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明 - 第11章
西方蜘蛛
斬草除根!
總共二十七名被抓獲的海盜,無一例外,全部被丁雲毅讓一眾弟兄把他們捆綁起來,加上大石頭趁着夜晚扔進了大海,竟然無一活口。
洪調元再三勸說,不可如此趕盡殺絕,但丁雲毅就是不肯聽,非但如此,秦雲也在一邊幫着勸說什麼一旦被跑了一個海盜,只怕將來就是禍事一場,弟兄們也全都站在了丁雲毅的一邊。
洪調元已經控制不了局勢了……
丁雲毅和弟兄們沉了海盜之後,全都走了,只剩下洪調元一個人怔怔的站在海邊發呆。二十七條人命那,怎麼一眨眼就都沒了?
恩師那恩師,你一生正直清廉,悲天憫人,怎麼生了一個兒子,非但干起了黑吃黑的勾當,而且如此的兇狠?
可有什麼辦法?現在自己和弟兄們都被綁到了丁雲毅這條船上,就是想脫身怕也難了。
一個浪頭打來,洪調元嘆息一聲,正想離開,忽然隱約看到海面有什麼東西漂了過來。
洪調元仔細看去,像是個人的樣子,大驚之下,急忙沖了海里,近前看,果然一個人。洪調元拼命把這人拉回到了岸邊。
借着月色看清楚了,洪調元又是一驚。這人正是被沉進大海的二十七名海盜中的一個。
也就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洪調元很清楚的記得,在沉海盜的時候,洪調元見這小海盜比自己兒子大不了幾歲,心中不忍,苦苦哀求丁雲毅放了他,可丁雲毅告訴洪調元:「你要放了他,你能擔保他不會去找鬼王丸回來報仇?」
現在這小海盜居然又被海浪沖了回來,想是天意如此,他命不該絕吧。
眼看小海盜昏迷在那,奄奄一息,若是無人相助,用不了半個時辰就會死去,洪調元心中不忍,急忙按照島上漁民施救溺水之人的辦法救了半晌,小海盜接連吐出幾大口水來,悠悠醒轉。
小海盜睜開眼來,一見眼前的人竟然是日間抓自己的大明官兵,嚇得一骨碌起來,連連磕頭,嘴裡直呼「饒命」。
這小海盜生命力如此頑強,洪調元心中也不禁讚嘆,順口問了一聲:「你叫什麼名字?」
「回大人,我叫李子湖,本是大明子民,被常陸鞏保田強行掠去當了海盜。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洪調元心中愈發不忍,嘆了口氣,揮了下手:「去吧,去吧,能不能逃離這裡就看你的造化了,只是以後切切不可再做海盜了。」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李子湖連連磕頭:「大人救命之恩,子湖沒齒難忘,將來定有回報。」
說完站起身來,連滾帶爬的逃離了這裡……
……
回到軍營,眼看着弟兄們人人興高采烈,洪調元擔心自己私放海盜之事敗露,心中惶惶不安。
好在誰都沒有發現異常,丁雲毅一把拉過了洪調元,告訴這次戰利品的情況。
常陸鞏保田的海盜雖小,但積攢下的家當倒當真不少。滿滿一船貨物,夠弟兄們吃喝上好長一段時間了。
「大哥。」丁雲毅說出了心裡想法:「這些東西我想分成三份。三成分給弟兄們,大家出生入死,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和海盜干,都不容易。」
話還沒有說完,弟兄們已是一片歡呼。洪調元敷衍似的「哦」了一聲。丁雲毅讓大家安靜下來:「然後再拿出兩成來,攢在那裡,以備不時之需。」
秦雲贊道:「三哥深謀遠慮,不為一時之小利而忘形,能想到將來之事,弟兄們跟着三哥前途算是有望了。」
丁雲毅一笑:「最後的五成,我想分給島上的漁民們。」
這一句話頓時讓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弟兄們拼着命的和海盜干,漁民們基本沒有出什麼力,可現在分起東西來,這些漁民卻拿了一個大頭,弟兄們當然有些不樂意了。
秦雲深知丁雲毅的心思,幫他說了出來:「巡檢此計大妙,我等安身於澎湖,光靠我等一十六人,決然無法成功,非但依靠這些漁民不可。巡檢以財物收漁民之心,使漁民感其恩德,將來再有海盜侵襲,只要巡檢登高一呼,眾漁民豈有不捨生忘死的道理?」
蕭易風率先叫道:「巡檢怎麼說就怎麼做,反正這些東西也是巡檢拿命換來的!」
一眾弟兄也都紛紛叫嚷起來,表示願意聽丁雲毅的吩咐。
「既然弟兄們都沒有意見,那就按照這麼做了。」丁雲毅心中大喜,隨即轉向洪調元道:「大哥,明天你帶着弟兄們把東西分一下,船上還有一些珠寶什麼的,我和秦雲準備回一趟泉州,變成現錢,購買一些島上的生活必需品,然後再去賄賂一下那些手上有權負責島上補給的官員,將來也不至於如此困頓。」
洪調元聽了這話連連點頭:「一切都聽三弟安排。」
第二十三章
妓院
泉州,又稱鯉城、刺桐城、溫陵,地處東南沿海,與台灣隔海相望,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宋、元時期泉州港被譽為「東方第一大港」。
丁雲毅這是第一次來到泉州。
進了泉州,處處都感到好奇。
想想身處這個時代倒也不錯,空氣清新,隨時隨地都能保持新鮮感,來的這段時候,丁雲毅已經幾乎把自己那個時代忘記了。
正和秦雲商量着把帶來的珠寶如何折現,忽然秦雲高聲叫道:「折白兄,哪裡去?」
那人回頭一看,不由笑道:「原來是孝晉兄,久違了!」
那人走了過來,年紀比秦雲略大一些,兩人見了禮,秦雲介紹了下丁雲毅,接着又把這人引見給了丁雲毅。
此人和東晉名將謝玄同名同姓,也叫「謝玄」,字折白,別號問梅先生,是個貢生,原本是可以直接進國子監當監生的,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對遊學失去了興趣,反而轉行當起了為讀書人所不齒的生意人來。
秦雲當初遊歷到泉州,和謝玄有過一面之緣,當下一眼就認出了他。
謝玄朝丁雲毅上下打量一會,略略客氣幾句,心中奇怪,秦雲這人自己和他交往時間雖然不長,但知此人少年得志,心高氣傲,尋常人等不會放在心上,如今怎麼和一個小小的巡檢混在了一起?
