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明 - 第4章
西方蜘蛛
心中一動,拱拱手道:「包兄,你偷了把總的秋褲,把總豈有不記恨在心的道理?我看你在這裡是混不下去的了,不如和我去澎湖如何?」
「這位是?」包雎華疑惑的問道。
「這位是新任彭湖標巡檢丁雲毅丁巡檢。」
「見過丁巡檢。」包雎華抱了下拳:「澎湖那地方我去過,蠻荒之地,巡檢到那裡就任,想來也是得罪上司了吧?」
「胡說。」蕭易風一瞪眼睛:「丁巡檢是丁遠肇丁大人的公子。」
包雎華這才留意起來,上上下下打量着丁雲毅,一會說道:「丁大人的公子?嘿,我說你老子也有意思,自己兒子放什麼地方不好,非要扔到澎湖去。丁巡檢,我可和你說,澎湖那裡不但窮得要命,而且紅夷和海盜時常都去那裡,一個不小心命就沒了。」
丁雲毅也不和他說什麼大道理,只是壓低聲音說道:「老包,有句老話聽過沒有?越是亂的地方發財的機會可就越多。」
「發財」二字一鑽到包雎華耳里,他眼睛頓時亮了:「也是,反正老子這次徹底把蔣把總得罪了,不定要找老子什麼麻煩,去澎湖避避風頭也好。丁巡檢,將來可就指望着您照應了。」
「好說,好說。」
兩個人算是找齊了。
一個九品的巡檢,帶着三十兩銀子,一個不入流的百長,一個喜歡賭博的當兵的,這就算是組成了丁巡檢赴任的「班子」。
臨出發的那天,鄒維璉已經回去了,丁雲毅的「父親」丁遠肇忙於戰後軍務,沒有出現,只有鄭芝龍前來送行。
一個參將給一個巡檢送行,也算是給足了丁雲毅的面子。
兩個說了會話,見到鄭芝龍帶着一個孩子,順口問了聲:「這位是?」
「這是犬子鄭森。」鄭芝龍說到兒子時候大是得意。
鄭森?未來的鄭成功?聽到這個名字,丁雲毅倒是特別多注意了下。
「明儼,過來見過丁巡檢。」鄭芝龍叫了聲。
鄭森上前一步:「鄭森見過巡檢,巡檢於紅夷一戰,奮勇爭先,手刃強敵,揚我大明軍威,鄭森不勝佩服。」
這人說話口氣哪裡像個孩子?
丁雲毅和鄭森是平輩,客氣了幾句,對鄭芝龍說道:「我看鄭公子一表人才,談吐不凡,將來成就或許還在參戎之上。」
他這話倒不是客氣,聽在鄭芝龍的耳朵里大為受用,仿佛別人夸自己兒子比夸自己還要開心,連聲謙遜幾句:「承賢侄吉言。可惜現在明儼太小,不然你二人倒可以結拜為兄弟。」
我和鄭成功結拜為兄弟?算了吧。這人將來心機深沉,可不是什麼善類,自己別得罪他也就是了。丁雲毅在心裡想道。
「賢侄,船來了。」鄭芝龍朝那指了指:「這次一別,怕是最快也要一年半載之後才能見面,賢侄在澎湖有什麼為難的地方,派個人送封信回來就是,鄭某無有不肯幫忙的。」
「多謝參戎,告辭!」
丁雲毅說完帶着蕭易風和包雎華上了船。他無論如何也都不會想到,僅僅因為一顆手榴彈,自己居然莫名其妙來到了明朝,莫名其妙的當上了彭湖標的巡檢。
在彭湖標會發生一些什麼事情?丁雲毅可就不知道了。
不過老天爺既然把自己送到了大明,想來總也有他的道理吧。
第八章
初到澎湖
這是丁雲毅未知旅程的開始。
一踏上澎湖島,看到幾個漁民正捕魚歸來,見到有陌生人到來,只是麻木的看了一眼,然後迅速離開,丁雲毅想問路也都找不着人。
正沒奈何,蕭易風指了指前面:「巡檢,那有人在釣魚。」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戴着斗笠的人,正坐在海灘邊的一個岩石上垂釣。
丁雲毅走了過去:「請問彭湖標朝哪走?」
那人抬起頭來,丁雲毅這才看清這人歲數不大,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劍眉朗目,一臉正氣,可眼神里卻似乎有一些說不清的東西。
年輕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丁雲毅,接着朝東面一指,然後又專心致志的看着海面。
丁雲毅謝了聲,這人也不搭理,似乎釣魚遠比聽聲「謝謝」重要。
按照年輕人指的方向,走了有一柱香的時間,看到了彭湖標所在位置。一座怕是臨時搭建起來的破敗軍營,門口連個站崗的也都沒有。
走進去,裡面空蕩蕩的,半個當兵的也都不見。朝里走去,好容易看到一個上了歲數的老頭正坐在那曬太陽,丁雲毅走上去:「老人家,我是新來的巡檢丁雲毅,煩您問聲洪調元洪把總可在?」
「找老洪?」老頭抬起頭懶洋洋的朝丁雲毅看了眼,轉過頭去叫了聲:「老洪,新到的丁巡檢來了。」
叫完,朝里一指:「自己進吧。」
這都什麼地方?這都什麼人?丁雲毅心裡第一反應就是如此。
還沒有進去,就見一個穿着漁民裝束,拿着漁具的人急匆匆走了出來,嘴裡直在那裡嚷嚷:「哪位是新來的丁巡檢?哪位是新來的丁巡檢?」
這——這是誰?丁雲毅心裡打了一個「咯噔」,硬着頭皮道:「我就是丁雲毅。」
那人「哦」了一聲,放下手裡漁具,拱了拱手:「早就知道丁巡檢要了,這是我澎湖之幸,在下彭湖標把總洪調元!」
丁雲毅差點一口噴了出來。這……這一身漁民裝扮的人是彭湖標的把總?
