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軍閥 - 第4章

西方蜘蛛

  王恆岳戰戰兢兢,一枝筆如有千斤重,在那寫下了自己名字。

  秦廣成在字上吹了吹,大是滿意,又讓王恆岳換上了那套「軍服」,左右打量,讚不絕口,把「畢業證」往王恆岳手裡一塞:「這可不正是一個留學歸來的軍官?」

  王恆岳自己在鏡子裡照了照,穿上軍服,戴上帽子,倒頗有些英武氣概。

  「只是明日去葉都領那,倒不可過早穿上這身行頭,不然太過招搖。」秦廣成笑着囑咐了幾聲。

  王恆岳大是尷尬的抓了抓腦袋……

  到了次日一早,杜查理是個守信用的人,早早便來到秦府,聽了秦廣成介紹,王恆岳居然還是英國軍事學堂畢業的,嘖嘖稱讚,只是有些好奇,秦掌柜的說王恆岳是在美利堅國「長大的」,怎麼又跑到英國去上學了?想來大英帝國的軍事還是要比美利堅國強一些。

  秦廣成早已準備好了幾頂轎子,上了轎,一路直奔葉都領那。

  門口當兵的和杜查理甚是熟悉,見到杜查理來,問也沒問,直接放行,杜查理又發了幾個紅包給當兵的,帶着兩人進去。

  「都領大人,小弟來看你了。」杜查理熟門熟路。

  「杜兄,請坐,請坐,又有什麼好事要來關照小弟?」看到杜查理來,葉宣標滿面春風,一個堂堂二等一級武官也不顧身份,和個商人稱兄道弟。

  再一看到秦廣成,笑容更是堆滿了臉:「秦掌柜,上次家母壽誕,秦掌柜那尊金觀音當真搶眼,家母感激得很那。」

  秦廣成微笑着拱拱手,身子側避,讓出了王恆岳:「都領大人,兄弟給你介紹個人。」

  話來沒有說完,葉都領一看王恆岳的樣子,臉頓時板了下來:「杜兄,秦掌柜的,兄弟可把你們當是朋友,你們就不太仗義了。」

  「都領大人何來此言?」

  葉宣標一指王恆岳:「看看,看看,又是個被妖言蠱惑的,辮子也都剪了,那是朝廷嚴令禁止的,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來人,來人,給本大人轟了出去!」

  「慢着。」杜查理笑着讓衛兵出去:「都領大人,我來給你介紹下,這位王恆岳王老弟台,那是從美利堅國回來的。他家祖輩都在美利堅國經商,財大氣粗。都領大人要知道,美利堅國人是從來不留辮子的。你看小弟這不也剪了辮子,難道要把小弟也一起轟出去嗎?」

  「美利堅國回來的?」葉宣標略怔了一怔,面色隨即變換,笑容重新堆上面孔,連連拱手:「原來是王世兄,久仰久仰,令尊在美利堅國一切可好?」

  「好,好……」王恆岳哭笑不得,「王世兄」?難道這位葉都領認得自己老子嗎?

  請幾人坐定,閒聊了會,杜查理忽然問道:「聽說總督大人又要編練新軍?」

  「可不正是。」葉宣標又是嘆氣,又是賣弄:「趙督憲一聲令下,鐘太尊少不得又要把這些事推到小弟身上,小弟真正忙的是連吃飯睡覺的功夫都沒有了。這軍餉從哪來?武器從哪來?小弟那是徹夜難眠啊,可為朝廷分憂那又有什麼法子?」

  說着,生怕冷落了王恆岳這位從美利堅國回來的「大人物」:「王世兄這次回來,可是為了買賣上的事情?但有需要本官幫忙的,但說無妨。」

  王恆岳尚未開口,杜查理已經搶先說道:「這次述之兄正是回來報效朝廷的。」

  「哦?」葉宣標眼睛轉了轉:「世兄的意思是?」

  王恆岳也不隱瞞什麼,直截了當地道:「投軍!」

第七章

當官了

  「投軍?」

  葉宣標怔在了那裡,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世兄累代商人,那是何等逍遙自在,惹人羨慕?這當兵吃糧有什麼好的?世兄千萬考慮清楚。」

