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麗人 - 第4章

蓬萊客



紳士大約只是他的習慣表象而已。

真正的他生性冷漠,沉默寡言。娶了蕭德音這麼一個美麗的妻子,新婚那段蜜月時間過後,他就冷淡了下來,再沒表現出更多的熱情。即便是夫妻同床肌膚相接的親密時刻里,她也很難感覺的到他對自己的愛意。

她能感覺到的,只是來自男人的宣洩。

他對她的世界從不過問,也不大關心,總是忙碌於自己的事。即便婚後第二年她懷了孕,後來不慎摔了一跤落了胎,他回來也只是安慰了下她而已,並沒有過多的柔情表現。

蕭德音內心的失望可想而知。

後來,夫妻經常連着三兩個月不得見面也是司空見慣。結婚幾年之後,有時候面對突然歸家的丈夫,蕭德音甚至會感到對方如同只是個熟悉了彼此身體的陌生人而已。

就是這樣的情況之下,她遇到了丁白秋。很快發現,自己和這個年輕的畫家竟然如此談得來。

他知道她想什麼。懂她的一切。溫柔而體貼,浪漫而多情。

就像一片乾涸了許久的心田,忽然遇到天降甘霖。

她無法抑制地愛上了這個丈夫之外的男人。

……

一切都順理成章起來。他們開始頻頻私會,陷入了熱戀。

和北平富貴圈裡不少表面看似風光,實則手頭並不寬裕的大家族少婦不同,蕭德音不缺錢。

在她的暗中資助下,很快,丁白秋就開了自己的畫室。除此,蕭德音利用自己在北平文化圈的名氣,也成功地將丁白秋介紹了進去。

丁白秋本身確實有點才氣,現在有了門路,名氣很快就響亮了。他的事業開始起色。

他朝他的理想邁進了一個大步。

但是丁白秋漸漸也開始感到並不滿足。

在他的設想里,靈與肉的結合才是藝術家和貴婦人的相處模式。

但是蕭德音卻和他一開始想的有點不一樣。

蕭家書香門第,祖父及曾祖都是前清有名的官員。到了現在,蕭家家主蕭德音的父親也依然崇尚儒學,反對西化。

蕭德音雖然墮入了他織就的情網,但在正統教育下長大的她,從本質上說,依然很保守。

她拒絕了他要給自己畫人體肖像的請求,在他求歡時,更是表示,她其實對自己的現狀感到內心非常不安。

她說自己愛他,想和他共度一生,所以現在更不能輕易就和他發生關係。

她想在自己離婚,和丁白秋正式結成夫妻後,再把完整的自己完全地奉獻給他。

丁白秋對此雖然感到失望,但也無可奈何,打算耐下性子慢慢地來。總有一天,他能把這個美麗的貴婦人給徹底弄到手。

但是事情的發展,卻漸漸脫離了他的控制。

原本他以為,蕭德音說要離婚和自己結婚,不過是想想而已。畢竟,以她的家世,無論是娘家還是夫家,都絕不可能會允許發生這樣的事情。

所以起先他也沒在意。

他沒想到的是,蕭德音竟然來真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半年之後,兩人交往的傳言漸漸開始在社交圈傳播。有一天,蕭德音神情激動地跑了過來找他,說自己已經向夫家提出了離婚的要求。

她的公公顧彥宗是司法部總長,據說很快有望升任國務總理。

這樣的家庭里,兒媳婦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該會產生多大的震動?

丁白秋當場就驚呆了,好不容易才勸走情緒激動萬分,哭泣着表示自己一定要抗爭到底的蕭德音,讓她以後千萬不要再提這個。

隨後,他就陷入了巨大的惶恐里。

這樣的蕭德音,並不是他想要的。

厄運很快就降臨了。

第二天,丁白秋的畫室就被北平警局給封了,他人也被抓了進去,和流氓地痞關在一個監室里,天天挨打,半個月後,才終於被釋放了出來。

這事是顧家還是蕭家乾的,丁白秋不大清楚。但他心裡雪亮,這不過是他們給自己的一個小小警告而已。

如果他還敢再與蕭德音往來,接下來等着他的,就絕不是簡單的牢獄之災了。

丁白秋惶恐如同喪家之犬,第二天就離開了北平逃到上海暫時落腳了下來。

……

這是發生在半年前的事了。

這半年裡,丁白秋幾度搬家,在渡過了起頭那段惶惶然的難熬日子後,向北平的一個朋友偷偷打聽消息,得知顧家已經把這事給按了下去,蕭德音也很久沒在社交場合露面,似乎風平浪靜了,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為了謀生,他只能重新給畫室捉刀,又兼職了一個給大學生教授西方美術的課程。

隨後他遇到了一個來自北平的女學生。

女學生以前就知道他的名字,對他十分傾慕,更同情他現在的遭遇。兩人很快就同居了。

然後,就是三天之前的那件事了。

已經消失了半年之久的蕭德音竟然突然來了上海。經過打聽,找到了他現在住的這個地方。

當時他正在替這個女學生畫着人體畫。聽到蕭德音的聲音,驚慌的丁白秋用布蓋上那副畫,讓女學生穿好衣服躲進床底,這才去開門。

蕭德音進來後,精神就近乎崩潰,當場痛哭起來,說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自殺未遂,從家來逃了出來到這裡來找他,請求他帶着自己一道離開,遠遠脫離她原本的那個世界。

