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明 - 第6章
西方蜘蛛
「大家坐,大家坐。」秦雲的到來,化解了方才還大為尷尬的氣氛,洪調元急忙說道。
「你們先吃,你們先吃,我先尿個尿去。」秦雲忙不迭的朝沒人處走去。
丁雲毅、蕭易風、包雎華三個新來的面面相覷。聽洪調元對他稱呼,這人還是個解元,解元那可是鄉試第一名,怎麼說起話來如此粗魯?
可洪調元和一眾兄弟渾不在意,好像早就習慣了秦雲做法一般。洪調元笑着向丁雲毅介紹了此人來歷。
這人是浙江杭州人,祖上也當過朝廷的官,結果開罪了朝廷,被革職歸鄉,此後一代不如一代。到了秦雲這一代,秦家算是看到了希望。
秦雲從小天姿聰慧,十歲即過童試,連過縣試、府試和院試三關,被當時的浙江學政,有名的大儒許崢驚為天人,收為門生。
十二歲以科考一等的成績取得鄉試資格,十三歲鄉試第一,稱「解元」。及後父喪,守孝三年,十七歲參加會試,以第二名的成績順利通過,就等着最後的殿試了。
會試的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舉行,殿試在三月十五舉行。可就在等待的這麼幾天時間裡,這位所有人看好的秦解元出事了。
他也不知怎麼的,和京師里的一個小娘子好上了。如果這小娘子換了是個平常人家的,也算是段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偏偏這個小娘子是本科會試主考官寧揚臣寧總裁的小妾,兩人姦情暴光後事情就變得麻煩了。
寧揚臣身為朝廷重臣,這口氣哪裡能咽得下?可又不敢把事情搞大,怕丟了自己面子,於是隨便在秦雲的試卷里找了個岔子,說其誣衊朝廷,為魏忠賢魏黨殘逆,當即拿下懲辦。
眼看秦雲性命不保,所幸他的恩師許崢正好在京師,聽說門生出事,竭力上下疏通,總算保住了秦雲一條性命。但功名卻被革去,永世不得再考。
這一來,一個好端端的天才就因為一點風流韻事永遠斷送了仕途。
回到杭州的秦雲,心灰意冷,家中也無什麼親人,又沒有什麼田產,乾脆把僅剩的一幢祖屋賣了,到處遊歷。後來到了澎湖,口袋裡的錢也用光了,就在澎湖定居下來。
丁雲毅聽着,沒有想到秦雲居然有這麼一段身世,好奇地問道:「他今年多大了?」
「能有多大?才十九而已。」洪調元搖着頭道;「好好的一個讀書人,就這麼給廢了。二十歲都不到,整天在那釣魚,旁人一天能釣十幾二十條,他經常一整天一條都釣不到。我有的時候看不下去說他幾句,你猜他怎麼回答?他說『我要釣就要釣一條大魚』,哎,這個後生啊,要釣多大的魚才滿足?」
丁雲毅微微笑了起來,只怕秦雲說的「大魚」可不是洪調元想的那樣。
正在那裡說着,秦雲晃晃蕩盪的回來了,眾人急忙收口不說。秦雲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地上,手伸到盆子裡抓起魚肉就往嘴裡塞,又拿起旁人碗裡的酒倒進嘴裡,絲毫沒有讀書人的斯文。
正吃着喝着,眼睛忽然落到丁雲毅腰間刀上,猛然停住動作:「丁巡檢,煩你把刀給我看看。」
丁雲毅也不在乎,解下刀來遞給了秦雲。
秦雲放下酒肉,接過刀來,只拔出一半,精光奪目,旁人發出一聲驚呼,秦雲趕緊收刀歸鞘,恭恭敬敬的還給了丁雲毅:「這把刀必是別人送你的。」
丁雲毅點了點頭,秦雲連連搖頭:「送你刀這人沒安好心。」
「為什麼?」丁雲毅好奇地問道。
「這刀叫『龍牙』。」秦雲一口就說出了刀的名字:「山海經里說過,上古有三大魔刀,龍牙、虎翼、犬神,皆為軒轅劍所破,後來碎片鑄成降龍、伏虎、斬犬三把鍘刀,以正化邪。次後鄭芝龍東渡扶桑,敗於會津一刀流之手,乃回福建遍尋名師,鑄成一把寶刀,是名『龍牙』,再回扶桑,大敗水正流川,丁巡檢手裡拿的正是『龍牙』!」
丁雲毅大是奇怪:「你是怎麼知道的?」
秦雲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自地道:「這是一把兇刀,一旦見血,必然傷主。這把刀飲了水正流川的血後,凶焰大盛。鄭芝龍以此刀送李旦,李旦死;以此刀贈顏思齊,顏思齊亡。送你這把刀的人只怕沒有安好心那!」
丁雲毅微笑不語。這把刀正是鄭芝龍送給自己的,但丁雲毅哪裡肯相信這些神仙鬼怪的故事?