  「恆岳已經考慮清楚了。」王恆岳接口說道:「恆岳從小便欲從軍,今日我四川既然編練新軍,恆岳沒有不想加入的道理。」

  聽到這話,葉宣標自然而然的也擺起了官架子:「這個,世兄心思遠大,本官佩服。但當兵不比做買賣,要懂操練,要懂規矩。啊,說到這個規矩,在軍中自然是最為重要的……」

  「規矩我等都懂。」秦廣成微笑着站了起來,把一個錦盒放到了葉宣標的面前:「這是述之從國外帶回來的,還請大人過目。」

  葉宣標打開錦盒,裡面卻是王恆岳送給秦廣成的一塊金表,秦廣成又轉給了葉宣標。

  葉宣標生平最是喜歡洋貨,一看金表,雙眼放光,拿起來把玩良久,讚不絕口。再往錦盒裡看,又放着一張兩千兩的銀票。

  「世兄太客氣了,世兄太客氣了。」葉宣標小心翼翼的收好金表:「若我國人都如世兄這般精忠報國,何愁不能強大?但不知世兄所學何術?」

  杜查理對王恆岳使了個眼色,王恆岳硬着頭皮把那張「畢業證」拿了出來,交給了杜查理。

  杜查理拿着畢業證來到葉宣標面前,一看上面都是洋文,葉都領是半個字也看不懂的,一臉迷茫,杜查理卻指着上面的洋文說道:

  「這上面寫的是『大英帝國桑赫斯特皇家陸軍學院畢業證』……」

  只這「大英帝國、皇家」幾個字一說出,葉宣標頓時面色大變,雙手捧着畢業證,好像捧着一件珍寶一般,堂堂都領大人,不惜身份,親自起身來到王恆岳面前,恭恭敬敬把畢業證還給了王恆岳:

  「不想世兄居然是外國軍事學堂出來的,又和英國皇室有關係,下官失敬,下官失敬。」

  王恆岳要有一口茶在嘴裡,一定噴的葉宣標滿身都是。皇家學院就是和皇室有關係的了?這位都領大人果然和秦廣成說的一點沒錯,但凡只要和洋人拉扯上關係,他葉大人是半點也都不敢怠慢的。

  回到自己位置上,葉都領顯然不願讓對方看輕自己,大是感慨:「早知世兄和英國皇帝有這一層關係,庚子之亂的時候,早該請世兄出面,和英國皇帝說上一聲,有世兄的通融,想來英國皇帝這個面子是要給的,兩國自然和睦相處。可惜,可見我國是大有人才在的。」

  王恆岳和杜查理苦苦憋着不至於笑出聲,一張臉漲的通紅。

  葉都領渾然不知自己說的只會讓人笑掉大牙,只當自己說對了。洋洋自得。此時的王恆岳既有金表銀子當見面禮,又有「洋軍官」的身份,在葉都領眼裡大是不同,在那查了半天花名冊後說道:

  「原來按照世兄的背景,當個管帶那是綽綽有餘,可惜各處俱有安排,來路都是本官得罪不起的。本官查來查去,只得這第三十三混成協第六十六標新成立的第二營第一隊尚缺隊官一名,若是世兄不嫌棄,可委屈在此,本官將來一定再想辦法,調世兄去個美差。」

  隊官也就相當於連長了,按照四川新軍編制,每營六百一十二人,分四隊,每隊有一百五十三人,轉瞬間自己就成了管轄一百五十來人的長官,也算不錯。王恆岳心裡盤算着。又想起這三十三混成協的六十五、六十六兩標當真是人才輩出。

  後來成為國民黨參謀總長的程潛,眼下在三十三混成協里當個一等參謀,川軍名將楊森、馬德齋、陳萬刃等等,彼時也不過和自己一樣當個隊官而已。就連王瓚緒、李根固、賀國光這些將來不可一世的人物,此時也是個小小排長。眨眼間,自己便和這些未來的名將們平起平坐,當真意想不到。

  想到這起來欠了一下身子:

  「多謝都領成全,他日恆岳回到美利堅國,必然在父親面前說起都領。」

  一聽如此,葉宣標高興得幾乎忘了自己姓什麼了,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這些在海外經商的巨富們,手裡只要稍稍漏些出來,足夠自己一世吃穿不愁了!

