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十字鎮 - 第1章

約翰·威廉斯

書名:屠夫十字鎮(《斯通納》作者又一佳作)

作者:[美]約翰·威廉斯

出版社:上海世紀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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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屠夫十字鎮

PART

ONE

PART

TWO

PART

THREE

附錄

我的老師約翰·威廉斯

屠夫十字鎮

……每個生命都會顯示滿足的跡象,躺在地上的牛群似乎也有着偉大沉靜的思想。在那個我們命名為十月小陽春的澄淨天氣里,只要我們多一點自信,神翠鳥是可以期待的。漫長的白日徜徉在綿延的山巒上和廣闊的田野里。度過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時光就如同安享了百年長壽。偏僻的地方似乎並不十分寂寞。在森林入口處,驚嘆不已的世人不得不放棄以城市為標準的大小之別和賢愚之分。剛步入這片世界,習慣的背包就從背上滑落下來。這裡的神聖讓宗教無顏以對,這裡的現實讓我們的英雄不值一提。在這裡我們發現大自然就是讓其他環境顯得微不足道的環境,它像上帝一樣評判所有來到她跟前的人。

——《大自然》,拉爾夫·瓦爾多·愛默生

是的,詩人將病殘的靈魂放歸青翠的牧場,就像瘸腿的馬匹拿掉蹄鐵,被放回草地以重新長出馬蹄。就像草藥醫生行醫那樣,詩人也用這種方法像醫治肺病那樣醫治心病,大自然就像一劑神藥。然而是誰凍死了我的駕車人?又是誰把野孩子彼得變成了傻子。

——《騙子》,赫爾曼·梅爾維爾

PART

ONE

1

從埃爾斯沃思到屠夫十字鎮的公共馬車原來是一輛多用途馬車,經過改造,用來運輸乘客和小型物資。四匹騾子拉着車,行駛在一條隆起的高低不平的道路上,這條道路從平坦的大草原緩坡向下通往屠夫十字鎮。道路上留有大型馬車軋出的車轍,這輛多用途馬車進出這些車轍時,那些覆蓋着帆布、用繩子捆綁在車中央的貨物便東搖西擺起來,車子兩側卷着的帆布簾撞擊着山胡桃木杆子,杆子是用來支撐板條和帆布搭成的車頂的。馬車上只有一名乘客,坐在車後,這時他只能把身體死死抵住馬車的側板,一隻手張開撐在蒙着皮革的硬板凳上,另一隻手抓住放置在側板鐵孔里的光滑的山胡桃木橫杆,以免摔倒。車上的貨物堆得幾乎和車頂一樣高,把車夫和乘客隔開,車夫大喊一聲:「屠夫十字鎮,就在前面。」聲音蓋過了騾子撲哧撲哧的噴鼻聲和馬車吱吱嘎嘎的聲音。

乘客點點頭,把頭和肩膀探出馬車的側面向前望去。視線越過冒着熱汗的騾子屁股和上下顫動的騾子耳朵,他看到遠處一些簡陋的棚屋,這些棚屋聚集在一起,建在一片比棚屋高一點的樹林前。瞬間,眼前的色彩留給他這樣一個印象——在一抹深綠色襯托下,淡褐色和灰色融合在一起。突然,馬車顛簸起來,迫使他又坐直身體。他緊盯着眼前隆起的一堆左搖右晃的貨物,不停地眨着眼。這是個剛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身材頎長,原本白皙的皮膚因為一整天在太陽下曝曬開始泛紅。他已經脫下帽子,用來擦額頭的汗,而且也沒有重新戴上。他一頭淡棕色的頭髮,像弗吉尼亞煙草的顏色,原來修剪得清爽有型,現在卻變成了色彩不均勻的一圈圈鬈髮,散落在耳朵和前額上。他下身穿一條嶄新的黃棕色土布褲,上等布料上的摺痕依稀可辨,棕色便裝短上衣、背心和領帶早已脫去。多用途馬車緩慢前行,微風習習,即便如此,亞麻白襯衫也是汗漬斑斑,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這兩天剛剛長出來的金黃色鬍鬚沾着水汽,閃着亮光。他不時用一條髒兮兮的手帕擦擦臉,似乎鬍鬚惹惱了皮膚似的。

他們接近小鎮的時候,道路變得平坦了,馬車微微地左右搖擺,前進的速度也快了起來,年輕人不用再抓住山胡桃木橫杆,他坐在硬板凳上,身子可以較為舒適地前傾着。騾子嘚嘚的蹄聲變得穩定而低沉。馬車周圍掀起一團塵霧,像黃色的煙霧,翻騰尾隨着馬車。除了馬具的碰撞聲,騾子粗重的呼吸聲,蹄子嘚嘚聲和馬車時高時低的吱吱嘎嘎的聲音,遠處還可以聽到人的叫喊聲和馬匹嘶鳴的聲音。在道路一側可以看到平坦的長草地上出現了幾塊光禿禿的泥地;隨處可見遺棄的篝火,燒焦的木頭交叉疊放着。幾匹蹣跚的馬兒在低矮的黃草地上吃草。當馬兒聽到路過的馬車的聲音時,猛然抬起頭,向前豎起耳朵。一聲怒吼突然響起;有人發出了笑聲;馬發出噴鼻聲和嘶鳴聲,還有轡頭一拉發出的叮噹叮噹的聲音。

