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的情人節 - 第16章

東野圭吾

「沒錯,仔細看一下就會發現,他比(人偶視角)右邊的人偶看上去年長吧?當時的左大臣比右大臣更尊貴。」

「是嗎?原來左大臣比右大臣更厲害啊。」

「是的。但如果再說詳細些的話,其實這尊人偶也不是左大臣。」

三郎聽得瞪大了眼:「啊?是嗎?」

「您仔細看一下。他們的背上都有箭,對吧?其實他們是負責警備的武官,比左大臣和右大臣的官銜都要低。」

「原來如此,之前完全不知道。」

「因為那首歌太有名,所以現在大多數人都以為那就是左右大臣。」酒店工作人員帶着笑臉,視線繼續向上,「說實話,佐藤八郎的歌詞裡還有一個重大錯誤。」

「哪裡?」

「『御內里樣』與『御雛樣』的歌詞部分有錯,其實那輛尊人偶的正式稱呼應該分別是『男雛』與『女雛』,兩者合稱才為『御內里樣』。」

「是嗎?這可是第一次聽說。我一直以為那兩尊人偶分別叫『御內里樣』與『御雛樣』。」

「只能說那首歌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了。據說後來佐藤八郎自己也發現錯了,後悔不已,畢生都討厭那首歌呢。」

「雖然他也蠻可憐的,但也真的好有趣。」三郎注視着名為「男雛」與「女雛」的兩尊人偶,看着看着突然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奇怪,你剛才說左比右尊貴,但從這裡看過去,男雛在左側,從人偶的視角而言,就是在右側,這是怎麼回事?」

「您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酒店服務員微微揮了揮右手,「其實歷史上『男雛』確實曾被放置在(人偶視角)左側,而且京都等地現在亦是如此。」

「那為什麼這裡要反着放?」

「是受大正天皇的影響。日本最初舉行結婚儀式的是大正天皇,當時他就站在右側。所以自那以後,人偶的擺放位置也隨之發生了改變。」

「原來如此。你懂的好多啊,就像是人偶學博士似的。」三郎看着酒店工作人員說。

她苦笑着擺了擺手:「哪裡哪裡,我只知道些皮毛。每年一到這時候,就得重新學習。」

「但已經很厲害了。順便請教一下,『男雛』手裡拿着的又細又長的那塊牌子是什麼?」

「那是『笏』。」

「笏?」

她從口袋裡掏出記事簿,用圓珠筆寫下一個字:「是這個字。」

她繼續解釋道:「原本是朝廷議事的時候用來記事的手板,算是現在的『便簽』吧,之後就漸漸變成一種裝飾了。」

三郎覺得她解釋得非常淺顯易懂,心中不由佩服道:這哪裡只是「皮毛」的程度!

「原來如此。」三郎抬頭看着「男雛」,想着自家那尊人偶手裡也應該拿塊「笏」。

5

回到家洗完手,三郎來到客廳確認人偶。果然櫻花和橘樹放反了。

自己居然一直搞錯了。

他趕緊將兩株花木對調,順便還對比了一下左大臣和右大臣。和酒店的那套不同,自家的這兩尊人偶沒太大差別。

接着他又看了看那尊「男雛」人偶,果然手裡沒塊「笏」就覺得缺了什麼。

之前裝人偶的紙箱還沒收起來,於是三郎又去箱子裡找了一下。突然,從之前用來包人偶的紙團里掉出一樣小東西,撿起來一看,果然就是笏。前幾天找了很久都沒找到,今天卻得來不費功夫。

三郎打算讓「男雛」人偶手裡握住笏。人偶的右手上有個小洞,就是用來插笏的。按理說,直接插進去就行。

但是,這塊笏怎麼也插不進這個洞裡。三郎覺得很奇怪,仔細看了一下笏,終於找到了原因。原來是上面粘了什麼東西,定睛一看發現是幹了的膠水。

這個地方怎麼會有膠水?

三郎又確認了一下人偶,發現人偶的左手部位也有塗過膠水的痕跡。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反覆回憶着酒店工作人員說過的話。想從其中找到解謎的線索。

沒過多久,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他再次打開還沒放回去的相冊,尋找女兒節的照片。

果然,所有照片上都是「男雛」人偶左手握笏。人偶本身是設計成右手拿笏的,所以左手拿笏的時候看上去有些不自然。也就是說,有人故意用膠水讓人偶變成了左手拿笏。

那個人到底是誰?不可能是三郎的母親,真穗也沒理由那麼做。如此看來,只剩下一個人。

三郎在人偶面前盤腿而坐,仔細想了一下,不由地「撲哧」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加奈子是土生土長的京都人,不可能不知道「左近櫻,右近橘」的規矩。她應該早已發現三郎母親擺放人偶時的錯誤。但她並沒有予以糾正。為什麼?一方面她可能不想惹婆婆不高興,但除此以外,她應該還有別的用意。

三郎翻着相冊,看到幾張照片後,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每年女兒節,真穗都會盛裝留影。其中必有一張站在鏡子前的照片。仔細看去,鏡子裡也有全套人偶。因為是鏡中成像,所以左右剛好相反。

而鏡中左右相反的成像恰恰是櫻與橘的正確擺放位置。而且,「男雛」與「女雛」人偶的位置也因此左右對調。

「男雛」人偶曾被放置在左側,京都等地現在亦是如此——三郎想起了酒店工作人員說過的話。

作為京都人的加奈子肯定想按京都的方式給真穗過出生後的第一個女兒節。但三郎的母親自說自話地買來了人偶,而且還想當然地按照關東的方式,將「男雛」放在正面看去的左側。

但是在擺放人偶的時候發生了一個意外——櫻與橘的位置放反了。加奈子見狀,想必已經察覺到婆婆的錯誤。所以她就用膠水將笏粘到了「男雛」人偶的左手上。只是一個小小的改變,三郎的母親並沒有察覺。

到了女兒節當天,為了表示慶祝,全家拍照留念。但對加奈子而言,卻進行着一場秘密的儀式。她故意讓真穗站在鏡子前為她拍照。而鏡子裡還能看到全套人偶。因為對加奈子而言,那才是真正的人偶壇,是生她養她的京都的傳統擺放方式。

孫女坐在自己買來的人偶壇前,三郎的母親當然是滿心歡喜。然而,看着這樣的婆婆,加奈子也許正暗暗地吐舌——婆婆大人,你那種擺法左右相反了哦!鏡中的模樣才是正統的擺放方式。

三郎朝客廳的櫥柜上看去,視線與相片裡的加奈子四目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