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麗人 - 第6章

蓬萊客



她略微笑了笑。

「顧長鈞,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我現在說的每一個字,都出自我的真實想法。如你所見,丁白秋也不是什麼值得託付終身的好男人。我從前放棄了一切追求的所謂愛情,現在證明不過只是一場幻影。除了頭破血流,我什麼也沒有得到。我覺得累了。」

顧長鈞俯視了她片刻,終於,收起剛才拍出來的那柄槍,轉身便朝外走去。

「顧長鈞,你還沒回答我!」

蕭夢鴻見他什麼都不說就要走了,衝着他背影喊了一句。

顧長鈞停下腳步,回過了頭。

「蕭德音,不管你剛才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都沒興趣聽。晚上你待這裡,明天我的人會送你去該去的地方。往後你給我好自為之!」

他打開包廂門走了出去,門隨後就被關上。

……

包廂里只剩下了蕭夢鴻一個人,以及,外頭的一個保鏢。

接下來,無論是顧長鈞還是蕭成麟,都沒有再露面了。

夜漸漸深了。蕭夢鴻感到有些冷,將車窗重新關上,又拉上了窗簾。

仿佛經歷過一場大戰,一陣疲憊感朝她襲來。

蕭夢鴻關燈躺了下去,伴隨着耳畔火車輪子碾壓鐵軌時發出的有節奏的咣當聲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

第二天,火車抵達了北平站。顧長鈞露了面,將蕭夢鴻帶下火車。出了站後,直接就送她上了一輛顯然提早等在了那裡的汽車。

顧長鈞沒有上車。

和蕭夢鴻同車的,除了司機,還有昨晚那個守在包廂外的保鏢,姓周。

說保鏢其實是好聽。

這個姓周的彪形大漢,不過就是奉命監視她的看守而已。

「你要把我送去哪裡?」

看他這樣子,顯然不是送她回顧家。汽車發動時,蕭夢鴻終於忍不住沖在車外冷眼望着的顧長鈞問了一聲。

「到了你就知道了!」

顧長鈞冷冷回了她一句,轉身走了。

……

汽車出了北平郊外,朝着東北方向一直行進。傍晚的時候抵達了目的地。

蕭夢鴻終於知道了。

這裡是承德。

顧家在避暑山莊附近的山麓里,有一座獨立的兩層中式小別墅。

這座別墅是顧家老太爺在世時用來避人靜居的居所。老太爺去世後,就很久沒有住過人了,顧家可能原本也打算就這麼把它給荒廢掉的。房子本就建的偏遠,距離最近的一個名叫莊村的村落也有七八里路。現在更是荒敗了。庭院裡雜草叢生。剛推開生了鏽的鐵門進去時,甚至驚起了角落野草堆里的兩隻黃鼠狼。

蕭夢鴻被這樣被囚禁在了這座荒敗的房子裡。

除了她和姓周的那個保鏢,同住的,還有一個劉媽。

這個劉媽是被派過來伺候她的,負責做飯洗衣。但除了伺候,她顯然身負更加重要的職責。那就是對蕭夢鴻進行全天二十四小時的近身看守。

她對蕭夢鴻的態度雖然稱不上惡劣,但也極其不客氣。即便蕭夢鴻人在房間裡,也仿佛時刻能感覺到這個劉媽在背後監視着自己的一雙眼睛。

並且,蕭夢鴻唯一能活動的空間,就是這座房子的上下兩層樓以及樓下的那個庭院。

姓周的保鏢和劉媽一道看着她,一步也不准許她走出大門。

……

蕭夢鴻就這樣在這座房子裡足不出戶地住了下來。沒有外頭的消息,沒有人可以說話,也沒有人來找她。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像鬼魂一樣地在泛着霉味的老房子裡來回遊盪之外,蕭夢鴻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