「折白兄行色匆匆的要去哪裡?」秦雲順口問道。
「秦解元有名的風流才子,當年在京城為了一個小娘子連前途也都不要了,難道泉州出了如此大的事都不知道?」謝玄大是好奇。
秦雲笑道:「我在澎湖當漁翁時間久了,哪裡還知道這些發生了什麼?」
謝玄一想也是:「孝晉兄可知道名妓韓小小?」
「當然知道。」秦雲一笑:「當年秦淮河上,韓小小自比宋時的蘇小小,一曲琵琶,一首釵頭鳳,被金陵城裡的那些才子們驚為天人,以外來者的身份拿了狀元,狠狠的壓了秦淮群艷一頭……」
丁雲毅在旁聽的仔細,他知道這個時代的名妓和自己那個時代的妓女大為不同。
明代的妓院之發達,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大多數的「名妓」,一般是賣藝不賣身的,尤其是赫赫有名的秦淮河名妓更是如此,而男人也並不在乎是否能得到這些名妓的身子。
明代妓女的定義和後來妓女的定義是不完全相同。明代的妓女用丁雲毅那個時代標準來看,等於名模加流行歌手加選美佳麗……
明代的妓女在許多方面都比家裡的老婆有競爭力。這些競爭力不只表現在容貌、穿着上,更重要的,還表現在文化水平上。由於專業訓練的緣故,明代妓女不但能夠彈曲唱詞,還能欣賞詩詞。很多妓女甚至能文能武,還能寫詩跟客人唱和。
在這樣的情況下,明朝很多男人上妓院,與其說去發泄性慾,還不如說是去追逐「浪漫愛」。畢竟他們十幾歲就成婚了,在擁有三妻四妾的情況下,「性」資源並不缺乏。反倒是這些男人娶老婆憑的是媒妁之言,很多人一生是不需要跟自己的老婆談戀愛,也沒有機會談戀愛的。
一方面有「談戀愛」的需求,另一方面則在容貌、才藝、時尚流行上都提供了比家裡的女人更好選擇的情況下,難怪明代男人對妓院趨之若鶩了。
而那些才子們,如果是直奔名妓身子去的,那只會遭到大多數人的鄙夷,反倒是若能和名妓來番唱和,寫出些好的詩詞來,倒是一段千古佳話。
也正因為如此,在明代名妓們的「性工作」反倒是沒有人在乎的了。當然,這僅僅對於名妓而言。
丁雲毅知道明代有八大名妓:柳如是、顧橫波、馬湘蘭、陳圓圓、寇白門、卞玉京、李香君、董小宛。這個韓小小卻是第一次聽到。
那裡秦雲說到一半,忽然醒悟過來:「難道韓小小來到泉州了?」
「正是。」謝玄顯得興奮不已:「泉州『攬月閣』以重金聘請韓小小前來,在此逗留數月,眼下福建各地才子都聚集在了泉州,只為一睹韓小小的芳容。」
丁雲毅聽了心中失笑,韓小小這算是「走穴」了吧?
