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範 - 第1章
青銅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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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範
作者:青銅穗
內容簡介:
男人的對手在朝堂,女人的對手在閨闈。
私生女勢單力孤,找個同盟吧!
讓她當陪嫁,先明媒正娶吧!
敢覷覦她相公,讓來人去死吧!
想搞垮她,那就讓他們自相殘殺吧!
——
許琉璃的閨範,不是德言容工,是快狠穩准。
...
小說類別:架空歷史
☆、001
從死到生
1
「說,你是怎麼勾搭爺的?」
花梨木雕喜鵲登梅團凳上,祈二奶奶手捧瑩白荷花盞斜斜坐着,眼低垂看着茶水,白貂毛制的勒子兜住一頭青絲,鬢角一支步搖垂下來,堪堪搭上白嫩的耳珠。.
琉璃不抬頭,也知道她這會兒塗滿寇丹的手指正在摳盞上的描花。何家這位三姑娘一生氣就愛摳水仙花,以前是摳鮮花,婚後改成摳器物上的描花兒,因為當了祈二奶奶的三姑娘老愛生氣,如今她用的杯盞全都描上了水仙。
旁邊站着的紅玉往琉璃後腰踢了一腳:「奶奶問你話!」
琉璃吃疼,沒穩住倒在地上,一張小臉因疼痛而上揚,畫兒一般的五官露出來。祈二奶奶掃了她一眼,腮幫鼓脹,指甲停住摳動,把一隻官窯細白瓷杯不由分說往她臉上砸過來:「賤蹄子!賤蹄子!給我拖出去往死里打!」
琉璃被當成賤蹄子拖了出去,院子裡已經架好了板凳,很快就有婆子拿來木棍繩子,將她牢牢反剪,綁上凳子。
琉璃掙扎:「我沒有做過那種事!我沒有!」
當然沒有。雖然實際上她是祈二奶奶同父異母的妹妹,但當作為祈二奶奶何毓華的陪嫁丫環來到祈家,她哪來這麼大的膽子?只要能每天給她口活氣兒,她就已經心滿意足。
何蓯苙作為尚書府的嫡長子,年輕時也是翩翩公子一枚,擅詩賦,常多情,夫人余氏懷第三胎時,在京外認識了替父賣字畫的許娘,不經意玉種藍田,數年後許娘領着孩子輾轉進京,方知尚有琉璃這顆滄海遺珠。蓯苙也念舊情,賃了座小院子令許娘母女安身,方要抽身離去,許娘卻忽然吐起血來,原來許娘自知身染惡疾,此番前來卻為託孤。
不久後許娘果然撒手人寰,何蓯苙猶豫後想讓琉璃認祖歸宗。夫人余氏持家有道子女傍身,在府中甚有威望,也曾主動為他納過妾,原料她同意,此番竟不許。何家世代書香,何老太爺素來於品性上執着,也勃然大怒,曰丟不起這個臉。
此事就僵了一陣。
不過,也沒多久,很快老夫人因為天寒得了場病,湯藥無濟於事,眾人淒淒之餘,倒是京外白馬寺一位高僧化緣進府,道是有邪孽作怪,只需將所有兒孫聚集一堂念上三日金剛經便可無事。
念經容易,只是三日後竟無半點好轉。這高僧一算,問果真是兒孫都到齊了嗎?蓯苙這才囁嚅府外還有一個琉璃。
老太爺當即命其帶來,一屋人又頌了三日。到第四日早上,老夫人竟下了地,在園子裡剪起了芍藥花。
如此,再把人趕出去倒不好了,認下她又得顧及余夫人的臉面。還是四夫人聶氏有主意,讓琉璃簽下賣身契,作了府上的丫環。左右又沒有正式拜見,下人們不甚知情,算不得正式主子,又算是給了她活路,如此一來不至於有背天徳,也不至讓正房難堪。
老太爺唱贊,余氏也只得點頭。從此琉璃管父親叫老爺,管姐姐叫小姐。然老夫人總嫌硌應,覺着上番生病時那作祟的邪孽莫不是許娘?因而一見着琉璃便覺頭疼胸悶,渾身難受得緊。三姑娘毓華體貼孝順,為解祖母心煩,出嫁便點了琉璃做陪嫁,想鎮國大將軍府威武霸氣,定能鎮住這隻妖孽。
作為「妖孽」存在的琉璃在大將軍府依舊做着丫環該做的事。因為自打幾年前溺過一回水,落下肝肺不足之症,體弱虛寒,一入秋便咳嗽不止,毓華不大讓她近身。今日下晌去林都使府上做客,便吩咐她留下來刷書房裡那副青玉翠盅。
就是在書房裡,不防遇見祈允靖在那裡小憩,忙不迭退出來,已與紅玉撞了個滿懷。
有些事情解釋是錯,不解釋也是錯。你存在得不應該,便連呼吸也是錯。
琉璃咬緊牙關,死也不肯哭出半句。已不知是多少棍了,背上已經麻木,只覺得身體在隨着棍棒的攻擊而不由自主地擺動。口裡也有腥甜的血,從喉頭源源不斷湧出,她已經吞咽無能。
庶女沒地位,她比庶女更沒有地位。可這不是她的錯。如果可以選擇,誰會選擇做個私生女?難道就就因為無法選擇的存在,她就連活着的權力都沒有了嗎?