她仿佛被人徹底遺忘在了這堵圍牆裡。

她有一種感覺,顧長鈞從把她送到這裡的第一天開始,就沒打算再讓她離開了。

他的想法,極有可能就是這樣囚禁她一輩子。

而她的母家蕭家人,仿佛也已經忘記了還有她這麼一個女兒。

又過去了一個月,蕭夢鴻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

剛開始來的時候,她每天的生活過的還算規律。早上起來穿衣、梳頭、吃飯,為了打發時間,在劉媽的冷眼旁觀下,她自己動手清理雜草叢生的庭院,挽救了牆角那株原本已經快要被野草給徹底給埋沒的老薔薇。後來她把注意力轉到關住了自己的這座兩層中式樓房的建築上來。

房子現在雖然破敗陳舊了,但從建築框架和各種極具匠心設計的細節裝飾上也能看出它當年的風采。她開始研究它的脊頂、重檐,仔細臨摹下裝飾用的每一處精美斗拱,還有每一片垂檐瓦當的不同紋案。

再後來,等她把能研究的都研究完了,能畫的也畫盡了,再也找不到任何別的可以用來消磨時間的事情後,蕭夢鴻就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徹底頹廢的狀態里。

上輩子時,有時因為學習工作壓力太大而產生緊張焦慮感,她便幻想有一天等自己完成了職業夢想,也攢夠了錢,就退休什麼也不干,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睡覺。

現在她提早過上了這樣的日子。

但她快要崩潰了。

現在她每天醒來,頭髮懶得梳,臉也不想洗,一坐就能發呆上半個小時,頭腦里卻空白一片。

這樣的日子持續又過了半個月,直到這一天,她在樓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滾了幾個台階下來。雖然沒大礙,但膝蓋磕破了,流了血,十分疼痛。

那個劉媽聞聲而來,見狀卻雙手抱胸靠在那裡一動不動,唇邊帶着譏笑:「喲,少奶奶,您怎麼這麼不小心啊!當心扭了脖子,那可就是大事了1

秉着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想法,從前的蕭夢鴻從不和人臉紅。

但是這一刻,不知道為什麼,她卻忽然怒從心頭起,突然就爆發了出來。從地上站了起來,道:「以後你說話給我客氣點!我就算到了這裡,也依然輪不到你對我口出不敬!要是沒聽錯,你嘴巴里還是用少奶奶來稱呼我的!」

這麼兩三個月以來,劉媽還是頭一回見蕭夢鴻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一愣,臉便微微漲熱,辯解道:「您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您了?您這樣的態度?」

蕭夢鴻冷笑。

「劉媽,我和顧長鈞之間有問題,那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兒,輪不到你一個下人來置喙。你既然能被派到這個地方來,在顧家又能有什麼臉面?我相信你也不想一輩子都留在這個地方吧。你我現在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什麼時候好了,你才能跟着離開有出頭日。看你年紀也一大把了,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知道吧?」

劉媽臉一陣紅一陣白,愣在那裡不吱聲了。

蕭夢鴻見她沒應聲了,也就不管她,自己扶着樓梯慢慢上去。到了臥室,拿了塊乾淨手帕胡亂包了下破了皮的膝蓋,便盯着鏡子裡的自己出起了神。

蕭德音原本是個大美人。但是此刻,鏡子裡照出來的自己卻蓬頭亂髮,臉龐浮腫,雙目無光,完全失去了原本的風采。

蕭夢鴻盯着鏡子裡的自己看了一會兒,忽然感到一陣後怕。

才幾個月而已,她就已經成了這副樣子。如果一直被這樣關下去,幾年,甚至十年之後,她又會毀成什麼樣?

……

第二天早上起床,一改之前的頹廢,洗漱後坐到梳妝檯前,蕭夢鴻就開始擦臉梳頭。

她被送到這裡的第二天,以前留在顧家的四季衣裳和日常用品也跟着都被送了過來。梳妝用的東西自然齊全。

蕭夢鴻自己梳不來複雜的髮型,只把長發在腦後挽了個簡單的髻,插了支釵固定,又對着鏡子往兩腮打了層淡淡胭脂,對鏡照了照,見起色好了許多,於是穿好衣裳下去吃早飯。

劉媽已經許久沒看到她這麼精神的樣子了,略微一愣,隨即有點訕訕地道:「少奶奶,粥已經盛好了,就是小菜少了樣你愛吃的醬瓜。這頓你先湊合下,等下我就去買。」

莊村村口有個小集市,附近村落趕廟會、做社戲什麼的都在那裡。每天上午也有人挑着家裡吃不完的菜到這裡賣。住過來的這段時間,幾個人平時吃的東西,除了附近村民定期送過來的,剩下大多都是去那裡購置。