古人迷信,往往一些巧合的事情,總會被牽強附會的編織出種種神話。
比如「龍牙、虎翼、犬神」這三把所謂的魔刀,世上究竟有沒有存在過也大值得懷疑。
丁雲毅微笑着道:「我聽說三國時候劉備有匹馬叫『的盧』,騎必傷主,難道這把刀也是如此?不過劉備可沒有被的盧傷道,反而還成就了蜀漢的大好江山。我看這些故事也未必可信了。」
秦雲嘆息一聲:「話不是這麼說的,丁巡檢!」
第十三章
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
丁雲毅是從來都不相信這些所謂傳說的:「那我該怎麼辦?難道把刀送給別人?」
「不必。」秦雲的回答倒有些出人意料:「只要殺了送你刀的人,刀身上的戾氣自然也就消除了。」
丁雲毅哭笑不得。這把刀是鄭芝龍送給自己的,雖然他也多半不懷好意,可自己一個小小巡檢,難道衝過去把堂堂的參將鄭芝龍給殺了?
再者,鄭芝龍是正經的武學高手。精研中華武術,遠赴日本練過扶桑劍術,還跟着佛郎機人學過西洋劍術,又當過海盜,一層層靠着真本事打殺到了大海盜頭子的地位。海盜的搏殺之術簡單、實用、狠辣,講究下手就要致命,從這些人中脫穎而出那可不是常人。
鄭芝龍的一身本事,融合了中、日、歐洲、海盜各家之長,日本會津一刀流的家主水正流川都死在了他的刀下,憑自己混社會學的來的一些打架本領怎麼是人家的對手?
只怕還沒有衝到他的面前,自己已經死在鄭芝龍的刀下了。
「多謝秦解元好意。」丁雲毅笑笑說道:「禍福在天,我們擔憂也是沒有什麼用的。」
見丁雲毅如此固執,也不太相信自己說「龍牙」是兇刀的話,秦雲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即話鋒一轉:「既然丁巡檢不在意,想來吉人自有天象,是秦雲多慮了。方才聽到丁巡檢說準備劫掠海盜和泰西人,我以為此計大妙。」
一聽秦雲贊同自己意見,丁雲毅頓時來了精神:「秦解元也認為這辦法可行?」
秦雲一笑:「海盜劫得,我等便劫不得?方才我在外面聽了半天,丁巡檢說海盜被搶了到哪去打官司?此言大妙。說白了,搶海盜的搶了也是白搶!」
丁雲毅大喜,頓覺此人大對自己脾氣。
「只是如何搶可得計劃周全。」秦雲好像這事已經板上釘釘一般:「我們畢竟只有這麼幾個人,要先探清海盜何時來澎湖,到澎湖後我等如何動手……」
他一口一個「我們」、「我等」,擺明把自己也加入到了一夥之中。
這哪裡是個正經的讀書人?
丁雲毅卻是歡喜,自己是從另一個時代來的,對這的情況不明,身邊這群當兵的看起來也是一個個讀過書的少,如果能夠拉上秦雲這麼個才子倒是不錯。
兄弟們都聚攏到了丁雲毅和秦雲的身邊,聽着他們策劃搶劫「大計」,再次把堂堂的洪把總冷落到了一邊。
洪把總目瞪口呆。自己是大明的把總,可手下的這群部下,加上一個不正經的讀書人怎麼在那策划起了海盜才會幹的勾當?
「要想把這事干成了……」秦雲悄悄朝外圍呆若木雞的洪調元看了眼,忽然壓低聲音說道:「非把老洪拉進來不可,不然這事決然做不成!」
「怎麼拉?」丁雲毅也放低了聲音問道。
「宋朝有兩件事情我最欣賞。」秦雲用只有身邊人才能聽的到的聲音說道:「一件是黃袍加身,一件是水迫梁山一百單八將聚義……」
丁雲毅也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了秦雲話里意思,讓弟兄們把洪調元特意擠在最外,讓他聽不清裡面在說什麼,然後和弟兄們低低商議了一會。
那些弟兄們在澎湖呆的時間長了,人人窮得眼冒金星,這時好容易來了丁雲毅這麼個膽大包天的巡檢,帶着他們要脫離這苦日子,哪有不歡欣鼓舞的?此時一個個都把丁雲毅當成了自己的上司。
洪調元在外面急得直跺腳,人圈裡必然在那商議搶劫勾當,偏偏自己這裡什麼也都聽不到。
商議定了,人群忽然散開,弟兄們頓時忙碌起來。洪調元一把拉住丁雲毅,急得快要哭出來了:「丁巡檢,丁老弟,這是殺頭的勾當,可千萬不能做啊!」
丁雲毅哪裡管這時要不要掉腦袋?在這窮地方呆的時間長了,只怕不用等鄒維璉把自己調回去,自己就得餓死在這!
