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當國 - 第4章

特別白



  辦完白事,入土為安之後,王通手裡還剩下了四百二十兩銀子,被他藏在了臥房中的暗格下面。

  他和父親相依為命的時候,也知道花銷,王家吃穿上已經算中上人家,一年花費還不到十兩銀子,這四百二十兩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但坐吃山空不是長遠之計,更無法在這個世上存身立命。

  紅白大事,那都要大辦的,可王通孤苦伶仃,在家守孝七天之後,就去往錦衣衛報名上值。

  錦衣衛雖然也是衛軍,但因為其特殊的職能和組成,並不集中駐紮,錦衣衛成員除卻特殊的機構之外,都是在家居住,每日去點卯當差,幾千人要是都去南北鎮撫司衙門報備,也不可能。

  所以按照慣例,京師錦衣衛都是去各自所屬的百戶那裡集中,聽候命令分配。

  十月初二這天,王通起了個大早,現代的經驗告訴他,在入職的第一天一定要早去,並且要給上司一個好印象。

  身上的衣服儘管半舊,不過早就漿洗的乾淨,王通好好收拾了番,這才出門前往。

  那百戶田榮豪所負責的區域就在附近,從家裡去往田家的宅院不過走上一炷香的工夫,倒也不遠。出門的時候天才蒙蒙亮,到了田家門口還看不見什麼人,王通也不着急,就在那裡慢慢等待。

  先看到他的是從田家出來的一位白髮家僕,問明白來意,又轉了回去,不多時又出來一人把王通領了進去。

  那田榮豪穿着便裝正在院子中練拳,看到王通過來之後有些驚訝,不過隨即就嘉許的點點頭。

  田百戶身邊經常見到的都是些粗漢,市井之氣極重,邋遢的很,這王通收拾的乾淨利索,舉止溫和得體,看着就舒服的很,加上好歹有千把兩銀子的情誼,自然印象大佳。

  叮囑了幾句,田榮豪安排了一人帶着王通去往西城的錦衣衛經歷司衙門領腰牌號服,並且讓他辦理完了回來領差使。

  經歷司衙門卻在京師西城,等領了腰牌和一身行頭回來,太陽已經偏西。

  分派差事的時候已經過去,田百戶的正門門前和早晨來時一樣空蕩,有一名中年人在門口等候。

  五

  這人王通卻認得,當日裡跟着自己父親一起去澳門的隨從,只不過是最下面的一名校尉,名叫張世強。

  張世強家裡本來是通州富戶,用銀子讓他補進了錦衣衛,本以為可以讓張世強給家裡個助力庇護,沒想到才補進來,張家就遭了賊,半夜被賊衝進去,全家殺了個精光,一下子敗落了。

  沒錢沒勢,張世強只能在錦衣衛中討生活,一直是小心翼翼,誰也不敢得罪,甚至還被起了個綽號「面瓜」。

  張世強實際上很魁梧,可三十出頭的年紀腰背都有點佝僂,這也是平時低聲下氣的多了,才導致如此。

  看到王通過來,張世強明顯猶豫了下,上前低聲的說道:「王兄弟,早上田大人已經派了你的職司,把你分在劉大人手下辦差……」

  「劉大人,莫非是總旗劉新勇!?」

  宅門外面就他兩人,聽到這個,王通頓時有些急,總旗劉新勇謀奪自己家產不成,必然有怨氣,攤上這麼個上司,將來可想而知。

  聽到王通語氣不善的直呼其名,張世強嚇得連連擺手,扯着王通走到路邊,埋怨說道:「王兄弟,劉大人的名字豈能這麼直接叫出口,再說按照規矩,子侄補缺在父輩所屬,當年王大人也在劉大人的屬下,也應當……」

