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的情人節 - 第10章

東野圭吾

「你覺得是他殺?有什麼根據嗎?」

知理子意味深長地看着峰岸說:「繪美沒有自殺的動機。」

峰岸微微一笑:「有沒有動機,只有那個女孩本人才知道吧!」

「當時繪美有個男朋友,雖然她沒告訴我她男朋友的名字,但她發給我的很多郵件里都透着滿滿的幸福感。郵件里說,她覺得和男朋友很投緣。聽她的家人說,她的男朋友並沒有出席她的葬禮。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也許是被男朋友甩了?因為打擊太大,所以才選擇自殺?這也不難理解。」

「繪美不是那麼脆弱的女孩。」

「這種事只有那個女孩本人最清楚,外人怎麼會知道!」許是因為太激動,峰岸忍不住尖聲叫了出來。他趕緊假裝咳了幾聲,小聲說:「抱歉,失禮了。」

知理子稍稍垂下眼帘,點點頭:「是啊。我當時人在美國,對繪美那時候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這是事實。但是我回國後,努力想要搜集信息——我拜託她的家人給我看了她所有的遺物,還去見過很多認識她的人,問了很多有關她的事。」

「結果呢?」

知理子緩緩地搖搖頭說:「沒用,完全徒勞。不知道她自殺的動機,但也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證明是他殺的證據。房間裡並沒有爭鬥過的痕跡,也沒有物品被盜。」

「也就是一無所獲,真遺憾。」峰岸把菜餚送入口中,開始有心思去品嘗美味了。

「就這樣過了一年。我自己也慢慢地開始將這件事淡忘,去參加社團聚會之類的活動,全身心地放鬆自己。就在那次聚會上,我遇見到了剛剛以作家身份出道的前輩,真的高興得有些忘乎所以。」說着這番話的時候,知理子再一次意味深長地看着峰岸。

「你的故事裡終於輪到我登場了。」

「沒過多久,我就開始和前輩交往。每天都很開心。他很體貼,也很博學,還會在床上和我聊小說的構思。但我覺得他說的故事似曾相識,感覺在哪裡讀到過。當時,我覺得一定是自己的錯覺,所以沒有深思。但之後,我終於想起來了。我確實讀過那部小說。但不是普通的、裝訂成冊的書本,而是打印出來的稿件。那是一個業餘作家寫的小說,而那個作家就是繪美。沒錯,繪美當時也在寫小說,她曾經立志成為一名作家。」

4

侍酒師又一次悄無聲息地來到桌前,為峰岸的酒杯里倒完酒後又再次離開。但峰岸再也沒心思去碰酒杯了。

「我剛才忘記說一件重要的事情。繪美一直在寫小說,高中的時候就開始了。長篇、短篇都有,還積累了很多素材,說可以用在今後創作的小說里。但她很靦腆,這些事都沒對別人提過,也沒給別人看過自己的作品。我拜託她給我看過一次,她雖然有點兒不情願,但還是給我看了一篇短篇小說。讀完後,我大吃一驚,因為故事真的非常有趣,說的是一個女高中生每當滿月之夜就會撒謊的故事,而她撒的謊越來越大,最終導致了不可收拾的結局。」一口氣說完這些,知理子看着峰岸說,「這和那天晚上你對我說的故事,情節完全一致。」

峰岸想要吞咽口水,卻發現嘴巴里早已乾澀:「不同的人碰巧想到同樣的故事,這是常有的事。」

「情景、橋段、結局,等等,全都是一模一樣的,難道這只是純屬巧合?」

「也不能斷言不是巧合。」

知理子搖了搖頭:「如果這兩個作家之間完全沒有交點,也許我會同意你的說法。但是,這兩個人確實有交點,他們有可能在社團聚會上見過面。這一點你剛才也已經承認。如此一來,就絕不可能是純屬偶然。」

峰岸瞪着知理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雖然我剛才說繪美的房裡沒有物品遭竊,但其實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不見了,就是她從高中開始記錄下小說和素材的筆記。我找遍所有的地方都沒找到。沒有打印稿,電腦里也沒有記錄。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知理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吐了出來,她的胸口緩緩地上下起伏,「一定是兇手搶走了繪美的筆記。而繪美之所以被殺,也正是這個原因:兇手想要的是她的小說和素材。」

「你想說我是兇手?」

知理子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把刀叉整齊地放回盤子上。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把所有菜餚全都吃完。峰岸的盤子裡還殘留着三分之一以上的食物,但他已經完全沒心思繼續吃下去。峰岸也放下刀叉。