祈二奶奶倚着窗戶,嫌惡地望着這邊,繡着水仙花的銀緞帕子掩着半邊臉龐,多麼高貴冷艷。
如果有來生,如果她許琉璃還能睜開眼,她要活得比她更高貴!她要用睥睨的眼,看她們從高高的寶榻上滾下來,看他們自相殘殺,一個個匍匐在她腳下!
……但是,她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奢侈的夢想,因為她不過是個簽了賣身契的低賤的奴婢,而且快要死了,或者說,已經死了。
她看見自己飄起來,板凳上那血肉模糊的身體一動不動,祈二奶奶差紅玉過來察看,紅玉捏着鼻子探她鼻息,微一頓,朝屋裡道:「死了!」
祈二奶奶目光微閃,窗內站了一瞬,絹子一揚,放下帘子:「死了便死了,拖去埋了!」
一陣風將琉璃吹開,吹遠,吹出廣闊宏偉的大將軍府,一路向天邊,身旁的山川雲岳像梭一樣穿過去,像無數的落葉,逼得她閉了眼。
等風停了,再把眼睜開,她歪在一輛烏蓬車裡,像是才睡醒,視線還有些迷離。
恍惚是清晨,薄霧透過車窗飄進車廂,一隻戴着銀戒子的手忽然把車簾掀開,叉手將她抱了下來。她呀了一聲站穩在地,需得仰頭才能看清面前那人,這人戴皂色管事巾,同色對襟袍子,嘴上兩撇八字須。
看清這人,她不由倒吸一口氣,再看自己,身量居然只有兩三尺長,手摸到頭上梳着雙丫髻,而身穿着娘最後給她縫的一套杏黃緞子衣褲,緞子上有暗的菱角花,正是到京後何蓯苙差人送來的那一匹。鞋子也是同樣的緞子,鞋頭綴朵米黃絨花。
她咽了口口水,努力安撫已經跳動到嗓子眼的心臟。眼前這車,這人,這街道,這座高大的府第,這扇朱漆的角門,不正是五年前初來何府下車時所見到的一切麼?抱他下來的陳五,不正是奉命接她來府的何家長隨麼?她怎麼又回來了,而且變得跟八年前一樣小!
「姑娘,這就是何府了。」陳五長年跟老太爺身側,言辭謹慎。
連對話都一字不差。琉璃站着沒動,暗中一掐胳膊,疼!不是做夢。為了掩飾表情,只好抬起頭,眯眼假裝看門樓上的琉璃瓦:「今年是哪一年?今日是哪一日?」
陳五頓了頓,「今年是庚戍年,今日是十月初七日。」回答完,便催促:「姑娘還是快快進去吧,老爺正等得急呢。」陳五習慣稱何老太爺為老爺,除了前面那句話,這情景簡直與當日半點不差。
琉璃感覺自己的心不但跳出了嗓子,而且還在喉嚨與胸腔之間不斷蹦達。太真實了!從一切視覺觸覺以及聽覺來判斷,她確定這絕對不是做夢。她的記憶不會騙她,庚戍年她九歲,十月初七,那是她正式邁進何府,從此開始了這一生水深火熱生活的日子。老天爺不把她送去地府,卻讓她回到八年前,這是要做什麼!
☆、002
妯娌之爭
這一日陽光普照,和風輕拂。.
