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的情人節 - 第6章
東野圭吾
「老闆娘?好像已經快六十了吧?」
「才五十八!」教育部長嘟噥道,「比我小一輪呢。」言下之意似乎在說:你們有意見嗎?
「那您為何會與鎮長發生爭執?」話剛出口,熊倉恍然大悟般地看着教育部長,「難道鎮長也對那位老闆娘——」
教育部長從鼻子裡發出「哼」的一聲:「不知羞恥的老傢伙,都七十七了,已經是快要入土的年紀了。」言下之意似乎在說七十歲的自己還很小。
「你們約在店裡碰頭?」
「不是在店裡,是在店門口。我知道除夕夜那家店凌晨一點關門,所以特地約了那個時間。那老傢伙從對面走過來,看到我就問幹嗎約他關店之後來,然後我反問他:『你以為幹嗎?做什麼白日夢!』然後一起去公園做個了斷。」
「什麼叫『做個了斷』?怎麼了斷?」
「我可不會和他決鬥,我還想當『福男』呢。」
「什麼是『福男』?」
「你不知道西宮神社的活動?一月十日,神社一開門,會有男人們沖向正殿的賽跑儀式,跑得最快的就會得到『福男』稱號。」
「賽跑?您二位比賽跑步?」
「是鎮長提出的,誰先搖響正殿的鈴鐺就算誰贏。輸了的人就不能再動老闆娘的腦筋。我是個男人,怎麼能逃?我們以公園為起點。但你們猜怎麼着?鎮長那老傢伙居然開始脫衣服和皮鞋,他一定以為那樣就可以跑得更快。我沒脫,因為我覺得自己怎麼可能輸給一個七十七歲的老頭子。但誰知道——」教育部長不甘心地咂了一下嘴,「一跑起來,那老傢伙就精神十足,快得出奇。」
「我在報上看到過一篇報道,說鎮長為了健康,每天早上都跑步。」宮司對大家解釋道。
「然後呢?」熊倉催教育部長繼續說下去。
「我也拼了命地跑,但就是追不上。我剛穿過神社的鳥居,鎮長已經到了正殿,正準備搖鈴。正當我覺得這下輸定了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什麼事?」
「鈴鐺掉下來,正好砸中鎮長的腦袋。」
「鈴鐺?」
「好像是用來固定鈴鐺的零件斷了。我聽到一聲巨響,鎮長被當場砸暈。然後就看到宮司出來了。」
熊倉將視線轉到宮司身上:「你做了什麼?」
「我告訴教育部長,我會想辦法處理的,讓他先逃。」
「但結果沒能逃掉。」教育部長看着達之夫婦,「我看到這兩個人朝神社走來,只能暫時躲進這間辦公室里,本來想稍後再找機會逃走的……」
但結果已經沒有「機會」了。
去雜物間搜查的鈴木刑警從裡面走了出來:「我找到了這個。」鈴木刑警手裡抱着一個大鈴鐺,上面還有斷裂的零件和搖繩。
「對不起,我本來想說實話的,但又想保住教育部長和鎮長的名譽……」宮司解釋道。
在一旁聽着的達之一臉不屑,心想:這宮司真會挑好聽的說,他想保密的根本不是什麼教育部長和鎮長的吃醋醜聞,而是正殿鈴鐺掉落的事實——如果鎮長有個三長兩短,那就是神社的管理有問題,而他這個宮司一定會被追究責任。
當然,在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誰都沒說穿,只是臉上浮現出冷笑。
熊谷拿着手機到屋外打電話,整間辦公室里充滿了凝重的沉默。錯過了離開機會的達之,此時覺得很是尷尬。
熊倉回到屋內:「據說鎮長已經恢復記憶,說『恢復』其實不夠準確,因為他是假裝失憶。一聽說教育部長已經全部坦白,他也就放棄了抵抗。」
「那教育部長說的——」署長問。
「大部分都是事實。」熊倉說,「不過,鎮長強調是自己先看上了老闆娘,是教育部長打算橫刀奪愛。」
「老傢伙一派胡言!」教育部長氣得瞪大了眼珠,「起初還是我帶他去那家店的呢!」
「算了算了,誰先誰後都無所謂。」有些厭煩了的熊倉說,「署長,怎麼辦?據說鎮長不想報案。」
「哼,畢竟那老傢伙是有老婆的人,肯定不想把事情鬧大。」自己也有妻室的教育部長如此說道。
署長看了看宮司和教育部長的臉,然後吐了一口氣:「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吧。收隊!」
「遵命。」熊倉精神十足地回復,「應該能趕上新年會吧?」
「不過——」署長又看了看達之夫婦,「不能有發現鎮長的人和聯繫警方的人……」
所有人都以滿臉「拜託」的表情看着達之夫婦。
達之感到全身虛脫,有氣無力地回答說:「我知道了,就這樣吧。我們什麼都沒看到。」
5
達之和康代回到家的時候已是上午十點多,兩人心想着:今天這新年第一拜實在夠嗆!而且事實上,他們一直坐在神社的辦公室里,根本沒拜成。
進了房間,達之一屁股坐在坐墊上,身心俱疲。
「要喝茶嗎?」康代問。
「現在不用。」達之看了一眼矮桌,屠蘇酒已經準備好。他們本來打算參拜回來後一起喝。
然而,這屠蘇酒絕非尋常——酒里摻的不是屠蘇散,而是氰化鉀,之前一直存放在達之工廠里的氰化鉀。
那家工廠從去年秋天起就一直關着,就算開了,也沒活兒可干。已經拖欠了員工好幾個月的薪水,外債也越積越多,感覺這輩子都不可能還清。要不了多久,達之的公司就會倒閉,現在居住的房子也會被沒收,換言之,自己將無處可住。
明明一直都活得勤勤懇懇,認認真真,但事實證明,還是會有過不去的坎兒。
夫妻倆商量之後,覺得已經走投無路,只能尋死。自己死後,孩子們就能得到保險金。他們在遺書里已經寫好,希望孩子們拿着那筆錢,儘可能地向那些被自己麻煩過的人致歉。
達之原本毫不猶豫,所以才和康代一致決定,一如既往地去神社參拜,完成一種儀式。他本打算在新年第一拜的時候,求自己成佛,祝後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