「老紀,你他娘的別老是曬太陽,快給我們搬幾張凳子來!」洪調元朝着那老頭罵了聲。
老紀這才不情願的站了起來,搬了兩張小凳子出來。
「丁巡檢,請,請。」洪調元請丁雲毅坐下,只有兩張凳子,蕭易風和包雎華只能站到了丁雲毅的身後。
像是看出了丁雲毅的疑惑,洪調元點着了旱煙,「吧嗒吧嗒」吸了幾口:「丁巡檢,我倚老賣老,稱你一聲老弟。我前天聽說要給我這派個巡檢來,心裡還在尋思,誰那麼不開眼界的要到這來?再一聽是在下恩師清棠先生的公子,這才恍然,除了恩師,是再也沒有人願意把自己公子送到這鬼地方來的。恩師這人一身正氣,不徇私情,可就是不懂得變通二字那。」
丁雲毅一時無語,把自己父親的信交給了洪調元。
洪調元草草看了兩眼:「我也知道澎湖要緊,但紅夷要真的打來了,難道還指望我們能阻擋住嗎?除非鄭芝龍鄭參將下令,紅夷這才肯聽一些,哎……」
站着的蕭易風再也忍耐不住,忍不住問道:「洪把總,你這身打扮是何意思?」
「不這身打扮,難道等着餓死嗎?」洪調元笑了一下:「我彭湖標裁後再立,當初倒有幾十號人,可這裡生活實在艱苦,那些當兵的有門路的都調走了,沒門路的也都想方設法溜了。現在連我和老紀在內,總共十二個人,哦不,加上你老弟三個,十五個人了。」
抽完一袋子煙,又裝了一鍋:「這裡兄弟們的餉銀總會被拖欠,上面也沒有人把我們太當回事,我一個小小的把總,又能到哪裡訴苦去?當兵的可以跑,我這當把總的要跑了,那是掉腦袋的罪名。沒辦法,在這總得吃飯吧?釣上點魚,換些柴迷油鹽,想辦法填飽肚子。你來的時候,弟兄們都去捕魚了,你要再晚來一會,只怕我也在漁船上了。」
這兵當的也夠悽慘的了,連肚子都得自己想辦法填飽嗎?
丁雲毅有些不死心地問道:「洪把總,你是我父親的學生,怎麼沒有去找過他?」
「怎麼沒有找過?」洪調元話里有些苦澀:「我的這位恩師,為人清廉,徇私的事也是一定不肯做的。接到我的信後,他公事公辦的發了公文,讓儘快把拖欠我們的餉銀,還有每十天一次的食物生活用品辦齊給我們送來,但他老人家哪裡想到,這些上面是發了文,但下面要肯辦非得塞上銀子不可,他老人家不知道,我也不敢和他說,我口袋裡又沒有孝敬銀子。這樣一來,等於又是一場空而已。」
洪調元說的悽慘,丁雲毅幾人聽着心酸。當官當到這等地步,也算是古往今來第一大稀罕事了。
洪調元抽完煙,收好煙杆:「老弟,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你來這裡,只怕連三天都呆不滿。我知道恩師為人嚴厲,但福建巡撫鄒撫帥是恩師的至交好友,你想辦法給鄒撫帥寫封信,把你調了回去。你放心,我洪某人不是不曉得事理的人,決然不會拖你老弟台的後退!」
那邊老紀陰陽怪氣地說了句:「走吧,走吧,都走空了才好,這澎湖有鳥重要?紅夷來了咱們便給紅夷,海盜來了咱們便給海盜,反正這澎湖是朝廷的澎湖,不是我老紀的,也不是你老洪的。」
「放屁!」洪調元罵了聲:「你老紀是越活越糊塗了。我大明的澎湖,便是連一寸也不給給紅夷占了。紅夷要是來了,我老洪能戰就戰,不能戰無非一死以報朝廷而已!」
丁雲毅忽然站了起來。
洪調元一笑;「老弟,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我弄兩條魚,一來算是給你接風,二來又當是給你餞行吧。」
「餞行?餞的哪門子行?」丁雲毅笑着拿起了洪調元放地上的漁具,抬腿就朝外走去,邊走邊道:
「洪把總,教我怎麼捕魚去,將來我在澎湖常駐,這門手藝可斷然是要學會的!」
第九章
「漁民」丁雲毅
丁雲毅過上了「漁民」的生活。
他曾經想過自己的種種未來,跟着三哥終日過刀頭舔血的生活,最終進大牢或者被亂刀砍死……或者改邪歸正,找份工作,老老實實的過完自己的這一生……