事實上琉璃並沒有多少時間琢磨原委,因為很快她就被一頂小轎帶到了正院安禧堂門前。又有衣飾講究的婆子看了她兩眼,然後立即領她進入側間,兩名丫環抿着嘴不斷瞅她,替她洗手淨面。
能夠享受到這番待遇並不是起初她以為的受重視,不過是因為她是個「家醜」,目前不便外揚罷了。而且也因為她此番前來乃是有可用之處,故而顯得十分慎重。
琉璃默默無言隨她們安排,知道接下來便要去正常拜見何老太爺等人,暗中盤算該如何應對為佳。
八年前那時她是真正的九歲,除了何蓯苙,她見過最大的官是知縣,像尚書這種可以日日朝見天子的大臣,只在戲文里見過。
何老太爺於她來說就是個大官,從來不是什麼可以撒嬌邀寵的祖父。即使心知這一點,至見面時也未免慌張,露了不少怯。但如今又不似往日,這府里人和物她都已熟悉得很,再者連鎮國大將軍那樣威武尊貴的人都已接觸過,自然不至再害怕面對一個二品文官。
說話間珊瑚珠帘子一響,隨着低低的唱諾聲,走進來個着粉綠禙子的丫鬟,聽迎上去的婆子一陣耳語,便往琉璃望過來。琉璃雙手覆於膝上端坐着,也看了丫鬟一眼。丫鬟目色微詫,溫軟地沖她笑了笑,走過來,拉起她:「姑娘請隨我來。」
婆子們後面跟着,不時陪笑與這丫鬟說兩句話。丫鬟只是笑應着,並不回嘴,自有着一等管事大丫鬟的氣派。
須臾到了正堂,還沒伸手,門邊已有人打了帘子,彎腰笑道:「碧雲姑娘回來了。」碧雲仍牽着琉璃,進了帘子,繞到屏風後,見了三方團坐的一眾錦衣繡服,才放開手,衝上方着青緞繡銀拐紋家常袍子的老人盈盈襝衽:「回老太爺,琉璃姑娘來了。」
何老太爺嗯了一聲,目光往琉璃身上略一掃,緊鎖的眉頭又似緊了一緊。
碧雲退了出去,堂中已無外人。
何蓯苙掩唇咳了聲,「這孩子,如何不快快請安?想是沒見過世面,嚇懵了。」
何老太爺沉哼了一聲。
因預備着要頌經,眾人都無綴飾,便是女眷們,各個身上也只留一件玉環綬壓裙,因而行動皆無聲音,不說話時,整個正堂便靜悄悄。
琉璃上前兩步,雙腿跪下,衝上方端端正正拜了三拜。何蓯苙道:「快請老太爺安。」何老太爺斥道:「村野女子,誰許的這麼叫?」何蓯苙便不敢吱聲。
下方有微哂傳來。
琉璃又叩了一首:「民女許琉璃,拜見尚書大人。」
小小的身子一絲不苟的伏地行起大禮。老太爺不說話了,一拂袖,看向了別處。
何蓯苙眉頭皺着。右首有女聲解圍也似的陪笑道:「許姑娘今既來了,在座這許多人不如都見一見吧。」
何老太爺無話。何蓯苙面上擠出些霽色,抬手道:「煩二弟妹,便都引着見一見罷。」
二夫人梁氏站起來,到了琉璃身邊,打量了一番,揚唇道:「只是姑娘海涵,今日特殊,身上都沒帶什麼物件兒,暫時怕是給不了見面禮了。」
按理不管怎樣,琉璃是作為何家子孫接進府來頌經的,便是下人們面前鎖了口風,自家幾個人總避不過這道坎去,頭回相見,總少不了些饋贈。給了便是認了,可老太爺未開口,誰也不好伸手。
梁氏拿祈安頌經做由,把這厲害輕輕巧巧撇開,不管日後認還是不認,都不落下什麼話柄。
琉璃道:「民女不敢。」
梁氏從何蓯苙下首的青衫男子開始數下來:「這是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琉璃一一認真拜見,眾老爺都只嗯了聲便匆匆去掃何老太爺的顏色。這番無措,倒好像琉璃是主眾人是客。
老太爺背袖起身:「先去佛堂瞧瞧。」
碧雲隨即進來打點。二爺三爺四爺左右相隨,何蓯苙看一眼琉璃,也出了門去。梁氏猶豫着是不是跟去,二爺何江鴻朝她使了使眼色,便留了她下來。
余者女眷們見狀,也只得留下。
梁氏看了眼琉璃,復含笑道:「自然還得拜見夫人們。」領着她到右首,右首主位上空着,婦人停了停,面向下首第三的螺髻貴婦,道:「這位便是三夫人,如今是三品誥命,須得好好行禮。」
三夫人齊氏端坐未動,雙眼半垂望着指尖。琉璃正要下拜,齊氏下首有人笑道:「二嫂這話聽着,倒跟話裡有話似的,莫不是若三嫂不是三品誥命,便不該好好行禮不成?」
雖是玩笑話,空氣里卻飄着一絲嗆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