。

  秦廣成見怪不怪:「查理兄上午又在忙些什麼?」

  杜查理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范利西公司知道嗎?這公司是美國人的,總公司原在重慶,大得不得了,在成都有個辦事處,總辦克萊曼原是兄弟至交,這次要辦個酒會,非得要兄弟作陪,兄弟原想推辭,可克萊曼再三不許。」

  一聽到居然也是克萊曼舉辦的酒會,皮特一怔,正想說話,卻被王恆岳在下面悄悄踢了一腳。皮特趕緊把話咽了回去,再看王恆岳,也和自己一般憋住了笑。

  杜查理哪裡知道王恆岳早和克萊曼認得,皮特還是他的晚輩,自顧自在那搖頭晃腦:「這個酒會又是不得了,各國駐成都領事都是要參加的,能去那自然是為我國增彩,兄弟也是想到這層這才不得不去。」

  「領事?」一邊始終沒有開口的馬嘯怔了一下:「各國只在重慶開設領事館,成都非通商口岸,不能設置領事館,哪裡來的領事?」

  一句話,讓秦廣成的臉色黯淡下來,嘆了口氣:「馬兄弟,你是外省人,所以不太清楚四川的事。不錯,按照煙臺條約,重慶成為通商口岸,英國、法國、日本、美國、德國相繼在渝派駐領事,設立領事館。按照國際外交慣例,成都非通商口岸,不允許外國設置領事館,派駐領事人員。但因成都是四川省治,全省政府權力中心,最高行政首長總督和外事專管機關洋務局所在地。各國欲謀拓展在川勢力,解決重大問題,處理教案糾紛,皆需及時與省城有關當局洽商,如果經由重慶轉報,程序繁瑣且耽誤時。因此,英、法、德、美等駐渝領事館先後在成都設立非領事館性質的常設機構重慶領事館派出機構,有些竟打出『成都某國總領事署』的招牌。」

  馬嘯聞言大怒:「這乃國家主權問題,朝廷難道也不管嗎?」

  「朝廷?」秦廣成冷笑幾聲:「朝廷拿什麼去管?除了規定列強不得以領事館的名義活動外,對其實際上行使領事館的活動大多予以默認。因而在民間、報章、有時甚至官方文書中都將這些機構訛稱為領事館。」

  馬嘯咬牙切齒:「一國主權淪喪,堂堂朝廷竟然軟弱至此!」

第四十章

成都風情

  「主權?我們還有主權嗎?」秦廣成憤憤而道:「光緒二十八年,英國駐重慶領事在成都隆興街租賃公寓,派駐人員,自稱成都『英國總領事署』;光緒二十二年,法國在重慶派駐領事後,以洽辦各種交涉需層層報省城成都,致辦案稽遲為由,也在光緒二十八年在成都三聖街自行設立『重慶領事館成都辦事處』,次後竟打出『成都法國總領事署』的名號,朝廷都對此予以默認。光緒三十年,朝廷同意德國駐重慶領事可暫到成都居住以『商辦公務』。德國先後在成都義學巷、金馬街、西珠市街和東珠市街等設館,自稱『德國領事署』。凡此種種,我們哪裡還有主權可言?」

  王恆岳也是越聽眉頭鎖得越緊。

  杜查理也罕見的嘆息着道:「美國人和日本人雖然暫時還沒有設立,只是掛了個辦事處的名頭,但想來也都快了。」

  「主權,主權。」王恆岳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酒,把空杯子重重落下:「有這樣的朝廷在,主權二字只是笑話。」

  「莫談國事,莫談國事。」杜查理擺着手說道,趕緊把話題轉開:「述之這次回成都,所為何事?」

  王恆岳心不在焉,順口答道:「克萊曼讓我來參加那個什麼酒會。」

  「克……克萊曼?」杜查理瞪大了眼睛:「克萊曼請你來參加酒會?」

  王恆岳勉強一笑:「我和他做了筆買賣,皮特又是他的子侄輩,所以這才請我們來了。」

  杜查理眼睛瞪得更大,自己想方設法,費了老半天的力氣,這才被允許參加酒會,面前的這兩位爺,倒把這當成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一般?