笑嘻嘻的對洪調元應付了幾句,這時弟兄們都已經準備好了。
一張四方桌,白天是洪調元的辦公的案台,吃飯時候就是飯桌,這時又有了第三個用途,被當成了一張香案。
上面放了一個香爐,裡面插上了三柱香。
接着一張晃晃蕩盪,看起來不太牢固的椅子被拿了出來,放到香案前面。
洪調元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已經被蕭易風和包雎華一左一右夾着,硬按到了椅子上。
那邊丁雲毅帶着一眾兄弟,半跪在地,大聲說道:「洪大哥!」
洪調元張大了嘴。
「洪大哥!」丁雲毅抱拳說道:「我等困於澎湖,外無補給,內無餉銀,今海盜泰西猖獗,人人窺視澎湖,我等身為大明官兵,雖有義務保衛澎湖,但若不能團結一心,早晚必被海盜泰西所滅。我等願結為異姓兄弟,情願奉洪把總為大哥,帶領我等,保衛澎湖。」
「荒唐,荒唐!」被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的洪調元臉都漲紅了:「你我都是大明的官兵,如何學起草寇結拜?傳了出去,被人笑掉大牙!」
丁雲毅使了個眼色,包雎華是個粗人,連上司的秋褲都敢偷了當了,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當時「刷」的一下拔出刀來,架在了洪調元的脖子上,惡狠狠地道:
「洪大哥,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要過苦日子你過去,老子不過!今天你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實在不行,老子把你扔到海里餵魚去,只說是你死在海盜手上,為國盡忠了,有那麼多的弟兄佐證!」
洪調元被嚇住了,朝自己手下看去,卻見那些人一個個低了頭誰也不發一聲。
老紀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被秦雲悄悄拉了一下,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完了!洪調元頭皮發麻,好容易派了個巡檢,還是自己恩師的兒子,誰想到這個巡檢卻是這麼個無法無天的人,這才多少時間,弟兄們居然已經站到他那一邊去了?
打劫,事發後是一個死。不答應?只怕現在就要死。
看包雎華這個樣子,當真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人。
第十四章
澎湖十六英?
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
應了,將來或者還可設法,不應,只怕現在就是人頭落地,這筆賬洪調元還是會算的。
想到這,長長嘆息一聲:「我的一條命早晚都要斷送在你們手裡!」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喜動顏色,洪把總這是答應了。
蕭易風和包雎華二人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一聽洪調元同意,當即收起刀來,也都半跪在地,大聲叫道:
「大哥!」
洪調元勉強點了點頭。可他再清楚不過,這一點頭自己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他們結拜不按歲數,這裡洪調元官級最大,理所應當是大哥,老紀雖然無官無職,但追隨洪調元時間最長,排了次席。
丁雲毅是巡檢,論官職在澎湖只在洪調元一人之下,因此排為三哥。
三哥?丁雲毅哭笑不得。自己在另一個時代追隨的就是三哥,現在來到另一個時代,自己居然也成了「三哥」?
大家敬重秦雲是讀書人,因此推他當了老四……
等到座次排定,一共是十六個人,洪調元、丁雲毅帶着一眾兄弟跪倒在香案前,大聲念道: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洪調元、紀德昌、丁雲毅、秦雲……一十六人今日結為異姓兄弟,上報國家,下安黎民。同心戮力,死生與共。若違此誓,人神共誅!」
誓詞念完,十六人站了起來,「大哥、二弟」的叫了好大一會。
秦雲笑道:「今日我等澎湖結義,共計一十六人,可稱得上是『澎湖十六英』了。」
「澎湖十六英」這五個字聽着豪氣,不過未免有些吹牛成分在內了。這十六個人要麼是窮得叮噹響的大兵,要麼是餓得肚子都填不飽的落魄書生。和一個「英」字可相差得實在太遠了。
丁雲毅卻不會想到這裡,只是心中高興。
這個時代自己初來乍到,除了個不講情面的「爹」,半個親人也都沒有。忽然一夜之間多了十五個兄弟,也算是值得欣慰的一件事了。
被拖下水的洪調元也橫下心來,不再去想什麼。是禍是福,就看老天爺的意思吧。
當下讓老紀把酒都端了出來,和一眾兄弟暢飲。一直飲到天色微亮,眾人這才東倒西歪的散去。
等丁雲毅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
這裡也沒有人去管什麼操練,洪調元又是個沒本事的厚道人,帶兵可算是個外行,因此這些駐守澎湖的士兵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和別地方的大明官兵相比最是輕鬆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