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 - 第25章

雷蒙德·錢德勒

「我想我不喜歡這個劇本,」她說。「我不喜歡這台詞。這不是我的風格,要是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哈哈大笑,低頭看着地。她的鞋尖在地毯上來回蹭。「我們聊得很愉快,親愛的。電話就在吧檯盡頭。」

「多謝,你記得德洛麗絲的電話號碼嗎?」

「為什麼打給德洛麗絲?」

我還沒回答,她就告訴了我號碼。我沿着房間走到吧檯盡頭的電話上撥號。又是老一套。晚安,貝爾西別墅,請問哪位找岡薩雷斯小姐。請稍等片刻,嗡,嗡,接着出現了一個迷人的聲音:「你好?」

「我是馬洛。你是真的打算讓我陷入困境嗎?」

「阿米哥,可我很高興聽見你的聲音,」她說。「我真是高興極了。」

「是嗎?或者不是?」

「我——我不知道。有可能吧,我很難過我會這麼想。我非常喜歡你。」

「我這裡有點小麻煩。」

「他——」停頓了良久。公寓電話。小心點。「他在那兒嗎?」

「嗯——某種程度上看是的。他在,可他又不在。」

我這次的確真真切切聽見了她的呼吸。一陣倒吸的嘆氣,幾乎是一聲口哨。

「還有誰在那兒?」

「沒人。只有我和我的家庭作業。我想問你要點東西。這至關重要。告訴我真相。今晚你給我的那玩意是從哪兒來的?」

「怎麼了,是他的。他給我的。」

「什麼時候。」

「傍晚的時候。怎麼了?」

「具體點?」

「大約六點,我想。」

「他為什麼要給你這個?」

「他要我來保管。他總是帶着一把。」

「為什麼要你來保管?」

「他沒說,阿米哥。這個男人的辦事風格向來如此。他自己不經常做解釋。」

「注意到什麼反常的事嗎?尤其是關於他給你的東西。」

「怎麼——不,我沒注意到。」

「是的,你注意到了。你注意到,有人開過槍了,裡面有燃燒的火藥味。」

「可我沒——」

「是的,你注意到了。就像那樣。你感到納悶。你不想留着它,你也沒留着它。你把它還給了他。不管怎樣你就是不喜歡它。」

一陣沉默。她最終開口說:「當然。可他為什麼想要我來持有?我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給了我一把槍。」

「他沒告訴你原因。他只是試圖扔給你一把槍,而你沒有拿。記住了嗎?」

「這是我必須要說的事?」

「不錯。[1]」

「我這麼做安全嗎?」

「你什麼時候顧慮過安全了?」

她柔聲大笑道:「阿米哥,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晚安,」我說。

「稍等,你還沒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甚至不曾給你打過電話。」

我掛了電話,轉過身。

梅維斯·韋爾德正站在房間中央注視着我。

「你的車在這兒嗎?」我問。

「是的。」

「走吧。」

「去幹嗎?」

「回家,就這麼簡單。」

「你不能就這麼逃走,」她溫柔地說。

「你是我的客戶。」

「我不讓你這麼做,是我殺了他。你為什麼要被卷進來?」

「別磨蹭了。你離開的時候走後門,別走德洛麗絲帶我來的那條路。」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以一種緊張的聲音重複道:「可是我殺了他。」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見。」

她的牙齒緊緊咬住了下嘴唇,殘忍地咬着不松。她似乎呼吸困難。她牢牢地站在那裡。我走近她,用一根手指的指尖碰了碰她的臉頰。然後我用力壓了壓,觀察那白點漸漸變紅。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動機,」我說,「這與你無關。我欠了警方的。在這局牌中,我出老千了。他們知道,我也知道。我只是給他們一次機會重整旗鼓。」

「好像有人必須要給他們這個機會似的,」她說着,霍然轉身走開了。我望着她走向拱門,期待她回過頭來。她徑直走了出去,頭也沒回。過了好久,我聽見一陣呼呼的嘈雜聲。接着只聽得重重的砰一聲——車庫門打開了。一輛汽車駛出了一段距離。汽車的引擎在空轉,頓了頓之後,呼呼雜聲又響起。

四周安靜之後,汽車的引擎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失。此刻我聽不到任何聲音。房子中的寂靜圍繞在我身邊,層層疊疊,猶如罩在梅維斯·韋爾德肩上的皮外套上的松褶一般。

我把那瓶白蘭地拿到吧檯,翻身進去。我在一個小水斗中沖洗了玻璃杯,將酒瓶放回架子上。這回我找到了暗藏的開關,在電話機對面一側打開了門。我回到了斯蒂爾格雷夫的屍體處。

我掏出德洛麗絲給我的槍,擦拭乾淨,讓他綿軟的小手握住槍柄,握緊後任其鬆手。那把槍砰的一聲掉在地毯上。位置看起來很自然。我沒考慮指紋。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不要在任何一把槍上留下指紋。