「韓小小來泉州了?太好了,太好了!」秦雲連聲叫好,看那樣子恨不得立刻就見到韓小小一般:「如此機會一旦失去,只怕終生懊喪。丁巡檢,無論如何今日都要去一躺攬月閣。」
看着秦雲一臉期待,想着自己這次來泉州反正時間寬裕得很,丁雲毅當下點了點頭。
秦雲忍不住發出一聲歡呼,看這興奮樣子,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從容鎮靜。這些明朝的士子們,對於那些名妓的期待當真是很難讓後人想像的。
謝玄算是東道主,帶着他們來到攬月閣,要了一個局,坐下來,賞了茶錢。小廝也知道今天來的人都是衝着韓小小來的,也不問他們有沒有相熟的相好。
丁雲毅生平第一次逛明朝的妓院,大是好奇。
明朝妓院之所以如此發達,完全要歸功於開國皇帝朱元璋。
據說,朱元墇在發跡之前,曾經和一位青樓美妓纏綿過一段時間,其後該女子更是為此珠胎暗結,並在朱元墇做皇帝後把兒子送還給他。不過,這樣的傳聞更多來源於民間的臆造,純屬民間的自娛自樂,當不得真。
惟一可以當真的是,洪武初年,朱元墇曾經在南京秦淮河畔建立十六樓,大開官辦妓院之風,並親自為大院題寫對聯,作嫖妓的動員報告。皇帝勸嫖,倒也新鮮,皇帝勸嫖的對象是「商賈之士」這樣的大款,美其名曰為國家增加稅收。
有了皇帝的支持,這樣的行業哪裡還有不發達的道理?
眼看着「攬月閣」中已經坐滿了人,個個臉上都帶着興奮、迫不及待的樣子。丁雲毅大是奇怪,不過一個妓女而已,用得着表現得如此嗎?
正在此時,一陣琵琶聲響起,丁雲毅知道好戲算是正式開場了。
第二十四章
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霜角一聲草木哀,雲頭對起石門開。朔風邊酒不成醉,落葉歸鴉無數來。但使雕龍銷殺氣,未妨白髮老邊才。勒名峰上吾誰與,故李將軍舞劍台。」
誰也沒有想到,伴隨着琵琶聲響起的,竟然是明朝抗倭名將戚繼光的一首「登盤山絕頂」。
韓小小是當世之名妓,當年在秦淮河上一首「釵頭鳳」,被金陵城裡的那些才子們驚為天人,拿下秦淮河上群芳中的狀元。原以為這次唱的,必然是那些風光雪月,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是這麼一首慷慨激昂的「登盤山絕頂」。
一時間,那些前來捧場的客人也不知道該是叫好還是不叫。
這首詩慷慨蒼涼,其中豪邁悲壯之意,從一個女人嘴裡唱出,竟把其中意思詮釋的淋漓盡致。可與「攬月閣」眼下場景比起來,卻未免有些格格不入了。
「好一個勒名峰上吾誰與,故李將軍舞劍台!」
就在眼看冷場之時,忽然一人大聲贊道。
眾人紛紛朝發聲處看去,卻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嘴裡發出。
大讚的正是丁雲毅。他從小跟着祖父、父親學習,多有接觸戚繼光的詩詞,此時一聽到這首「登盤山絕頂」在一個女人嘴裡唱出竟是如此的有味道,也不管旁人如何想法,當場就大聲贊了出來。
丁雲毅身上穿着一身舊衣服,是臨出門的時候問洪調元借的,在一眾客人之中顯得異常窮酸,幾乎所有賓客臉上都露出了鄙夷之色。
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一個窮小子,混進了赫赫有名的攬月閣,在這冒充斯文。
二樓上懸着一張帘子,韓小小正是在帘子後面彈唱的,這時聽到有人叫好,對身邊的婢女低低吩咐幾句,婢女站出來說道:「請這位公子起身相見。」
秦雲捅了捅丁雲毅,丁雲毅這才知道叫的是自己,當下站起身來,只聽二樓帘子後有人問道:「公子也知孟諸公嗎?」
「孟諸」是戚繼光晚年的號,丁雲毅聽了當即說道:「當年倭寇犯我大明,戚將軍於浙、閩、粵沿海諸地抗擊來犯倭寇,歷十餘年,大小八十餘戰,終於掃平倭寇之患,乃我大明功臣,小子如何不知?」
「還有呢?」帘子後繼續問道。
丁雲毅神色肅穆:「戚將軍蓋世豪傑,我大明用兵無有出其右者。白水洋之戰千五人對二千,全殲倭寇,我方僅陣亡陳四等三人。長沙之戰消滅倭寇三千名。牛田之戰擊潰上萬倭寇,斬首六百八十八級,我方無一人陣亡。種種之戰,數不勝數,皆是以弱勝強,以極小之代價換取極大之勝利。次後倭寇肅清,又被朝廷派去整頓邊防,建立車營,抵禦韃靼,那是何等的大英雄!」
一時間攬月閣里一片寂靜。
大家都知道戚繼光是大明的真將才,但誰也沒有本事把他的事跡如此一一說出。
二樓帘子後也略沉默一會,接着婉轉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公子既然對孟諸公如此熟悉,可能背誦孟諸公的詩詞?」
「旁的不知,只有一首戚將軍的『凱歌』是熟記的。」丁雲毅略想了想:「大明嘉靖四十一年,戚家軍攻克橫嶼,凱旋迴師。戚將軍和全軍將士一同賞月,當時軍中無酒,戚將軍即席口述『凱歌』一首,教全軍將士一起唱和,以歌代酒激勵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