  再看皮特的目光大是不同,殷勤勸酒,隨即又帶着責備口氣說道:「述之可就不把我當自己人了,有什麼好買賣為什麼不來找我?何必便宜了洋人?」

  你老兄可是正經的假洋鬼子,現在聽到生意,倒搖身一變成中國人了,王恆岳心裡一笑:「是些武器方面的事。新軍剛剛成立,不得不如此設法。」

  「將來千萬要來找我。」杜查理拍着胸脯說道:「無論述之想要什麼,杜某總能想方設法弄來。」

  這話倒讓王恆岳上心了:「杜經理,我想着總靠洋人購買武器不行,兄弟想着早晚弄個小小的兵工廠,專門製造步槍和子彈,不知杜經理可有辦法?」

  「兵工廠?」杜查理皺了下眉頭:「這可不是小事,一來要朝廷批准,二來這辦個兵工廠花費巨大……」

  王恆岳也知道自己有些異想天開。

  朝廷批不批准是另外一回事,光這經費就夠嗆。雖說自己在盧寶銀和虞瑞鄉那賺到了一筆銀子,但比起開辦兵工廠所需費用來說簡直就是杯水車薪。

  當即笑笑說道:「兄弟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說,杜經理有空便幫我看看,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杜查理雖然是個假洋鬼子,但於生意上的事情卻是半分也不馬虎。既然王恆岳開了口,便也留上了心。

  用完了飯,王恆岳一路趕來,有些疲乏,陪着說了會話,告了罪,回到客房休息。

  到了次日,秦廣成來請王恆岳,說是王恆岳還沒有在成都好好逛逛,秦廣成放下手裡生意,一定要陪着王恆岳領略一下成都風情。

  成都物產豐富,享有「天府之國」美譽。因為漢時盛產蜀錦,加之朝廷專管織錦官員居住成都,因此成都別稱「錦城」。又因五代後蜀後主孟昶曾在成都遍植芙蓉,因此成都又稱「蓉城」。

  成都風情大是別致。這裡沒有一條馬路全城都是石板路。大街寬不過十來米,小巷窄的只有二三米,外出代步最風行的就是轎子。

  這裡太太小姐們坐的轎子叫「丁子拐」。

  所謂「丁子拐」就是三個人抬的轎子。而平民百姓坐的是兩人抬的「雞蛋殼」。

  這時過來了頂「雞蛋殼」,兩個轎夫對唱的口調讓從來沒有聽過的王恆岳、馬嘯和皮特忍俊不禁。

  前面的轎夫唱一句「天上明晃晃。」後面的轎夫應一句「地下水凼凼。」「天上一把刀。」「地上有槽槽。」「左邊一朵花。」「她就是你媽。」

  皮特笑的連連鼓掌,不斷的豎着大拇指說唱的好聽,可惜一會轎子就去的遠了,讓皮特惆悵不已,戀戀不捨。

  「那人在做什麼?」王恆岳忽然指了指前面。

  朝前看去,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頭頂板凳跪在地上,邊上是個飯攤子,飯攤子老闆和吃飯的人都此都無動於衷。

  秦廣成笑了一下:「這個攤子叫『涮棒湯』,那個跪在地上頭頂板凳的人吃白食的。」

  「哦?『涮棒湯』是什麼意思?」王恆岳大是好奇。

  所謂「涮棒湯」其實就是從大飯店搜集的殘羹剩菜。飯攤子收回來摻幾瓢水灑把鹽一煮看起來還是「油冒冒」的。窮人花三五個小錢買一碗還吃得樂呵呵的。末了還要自我解嘲,把骨頭叫做狼牙棒,蒸肉皮叫關刀肉,魚骨頭叫篦子魚。

