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妖百鬼系列:縹緲·提燈卷+縹緲·鬼面卷+縹緲·天咫卷 - 第5章
白姬綰
韋非煙果然一愣,「賜教?!我有什麼賜教?讓我想想……」
韋非煙正在絞盡腦汁,牡丹亭下的巨石後,突然躥出了一個高大的黑影。一名手持朴刀的彪形大漢鬼魅般向牡丹亭逼來,朴刀森寒如水:「都別動,誰動老子殺了誰!」
元曜嚇得魂飛魄散,有、有賊?!!
賊人在元曜,韋非煙面前,舞動着明晃晃的朴刀,惡形惡狀地道:「你們兩個誰敢喊叫,老子就殺了誰!」
元曜盯着刀子,雙腿哆嗦,小聲道:「小生不敢,好漢饒命!」
韋非煙望着賊人,沒有說話。
賊人道:「告訴老子,銀庫在哪裡?」
元曜苦着臉道:「小生不、不知道……」
韋非煙道:「我也不知道。」
賊人望向韋非煙,見是一名明艷少女,頓時露出了猥、褻笑容:「老子轉悠了半天,腿都累折了,也沒有找到銀庫。罷了,今夜劫不到銀子,劫走一個美人兒,也不算是白來一遭。」
元曜嚇得臉色蒼白,明明害怕得要死,卻還是擋在了韋非煙的身前,「你、你休想對小姐無禮!」
「去,去,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滾一邊去!」賊人蒲扇大的手一把推向元曜,將他摔了開去。
元曜狠狠地摔在地上,頭撞在亭柱上,疼得眼冒金星。他正好跌在提着青燈的紅衣女子腳邊,她的裙裾拂在他的臉上,有絲綢的冰涼質感。元曜一把抓住紅裙,道:「快去找人,來救你家小姐……」
紅衣女子卻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黑暗中。
007奴隸
賊人推開元曜後,走向韋非煙,淫、笑道:「美人兒,乖乖跟老子走,老子一定好好疼你……」
韋非煙望着面目醜陋的賊人,仰天嘆了一口氣,「唉,一個不如一個。老天啊,為什麼你總不讓我遇上絕世美男。」她冷冷望向賊人,「算你這廝走運,今夜我不欲張揚,你給我安靜地滾出韋府!」
賊人一愣,獰笑道:「美人兒好大的口氣,看來,老子只好動強了!」
賊人話音剛落,已經惡狼撲羊般向韋非煙撲去,想將她扛上肩頭,帶出府去。可是,韋非煙腳下如同生了根一般,賊人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怎麼也抗不動她。
賊人滿頭大汗,韋非煙笑道:「好了,輪到我了。」說着,她抓住賊人的手腕,只是稍微一用力,這個壯如鐵塔的巨漢就被她摔了出去。
元曜驚得眼珠脫眶,指着身形嬌弱的韋非煙,「你、你……」
韋非煙似乎有些羞赧:「我天生神力,嚇到元公子了麼?唉,曾經,有好幾位美男子都被我的神力嚇跑了……」
賊人從地上爬起,惱羞成怒,面露凶光,持刀劈向韋非煙:「老子殺了你!」
朴刀寒光凜凜,元曜看得真切,當即忘了驚愕,什麼也顧不得了,扯着嗓子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啊!有賊人闖入府中了!!」
「元公子你不要叫,招來了家人和護院,你我可就說不清了!」韋非煙急忙阻止元曜叫喊,但已經來不及了。
賊人的刀近在眼前,韋非煙側身避過,抬足踢向賊人的手腕。賊人吃痛鬆手,朴刀掉落的瞬間,韋非煙抬手劈向賊人的頸間,賊人應手而倒。
賊人倒地的瞬間,元曜再一次眼珠脫眶,指着韋非煙說不出話來:「你、你……」
聽見元曜的驚呼聲,韋府的家丁、護院舉着火把,提着燈籠匆匆而來。韋非煙望着漸漸逼近的一群人,揉着額頭,苦惱地道:「我天生神力,又機緣巧合,從小蒙異人指點,習得一身武藝,對付兩三個強盜、山賊沒有問題。唉,家丁和護院都提着燈籠過來了,你我已經無處藏身。父親大人他一定又要氣得背過氣去……」
韋府的家人、護院舉着火把,提着燈籠圍上來。此時的牡丹亭中,只剩下一臉愁容的韋非煙,滿面驚愕的元曜,還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賊人。提着青燈的紅衣女子已經不知去向。
韋德玄、韋鄭氏在眾人的簇擁下匆匆趕來。韋德玄一見韋非煙和元曜,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立刻知道女兒的老毛病又犯了,當場一口氣沒提上來,雙眼一翻,背過氣去。
眾人急忙施救,韋鄭氏掐了半天人中,韋德玄才悠悠轉醒,指着韋非煙和元曜,有氣無力地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地上躺着的是什麼人?」
元曜萬分羞愧,只恨不得能找一個地縫鑽進去,哪裡敢回答?