  看着張世強擔心到極點的模樣,王通也是泄氣,還記得去澳門時候,自己還要稱呼他句「叔叔」,現在這人都叫自己兄弟,小心到了這樣,抱怨還有什麼用處。

  公務之處,不能帶入私人關係,精通職場的王通自然明白,他深呼吸了幾口,抱拳對張世強說道:「多謝張大哥的提醒,不知道小弟我要去那裡當值?」

  王通問題問出,張世強雙手搓了搓,囁嚅了半天才斷續說道:「劉大人說了,王兄弟你和俺一起留守,隨時聽候調遣,不需要當值。」

  這話說完,王通臉色頓時漠然,可心裡卻勃然大怒,這劉新勇和自己無怨無仇,事情做的未免太絕戶了。

  留守不當值,聽起來好像是閒差,可實際上卻絕人財路,王通也是家學淵源,又有現代的經驗,自然明白其中套路。

  錦衣衛餉銀和其他衛所同等標準,可糧餉發放也是同樣標準,也就是一年能發九個月到十個月的餉銀,還要被從上到下層層剋扣,到手的錢糧根本不夠活人。可錦衣衛又有各種要害之權,不須通過各級官府衙門就能自行抓人定罪下獄,官民都畏懼三分。

  自景泰年間開始,京師錦衣衛都開始派小旗、校尉、力士去京師各處街道輪值,名為偵聽查緝,協助順天府和兵馬司維持治安。

  實際上是去店鋪、攤販以及各產業中收取常例銀錢,也就是後世所謂的保護費,這常例頗為豐厚,這才是錦衣衛最基層的經濟來源。

  至於外派各處辦差,以及總旗以及以上的百戶、千戶,那自然有人主動孝敬,或者送上乾股,自然不用拋頭露面費這個力氣。

  張世強算年紀要比這王通大上一倍還多,從前也沒打過什麼交道,一直以為王通不過是個孩子,可今天卻發現並不是如此。

  舉止言語,完全是個成人樣子,雙方交流時候,自己總有被壓迫的感覺。

  他這邊不知道如何是好,王通雙拳握緊又鬆開,臉上卻已經帶上笑容,百戶田榮豪收了他銀子不假,可也把他補進了錦衣衛,安排這張世強在外面等着,而不是自家的家僕,就說明雙方已經兩清。

  子侄補父輩曾在的缺份,這也是規矩,那總旗劉新勇心裡怎麼想不說,做的卻挑不出毛病,自己如果不遵從分配,想要弄什麼事端,搞不好正中有心人的下懷。

  既然已經進了這個體制,那就先呆下去,等待機會。

  在職場上打混過的人,自然對這道理心知肚明。王通現在已經平靜下來,最起碼錶面如此,抱拳笑道:「張大哥,小弟初入錦衣衛,不知道這留守到底是個什麼章程,能否講講?」

  「還能有什麼章程,無非就是每天來這邊點個卯,有事就做,沒事就回去。」

  王通心中一陣無力,這不就是把人掛起來了嗎,不過他表情卻沒怎麼變化,笑着點點頭。

  錦衣衛百戶的院子這邊冷清的很,錦衣衛各處的人都出去當差,尋常人寧可繞點遠路也不願意靠近這處所。

  田百戶的私宅不能進去,兩個人就在院子外面呆到了天要黑的時候,上工的時候點卯,晚上卻不見人回來,直到張世強招呼他一起回去。

  當年剛入職的時候,對他不順眼的主管也沒有給他安排具體事項,就拿這個本子在角落坐了一天,此時和那時倒真是相似,王通苦笑着想。

  儘管在錦衣衛被冷在那裡,可在第二天早早出門報名點卯,走在路上,卻能感覺到和往日的不同。

  他穿着一身錦衣衛袍服,腰間挎着繡春刀,裝束並不起眼,也並不華麗,但遇到的每個早起的行人都充滿了敬畏,下意識的避開。

  這就是錦衣衛的威嚴,從洪武年間開始在文武百官、天下萬民中累計出來的赫赫威風,甚至讓人不敢直視。

  王通不管在現代還是這時,從未親身享受過如此的待遇,走在路上不自覺的挺胸抬頭,渾身上下都輕了許多。

  這次他仍然去得早,田百戶宅院門前空無一人,在那裡站了會,才從裡面走出昨日的那位家僕。

  儘管見過,那家僕也不打招呼,自顧自的拿出工具,提桶水出來,在門前灑掃。

  穿着青衣小帽,一看就是下人的打扮,白須白髮腰背佝僂,年紀頗大,一手工具,一手提水,走的顫顫巍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