  盤算着這樣的「公子哥」當兵不過是閒來無聊的一個消遣,難道他老子真的放心一輩子把王恆岳放在軍營里?早晚要回去繼承家業,自己現在拍好了他的馬屁,將來大有受用。

  葉宣標讓幾人稍等,拿來任命,又拿起紙筆刷刷寫了封信,蓋上自己私印,封好後交給了王恆岳:

  「二營管帶石封榮乃是本官一手提拔起來的,眼下在樂山招募訓練新軍,世兄可帶着任命和我的這封信前往,石封榮自然會妥善安排。」

  王恆岳接過信來,小心收好,又再謝了。

  秦廣成眼見事情辦的如此順利,心情大好,正想邀請葉宣標晚上到自己家中喝酒,忽然外面傳來一聲僵硬的中國話:

  「都領大人,我又來找你了!」

  一聽這個聲音,葉宣標面色驟變,急忙叫道:「擋住,擋住,就說本官不在,不在!」

  這一來王恆岳幾人大是奇怪,聽這聲音似乎是個外國人,這位都領大人從來看到外國人那是必恭必敬的,哪有擋駕的道理?

  還沒有來得及容葉都領迴避,一個比王恆岳大不了多少,二十來歲的黃毛外國青年已經沖了進來,一看到葉宣標,當時就叫了起來:

  「都領大人,你不夠朋友。」

  葉宣標想躲沒有躲成,一臉尷尬:「皮特先生,我哪裡不夠朋友了?」

  皮特不依不饒:「我托你辦的事情,你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又推今天……」

  王恆岳幾人聽的啞然失笑,這人雖然會說中國話,但用的卻大不貼切,哪有「明天又推今天」這樣的說法的?

  皮特卻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在那抬高了嗓門說道:「都領大人,無論如何,今天你一定要給我個安排,不然,我就不走了,我說話一定算話,說不走,那就一定不會走的」

第八章

多個幫手

  王恆岳三人面面相覷,都領大人是欠這洋人什麼東西還是怎麼的了?

  葉宣標一臉苦笑:「諸位,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你說只有我們國人往洋人的地方跑,哪有洋人非要到我們這來的?這位皮特先生,是美利堅國人,今年年初時候來到成都,嘿,這就奇了,他也不知道從哪知道了我們在編練新軍,非要加入新軍之中。」

  王恆岳幾人大是好奇,葉宣標又接着說道:「但這新軍可也不是哪個人都能加入的。比如王世兄,雖然身在海外,但終究還是我國子民,自然無妨。但一個洋人恐怕多有不便。」

  杜查理接口問道:「大人,據我所知,各處新軍中都有洋人教官,讓其加入有何不可?」

  「別處是別處,我這裡是我這裡。」葉宣標大搖其頭:「以往四川新軍里也有洋人教官,但那都是各國推薦來的。況且上次,一個洋人教官在出操的時候不慎墜馬,傷了什麼骨頭,累得我們賠了好大一筆銀子,所以我們現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洋人教官少一個好一個。況且這位皮特先生一無舉薦人,二無推薦公文,斷然不可。他卻不肯死心,這些日子來天天都往本官這跑,本官當真是不勝其煩。」

  王恆岳朝皮特看了看:「你為什麼非要加入中國軍隊?」

  「我喜歡這個國家。」皮特不暇思索,脫口而出:「我的祖父,是南方的軍人,我們輸給了北方,我的祖父不當兵了,來中國做生意,就喜歡上了這個國家。回到美國後,從我懂事開始,就一直和我說這個國家,所以我也喜歡這個國家。我的父親,上尉,我和我的父親學了許多東西。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還有別的國家,不好,他們和中國打仗,我的父親不想來中國打仗,所以他從軍隊出來了。現在我來了,我要幫我的國家還債,幫助中國,我懂很多很多的東西,相信我……」

