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麗人 - 第3章
蓬萊客
「德音,該說的話,媽和你嫂子都已經給你說盡了。你鬧成今天這樣,不止丟顧家人的臉,也害我們蕭家人出去臉上無光。我也沒什麼好和你說的了,跟我回去吧!你也別做夢想什麼離婚了!顧家丟不起這個臉,我們蕭家也一樣!」
蕭成麟說完,過去提起蕭夢鴻的行李箱就走了出去。
門外同來的一個隨叢進來,對着蕭夢鴻恭敬地道:「二小姐,請跟我走吧。」
蕭夢鴻沒有反抗。反抗也沒用,她知道。
她沒有想到的是,蕭家人這麼快就找了過來。
儘管她非常不願意就這麼回去,但她現在就是蕭德音。到了這地步,也只能跟着蕭德音的兄長先回去了。
至於以後……
以後真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蕭成麟帶着蕭夢鴻離開旅館,當晚便趕到了火車站,上了最後一班去往北平的夜車。找到車長說了自己身份,要一個包廂。
車長畢恭畢敬地鞠躬賠罪,說包廂沒剩了,最後一個,恰好剛被一個客人給要走。
蕭成麟從西裝內兜里拿出皮夾子,抽出一張大鈔。
「去,把錢給他!讓他讓出來!」
車長面露為難之色。見蕭成麟盯着自己,無奈只好接過錢,說自己去試試。過了一會兒,面帶笑容地跑了回來。
「蕭公子,裡頭那位客人答應了,讓你們過去。」說着報上了包廂號。
蕭成麟扭頭示意隨行帶着妹妹過去,自己也跟了上去。到了門口,推開包廂的門,臉色頓時變了。
包廂裡頭,坐了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人,身穿軍部制服,腳上一雙皮靴擦的錚亮,看不到半點灰塵。角落裡有個很大的袋子。袋子口扎着,裡頭裝的似乎是什麼活物,正在不停地扭動,發出古怪的含糊不清的聲音,但這男人一直低着頭翻手裡當天的一份晚報,表情淡漠,似乎根本沒留意到口袋裡的動靜。
蕭成麟推開包廂門的時候,他抬起頭,目光掃了過來。
「長鈞!怎麼是你!不是說你還在中央航校嗎!」
短暫的愣怔過後,蕭成麟反應過來,臉上立刻露出笑容,親熱地叫了他一聲。
這個年輕男人,就是蕭成麟的妹夫,司法總長顧彥宗的兒子顧長鈞,空軍少校,在家排行第四,人稱顧四公子。
第3章
蕭成麟毫無防備突然在這個包廂里遇到自己的妹夫——此刻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口中和顧長鈞親熱寒暄着,心裡卻未免慌亂起來。
自己之所以放下北平的一切追妹妹到上海要把她連夜帶回去,就是唯恐時間長了會被顧家人知道。想着儘快把她弄回去死死看住了,自己妹妹製造的這又一個醜聞說不定也就被遮瞞了過去。
他怎麼也沒想到,原本他一直以為應該還在中央航校的顧長鈞竟然從天而降般地這樣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蕭成麟想讓手下把蕭德音趕緊帶走,趁着沒被妹夫發現前——但回過頭時,發現遲了。
妹妹已經出現在了包廂門口。
……
蕭夢鴻聽到蕭成麟的說話聲,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時,人已經被那個隨從押了過來。
她停在包廂門口,被動地對上對面男人掃向自己的目光,心裡也隨之也明白了。
裡頭這個身穿軍部制服的男人,應該就是蕭德音的丈夫了。
……
與自己從前經由夢境的驚鴻一瞥而留下的印象一樣,面前的這個男人面容英俊,身條筆直,身上帶着他所從事職業的特有的挺拔與英偉氣質。
但除了英偉,這個男人的氣質里,還散發出了顯而易見的冷淡和涼薄。
他生就一雙狹長鳳目,形狀非常好看,眼尾線條微微上挑,完美呼應了兩道劍眉。
這樣一雙眼,如果生在女子臉上,當明眸善睞,攝取人心。
但長在他的臉上,配上過於挺的鼻,略薄的雙唇,難免就令人生出怯於親近的陰柔與涼薄感。
這種涼薄,憑了蕭夢鴻的第一感,出自這個人的骨血深處。
他應該一向就是如此,而非僅僅是因為此刻,遇到了自己這個他顯然十分厭惡的妻子。
……
蕭夢鴻剛和顧長鈞短暫對視了一眼,立刻就垂下眼眸,視線落到了地面。
或許,就是因為丈夫身上的這種冷淡和涼薄,才會令蕭德音無法在婚姻里得到想要的,繼而做出原本不該做的那些事吧?