「繪美被殺發生在你獲得新人獎的三周前。當時你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的參選作品進入到了終審作品之列,但問題是,你是拿哪部作品去參選的呢?我認為,那就是繪美的作品。當然,繪美肯定不知情。如此想來,動機就更加明顯。一開始,估計你也沒多想,隨便投了個稿。沒想到會進入終審,所以你當時急了,因為如果得獎,你當然會很高興,但肯定也會被繪美發現。你知道繪美不會默認你的剽竊行為,但事到如今,你又沒勇氣坦白一切。所以對你而言,只能讓繪美去死。」

服務生靠近餐桌,撤走了主食的盤子。

「似乎——」峰岸說,「我今天來這裡是個錯誤的選擇,沒想到你會說這些不着邊際的話。雖然還沒吃完,但恕我先告辭了。」

「還有甜品沒上呢,幹嗎不再多坐一會兒呢?而且,你覺得這些話我只會對你講嗎?如果你有什麼要辯解的,不如趁現在講講清楚。」

這句話讓剛剛起身的峰岸重新落座,因為他覺得知理子說得沒錯。「你有證據嗎?證明是我殺了她的證據?」峰岸壓低了聲音問。

「她?你用的是『她』而不是『那個女孩』?你剛才還說不記得繪美了。」

峰岸皺着眉咬着嘴唇,想不出該回答什麼。

「算了,」知理子說,「我當時沒有任何證據,但是有唯一的希望,就是電腦,繪美曾經用來寫小說的電腦。小說的數據雖然全被刪除,但我覺得也許還有復原硬盤的可能。」

「復……復原了?」

「有很多手續要辦,花了不少時間,五年前才完全復原。但不枉費花了那麼多精力,證據的質量非常高。」

「質量?」峰岸正皺着眉頭,甜品——車厘子巧克力蛋糕已被送上餐桌,巧克力還被做成了愛心形狀。

「硬盤上一共復原出六部長篇小說和九部短篇小說,還有很多小說素材,其中一部短篇,就與你在床上告訴我的那篇一模一樣,另一部長篇則與你獲得新人獎的那部作品幾乎全文一致。根據我細緻的調查,你迄今為止發表的所有小說幾乎都是繪美的作品,或是以她的素材為基礎寫成的。還有好幾篇是把繪美的短篇弄虛作假改成長篇的,但那些都是爛作品。」

峰岸的視線落在餐桌上,卻完全沒心思吃甜品。

知理子說的全是事實。

和知理子一樣,他與藤村繪美也是在社團聚會上認識的。因為是他喜歡的類型,所以是他主動接近了繪美。而繪美也很中意峰岸,所以兩人很快就開始了交往。

交往沒多久,他就知道了繪美有意成為作家的志向,覺得很吃驚。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而令他更為吃驚是在讀完繪美聲稱「只是習作」作品的時候。

峰岸當時很愕然,因為那完全不像是二十幾歲小姑娘能寫出來的作品,不僅文筆老練,登場人物生動鮮活,故事也奇趣盎然,作為推理小說可謂魅力十足,而且情節設置上幾乎沒有任何破綻。與他自己的作品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天,他趁着繪美洗澡的時候,用移動設備悄悄複製走了繪美電腦里名為「習作」的整個文件夾。他當時並沒有多想,只是想作為自己寫小說的參考。

但是當他在自己的房間裡讀着那些作品的時候,覺得自己受到一股強烈的誘惑——他想從中選一篇去參選新人獎。峰岸自己曾經多次投稿,但迄今為止的最好成績也只是通過第一輪篩選。

而且這種想法變得日益強烈起來。終於,他還是拿着繪美的作品署上自己的名字投了稿。他當時沒想過會獲獎,只是覺得,要是能通過第二輪篩選,就能拿出去炫耀一番。

然而他沒想到,那部作品居然進入了最終審核,這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預料。聯繫他的編輯還說:「就個人意見而言,我覺得這是最有希望獲獎的作品。」

於是他急了。事到如今,他沒法坦言這並非自己的作品。

他騙繪美喝下安眠藥,然後用繩子勒住繪美的脖子,但他幾乎沒有任何罪惡感。峰岸當時一心只想着:只要繪美死了,那個名為「習作」文件夾就能完全屬於自己。回頭去想,也許從他用移動設備複製資料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萌生了邪惡的念頭。

他把繪美電腦里的數據全都刪除,而且他覺得,如果警方認定繪美是自殺,就應該不會有人去復原她的電腦數據。

峰岸盯着知理子,心裡盤算着要想個辦法讓這個女人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