韋非煙小心翼翼,避重就輕地答道:「稟父親大人,地上躺的是賊人,他半夜入府行竊,恰好被女兒撞見,就將他擊昏了……」
韋德玄氣道:「住口!你一個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深更半夜不在繡樓安寢,跑到牡丹亭來做什麼?!還與賊人相鬥,成何體統?!還有你,元世侄,你不在燃犀樓安歇,深夜來這後花園做什麼?你是一個讀書人,也當知道禮義廉恥,什麼是當為,什麼是不當為,你、你太讓老夫失望了!!」
元曜萬分慚愧,恨不得一頭撞死,根本不敢答話。
韋德玄又數落女兒:「非煙,你是要氣死老夫,是不是?唉,老夫前世究竟造了什麼孽,怎麼生出你這麼一個逆女!」
韋非煙訕訕,不敢答話。
韋鄭氏見了,又開始護短:「好了好了,老爺你就少說兩句吧。女兒千般不是,萬般錯,不是還捉住一個賊嗎?她如果不來這牡丹亭,哪裡能捉住這個賊人?」
韋德玄指着韋鄭氏,氣結:「哎,合着她不守女誡,半夜亂跑,不僅沒有過,反而倒有功了?」
韋鄭氏道:「妾身可沒這麼說。老爺你主外,賊人和元世侄就交給你了;妾身我主內,非煙,跟娘走,不要在此妨礙你爹處理外事。」
韋非煙巴不得一聲,急忙笑道:「是,娘。」
韋氏母女攜手離去,韋德玄嘆道:「婦道人家,就知道護短,女兒都是讓你給慣壞了!」
韋德玄命護院將賊人押送官府,又數落了元曜幾句,才回去休息了。可能因為韋家小姐爬牆慣了,一眾下人也都見怪不怪了,紛紛打着呵欠散去。
元曜舉目望去,在散去的奴僕婢女中,仍舊沒有看見那個提着青燈的紅衣女子。
第二天下午,元曜正在房中苦惱縹緲閣的債務,大開的窗戶外,突然冒出一顆人頭,「元公子?」
元曜抬頭,道:「啊,紅線姑娘,你怎麼來了?」
紅線笑道:「我奉小姐之命,來給元公子帶幾句話。」
想起昨夜,元曜就愧怕,急忙擺手:「不,不,這半夜逾牆之事,打死小生,小生也不敢再幹了!」
紅線冷汗,暗暗腹誹,以你的品貌,就是你想,我家小姐也不樂意啊!
「咳,元公子誤會了,小姐不是讓我送花箋,而是見公子您是一個老實人,讓我帶幾句忠告給您。」
元曜打文腔:「小姐有何箴言?」
紅線左右望了望,見四下無人,才壓低了聲音道:「小姐說,大公子居心叵測,又是一個冷酷自私之人,公子您良善老實,與他相交,可要警之,慎之,否則被他賣了都不知道。」
元曜一怔,「這、這……小姐何出此言?丹陽對人誠懇熱情,是一個大好人啊!」
紅線嘆了一口氣,憐憫地望着元曜:「元公子,您才是一個大好人啊!小姐也是一番好心,我的話也帶到了,元公子自己保重,我告辭了。」
元曜吶吶地道:「啊,如此,替小生謝過非煙小姐。」
紅線點點頭,就要離去。元曜突然想起什麼,問道:「對了,紅線姑娘,昨夜與非煙小姐一起赴約的紅衣女子,她也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嗎?她為什麼蒙頭遮面,忽隱忽現?」
紅線回過頭來,疑惑地道:「元公子在胡說些什麼,昨夜,小姐明明是獨自去牡丹亭的啊?」
元曜心中一陣恐懼,也不知答了一句什麼,紅線徑自去了。
時光如梭,轉眼又過了三天。這三天,元曜過得渾渾噩噩,整天悶在房間裡溫書,天明時書本翻在哪一頁,上燈時書仍舊攤開在那一頁,他腦子裡想的全是白姬,縹緲閣,以及那筆巨債,根本無心讀書。
這天下午,元曜終是無法靜心讀書,決定去縹緲閣。正當他整衣潔冠,準備出門時,幾天不曾露面的韋彥居然來找他了。
「咦,軒之,你要出去麼?」
「是,小生正想去縹緲閣請白姬寬限一下還債的時間。丹陽,你來找小生有事?」
韋彥笑道:「哈,真巧,我也正是來邀你去縹緲閣。」
「那就一起去吧。」
「好,一起去。不過,現在還早,坐一會兒再去也不遲。」
元曜一愣,只好道:「也好,那就坐一會兒再去。」
韋彥笑着坐下,隨手翻看元曜放在桌上的《論語》,贊道:「啊,軒之的字寫得筆走龍蛇,遒勁有力,真有王羲之的風範!」
元曜謙虛道:「馬馬虎虎,丹陽過譽了。」
韋彥十分有興致,拉着元曜,非要他當場寫幾個字。
元曜推卻不過,只得提筆,問道:「丹陽要小生寫什麼?」
「就寫你的名字。」韋彥笑道,趁元曜側頭蘸墨時,他從袖中拿出一張摺疊的紙,悄悄地放在桌上。
元曜將狼毫蘸飽墨汁,問:「寫在哪兒?」
韋彥將紙推過去:「喏,寫在這裡吧。」
元曜單純善良,此刻又有些心不在焉,沒有想到別的緣故,龍飛鳳舞地就寫了。
韋彥嘴角浮出一抹陰笑,事情比想象中更簡單,更順利。他望着元曜,心中冷笑,真是一個純善的傢伙,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沒有戒心,相信別人的人呢?!