  皮特說的顛三倒四,但大致還能聽懂。

  他祖父在南北戰爭中代表南方,南方輸了戰爭,祖父就來中國做生意。八國聯軍侵略中國那會,皮特的父親不願意和中國打仗,結果不當兵了。更加奇怪的是,皮特居然想着幫美國還債?居然想着幫中國訓練軍隊?這樣的外國人倒是少見。

  「但是都領大人不肯答應我。」皮特有些生氣的指了指葉宣標:「狗眼看我低,狗眼看我低!」

  什麼叫「狗眼看我低」?王恆岳幾人忍俊不禁,想來這皮特中國話沒有學好,要說的是「狗眼看人低」,結果說成了「狗眼看我低」,但這話用在都領大人身上,換個其他人可要大大不妙了。

  葉宣標倒是聽慣不慣,連連擺手:「我是不會答應的,本官擔不起這個責任。」

  「大人,要不把這個人給我吧。」王恆岳忽然說道。

  「什麼?」葉宣標一瞪眼睛,正想拒絕,王恆岳已經搶先說道:「大人,皮特懂軍事,或者能幫到忙,到時候兵練好了,大人面上也有光彩。大人若還是不放心,恆岳可以立下文書,皮特在我那除了任何事情,都有我來擔這個責任,不需大人費心。」

  王恆岳這麼說那就大有可商量了。出來事情不用他都領大人擔責任,那是再好不過。將來萬一要賠銀子,他王家有的是錢,不干都領大人半分事。

  葉宣標在那想了一下:「既然世兄這麼說了,本官也不好駁你的面子。但世兄千萬要想好了。」

  王恆岳一笑,對皮特說道:「皮特,我是隊官,你到我那去如何?」

  「隊官?」皮特怔了一下,隨即興高采烈:「我知道了,那就是連長,很大的官,我的父親也是連長,你和我的父親一樣。很好,我喜歡你,你要我,我去你那。」

  秦廣成、杜查理、葉宣標三人啼笑皆非,看着皮特年紀還要比王恆岳大,居然說王恆岳和他老子一樣?這些洋人腦子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王恆岳順利投軍,又憑空得了個幫手,心情大悅。那裡秦廣成邀請葉宣標去自己家中飲酒,葉宣標只說自己公務繁忙,實在抽不出空,兩人約了下次。

  起身告辭,杜查理也說自己洋行還有要事處理,當下和幾人告辭。

  回到秦府,秦廣成讓人設宴,算是為王恆岳慶祝加送行,也請了皮特一起入席。

  酒席間那皮特笑話百出,總想炫耀自己的中國話,卻偏偏前言不搭後語,雖然勉強也大致能夠聽懂,卻不免大出洋相。

  說了一會笑話,秦廣成忽然想起一事:「述之,你此去樂山,人生地疏,雖然有個皮特,但他終究是個外國人,不懂中國風俗。我想送你個人陪伴在你左右。」

  「送我個人?」王恆岳放下筷子,大是好奇。

  「去,把楊方雲叫來。」

  過了不多一會,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走了進來,往酒席前一站,一句話也不說。

  「這位是楊方雲,從小就被他的師傅送到我這。」秦廣成介紹了下:「述之,說出來你也許不信,方雲乃是一個聾人。」

  「聾人?」

  「不錯。」秦廣成微笑着說道:「但你們不要小看了他,方雲雖然是個聾人,但不但會說話,而且能看懂別人在說什麼。」

  「什麼?」皮特一下瞪大了眼睛。

  王恆岳倒一點都不奇怪,他知道「唇語」自古以來就已存在,許多聾人能夠通過唇語,讀懂對方在說什麼。甚至在一些聾人身上,讀對方的唇語,遠比去看對方的手勢要輕鬆的多。

  只不過十聾九啞這句話也沒有錯,但想來這個叫楊方雲的人是後天才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