但是不管怎麼想,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過上這樣的日子:
掛着大明正經巡檢的牌頭,然後當一個「漁民」。
更加要命的是,捕魚遠遠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輕鬆。
洪調元捕魚輕鬆,用的是最原始最簡單的自然捕魚法,也就是劃一條舢板,在船靠岸一側裝一塊用三根竹竿支起一張離開水面的「布兜」,船底下有一根與船身前進方向垂直的竹竿,那竹竿橫躺在水中,基本和水底貼近,但決不會離水底太近而影響船的前進。
捕魚者划着船,優哉優哉地沿着河邊逆水向前。橫竿在前,魚兜在旁,只要橫竿貼水底掃過,那受驚的魚兒就會躍出水面,一部分回到水中,但總有一些魚跳的地方不對,——於是就跳到「布兜」里了!那布兜中間有點墮,跳進去的魚很難再跳出來。只要那捕魚者沿岸一直朝前劃,總有魚跳進那個布兜里。
看起來非常簡單,但真做起來可就難了。
讓丁雲毅、蕭易風、包雎華這三個人上陣廝殺,流血拼命,三個人絕對不會含糊,可讓三個人按照這個辦法捕魚,真要了他們的親命了。
不是船劃的方向有問題,就是「布兜」跟着船行進一會自己就鬆開來了。總之三個人劃了老半天的船,連魚鱗都沒有撈到一片。
蕭易風和包雎華牢騷滿腹,他們原想着澎湖雖然窮苦些,但跟着丁巡檢在這歷練上一段時間,積累一些資本,將來一旦回去,也就有了建功立業的資本,誰想到現在居然在這裡當起了漁民。
而且還是那種捕不到魚的漁民。
邊上那些真正的澎湖漁民,眼看到三個人手忙腳亂笨拙的樣子,一個個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些澎湖的漁民原是非常排外,不太喜歡和外人打交道。洪調元來到島上之後,也是花了好長時間才和他們打成一片。不想丁雲毅這三人這一出海捕魚,滑稽的樣子卻讓澎湖漁民敵意大消,反倒覺得這三人有趣起來。這也算是意想不到的收穫了。
「你們這樣子捕不到魚的。」忽然,邊上一艘漁船上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說道。
聲音又甜又美,丁雲毅三人朝那看去,頓時大覺神清氣爽,所有不快統統拋到了腦後。
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雖然因為常年生活在海上而膚色略得黑了一些,但模樣秀美,鼻樑嬌挺,雙唇絳紅,亭亭玉立。陽光下站在小舢板上,活脫脫的就是一個大美人。
丁雲毅、蕭易風、包雎華三人心裡同時升起一般心思:原來海上生活也是大有樂趣所在的。
「小姑娘,不是這麼捕魚那該怎麼捕。」丁雲毅沒話找話地問道。
「小姑娘?難道你很大嗎?」少女撇了撇嘴,但到底還是指了指他們的船道:「你們把左面的兜線再紮緊一些,右面松一些,這樣就不會容易鬆開了。」
丁雲毅三人半信半疑,按照少女教的做了一遍,一試之下,「布兜」果然變得「老實」了。
當時大喜,丁雲毅衝着那小舢板道:「小姑娘,多謝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喜,你呢?」
「我叫丁雲毅,是新來的彭湖標的巡檢。」
「巡檢?那是多大的官?」阿喜眨了眨眼睛問道。
丁雲毅一時語塞,正好這時洪調元的漁船,滿載而歸,聽了這話笑道:「小阿喜,巡檢這官可大得很,能管……能管一個福建呢!」
「那麼大的官啊!」阿喜連連咋舌。
丁雲毅大是尷尬,還管福建那麼大的地方?自己連個澎湖都管不了。洪調元這牛皮可幫自己吹得太大了。
阿喜哪裡知道什麼官有多大?信以為真。當下說道:「巡檢大人,洪把總拿不到餉銀,難道你那麼大的官也拿不到餉銀,也得自己出來捕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