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妖百鬼系列:縹緲·提燈卷+縹緲·鬼面卷+縹緲·天咫卷 - 第4章

白姬綰



  武恆爻是一個相貌英俊,身姿挺拔的男子,穿着一身素淨的湖藍色長袍。他徑自走出縹緲閣,臉上似有無限的心事,眼中似有無盡的哀傷。

  不一會兒,白姬也從裡間走了出來,輕搖紈扇,自言自語:「相思煎為返魂藥,深情刻作長生文。人心之幽微,人性之曲離,真是難以洞悉……」

  元曜舉目望去,但見一名白衣黑髮的女子緩緩搖着紈扇走出。女子眉目如畫,左眼角一滴淚痣紅如滴血。他認出了她,正是月夜石橋上釣水精珠的女子!不過,她的瞳不再是詭異的金色,而是普通的黑色。

  白姬看見元曜、韋彥,不由得一怔,似乎沒有料到外面有人。

  韋彥笑道:「白姬好悠閒,今天不做生意,倒吟起詩來了。」

  「咦,韋公子什麼時候來了?這一次,你又想要些什麼?」白姬望向韋彥,嘴角似笑非笑。她又望向元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還有這位公子,進入縹緲閣,就是有緣人,你想要什麼?」

  你想要什麼?

  也許是因為白姬的聲音縹緲如夢,這五個字帶着一種神奇的,蠱惑人心的魔力,讓潛伏於人內心深處的各色慾望,或純白,或黑暗,或介於純白與黑暗之間的灰暗,都開始蠢蠢欲動,噴薄欲出。

  韋彥道:「白姬,把能夠讓我覺得有趣的東西都拿出來……」

  元曜吶吶問道:「小生是不是曾在哪裡見過白姬姑娘?」

  白姬笑了笑,回答元曜:「也許,是在夢中見過吧。」

  韋彥見狀,用摺扇輕拍了一下元曜的肩膀,撇嘴:「我說妹夫,你可不能見異思遷,辜負了我妹妹……」

  元曜的臉唰地紅了,窘得手足無措:「丹陽你不要胡說,小生哪裡見異思遷了!不對,小生根本還沒與非煙小姐完婚……丹陽你不要壞了小姐清譽……」

  韋彥在扇後偷笑,白姬也笑了。

  小書生覺得自己像是一隻羊,而眼前的兩個人明顯是狼。

  

  韋彥對白姬道:「白姬,快拿出新奇有趣的玩物吧。」

  白姬笑道:「真不巧,三月不是上貨的時節,西域、東海、南疆的商旅都還在路途上。韋公子如果覺得店中的物件無趣,我前幾天閒來無事,用水晶珠織了一卷珠簾,相當有趣,要不要看一看?」

  韋彥一收摺扇,頗感興趣:「哦?如何有趣?」

  白姬眨了眨眼,道:「月圓之夜,每一顆水晶珠里都會浮現出一張人臉,都是長安城中溺水而亡的人的臉。說不定,韋公子還能看見相熟的面孔呢。」

  韋彥十分有興趣,「拿出來讓我看看。」

  白姬笑道:「在裡間,請隨我來。」

  韋彥隨白姬進入裡間,隨口問道:「這樣的水晶簾,多少銀子?」

  「一千零一兩。一顆珠子一兩,整好一千零一顆水晶珠。韋公子是熟客,手工費我就不收了,把人面弄進水晶珠里的工藝,可是相當費精力和時間呢。」

  「一千零一兩銀子?倒也不算天價……」

  「不,是黃金。」

  「你怎麼不去搶?!」

  「搶劫哪有宰人更樂趣無窮……咳咳,韋公子說笑了。一兩黃金換一張人臉已經很便宜了,那可是貨真價實的人臉,不僅五官俱全,還有喜、怒、哀、懼,甚至還會發出笑聲和哭聲。夜深月圓,萬籟俱寂時,您在燃犀樓里秉燭觀賞,可是相當的有氣氛和樂趣啊!」