  當然其中也有吃飽喝足卻腰無半文的「白食」者,攤主便按老規矩懲罰讓其跪在地上頂板凳以示懲罰。

  這麼懲罰雖然丟臉,但有些餓極了的,或者無賴也大有人願意這麼做的。

  「看到涮棒湯,肚子倒餓了。」秦廣成拍了拍肚子:「走,兄弟,我請你們去『陳麻婆飯鋪』吃飯去。」

  「陳麻婆飯鋪」原來叫「陳興盛飯鋪」,同治元年開業,由其妻陳麻婆掌灶、烹製的豆腐麻、辣、鮮、燙等,頗受顧客的喜愛,食客稱其「麻婆豆腐」,隨之改為「陳麻婆飯鋪」。

  「麻婆豆腐」大名,在王恆岳那個時代全國各地可見,可沒有想到今天在這裡見到最正宗的了。

  一見「陳麻婆飯鋪」,掌柜的親自迎了出來,滿臉帶笑:「秦掌柜的,您有些時候沒有來了。」

  「生意實在繁忙。」秦廣成拱了拱手:「今天帶幾位朋友來吃飯,還是老樣子。」

  掌柜的面露難色:「秦掌柜的,您多包涵,樓上雅座已經有人在了!」

第四十一章

馬軍門的家人

  秦廣成面色一沉:「那個雅座是我常年包下來宴請生意夥伴和朋友的,如何安排給了他人?」

  「秦掌柜的……」飯鋪掌柜的搓着雙手,一臉為難:「是,是馬軍門家的太太幾人。」

  「馬軍門?」秦廣成怔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那便算了,另外給我們安排一桌罷。」

  掌柜的趕緊幫着安排了靠窗的一桌,等到坐定,王恆岳問道:「秦大哥,這位馬軍門是?」

  「四川提督馬維騏馬軍門!」秦廣成一豎大拇指:「這位馬軍門可當真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從廣東任上調至四川後,着實做了不好好事。」

  馬維騏二十三歲從軍,總管團防事宜,多次立下戰功,多次被提拔,先補文山右營千總,後遷任都司,補任游擊加副將銜,賞戴花翎,又擢為參將,統管緩遠練軍,他的軍事才幹令人驚奇羨慕,同時也有人嫉妒和陷害。

  光緒三年,馬維騏奉命從文山到開遠剿匪他雷厲風行,旗開得勝,俘獲匪首將其殺。後來開遠又出現匪患,馬維騏又一次奉命征剿,他單槍匹馬到匪巢勸降,眾匪懾於他的勇武與威望,都表示投降,於是馬維騏率各處大小匪首返文山復命。哪知等待馬維騏的是一場厄運。那些嫉妒他的人,在他到來之前誣陷他,說他挾持土匪前來,是要踏平文山城,從而全城戒嚴。在離城三十里的時候,碰上下雨,馬維騏安排隨行人員避雨休息,在不知發生變故的情況下,他縱馬先行進城,一到鎮署就被抓去拘留審查。

  馬維騏找機會給他的侄兒馬佩琮寫了一封信,馬佩琮又將信送出,在上司調查清楚以後,馬維騏才獲釋放。

  光緒九年,法國侵略安南的戰爭爆發。馬維騏接受命令,任綏遠左營管帶,領兵前去支援,駐軍興化,援應北寧,獨當一面,多擊敗法軍。在宣光大戰前夕,馬維騏化裝為安南老百姓,多次潛入敵區偵察。在攻占大朔關戰鬥中,他率兵進攻法軍主力部隊,從兩翼實施快速夾擊,取得勝利,又連續作戰,攻破小壩沖、鸚哥紫等十多處關隘,重創法軍。

  光緒十年,法軍1800餘人,兵艦9艘,水陸夾擊三宣提督、黑旗軍劉永福部,形勢緊迫,馬維騏奉命馳援。他身先士卒,激戰二晝夜,終與劉永福匯合。馬維騏繼調臨助戰,攻克臨洮,又接連攻克廣威和黃岡屯等地。馬維騏班師回國後,晉副將銜,並恩賞「博多次巴較長魯」勇武稱號,其後,歷任普洱、臨元、昭通和廣東潮州總兵。