蕭夢鴻垂下眼眸的時候,下意識地這樣想道。
……
顧長鈞收回掃向妻子的目光,改而看向還若無其事和自己寒暄的大舅子,依然坐在座椅里,紋絲不動,只略微扯了扯嘴角,算是對大舅子方才那一番熱情寒暄的回應。
「我和德音……」
蕭成麟此時也沒心情計較來自這個比自己小的妹夫的無禮和傲慢,回頭看了妹妹一眼,心裡迅速轉動着念頭,想着如何迅速圓場才能解釋自己妹妹這會兒會出現在火車上的事實。
「長鈞,看到德音有點驚訝吧?」蕭成麟打了個哈哈,「她前些天一直在家裡,父母怕她悶,正好我來上海,也不是辦什么正事兒,順便就帶了德音來散散心,正準備回北平呢。怎麼這麼巧你也在?什麼時候離了航校的啊?」
空軍從陸軍部獨立出來正式建制還沒幾年,航校更是如此。顧長鈞是經過層層選拔後首批赴美留學的飛行員之一,當時他十八歲,兩年後以優秀成績畢業回國,不久就奉父母之命和有婚約的蕭德音結婚。婚後他也沒經常留在北平,時常外出執行任務。尤其是三年前中央航校成立後,他一年裡至少有一半時間都不在家。
最近這兩個月,因為空軍部正在籌備建立航校分校,蕭成麟聽說他人都在航校那邊。卻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了個正着。
……
「剛前幾天回的。」
顧長鈞終於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笑了笑,視線再次掃向蕭夢鴻。
蕭夢鴻還戴着帽,以遮掩包裹傷處的紗布。但還是有一截紗布露在帽檐外。
顧長鈞看了眼露出來的紗布。
「德音,」他忽然叫妻子的名,聲音竟異常柔和。
「你們不是要包廂嗎?進來吧。我不但可以把包廂讓給你和你哥哥,我還要送你一件禮物。」
蕭夢鴻抬眼迅速瞟了他一下。
他正望着她,唇角微微上翹。那雙狹長鳳目里也含着淺淺笑意。
如果不是知道他和蕭德音的實際關係,就在這一刻,蕭夢鴻差點會覺得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丈夫。
在他含笑目光的盯視下,蕭夢鴻覺得自己兩邊胳膊突然起了一片細細的雞皮疙瘩,極力忍住了才沒去揉。
放在包廂角落的那隻大袋子,剛才原本已經停止了蠕動。但此刻,裡頭那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忽然又動了起來,重新發出奇怪的含含糊糊的沉悶聲音。
蕭夢鴻看了一眼袋子,心裡突地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長鈞,這裡頭裝的是什麼?」
蕭成麟也注意到了袋子,搭訕着問道。
顧長鈞微微一笑,走到了袋子前。
腳上皮靴後跟在包廂地板上發出清晰的落地之聲。
他蹲了下去,開始解捆住袋子口的那根繩子,抽掉繩子,提起口袋抖了抖,只見一個五花大綁、嘴裡塞滿破布的年輕男人就從口袋裡滾了出來。
蕭夢鴻一呆。
蕭成麟臉色更是突變。
「丁白秋!」
他瞪大眼睛望着地上那個男人,失聲叫了起來。
……
這男子正是丁白秋。
丁白秋是個畫家,算有才華。
但懷才而不遇,自古以來就是許多才子的悲哀。
丁白秋也逃不出這個魔咒。
他是三年前來北平的。原本雄心萬丈,想要在北平一鳴驚人揚名立萬。屢屢受挫之後,無奈受僱於一間著名的畫廊,畫給人捉刀的署名畫。雖然不至於三餐不繼,但對於丁白秋來說,這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恥辱和失敗。
畫廊出入的客人,非富則貴。
丁白秋就是在畫廊里認識蕭德音的。
兩人相識於一年之前。
他給蕭德音畫了一副非常完美的肖像油畫。
蕭德音本身也工於繪畫,但只學傳統國畫。接觸畫室後,漸漸對西方油畫起了興趣。
一來出於興致,二來,也是為了打發時間,丁白秋就這樣成了她的老師。兩人漸漸熟悉起來。
丁白秋自然知道蕭德音。
北平高官陸家的兒媳婦,年輕、貌美、北平文化圈裡著名的才女。
他很快暗中迷戀上了這個高貴的少婦。在兩人漸漸熟悉,得知蕭德音的丈夫時常不在北平,夫妻聚少離多,而蕭德音顯然閨中寂寞之後,他便意識到自己也並不是沒有機會得到這個原本他只能仰望的女子。
他幻想着自己能撫慰她的閨中寂寞,而這個美麗的高貴少婦也能成為自己的紅顏知己。
懷才不遇的窮困藝術家遇上了沙龍里懂得欣賞藝術並且富於同情心的美麗寂寞貴婦,兩人繼而結下情緣,百年之後,當年的窮困藝術家功名成就,而後人在追憶錄里提及這段情緣,便也成了一段佳話。
這種來自西方世界的關於藝術家生平軼事的風流橋段,他非常熟悉,並且在內心深處,也不是沒有暗暗期盼過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雖然知道這是在玩火,但丁白秋還是抑制不住內心那種熱烈蓬勃的渴盼和傾慕,開始想方設法暗中追求她。
蕭德音很快就墜入了情網。
她是一個感情敏感而豐富的女子——許多文學藝術方面的才女大抵都是如此。
在結婚之前,她期待自己未來的丈夫應當與她志趣相投,心有靈犀,二人晨起觀花,日落賞月。
丈夫不應當僅僅只是那個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還當是自己這一生的靈魂伴侶,她尤為看重這一點。
但遵照父母之命結婚後,丈夫顧長鈞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雖然他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在外人面前,舉手投足也充滿紳士風度,被社交圈戲稱為穿軍裝的紳士。但蕭德音很快就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表象。
顧長鈞並不像他外在表現出來的那樣,是個真正的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