  「嗯,先看看再說……」

  「好!」

  白姬和韋彥走進裡間去看水晶簾,留下元曜獨自站在原地。離奴倚在櫃檯後,繼續吃小碟里的魚乾,他望了元曜一眼,瞳孔尖細:「喂,書呆子,我討厭你,你身上有水的味道。」

  「欸?!」元曜一驚,望向離奴。

  離奴一邊吃魚乾,一邊伸出粉紅的舌頭舔舐唇角:「書呆子,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就像吃魚乾一樣吃了你……」

  離奴邪魅一笑,露出兩顆長長的獠牙,說不出的嚇人。

  元曜大驚,踉蹌後退,冷不丁腳下一滑,仰天向後跌去。他站的地方離放置玉器、瓷瓶一類古董的貨架很近,這一跌倒,撞翻了古董貨架。古董貨架倒下時,又帶翻了另一個放着西域古鏡、杯盤的貨架,但聽得一片噼里啪啦,嗵咚咣當之聲,彩釉瓶,琉璃杯,翡翠環,琥珀盤,玉螺鏡……全都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元曜驚得魂飛魄散,跌坐在滿地殘金碎玉中,腦子裡只剩下一片空白。

  

  006紅衣

  元曜驚得魂飛魄散,跌坐在滿地殘金碎玉中,腦子裡只剩下一片空白。此刻的他,沒有發現許多奇形怪狀,如同輕煙一般的東西從碎裂的寶器中冉冉升起,掙扎着逃逸出縹緲閣,消失在了長安城的各個方向。

  白姬、韋彥聽見響動,從裡間走出來。看見滿地狼藉,白姬一臉心痛,韋彥一臉驚愕。

  白姬道:「這是怎麼回事?」

  離奴已經恢復了清俊少年的模樣,他指着嚇呆了的小書生,道:「主人,這位公子摔了一跤,帶倒了貨架,就成這樣了。」

  元曜一驚,指着離奴,氣急之下,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明明是你……」

  離奴一臉無辜,打斷了元曜,「公子可別誣賴我,我一直站在櫃檯後,可沒到貨架那邊去。」

  元曜無言,只得望向韋彥,欲哭無淚:「丹陽,我……」

  韋彥望着滿地摔碎的奇珍異寶,臉色蒼白:「軒之,你……」

  白姬倒是笑了,細長的鳳目中閃過一抹奸詐的幽光:「韋公子,這位公子是你什麼人?」

  韋彥只得答道:「軒之是我表兄,如今客住在我家中。」

  白姬笑道:「東西已經碎了,傷神也是徒然,兩位公子不必掛在心上,影響挑選寶物的心情,等我清點整理過後,派人將賬單送入韋府,到時你二位按價付銀即可。放心,看在韋公子是熟客的份上,零頭我會抹去的。」

  韋彥一陣頭暈目眩,以他對白姬的了解,知道這個奸商一定會趁機狠宰一通,到時候只怕是賣了麻姑、帝乙,都不夠還清賬單。

  元曜唯有抬袖抹淚,無助地望着韋彥。韋彥的臉色十分難看,勉強安慰小書生,「無妨,無妨……」

  發生了這種意外,韋彥也沒有了淘寶的興致,隨便轉了轉,就拉了元曜離開了。

  韋彥、元曜離開後,白姬走到滿地殘金碎玉中,拾起一塊斷裂的翡翠如意,冰涼沉甸,死氣沉沉,沒有任何靈性的律動和生機。

  白姬苦笑:「都逸走了啊!這個呆子,他知不知道自己這一失足間,長安城中又要增加多少鬼魅妖靈?又要有多少人與異界因緣糾纏呢?」

  離奴在櫃檯邊道:「這些都是主人辛苦收集回來的,如今散去八方,再想找回來,可就不容易了。」

  白姬道:「前世因,今生果。今日因,來日果。一切皆因他起,自然也該由他了。放心吧,他一定還會再來縹緲閣。」

  白姬扔掉翡翠,走向裡間,頭也不回:「狸奴,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雖然的他失足,但你也逃不了干係。把店面收拾乾淨,然後再列一份賬單,嗯,價格往最高了寫,送去韋府。」