此刻剩下了三把槍。我掏出他槍套里的那把槍,走到吧檯處,將它放在吧檯下的架子上,用一塊毛巾裹着。盧格槍我沒動過。另外一把白柄自動手槍在我手上。我試圖判斷之前開槍的距離。應該超過燒焦皮膚的距離,但可能只是超過一點點。我站在離他三英尺之外的地方,開了兩槍,子彈擦過他身邊,平和地嵌入牆壁里。我把椅子拖出來,面向房間。我把小手槍放在輪盤賭桌的防塵罩上。我摸了摸他脖子一側的大塊肌肉,那裡通常是最先僵硬的地方。我無法辨別那裡是否開始變硬。不過他的皮膚比剛才要涼。

現在可沒有他媽的充裕的時間來胡鬧了。

我走向電話機,撥通了洛杉磯警局的號碼。我請警局接線員接通克里斯蒂·弗倫奇。重案組傳來一個聲音說他已經回家了,有什麼事。我說這是他期待的一個私人電話。他們好不情願地給了我他家的電話號碼,倒不是因為他們在乎什麼,而是因為他們無論何時都討厭提供任何東西給別人。

我撥了號碼,是一個女人接聽的,她尖叫着他的名字。而他的聲音卻從容淡定。

「我是馬洛。你在幹什麼呢?」

「在給孩子念笑話。他該睡覺了。什麼事?」

「記得昨天在凡努斯旅館裡你說,任何人要是能提供給你威皮·莫耶的線索,就能交到你這個朋友。」

「沒錯。」

「我需要一個朋友。」

他聽起來並不感興趣。「你有什麼關於他的線索?」

「我猜測,這兩人是同一個人,斯蒂爾格雷夫。」

「太多猜測了,小子。我們就是這麼想才把他關進了牢里。這沒有什麼價值。」

「有人向你們密報。其實這是他自己爆的料。所以斯坦被人幹掉的那晚,他才會出現在你們知道的地方。」

「這只是你的假設——還是有證據?」他的聲音里有一絲鬆弛。

「要是有人從監獄醫生那裡得到許可外出,你能查到嗎?」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我聽見一個孩子咕噥的抱怨聲和一個女人的說話聲。

「這種事發生過,」弗倫奇沉重地說。「我不敢肯定。那是一道很嚴格的手續。他們會派警衛看住他。他連警衛也買通了?」

「那只是我的假設。」

「暫且擱置一旁吧。還有其他的嗎?」

「我在斯蒂爾伍德高地。在一幢他們建來做賭場的大房子裡,當地居民不喜歡這裡。」

「我看到過。斯蒂爾格雷夫在那兒?」

「他在這裡,我一個人和他在一起。」

又是一陣沉默。小孩大吵大鬧,我想我聽見了一記耳光的聲音,孩子哭得更凶了。弗倫奇在對什麼人大吼。

「讓他聽電話,」最後弗倫奇說。

「今晚你反應有點慢,克里斯蒂。我為什麼會打電話給你呢?」

「不錯,」他說。「我真蠢。那兒的地址是什麼?」

「我不知道。不過是在斯蒂爾伍德高地、塔路的盡頭,電話號碼哈爾戴爾9-5033。我會等你。」

他重複了一遍號碼,緩緩說:「這回你可別溜,嗯?」

「總得有這麼一次。」

電話咔噠一聲,我也掛了電話。

我穿過房子折回去打開燈時,發現了它們——出現在樓梯頂端的後門。停車場上有個探照燈。我打開了這個燈,走下台階,經過了夾竹桃叢。那扇私家的大門如之前一般敞開。我關上了門,用鎖鏈勾住,咔噠一下上了鎖。我原路返回,走得很慢,抬頭望向月亮,呼吸着夜晚的空氣,傾聽樹蛙和蟋蟀的叫聲。我走進房子裡,找到了前門,打開了上面的燈。前面有一大片停車場地,還有一塊種着玫瑰的圓形草坪。但你必須沿着房子溜到後面逃走。

這地方是個死胡同,除了一條穿過鄰近土地的車道。我好奇是誰住在那兒。在一條穿過樹林的道路盡頭,我可以看見一棟宅邸的燈光。某個好萊塢的大腕,或許是,某個濕潤的香吻的魔力,還有香艷場景的漸漸模糊。

我走進屋裡,摸摸我剛才開過的那把槍。已經冷卻了。斯蒂爾格雷夫已經開始出現決意不再醒來的死相。

沒有警笛聲。但最終可以聽到有車開上山來,我出門相迎,我和我美麗的夢。

[1]原文為西班牙語。

29

他們果然到了,眨巴着他們那堅毅平和的大眼睛,目光中流露出警覺和懷疑。

「好地方,」弗倫奇說。「客人在哪兒?」