屠夫十字鎮幾乎一眼便可盡收眼底,六幢簡易的木結構房屋被一條狹窄骯髒的街道分開。道路兩旁比房屋更遠一點的地方,散落着一些帳篷。馬車首先經過街道左邊一個支得不太牢靠的帳篷,帳篷是用國防黃布料製成的,四面可以捲起來,頂簾上掛着一塊平整的木板,上面用紅顏色潦草地寫着:喬·朗理髮店。對面是一間低矮的房屋,幾乎呈正方形,沒有窗戶,一塊帆布當作門帘,沒有任何裝飾的木板面牆上用黑顏色稍稍工整地寫着:布拉德利成衣店。在這間房屋的旁邊還有一幢兩層的長方形房屋。多用途馬車在這座長方形房屋前停了下來。從這幢房子裡傳來持續不斷的低低的聲音。房屋的正面被伸出來的長長的頂棚遮蔽,但是依然可以看到在門上方黑影里有一塊字跡雋秀的招牌,紅字黑框,上寫:傑克遜酒吧。房前的長凳上坐着幾個人,馬車停下來的時候,他們沒精打采地看着。那個年輕的乘客開始收拾座位旁的衣服,這是他白天天熱時脫下的。他戴上帽子,穿上便裝上衣,把背心和領帶塞進一個旅行包,途中他一直用這個旅行包墊腳。他拎起旅行包,越過側板將包放在地上,並用同樣的方式,抬起一條腿,越過側板,踏在懸着的鐵板上,借着鐵板落在地上。他的靴子碰到地面時,腳的周圍揚起一圈塵土,灰土落在嶄新的黑色皮靴上,落在褲管上,使得褲子和褲管成了同一種顏色。他拎起旅行包,走在突出的頂棚下,進入到陰暗處。年輕人走後,馬車夫從馬車上卸下後面的雙駕橫木時,鐵具的噹啷聲和馬具鎖鏈的叮噹聲混合着馬車夫的咒罵聲從他身後傳來。馬車夫痛苦地喊道:「你們有人給我搭把手,幫我把這些貨物弄下來嗎?」

馬韁繩和馬具的挽繩纏在了一起,那位已經下了車的年輕人站在粗糙的木板人行道上看着馬車夫用力解着繩子。一直坐在屋前板凳上的人中有兩個人站起身,從他身邊走過,緩慢朝街道走去;他們打量了一下拉緊貨物的繩子,開始不緊不慢地用力解繩子上打的結。而馬車夫那邊,他猛地一拉繩子,繩子終於解開了。他牽着騾子,斜穿過街道,朝馬車行走去,走了很長的一段路。這是一間低矮的房屋,四面敞開,屋頂是用劈開的原木搭起來的,由未刨皮的筆直的原木支撐着。

馬車夫把馬車隊牽進馬廄後,街道又是一片寧靜。那兩個人正在有條不紊地鬆開綁在貨物上的繩子。酒吧裡面的聲響似乎被一層層灰塵和熱浪淹沒了。那個年輕人小心地踏在直接鋪在地上的木板塊上,木塊長短不一。他的正前方是半個窯洞,有一個傾斜的洞頂。在洞頂的邊上有一個用鉸鏈連接的掩擋物,由兩個對角傾斜的柱子撐着,掩擋物放下可以蓋住前面寬大的洞口;洞裡面的凳子和擱板上散亂地放着一些馬鞍和六七雙靴子。在洞口的草牆上有一個掛東西的鈎子從牆上突出來,上面掛着許多長條的生皮革。在窯洞的左邊有一幢兩層的建築,新刷的白色,有些紅色的裝飾品,幾乎和傑克遜酒吧一樣長,但比傑克遜酒吧高一些。在這幢建築的正中央有扇寬敞的門,門上有一個裝在框子裡的精緻招牌,上面寫着:屠夫旅館。年輕人就是朝着這家旅館一邊慢慢走去,一邊看着街上的灰塵隨着他移動的腳步向前撲去,四散開來。

他走進旅館,就在敞開的門口停了下來,好讓眼睛適應裡面的昏暗。在他的右邊隱隱地出現一個櫃檯的輪廓;櫃檯後面一個穿着白襯衫的男子一動不動地站着。房間裡散放着六張皮墊直背靠椅。三面牆上間隔均勻地裝着方形的窗子,有亮光從窗子裡照進來。方窗子是用半透明的布簾遮住的,布簾微微地向室內鼓起,好像陰涼的室內是真空的。

「我要一間房。」他的聲音在寂靜中空空迴響。

那個夥計把一本打開的登記簿推到他面前,遞給他一根有鐵尖的羽毛管。年輕人慢慢地在登記簿上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