  白姬話音剛落,一隻毛色黑亮,瞳孔尖細的貓從櫃檯邊躥出,來到滿地古董殘片中,用嘴和爪子刨碎玉斷金。它與其說是在清理,不如說是在玩耍,一會兒滾,一會兒跳,樂不可支。

  白姬懶洋洋的聲音從裡間傳出,「狸奴,日落前不能收拾好,三個月內別想吃魚乾。」

  「喵~」黑貓叫了一聲,似在抗議。

  

  傍晚,韋府,燃犀樓。

  元曜在房間中,從左邊踱到右邊,又從右邊踱到左邊,長吁短嘆,淚濕衣袖。

  剛才,縹緲閣的離奴已經送來了賬單,摔碎的物品列了滿滿三張紙,折合起來,約有兩千兩黃金。——據說,還是白姬看在韋彥是縹緲閣的熟客的份上,給出的最低價錢。他身無分文,寄人籬下,哪裡賠償得出這筆巨資?韋彥雖然沒說外話,但從他瀏覽賬單時煞白的臉色來看,這筆錢對於他來說也不是一筆能夠輕易拿出的小數目。

  元曜愧恨難當,覺得無顏苟活,解下了腰帶,拋向了房梁。

  紅線今日已經是第四次來燃犀樓了,下午跑了三次,替小姐傳花箋,但是元曜與韋彥出門,一直未歸。這次再來,還好,僕人說元公子在房間裡。

  紅線提心弔膽地來到三樓,生怕撞到帝乙,踩到麻姑,好容易平安地來到了元曜的房間外。她見窗戶沒有關上,心想未來姑爺來長安求功名,一定正在房裡發奮苦讀,便躡手躡腳地來到窗邊,探頭探腦地向里望去,想先偷窺姑爺是個什麼品貌。

  紅線探頭向房間裡望去,原本怦怦跳動的心一下子快跳了三拍。房間裡,一個愁眉苦臉的書生正踮腳站在小凳子上,把頭往從房樑上懸下來的腰帶里套。

  「啊!兀那書生,休得自尋短見!!」紅線一急,從街頭茶館中的說書人口中聽來的話本台詞脫口而出。

  元曜剛將頭套進腰帶里,又覺得自尋短見不是男兒所為,而且自己一死,韋彥就得背負這筆債務,無論如何,不能連累了他。不管怎麼樣,自己闖出來的禍,那就得自己來承擔。

  元曜剛要拿開腰帶,突然從窗口冒出一顆人頭,怪腔怪調地朝他喝喊,他唬得腳下一滑,凳子一下子翻倒在地。

  元曜只覺得脖子倏然一緊,人就已經懸掛在了半空中,臉漲的通紅泛青,難受得無法呼吸,只能拼命地蹬腿:「……救……救命……」

  紅線失聲驚呼:「來人啊!快來人啊!元公子上吊了!!」

  紅線的驚叫聲,引來了不遠處的韋彥、南風。韋彥從窗口望見掛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的小書生,急忙闖進去將他放下:「軒之,你怎麼這麼想不開……」

  「咳咳咳……咳咳……」元曜想說什麼,但是剛緩過氣來,只能一個勁地咳嗽。

  韋彥安慰道:「軒之休急,我再去縹緲閣一次,向那個黑心的女人殺殺價。你摔碎的那些東西,頂多就值一千兩黃金。」

  元曜欲哭無淚,一千兩黃金……他全身上下,只有用大鯉魚會賬時,吉祥客棧的掌柜給的二十文錢……

  韋彥又安慰了元曜幾句,起身離去。南風也跟了去。

  紅線站在窗外,她怔怔地望着元曜,心中十分失望。這個書生根本就不是美男子,他的容貌只能算是端正,一副怯弱良善的模樣,既無風流瀟灑之姿,也無頂天立地之態。不過,唯有那一雙清澈的黑眸,明亮得仿如不染纖塵的明鏡,映照出人世間一切陰暗與幽昧。