蕭夢鴻微微一笑,「我和你一起去吧!」

劉媽一愣,隨即臉上露出為難之色。

「少奶奶,還是我自己去吧……」

「顧長鈞讓你看着我不許我出去是吧?」蕭夢鴻打斷了她,「你去告訴他,只要我還是顧家的少奶奶,他就沒有權力這麼把我關在這裡!」

「少奶奶,就算我不攔你,但是還有少爺派來的保鏢啊——」

「我自己跟他說。」

劉媽聽出她語氣不容人置疑,有了昨天的那一幕,這會兒也不敢過於拂逆她的意思,心想少奶奶昨天摔了那一跤後就有點不對,趕緊得通知少爺把情況告訴他,否則萬一出了事自己要擔責任。

第6章

蕭夢鴻回到臥室加了件外套,下樓往庭院去。劉媽趕緊放下手裡的事,在後頭跟着出來。

被派過來看守蕭夢鴻的保鏢名叫周忠,以前是個兵頭,後來得罪了一個有點勢力的人,差點被槍斃,他舅舅是顧長鈞馬夫,向顧長鈞求救,顧長鈞出面保住了他,此後周忠便跟了顧長鈞,對他忠心耿耿。這會兒看見蕭夢鴻出來,起先還以為她像往常那樣只在庭院裡散個步,沒想到徑直往大門口去,立刻過去攔了下來道:「少奶奶,你不能出去。」

蕭夢鴻微笑道:「周忠,我就出去在附近散個步,散完步就回來。」

「對不起少奶奶,少爺吩咐過,不能讓你出門。」

蕭夢鴻依然笑道:「顧長鈞這麼說,只是怕我走了不回來。劉媽跟着我了,你要是不放心,你也跟着來就是。」

周忠那天也在火車上,隱隱知道些前因後果,被派來看守後,原本擔心這個少奶奶要尋死覓活的鬧騰,到時候自己不好做事。沒想到來了後她一直安安靜靜的。起先一段時間整理庭院,後來見她又拿了個本子對着房子角角落落寫寫畫畫,一坐就是幾個小時,雖然不知道她在幹什麼,但終於放下了心。她平時在庭院裡遇到自己,態度也很和氣,絲毫沒把他當敵人看待。漸漸的對她便生了些好感,心裡甚至感到可惜。想着這個少奶奶人長的這麼美,聽說還是個才女,要是沒鬧出以前那件事,和少爺好好過日子的話就好了。

顧長鈞那天走之前,其實對他是下過嚴令的,說要是她強行闖出去,就不必和她客氣。只是真對着她,周忠這會兒卻有些做不出來。聽她這麼說,露出為難之色。

「少奶奶,實在不好意思,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少爺他……」

「周忠,我今天是一定要出去的!」

蕭夢鴻忽然沉下臉,自己伸手打開鐵門。

「少奶奶!您不能這樣!」

周忠一個箭步上去,想阻攔她那隻已經搭上鐵門的手。快碰到她手時,見她那隻手白白嫩嫩的,不自覺就停了下來,不敢再伸過去,最後眼睜睜看着她打開鐵門走了出去。

「少奶奶——」

「我散完步就回來。」

蕭夢鴻轉頭朝他一笑,「有什麼問題的話,你就說是我堅持要出去的,讓顧長鈞自己來找我!」

周忠愣在原地,眼看着她走遠,最後只好自己也跟了上去。

……

已是深冬時令。

圍牆外的空氣和圍牆裡的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同樣的乾冷。

但是蕭夢鴻卻覺得周圍空氣新鮮無比。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整個人立刻神清氣爽了。

劉媽一直在她邊上跟着。

再後頭,就是神色緊張的周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