丁白秋自然不敢再染指於她。勸着時,蕭德音無意發現了躲在床底的女學生,情緒激動萬分,當場就拿了菜刀要砍丁白秋和那個女學生,廝打時,丁白秋把蕭德音推倒,頭撞到了桌角,蕭德音當場倒在血泊里。

丁白秋當時以為她活不成了,驚懼萬分,和女學生收拾了簡單行裝就倉皇逃跑。在上火車打算先去女學生的老家廣州先躲躲風頭時,在車站裡,他被人從後一棍子打暈,隨後人事不知,醒過來時,就發現自己被塞到了一條漆黑的袋子裡,不知道被帶去哪裡。

剛才突然聽到蕭德音的名字,袋子裡的他意識到不妙,下意識掙扎,突然就被人放了出來。

……

丁白秋認得蕭德音的哥哥蕭成麟。

那個顧家四公子,他雖然沒見過面,但剛才他聽到了對話。

人像皮球一樣從袋子裡滾出來後,他一眼看到面前那個用陰冷目光居高臨下俯視着自己的年輕男子,心裡就明白了。

這就是顧長鈞,蕭德音的丈夫。自己起先就是落到了他的手裡。

……

丁白秋依然五花大綁地倒在包廂地板上,但面如土色,整個人如篩糠一樣地顫抖起來。

……

蕭成麟臉漲的通紅,不復平日的斯文模樣。

做夢也想不到,不但在這裡遇到了自己妹夫,妹夫手邊,居然還帶着妹妹的情夫!

他對上顧長鈞那雙此刻看不透半點情緒的眼睛,心裡頓時明白了過來。

妹妹私逃的消息,顧家不但已經知道了,而且,顧長鈞還比他早一步地找了過來,抓到了給自己戴綠帽子的妻子的情夫。

現在終於明白了過來,之前那個指引他找到妹妹的電話,應該就是顧長鈞叫人打的。

既然妻子背叛已經是社交圈公開的秘密,他故意讓自己帶着妹妹這樣出現在他面前,或許就是為了給蕭家帶去更大的難堪。

蕭成麟知道,這個他很想討好的妹夫,對自己家其實一向並不怎麼親近,甚至是厭惡。

他愣怔了下,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衝上去一腳便狠狠踢在了丁白秋的身上。

他穿了雙尖頭皮鞋。

堅硬的皮鞋,毫不留情地踹踢在丁白秋的身上、頭上。很快,丁白秋的頭臉就綻開了血花,模樣慘不忍睹。

「德音……救救我……」

堵在嘴裡的那塊布被踢的掉了出來,丁白秋呻吟着,將絕望目光投向僵立在一邊的蕭夢鴻身上。

「賤種!我妹妹的名字也是你能叫你的!」

紅了眼睛的蕭成麟抬起一腳,重重就踹在丁白秋的頭上。

丁白秋慘叫一聲,血從額頭破了的口子裡涌了出來。

但是蕭成麟並沒有罷手,當着顧長鈞的面,繼續往死里的踢踹着他。

……

蕭夢鴻臉色慘白,手腳不自覺地開始發抖。

她從沒見過這麼慘烈而可怕的打人場面。

蜷縮在地上的丁白秋已經不是一個人,變成了一條任人宰割的死狗,或者說是沙袋。

地上到處是從他破裂了的皮膚里噴濺而出的血滴。

有幾點,甚至濺到了她身上旗袍的袍角。

蕭夢鴻戰慄着,抬眼看向邊上的顧長鈞。

他就一直那麼站着,雙手鬆松地插在褲兜里,看着丁白秋在蕭成麟的腳下呻吟呼號,表情冷淡。

眼前正在發生的這血腥一切似乎和他絲毫沒有關係。

覺察到她看自己。顧長鈞瞥她一眼,目光跟着落到她的左手。在她已經摘去了結婚戒指的手指位置停留了兩秒,隨即面無表情地挪開視線。

……

毆打還在繼續。

丁白秋現在已經翻着白眼,似乎失去了意識,四肢也開始抽搐。

蕭夢鴻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腳步虛浮,有點站不穩的感覺。

她沒法再在這個包廂里待下去了。

再多停留一秒,她生怕自己就要暈厥過去。

「德音,喜歡我送你的這件禮物嗎?」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不疾不徐的聲音,聽起來還十分溫柔。

蕭夢鴻閉了閉眼。

「你們全都不是人。丁白秋不是,你們也不是。」

她說了一聲,抬腳要走。

「丁白秋你這個賤種!叫你裝死!你不是畫家嗎?我這就廢了你的手,看你以後還怎麼畫畫!」

身後忽然傳來蕭成麟喘着粗氣、咬牙切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