  光緒二十八年,馬維騏任廣東潮州鎮總兵時,總督岑毓英薦升提督,總督劉長佑奏授建威將軍,官居正一品,後繼任四川提督。

  坐鎮四川提督,在繁榮四川軍事、經濟、民生上也很下了一番功夫。

  聽了秦廣成的介紹,王恆岳才知道這也是個抗擊外侮的英雄了。能夠連續擊敗法國人,軍事上的才能也可見一斑。秦廣成讓出雅座,倒也心甘情願。

  在那喝了一會酒,看到樓上下來一個人,來到秦廣成這一桌,低聲說道:「秦掌柜,我家夫人有請。」

  秦廣成一怔,趕緊拉着王恆岳起來,隨那人上了樓。

  一進去,那人便在外面關上了雅座的門,裡面坐着一個穿着樸素的中年婦人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明眸皓齒,光彩照人。

  秦廣成認得中年婦人是馬維騏的兒媳馬陸念慈,急忙上前道:「夫人好。」

  「秦掌柜的好。」馬陸念慈先看到秦廣成後面站了個陌生青年男人,略有不悅,接着微笑着道:「我等婦人,不方便見外人,只能把秦掌柜的請了來。陳掌柜的原是說秦掌柜今天不會來了,不想占了秦掌柜的位置,還請恕罪。」

  「夫人說哪裡話,這裡讓給夫人原是秦廣成的榮幸。」秦廣成嘴裡說着,察言觀色,知道自己和馬家有交情,見面原是不妨,但王恆岳卻是「外人」,見女客有多不便。趕緊說道:「夫人,這位是我的結義兄弟,王恆岳王述之。」

  「原來是秦掌柜的兄弟,那便沒有什麼了。」馬陸念慈請兩人坐下:「這是我的女兒馬韻欣,當年公公由廣東調任四川,她還年幼,就留在了廣東,昨天才剛到成都,今天便嚷嚷着要出來玩耍,我想我們婦人不當拋頭露面,但她就是不肯,我也沒有辦法,只能隨了她了。韻欣,這位就是你父親的至交好友秦廣成秦掌柜。」

  「秦掌柜好。」馬韻欣起來做了個禮。

  「大小姐好。」

  馬陸念慈看了一眼王恆岳,王恆岳穿着一身便服,又沒有留辮子,馬陸念慈問道:「這位王兄弟是出洋歸來的嗎?」

  秦廣成接口說道:「夫人,他原是從美利堅國回來的,現在三十三混成協六十六標第二營第一隊充任隊官。」

  「第二營第一隊隊官?」馬陸念慈想了一下:「啊,我想起來了,怪不得名字聽起來如此熟悉,想是那個才到榮縣,就拳打英吉利大力士奧皮音的王隊官吧?」

  「是,正是在下。」王恆岳起身說道。

  「坐,快請坐,怠慢貴客了。」馬陸念慈臉上露出笑意:「王隊官拳打洋夷,傳到成都之後,我家公公和夫君聽了都大為高興。公公又說,洋人在我國橫行無忌,視我國無人,今興賴出了一個少年英雄,大長國人志氣,使洋夷不敢輕侮我國!」

  王恆岳謙遜幾句:「小小事情,不足掛齒,馬軍門痛殲法國人,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眼看兄弟出彩,秦廣成興致勃勃:「何止如此?我家兄弟拳打洋夷之後,又起兵平了大盜盧寶根的弟弟盧寶銀,斬首無數,榮縣為之一清!」

  「此乃朝廷之福,國家之福。」馬陸念慈說着,讓人上了餐具,竟然親自起身為王恆岳斟酒:「王隊官,此杯我代我馬家敬你!」

  王恆岳急忙起身:「不敢,不敢勞動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