  元曜抬頭望向紅線,聲音沙啞:「姑娘是誰?為何出現在小生的窗前?」

  紅線這才回過神來,她從衣袖中拿出花箋,遞給元曜:「奴名紅線,是非煙小姐的婢女。小姐命我送書給元公子,請元公子今夜子時三刻,在後花園牡丹亭中相會。」

  純善的小書生再次嚇了一跳:「什麼?非煙小姐約小生夜半相會?!這、這不合禮數,萬萬不可!!」

  「元公子愛來不來。」紅線翻了一個白眼,丟下花箋,走出房間。根據她多年來為小姐獵美的經驗,這個沒有姿色的小書生一定沒有戲。她的任務只是傳信,赴不赴約隨他的便。

  紅線離開後,元曜尚未從縹緲閣的債務煩惱中擺脫,又陷入了牡丹亭夜半私會的苦惱中。去赴約吧,他一個飽讀詩書的儒生,怎麼能去做那等仲子逾牆之事?不去赴約吧,又怕傷了韋非煙的顏面,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

  元曜胡思亂想了一通,終於還是決定赴約。他安慰自己,只是說兩句話,非禮勿視,非禮勿動,也不算是太逾越吧?如果被人發現,大不了他當場撞死,以全小姐的清譽。

  忐忑不安地等到子時,元曜借着月光摸下了燃犀樓,潛行到後花園,摸上了牡丹亭。——他在韋府中住了將近半個月,已經熟悉了各處的道路。

  月色明朗,萬籟俱寂,元曜到得有些早,韋非煙還沒來。元曜在牡丹亭中等候,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假山巨石,花叢樹林隱隱綽綽,一陣夜風吹過,木葉沙沙作響。

  元曜提心弔膽,度秒如年,好容易挨到了子時三刻,花叢小徑的盡頭,兩盞燈火緩緩移來。韋家小姐可真大膽,半夜與男子花園私會,居然還敢提燈?不過,怎麼有兩盞燈?!!

  元曜定睛望去,但見月光之下,花徑之中,兩名女子緩緩走來。一名走在前面,身着鵝黃衣衫,步態婀娜,提着一盞紅色宮燈。一名走在後面,一身紅衣,步履飄忽,提着一盞幽幽青燈。

  不多時,兩名女子已經步上了牡丹亭。

  元曜偷眼望去,鵝黃衣衫的女子綰着同心髻,額貼梅妝,眉目與韋彥有幾分相似。紅衣女子看不清模樣,因為她全身上下都罩在一件連頭斗篷中,連臉龐也隱在風帽下。她手中的青燈發出碧幽幽的火焰,將斗篷映得紅灩似血。

  元曜趕緊行了一禮,不敢抬頭:「小生姓元,名曜,字軒之。敢問,誰是非煙小姐?」

  韋非煙一怔,臉上露出古怪之色,左右看了看,奇怪地道:「自然是我啊,公子就是元曜?」

  元曜臉一紅,仍是不敢抬頭,「正是小生。」

  韋非煙掩唇笑道:「元公子總是低着頭做什麼?難道是我太醜陋,不入公子之眼?」

  「不,不,小姐美如天仙,小生只是不敢唐突佳人……」元曜趕緊道,隨即抬起頭來。韋非煙笑吟吟地望着他,那名提着青燈的紅衣女子仍舊風帽低垂,靜靜地站在一邊。

  元曜心中奇怪,暗道,她莫非是白天送信的紅線?不對,他記得紅線身形嬌小,沒有這麼高挑。也許,是另一個貼身服侍韋非煙的丫鬟?一定是。不過她這身打扮,實在有些詭異瘮人。

  韋非煙看清元曜的模樣,不禁十分失望。唉,世間的絕色美男子怎麼就這麼難尋?

  元曜緊張且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夤夜相召,不知有什麼賜教?」

  話剛出口,元曜就想扇自己的嘴,這實在不是現在這種情況和氣氛下,應該用的措辭和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