韋彥贊道:「果然是好字,價值千金的好字啊!軒之,時間也不早了,不如我們去縹緲閣吧。」
元曜求之不得,笑道:「再好不過。」
趁元曜不注意,韋彥將寫有元曜名字的紙藏入了袖中。
韋彥、元曜出了韋府,仍是步行去西市。路上,韋彥沒頭沒腦地道:「縹緲閣雖然有些詭異,但是有許多相當有趣的寶物。你呆在縹緲閣,一定不會覺得無聊,鬱悶。」
元曜聽得奇怪,不明白他的話語:「欸?」
韋彥繼續道:「白姬雖然十分奸詐,但也算是一個佳人。美人為伴,紅袖添香,可是令人羨煞的旖旎幸福生活,世人求都求不來。所以,軒之,我其實是為了你好。」
元曜更奇怪了:「欸?!!」
說話間,兩人已經拐進了延壽坊、光德坊之間的小巷,腳下是瘋長的春草,身邊是縹緲的白霧。
韋彥嘆了一口氣,道:「軒之,你是世家子弟,又是讀書人,初次賣身為奴,也許會不太習慣,但是過個三年五載,也就慢慢適應了。不急,反正是終身為奴,你可以慢慢地花時間去適應,去習慣……」
元曜心中一緊,打斷韋彥,「誰?誰要賣身為奴?賣給哪家為奴?」
兩人已經站在了縹緲閣前,韋彥指着四扇大開的木門內,道:「軒之,你要賣身為奴。真是不好意思,我把你賣給了縹緲閣,賣身契你剛才也簽了。」
唐朝社會,人大體分為貴族(王族、士族),平民,奴隸三等。一旦身為奴隸就低人一等,連平民也不算,等同於牲畜。奴隸不僅沒有人身自由,沒有人格尊嚴,甚至被主人打死,也不得伸冤。元曜本是沒落貴族,突然一下子降到了奴隸,受到的不僅是人格上的羞辱,更是家族尊嚴上的傷害。清傲的貴族寧可死去,也決不願意做奴隸。即使之前一直為債務苦惱,甚至有懸樑自掛的衝動,元曜也從沒想過,更不打算賣身為奴。更何況,奴隸不能參加科舉,不能步入仕途。人一旦淪為奴隸,此生也就被烙下了卑微、低賤的烙印,永世不得翻身。
元曜眼前一陣暈眩,突然明白了什麼,搖搖欲墜,「剛才簽的是、是賣身契?!丹陽,你可坑苦了小生……」
韋彥急忙扶元曜:「軒之,白姬說,你如果入縹緲閣為奴,那麼你打碎那些寶物必須賠償的銀兩全都一筆勾銷。放眼長安,無論歌奴、舞奴、胡奴、崑崙奴,都遠遠不如你的身價,你也算是奴隸中的貴族嘛!這麼一想,你的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元曜聞言,恨不得掐死韋彥。
韋彥見元曜臉色鐵青,突然眼圈一紅,滾出了幾滴淚,他一邊拿袖擦淚,一邊道:「軒之,你不要生氣,我行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我只在鳳閣中任一個閒職,薪俸微薄,有心替你還債,卻是力不從心。唉,都是我沒用,不能償還縹緲閣的債務……」
縹緲閣的寶物是自己失手打碎,與韋彥並沒有關係。元曜聽他這麼說,哪裡還能繼續生氣?只能淚流滿面,罷了,罷了,都是自己的命不好,合該有此一劫……
008白姬
縹緲閣,裡間中。一架繪着牡丹的屏風旁,白姬與韋彥、元曜相對而坐。一張落款處有元曜簽名的賣身契,攤開放在了三人之間的青玉案上。
白姬與韋彥在說話,而他們話題的主人公——元曜,卻愁眉苦臉地靜坐在一邊,仿佛東、西市中被人貨賣的羔羊。
白姬似笑非笑地望了元曜一眼,十分滿意地收下了賣身契:「那麼,我就將他留下了。」
韋彥道:「好,那就這樣吧。」
商談畢,韋彥告辭。元曜仍舊呆呆地坐在原地,小書生再一次覺得自己像是一隻羔羊,而眼前的兩個人是吃羊不吐骨頭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